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汉代玉门关址问题,数十年来不少学者作过考证,其中向达、夏鼐先生曾进行过实地考察,提出过许多精辟的分析。近来,马雍同志在《西汉时期的玉门关和敦煌郡的西境》一文中(见《中国史研究》1981年第1期),又作了重要补充。现就近年来亲身参加汉代长城调查与考古发掘的收获,对汉代玉门关及其入西域路线的变迁,试作某些新的探索。
自清末以来,史学界多以敦煌西北的小方盘城为汉代玉门关址。这种意见的主要依据有两条,一为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A.Stein)在小方盘城北侧台地边采获之“玉门都尉”等简;一为《汉书地理志》敦煌郡条,有“龙勒,有阳关、玉门关,皆都尉治”的记载。不难理解,小方盘城既出“玉门都尉”简,当为玉门都尉府,而“关都尉”治所应在关城,故玉门关口也应在小方盘城。唯陈梦家先生认为,“武帝置于敦煌西北的是玉门都尉而非关都尉”,故“玉门关口只能在T14古城(按即小方盘城——引者)之西或西北,即T1112之间或T1314a之间。
关于西汉时期的玉门关址问题,我在《玉门关与玉门关候》一文中(见《文物》1981年第10期),根据1979年新获之敦煌马圈湾(D21)汉简资料,已作了一些推测,认为在小方盘城以西11.5公里的羊圈湾,即东经93°44、北纬40°41处,亦即斯坦因编号T11与T12a之间(按甘肃省文物工作队编号为D20与D22之间。T为斯坦因编号的缩写,D为甘肃省文物工作队编号的缩写。下同。由于D21为斯坦因所遗漏,故原无编号)。这里不再赘述。
当前,与西汉玉门关问题有联系的,尚有两个问题,有待这里进一步澄清。
其一,玉门都尉是否为“关都尉”。
如前所述,史学界不少同志持玉门都尉为“关都尉”的意见。但据敦煌汉代长城的实地考察资料和历次出土的汉简资料分析,陈梦家先生玉门都尉为部都尉的意见更为可信。根据《汉书地理志》的记载,西汉时期,敦煌郡有玉门、阳关、中部、宜禾等4个都尉,其中宜禾、中部两部都尉无疑为部都尉。阳关都尉,以都尉置于“阳关”而得名。据目前已掌握的资料,当为部都尉(关于这个问题将另作探讨)。玉门都尉,虽下辖“玉门关”,但根据多方面的资料分析,亦应为部都尉。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拟从如下几个方面进行探讨。
1.就建制与吏卒人数看。据居延、敦煌汉简,西汉边郡所置之部都尉,均上属郡太守下辖候望、仓虑、邮驿等职能系统。重要的部都尉,名衔前加“将屯”“将兵护屯田”“将军”等称谓,兼理屯兵、屯田事。候望系统有候、部候、燧等三级,分置候、候长、燧长等长吏和丞、塞尉、候史、士吏等属吏。屯兵、屯田、仓廪、邮驿等系统与候望系统之三级相应,亦各设千人、司马、农令、亭长、啬夫及丞、令史、佐等职务。
今据敦煌历次出土汉简,玉门都尉之全称,或为“酒泉玉门都尉”,或为“敦煌玉门都尉”。故玉门都尉在敦煌建郡之前,当属酒泉郡太守统率;敦煌建郡后,改属敦煌郡太守管辖。玉门都尉之下属,据王国维考证,有玉门候与大煎都候等两候官,候官下各置若干部候和亭燧。玉门关直属玉门候管辖,故玉门候又称玉门关候。关置啬夫与佐治理又据马圈湾新获汉简,玉门候所属有“仓亭燧”。《太平寰宇记》卷153,沙州“西北至河仓烽二百四十二里”,此“河仓烽”当指汉代之仓亭燧”。燧旁之大方盘城,旧称“河仓城”,西距小方盘城约11公里(原文为“7.5公里”,作者嘱改。——编者注)。据此城的建筑形制与布局,为仓储所在当无疑问而此城位于玉门都尉辖区之东界,应属玉门都尉管辖。
玉门都尉辖区,锁控西域门户,战略地位极为重要,故常驻屯兵。《汉书地理志》酒泉郡玉门县条,师古注阚胭云,汉罢玉门关屯,徙其人于此。”又,《后汉书西域传》载,顺帝阳嘉四年,“令敦煌太守发诸国兵,及玉门关候、伊吾司马”,救车师后部。东汉废部都尉,留障塞尉,玉门关候所领之屯兵,西汉时当属玉门都尉统辖。
