那一刻,我如同被雷击中,我从云南致信到海城于他,一封封,一件件,质问他,责骂他,他从不回复我,直到有一日我威胁他,用你的生命去威胁,他终于给了我回信。
他说,可以为我做任何事,只要我承诺永远不伤害你,让你安享太平与顺遂。他顶替了楼韶华的身份,但却在最初并不想用这个身份作任何事,从始至终,他所想的就只是替你承担一切的风雨,让你不被打扰与伤害,哪怕你真的失忆,不记得他,与他再无交集,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他都心甘情愿。
但是,因为我他做出了让步,祭出了自己的平稳生活,同意与我联手,帮我向孙家复仇。后来,他唯一一次主动找到了我,就是向我提出一个请求。因为他得知你已经恢复记忆,知晓自己才是楼家的后人,想要夺回“楼韶华”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身份时,他请求我帮他,让你永远的断绝你可能成为“楼韶华”的机会,要天下再无人信你关于这一身份的一字一句,以后这天下只有他一个楼韶华,要你自由平安。
我当时是那么的悲愤与绝望,他一次次的拒绝与我的再见,如今却又低下对来找我,却依旧只是因为你。每一次向我低头,皆是为你。所以,作为交换条件,我提出了一局赌约,要他承诺消失在你的世界里,消失在这个国家,如果你真的也对他有同样的深情,你会天涯海角的去寻找他,去守候他,不计生死与光阴,爱你胜过爱惜自己,那么你们终有一日会相遇。如若不然,就是他瞎了眼,看错了人,付错了情,愿赌服输,你们天涯永隔,此生不得相见。
而这一约定,他永远不能向任何人道出,也不能解释,要将所有的选择权都归于你,由你在毫不知情下,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决定你们的未来,而那期间他的自由归我所有,由我安排他的处去。我答应了他,我替他在品香大会上拿到你所制出的“风间香”掉包给他,再将驱蚊香换给你,让他当着天下人的面坐实了楼家后人的身份,而你成为一个为制香而疯言疯语,以为自己是楼韶华的痴人。
彼时,我信心满满,我一定能赢。我赌你不值得他这样的牺牲付出,不值得他用自己的一生去为你铺就一条大道,他欣然应下,之后他信守承诺,消失在在这个国家,只字未留,所有人都当他已死,只有我知道他活在我的安排之处,遵守约定的承诺。
在安葬完母亲后,我飘洋过海前来寻到他,与他朝夕相处,我以为可以回到如当年的那三个月一样的光景,我终于得偿所愿,但我错了。即使是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我极尽了一切办法,自始至终,除了客气与礼貌的疏离,他什么都没有,他看我的目光永远都那么的沉静与陌生,那目光让我无地自容,也羞愧悲愤,我的自尊与骄傲一次次被打击与碾压,最后丢盔弃甲,功败垂成,只带走了他的一幅画,落荒归国。
我怀着最后的侥幸与希望来寻找你,以为会从你的身上获得安慰。我在想,如果我回国,见到你已经对他释怀,已经将他归于前尘旧事的放下,那么也算是我赢了。可是,最后我还是输了。
我看到你的伤心和后悔,但你依旧在继续生活着,一切如旧,我以为我赢了,直到你站在那一片焦土废墟上,还微笑又自信地告诉我要等他时,我知道我输了,输得彻底,原来你真的如他所料,如他爱你那般爱着他。
幡然醒悟,我于你们而言,我从来不是一个问题,你们之间从没有过任何动摇与其他的选项,是我做了多情种,忌妒蒙逼了我的双眼与心智,不论再过多少个三年,三十年,我都无法介入到你们之间,无法得到他像对你那样的感情。此时,我写下这封信,并非要你原谅于我,毕竟因为我的自私与狭隘,你们耽误错失了三年光阴。我只是希望,在最后还能做一些弥补善后,尽管此时对于你们而言,这样的解释似乎不再重要了。
三妹。且容我再这样唤你一声,以后兴许再无机会了。
对不起,三妹。”
落款处杜西凤没有用印,而是手写的名字,落笔处的一捺有许多余墨,显然在收笔之时多了停留眷恋,才姗姗收手。
在屋内收拾着行李的楼韶华推开门,伸出头来问杜寒绡在看什么,她收起信进信封放进围裙的口袋,微笑摇头说无事,她很快会将那些月季的土培好,这样下次回来,就能看到满园鲜花盛开的模样了。
楼韶华推门出来,从背后环抱她,在她脸颊轻轻吻过,杜寒绡微笑握住他拥在自己身前的手,同时提醒他不要将那件绯青色的旗袍装箱,她想明日穿上船。楼韶华风趣地打了个手示表示得令,之后吻过她的额头,返回室内继续收拾行李。
“下个月的这个时候,我们就在北平家里啦,要回家喽……”楼韶华在屋内边上楼,边笑言感概。
杜寒绡隔着玻璃看一眼室内的人消失在楼梯上,之后推门进去,走到墙边的壁炉边,她将那封信从围裙的口袋里取出,丢进燃着的火焰里。
她看着那一纸信件燃起火焰,火苗摇曳,升腾,冥灭,成灰,化烬,一切了无痕迹。
又一年冬至,第一场雪来临时,两只白嗥自北平城上空飞过,新的执政者在城中开始组织清扫街道,修复被毁的城楼,一些曾经的北平百姓也开始陆续返回。
在楼家曾经的旧址上,织香堂的匾额再次挂上了门楣,随着鞭炮声响起,在众人的掌声中,杜寒绡伸手握住系着流苏的红绳轻轻一扯,火艳如火的锦幔自空中滑落,代表楼家的织香堂又一次落地生根,亦或说是涅槃重生。
楼韶华怀里抱着一个粉嫩的女孩站在台阶欣然微笑,小女孩正张着五指向天空去接那些飘落的雪花,发出清脆笑声,口中呀呀学语地叫着爹爹。
“阿韶,你看这雪花,像不像杏花?”楼韶华笑笑问。
杜寒绡抬头望天,那不知从何而来,又无处不在的鹅毛大雪,真的一如当年飘落的杏花,纷纷簌簌,美不胜收。
“院子里的那棵老杏发芽了,今年或许能看到花开。”
“今年不行就明年,还有很多年,急什么。”
“对呀,以后还有那么多年……”
楼韶华与九月,一切自这里开始,如今又回到了原点,再一次如同重启一般。风雪中,那门楣上三个有力的大字格外醒目与苍劲,织香堂。
又是一年雪落,又是一年春来。
一切,是结束,亦是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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