玉门都尉尚领有屯田。据马圈湾新获汉简:
入癸即转一两。居摄三年三月戌辰,大煎都士吏牛党、候史尹钦,受就人效谷益寿里邓尊。
玉门关外有大量粮食运人关内之郡仓,非有大面积屯田,是难以做到的。
玉门都尉的属吏人数,虽无直接资料,但部都尉当有之官属称谓,在历次出土之敦煌汉简中,均巳多次出现。以下引马圈湾新获汉简为例:
玉门部士吏五人,候长七人,候史八人,璲长廿九人,候令史三人。
此简所载为玉门候的直属吏员,尚不包括候官掾属和玉门关以及邮驿的吏士,但仅此人数已达52人。如以此数推测大煎都候的吏属人数,加上屯兵、屯田、仓廪等系统的吏属人数,和各系统所率之戍卒,玉门都尉所领之吏卒,其规模当比敦煌郡的其它3部都尉为大。
2.就管辖范围看。玉门都尉,如前所述,下属玉门候与大煎都候等两候官。玉门候的管辖范围,据实地调查,东自大方盘城(T18,D32),西至显明燧(T8,D16),全长直线距离34公里,现存烽燧遗址16座(原文为“17座”,作者嘱改。——编者注)。大煎都候,经实地考察,其管辖范围东自T7(D15),西南至T6d(Dl),全长直线距离45公里,现存烽燧遗址11座。又,疏勒河北,尚有烽燧遗址3座(原文为“4座”,作者嘱改。——编者注),由T1(D9)至D6,直线距离15公里,亦属大煎都候管辖。故大煎都候的实际管辖范围达60公里。
将上述两候官管辖范围相加,可知玉门都尉的实际管辖范围,按直线距离计算,全长达94公里,现存烽燧遗址35座。较之敦煌郡的阳关、中部两部都尉管辖范围较大,而比宜禾都尉略小。
3.就建筑形制与布局看。西汉边塞防御设施分城、障、坞等3级,由部都尉、候官、燧长分别驻守。今据实测,小方盘城为一夯土版筑方城,南北长24.40米,东西宽23.60米,墙厚4米,现存高度10.05米(北墙),早期开北门,晚期以土墼封闭,开西门。在敦煌西北现存之城障遗址中,以此城为最大。结合T14(D25)出土之“玉门都尉”简分析,小方盘城为玉门都尉治所是无疑的。但该城与1973年在甘肃金塔县发掘之肩水金关遗址,形制绝然不同,不应为关门遗址据1979年甘肃省文物工作队在敦煌西北的考古发掘资料,小方盘城以西11公里之马圈湾遗址为玉门候官治所。马圈湾遗址西南0.6公里之羊圈湾,为西汉玉门关址。这种布局,与张掖肩水都尉、肩水候官和金关的布局基本相同。据甘肃省文物队调查,肩水都尉治所位于毛城〔按伯格曼(P.Bewail)称大湾城,但据调查,黑河对岸之夯土版筑城始称大湾城〕,北距肩水候官治所(地湾城)约9公里,金关南距肩水候官治所约0.6公里。此种格局大约是西汉边塞制度规定。
4.就辖境与郡县区划的关系看。玉门都尉辖境,东临中部都尉,西与居卢訾仓相接。其东界位于大方盘城,西界止于大煎都候所属之广昌燧广昌燧的方位在东经93°09、北祎40°08。居卢訾仓的位置,据黄文弼《罗布淖尔考古记》引陈宗器《罗布荒原》称由玉门关西90里至榆树泉,疑即都护井也。由此西北行54里,入绵延30里之迈赛群(无数奇怪小岛之谓)。出迈赛群5里有沙丘,即《魏略》中所述之三陇沙,沙堆狭长,向西北伸展3里。出沙不远,有废墟垣址可辨,即居卢仓遗迹也。15里为五棵树。”按“五棵树”即今呲牙井(贝什托格拉克)。据此方位,居卢訾仓的位置大约在东经92。52北纬40°30,。
汉龙勒县的辖境,据《太平寰宇记》卷153,沙州西北于河仓烽“与废寿昌县分界”。按唐寿昌县本汉龙勒县,故汉龙勒县东界应在大方盘城。又,居卢訾仓,据黄文弼《罗布淖尔考古记》和敦煌马圈湾新获汉简,应属西域都护领护。故龙勒县西境应在居卢訾仓以东,亦即库姆塔格沙漠东缘之哈拉齐附近。据此,则西域都护辖境的东界与敦煌郡龙勒县辖境的西界,是以三陇沙为线划分的。
由此可知,玉门都尉的管辖范围与龙勒县的北境是一致的。而这种情况与中部都尉负敦煌县北境之防务,是完全相同的。中部都尉辖区,东起扬威燧(T26,D69),西迄朱爵燧(T19,D33)。扬威燧东距宜禾都尉临介燧3公里,距今敦煌县界1,5公里,如按两燧之间取其中,中部都尉东境与今敦煌县东界一致。朱爵燧西与大方盘城相接,即汉敦煌县与龙勒县分界处。故中部都尉辖境与汉敦煌县北境是完全一致的。
综上所述,玉门都尉在规模、布局和辖区等方面,均与部都尉的制度相符,故应为部都尉的建制,而非“关都尉”;小方盘城为玉门都尉治所,而不是玉门关址。
其二,武帝太初二年以前,玉门关是否在敦煌以东。
对此,向达、夏鼐先生已作过周详的论述。近年,马雍同志又作了进一步探讨。正如马雍同志指出的,沙畹(E.Chavannes)、王国维根据《史记大宛列传》提出玉门关西迁的问题,向达先生认为武帝派使节所遮之玉门,为玉门县非玉门关的意见都是一种误解,即认为玉门关为敦煌郡西界。
如前所述,玉门都尉非“关都尉”。事实上,玉门关也不是玉门都尉辖区西界。据实地调查资料,玉门关位于玉门候官辖区的中段偏西,关外属玉门候官管辖的烽燧现尚存4座。在玉门候官辖区以西,有大煎都候官辖区。故玉门关外,属玉门都尉管辖的区域,大致估算约有2000平方公里。
大煎都候管辖区,经调查,似包括今榆树泉盆地。盆地的东部,由于洪水的不断侵蚀,戈壁边缘被切割成马迷兔、吐火洛、天桥、湾窑等4个小盆地。盆地内,地势平坦,水源充裕,生长着茂密的芦华(Phragrnitescommunis)、红柳(TamarixramosissimaLdb.)和稀疏的胡杨(别名胡桐,Populuseuphraticaoliv)等植物,是戈壁、沙漠、沼泽地区,较为理想的垦区。据上引马圈湾79DM.T5:250号汉简记载,大煎都候官有大量粮食经由玉门关转输入郡仓。由此可知,西汉时期,玉门都尉统率之屯田吏卒,是驻于玉门关外之大煎都候辖区的。故李广利所率之数千残兵,暂驻于关外之玉门都尉屯田区,是毫无困难的。如前所述,玉门都尉辖区与敦煌郡龙勒县北境一致,玉门都尉屯田区位于敦煌郡境内,故李广利虽被阻于玉门关外,但仍可称为“留敦煌”。细读《汉书李广利传》可知,李广利初伐大宛失利后,原拟罢兵返内郡,但行抵大煎都候障后,由于汉法森严,未敢擅人玉门关,故报请朝廷允准。武帝“使使遮玉门”后,被迫留屯于此,并在此补充兵员、粮秣。太初三年二次伐大宛时,即由此地出征。故“发天下七科适,及载精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所至之地点为“敦煌”。李广利出兵远征之地点称“敦煌西”。因此,认为玉门关曾经西迁的根据难以成立。在整个西汉时期,玉门关从未迁移,应是确凿无疑的。
东汉时期的情况有所变化。据《后汉书百官志》:“建武六年,省诸郡都尉,并职太守,无都试之役。省关都尉,唯边郡往往置都尉及属国都尉。”又,“边县有障塞尉”。故东汉时,敦煌郡已无都尉建制,玉门都尉被裁撤,但设有玉门关候(见《后汉书西域传》)。
据《流沙坠简》簿书类第43简:
建武十九年四月一日甲寅,玉门障尉戍告:候长晏到任。
陈梦家先生认为,“玉门障尉可能是候官(即玉门候官)在东汉之称,亦即是障尉”。此意见是确当的。
关于东汉玉门障尉治所,陈梦家先生推测在小方盘城。当是。我在《玉门关与玉门关候》一文中已经指出,马圈湾遗址在王莽末期已被废弃,与此同时;玉门关巳闭,长城烽燧也多半废弃。东汉时,敦煌西北的长城烽燧,始终未恢复至西汉的规模。
根据甘肃省文物工作队的调查,小方盘城以北的西汉塞墙,其走向自大方盘城往西后,在T15(D28)处折向西南,止于贼娃子泉边,然后自贼娃子泉西岸开始,向西偏南延伸,至马迷兔,在T4a(D11)处折向南,止于一风蚀台地边。
东汉时期,马圈湾烽燧遗址以东的塞墙,似乎经过重修,部分地段,高度至今保持在3米以上。但临要燧(T11,D20)以西的塞墙、烽燧,则全部废弃,塞墙建筑现今仅剩残迹。尤其是临要燧(T11,D20)西北的8堆积薪,7堆均在塞墙遗迹之外,1堆正置于塞墙遗迹之上,证明此塞墙废弃的时间更早。与此同时,原置于塞墙之内的烽燧,由于塞墙被废弃而失去屏障,故以烽燧为中心,于四周另筑坞墙。此种形制,正是塞外烽燧的格局。
临要燧(T11,D20)以西的塞墙西汉后被废弃,还可从斯坦因采获之汉简中得到印证。据劳干《敦煌汉简校文》(《居延汉简考释》附录,台北,1960年版),小方盘(T14,D25)以西所出的纪年简,仅临要燧(T11,D20)有东汉桓帝永兴元年(公元153年)的历谱,而临要燧(T11,D20)以西各烽燧,有西汉宣帝元康三年(前63年)至王莽居摄三年(公元8年)各时期简,而不见东汉纪年简。由此可知,东汉时期,临要燧(T11,D20)以西巳无戍卒驻守候望,其原因可能与玉门关入西域路线的改道有关。
与废弃临要燧(T11,D20)以西障塞同时,东汉时期,自小方盘城至阳关遗址,新筑一道南北走向的塞。据调查,这道塞,北起小方盘城以北之贼娃子泉南岸,南至南湖墩墩山,全长50公里,现存烽燧3座。在这道塞的北段,以小方盘城为圆心,向西呈一弧线,筑成塞墙。塞墙北起贼娃子泉南岸,南止于城南3公里。塞的南段筑成壕沟。非常明显,北段塞墙专为拱卫小方盘城而筑(这里还有一点需要说明,在斯坦因的调查报告中,认为小方盘城北之跌水泉为疏勒河。现经查实,跌水泉西北有洋水海子,往北有贼娃子泉,再往北出塞墙,经一片戈壁后始为疏勒河,南距小方盘城7.2公里)。
综上所述,东汉时期,由于人西域路线的变更,临要燧(T11,D20)以西障燧的废弃;在裁撤玉门都尉之后,将玉门候官治所由马圈湾遗址(D21)东迁到都尉治所——小方盘城(T14,D25),并在小方盘城西侧新筑南北向塞墙,以加强拱卫。根据各种迹象分析,此时,玉门关口亦东迁至小方盘城西侧之塞墙上。但目前尚无更多的材料可资说明,有待于将来小方盘城及其西侧遗址的发掘来证实。
西汉通西域的道路,据《汉书西域传》:“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庭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但这段记载,对于玉门关至莎车或疏勒的路线,记述过于简略。为了深入探讨这个问题,还应参考《魏略》的记述。《三国志魏志乌丸鲜卑东夷传》注引《魏略西戎传》云:“从敦煌玉门关入西域,前有二道,今有三道。从玉门关西出,经婼羌转西,越葱岭,经县度,人大月氏,为南道。从玉门关西出,发都护井,回三陇沙北头,经居卢仓,从沙西井转西北,过龙堆,到故楼兰,转西诣龟兹,至葱岭,为中道。从玉门关西北出,经横坑,避三陇沙及龙堆,出五船北,到车师界戊己校尉所治髙昌,转西与中道合龟兹,为新道。”其中关于中道与新道的记载较为翔实,为我们探讨汉代的具体路线,提供了重要线索。
关于西汉北道,据《汉书西域传》,当自车师前王庭始。但《史记大宛列传》云:“贰师将军军既西过盐水,当道小闺恐,各坚城守,不肯给食。”又,“宛国饶汉物,相与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初,贰师起敦煌西,以为人多,道上国不能食,乃分为数军,从南、北道。”又,“于是贰师后复行,兵多,而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至仑头,仑头不下,攻数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汉兵到者三万人。”据此,李广利初次伐大宛,由玉门关西出,经盐水至大宛;二次伐大宛,分军两路,一路由北道,经盐水、仑头西行至大宛,一路由南道至大宛。按,盐水即盐泽;仑头即轮台《汉书西域传》云自贰师将军伐大宛之后,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又云鄯善国,本名楼兰,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常主发导,负水儋粮,送迎汉使。”又云:“初,武帝感张骞之言,甘心欲通大宛诸国,使者相望于道,一岁中多至十余辈。楼兰、姑师当道,苦之。”由此可知,西汉北道当自楼兰始,由楼兰经渠犁、乌垒、轮台而至龟兹。其走向当如《魏略》所言之中道。故武帝征和四年(前89年),遣重合侯马通“击匈奴,道过车师北,复遣开陵侯将楼兰、尉犁、危须凡六国兵别击车师”之时,宣帝地节二年(前8年),遣郑吉、司马熹“将免刑罪人田渠犁,积谷”,“至秋收谷”,“击车师,攻交河城”时,其行军路线,均由渠犁经尉犁、焉耆、危须,而至车师,而车师王逃往乌孙后,“乌孙留不遣,遣使上书,愿留车师王,备国有急,可从西道以击匈奴”。所谓“西道”,即由渠犁,越焉耆盆地,而达于车师的道路。
但是,自敦煌以西至楼兰一线,自然条件极为困难,尤以三陇沙、白龙堆一带,环境险恶,素为旅行者视为畏途。西汉采此路线,当为地理环境和当时政治形势所迫。
以地理环境而言,塔里木盆地为天山、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和帕米尔高原所环绕,仅东部有宽约70公里之缺口与河西走廊相连。但此缺口为我国极端干旱区之一,其自然景观之显着特点为,剥蚀残丘低山、戈壁、风蚀地、沙丘、盐土平原穿插交错缺口南端为库姆塔格沙漠,面积达2500平方公里,全为流沙,主要分布于沟间梁状山坡,其山前地带之妙垄,因受东北风影响,多作东北至西南向依山坡延伸,故历史上称之为“三陇沙但在沙漠东缘,南北向沟谷的源头,有泉水出露,7JC分植被条件较好,为沙山中不可多得的绿洲,如多坝沟、崔木土沟等,为长途跋涉沙海者提供了休憩露宿地。库姆塔格沙漠之北,为疏勒河下游和罗布淖尔。疏勒河下游,由于库姆塔格沙漠北部东北向突出部的阻挡,向南流入榆树泉盆地,旧称低石湖。盆地内,遍布沼泽、湖泊,沼泽周围等地下水浅处,多为光裸之结壳盐土和盘结盐土,起伏难行;但东部和南部边缘处,有泉水出露,可供通行。罗布淖尔为塔里木盆地最低处,海拔仅780米,被库姆塔格沙漠北部突出部与榆树泉盆地分隔。在罗布淖尔东北,库姆塔格沙漠与克孜勒塔格山之间,有一东北至西南走向的断层带,内有呲牙井(贝什托格拉克)、库木库都克等多处泉水出露,差可行人。由于疏勒河下游、罗布淖尔和塔里木河、孔雀河下游地区的河、湖相沉积层,不断受风力之侵蚀,在此间形成风蚀台地和风蚀凹地相间之“雅丹”地貌,致使地面支离破碎、坎坷不平。在罗布淖尔碱地北端东、西侧,以粘土组成之风蚀台地,顶面多有盐壳层,故历史上称之为“白龙堆”。由于风蚀地貌的发育,加之起伏的盐壳层(一般起伏在I米左右,最大可达35米),使这一带的交通条件极为艰辛。但此地以北为库鲁克塔格山脉所阻,以南为阿尔金山脉分隔,由中原人西域,以经由此地的路径最为直捷。故西汉使西域者,虽历尽风险,仍采此路线进入塔里木盆地。
西汉采此路线的另一重要原因,乃囿于当时的政治形势。据《史记大宛列传》、《汉书西域传》等有关史籍记载,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年)前,西域为匈奴所控制。蒲类海以东为匈奴日逐王领地,日逐王不仅占据吐鲁番-哈密盆地,并置僮仆都尉,“常居焉耆、危须、尉犁间”,控制塔里木盆地出人口,以掠取西域各国之人力、财物,支持匈奴与汉王朝的斗争。武帝即位后,为“断匈奴右臂”,控制塔里木盆地入口,于元封三年遣从票侯赵破奴俘楼兰王,破车师因暴兵威以动乌孙、大宛之属”。未久,又于太初元年至四年(前104前101年),遣贰师将军李广利两次伐大宛,“贰师将军之东,诸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军人献,见天子,因为质焉”。随后,于北道置渠犁屯田,“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昭帝时,再置轮台屯田。但直至宣帝,汉才遣卫司马郑吉“使护鄯善以西数国”。此时,汉虽完全控制南道,然而“未能尽并北道也”。汉王朝未能“尽并”北道的原因,在于对车师的争夺。车师,位于天山南北之通道口,为匈奴进人塔里木盆地的主要交通枢纽,匈奴控制车师,不时袭扰北道,给汉使进入西域构成严重威胁。故对车师的争夺,成为汉与匈奴在西域斗争的焦点。匈奴“单于、大臣皆曰:车师地肥美,近匈奴,使汉得之,多田积谷,必害人国,不可不争也。”自武帝天汉二年(前99年)后,汉与匈奴在车师多次易手,直至宣帝元康四年(前62年)后,汉才暂时控制了车师,“置戊己校尉屯田,居车师故地”。宣帝神爵三年(前59年),匈奴“日逐王畔单于,将众来降,护鄯善以西使者郑吉迎之。乃因使吉并护北道,故号曰都护。都护之起,自吉置矣。僮仆都尉由此罢,匈奴益弱,不得近西域”。至此,汉王朝始完全控制北道,于北道中心、近渠犁屯田区之乌垒城,置都护府,以屯田校尉属都护。元帝时,复置戊己校尉,屯田车师前王庭。宣、元时期,汉对西域之经营达到鼎盛,故西汉北道,亦以此时最为畅通。
至于玉门关至楼兰段的走向,据近年实地调查与新获马圈湾汉简资料,自玉门关西出后,当沿长城内侧西行。如前所述,西汉塞墙止于榆树泉盆地东侧之马迷兔。由小方盘城向西至塞墙终点,沿线除被沼泽、湖滩切断外,未见有设置关口之遗迹。塞墙终点的南北两侧,属大煎都候管辖之烽燧,呈扇形分布于榆树泉盆地东侧。其中位于马迷兔西南之烽燧,均筑于盆地边缘之砂梁或风蚀台地上,面向盆地,有的烽燧并于盆地与烽燧间设置“天田”。故西汉入西域的路线,应沿塞墙内侧向西偏南,至马迷兔附近折向西南,沿烽燧内侧之砂梁间,经吐火洛、天桥墩泉至湾窑。今马圈湾新获汉简中,如:
“敦德”即敦煌,为王莽所改名。玉门千秋燧的位置,尚不可考。但据马圈湾新简:
元康元年七月壬寅朔曱辰,关啬夫广德、佐熹,敢言之:敦煌寿陵里赵负,趣自言:夫祈为千秋燧长,往遗衣用。以令出关。敢言之。(79.D.M.T9:27)据此,千秋燧应位于玉门关外,属玉门候官管辖的4烽燧之一。大煎都候,据王国维考证,治凌胡燧,即T6(D3)。该炉位于湾窑北偏西之砂梁上。证明西汉与西域之交通,确经塞墙内侧往西至湾窑。
湾窑以西的路线,据厌胡燧(TCc,D2)、广昌燧(TCd,Dl)分布之方位,应沿烽燧南侧,即库姆塔格沙漠北缘与榆树泉盆地结合部之泉水带西行,至哈拉齐。今有逶迤曲折之古道可证。再由哈拉齐向北,沿榆树泉盆地西侧,亦即库姆塔格沙漠北部东北向突出部之东侧边缘,越突出部北端至呲牙井(贝什托格拉克)以东之居卢訾仓遗址。
呲牙井(贝什托格拉克)位于库姆塔格沙漠与克孜勒塔格山之间断层带的东端。此断层带为榆树泉盆地至罗布淖尔间唯一可取得水源处。古道由呲牙井(贝什托格拉克)沿断层带西南行,经矮山井(波波拉井)、保贝拉井(科什库都克),至羊塔格库都克。《魏略西戎传》云从沙西井转西北,过龙堆,到故楼兰。”“沙西井”疑即羊塔格库都克。其位置正当库姆塔格沙漠北部突出部之西侧。今古道自羊塔格库都克西南分歧:一道往西北,沿断层带北缘,越白龙堆,经罗布淖尔北岸之土垠汉代烽燧遗址北,至楼兰遗址;一道往西南,至婼羌。往西北至楼兰之古道,应即西汉之北道。
楼兰遗址,据《汉书西域传》,其方位应在白龙堆西。据新疆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调査,其确切位置在东经89。5522"、北纬西汉南道,据《汉书西域传》,自鄯善始。但“鄯善国,本名楼兰”,楼兰的确切位置如前述,当在罗布淖尔西北岸、今孔雀河口之西南,为北道之始。昭帝元凤四年(前77年),“大将军霍光白遣平乐监傅介子往刺其王”,“介子遂斩王尝归首”、“乃立尉屠耆为王,更名其国为鄯善”,大约于此时迁都扞泥城,“于是汉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抚之。其后更置都尉。伊循官置始此矣”据此,南道始于鄯善,应为昭帝元凤以后的事。
《汉书西域传》云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此处玉门与阳关并列。故西汉时,出两关后,道路似有交叉,出玉门关者可行南道,出阳关者亦可行北道。故出使莎车者,可至玉门都尉治所,而婼羌去胡来王唐兜,亦可由南道“东守玉门关”。王国维认为,汉时南北两道分歧,不在玉门、阳关,而当自楼兰故城始。此意见于元凤前当是。但鄯善国都南迁后,南北两道分歧处,当已移往楼兰故城以东。《汉书西域传》所称“鄯善当汉道冲”,乃指南迁后之扞泥城。
西汉南道阳关至鄯善段的具体路线,据近年实地调査,自阳关西出后,越沙丘至崔木土沟,再西南至多坝沟,折西北至湾窑。沿途有汉烽指路,蜿蜒古道,历历在目,露宿野炊遗迹犹存。湾窑即西汉大煎都候障遗址。南道至此与北道相合。自此西行,至羊塔格库都克。如前所述,元凤前,与北道同向西北,至楼兰分歧。南道向西南,沿车尔臣河西行。元凤后,于羊塔格库都克西南分歧。南道向西南,沿库姆塔格沙漠与克孜勒塔格山间断层带南缘,经库木库都克、土牙、班扎布拉克,罗布淖尔南岸之库什兰萨、落瓦寨和库姆塔格沙漠西端之墩力克、米兰、羊达什喀克,至婼羌。按汉伊循城遗址位于今米兰,鄯善国都扞泥城即今若羌县城。故现存之西南向古道,应即西汉之南道遗迹。
东汉时期,玉门关入西域的路线,走向明显改变,究其原因,乃政治形势的变化所促成。《后汉书西域传》云:“自建武至于延光,西域三绝三通。”随着汉王朝内部政治斗争的起伏和国力的强弱,汉与匈奴在西域继续进行着时断时续的斗争。争夺的焦点,仍是对以车师前国为中心的吐鲁番盆地的控制,并扩大至以伊吾为中心的哈密盆地。早在西汉末,汉对西域控制的丧失,即由车师开始。平帝元始中(公元1~5年),车师后王姑句叛入匈奴。王莽始建国二年(公元10年),车师后国辅国侯狐兰支再“举国亡降匈奴”。不久,史陈良、终带等杀戊己校尉刁护,又叛降匈奴。自此,车师前、后国地尽失。王莽天凤三年(公元16年),焉耆诈降,袭杀五威将王骏,戊己校尉郭钦引兵而还,西域都护李崇退保龟兹。后数年死,“西域因绝”。经50余年后,东汉对西域的经营,自对伊吾的控制开始。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命将帅,北征匈奴,取伊吾卢地,置宜禾都尉以屯田,遂通西域”。“明年,始置都护、戊己校尉”。明帝死后,焉耆、龟兹趁机“攻没都护陈睦”,匈奴、车师则围攻戊己校尉。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乃迎还戊己校尉,不复遣都护。二年,复罢屯田伊吾,匈奴因遣兵守伊吾地”。和帝永元二年(公元90年),大将军窦宪遗副校尉阎架“掩击伊吾,破之”。“三年,班超遂定西域,因以超为都护,居龟兹。复置戊己校尉,“居车师前部高昌壁,又置戊部候,居车师后部候城,相去五百里”。和帝死后,“西域背畔”。安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诏罢都护”。延光二年(公元123年),以班勇为西域长史,西屯柳中,“勇遂破平车师”。顺帝永建六年(公元131年),“帝以伊吾旧膏腴之地,傍近西域,匈奴资之,以为抄暴,复令开设屯田如永元时事,置伊吾司马一人”。此时,匈奴已日益衰落,残留于天山之北的势力,仍不时侵掠伊吾与车师后部。桓帝元嘉元年(公元151年),匈奴呼衍王攻伊吾屯城,不果。从此,汉与匈奴在车师、伊吾的争夺,再不见于史籍。综上所述,东汉以来,由于匈奴势力的日渐衰落,匈奴对西域、尤其对车师、伊吾的控制不断削弱,东汉王朝具备了重新选择进入西域道路的可能。
如前所述,西汉时期,玉门关经楼兰至渠犁的道路,沿途自然条件极为严酷。但是,库鲁克塔格山脉以北的地理环境,对中原人西域的交通,则相对较为有利。吐鲁番-哈密盆地为天山山间陷落盆地,北为博格达山和哈尔里克山,南为觉罗塔格山和噶顺戈壁,西为乌肯山,东为甘肃之北山山地。吐鲁番-哈密盆地,地形相连,中间仅以沙山相隔。由于盆地的特殊自然环境,使其成为历史上着名的产棉区和瓜果之乡。盆地内,沙丘和风蚀地貌仅有零散分布,旦多集中于盆地南侧,对于盆地内的交通,未造成难以克服的障碍,因而成为东汉以来中原前往西域较理想之通道。《后汉书西域传》云:“自敦煌西出玉门、阳关,涉鄯善,北通伊吾千余里,自伊吾北通车师前部高昌壁千二百里,自高昌壁北通后部金满城五百里。此其西域之门户也,故戊己校尉更互屯焉。伊吾地宜五谷、桑麻、蒲萄。其北又有柳中,皆膏腴之地,故汉常与匈奴争车师、伊吾,以制西域焉。”这段记载有两点错误:一、伊吾位于今哈密境,置屯田后,玉门关北通伊吾的路线,既可避三陇沙、白龙堆之险,道路又较直捷,绝无可能向西南至鄯善,再北经罗布淖尔北岸之白龙堆,越库鲁克塔格山脉,向东北至伊吾的道理。二、车师前部治交河域,戊己校尉治高昌壁,柳中在高昌壁东南,其位置均在伊吾之西,故伊吾至车师前部的道路应向西行。但是,这段记载尽管有上述错误,仍然真实地反映了东汉王朝对吐鲁番-哈密盆地战略位置的认识,记述了东汉玉门关至车师前、后部的道路。
关于这条道路,还可自窦固进击匈奴的行军找到线索。据《资治通鉴东汉明帝纪》,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命窦固、耿秉、耿忠等议击匈奴事。耿秉议曰:“当先击白山,得伊吾,破车师,通使乌孙诸国以断其右臂;伊吾亦有匈奴南呼衍一部,破此,复为折其左角,然后匈奴可击也。”又据《后汉书窦固传》、《后汉书耿秉传》,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窦固、耿忠“率酒泉、敦煌、张掖甲卒及卢水羌胡万二千骑出酒泉塞,至天山,击呼衍王”,“呼衍王走,追至蒲类海,留吏士屯伊吾卢地”。十七年(公元74年)夏,“复出玉门击西域”。耿秉“议先赴后王,以为并力根本,则前王自服”,“乃上马,引兵北入”。后王降,“其前王亦归命,遂定车师而还”。从窦固两次进击西域的路线看,大体是遵循耿秉的建议的。第一次出击,自酒泉塞西北出,经北山山地、哈尔里克山北,至巴里坤湖。返回时,经哈尔里克山口南至伊吾,于此留兵屯田,以作进军车师的前进基地,大军则南人玉门关。第二次出击,出玉门北至伊吾,折西北,经哈尔里克山与博格达山山口出天山,折西至务涂谷(今吉木萨尔南),然后南经博格达山山口至交河城,再东返伊吾而还。窦固东返的路线,即上述《后汉书西域传》所载的路线。
但《后汉书西域传》记载,东汉北道始自车师。《魏略西戎传》记载新道的路线,亦未北经伊吾。《隋书裴矩传》云发自敦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其中道从高昌、焉耆、龟兹、疏勒,度葱岭,又径钹汗、苏对沙那国、康国、曹国、何国、大小安国、穆国,至波斯,达于西海。”仅隋代北道,即经由天山北路达于西海的道路,始北经伊吾至蒲类海。《元和郡县图志》云:“玉门故关,在(敦煌)县西北一百一十七里。谓之北道,西趣车师前庭及疏勒。此西域之门户也。”又,《周书异域传高昌国》云自敦煌向其国,多沙碛,道里不可准记,唯以人畜骸骨及驼马粪为验,又有魍魉怪异。故商旅来往,多取伊吾路云。”据此可证,自东汉至隋,由玉门关至车师前部(高昌)的道路,均多取捷径,向西北,经沙碛,至车师;而不取北经伊吾,再折西至车师的路线。《后汉书耿恭传》载,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以谒者关宠为戊己校尉,“屯前王柳中城”。又,《后汉书班勇传》载,班勇曾向朝廷建议,“宜遣西域长史将五百人屯楼兰,西当焉耆、龟兹径路”。但由于西经故楼兰的西汉北道渐被堙废,东汉的路线改向西北,由玉门关经柳中至车师的新北道已经开辟,故班的建议终未被采纳,而于安帝延光二年(公元123年),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将兵五百人出屯柳中”。又,《元和郡县图志》云:“柳中县,当驿路,城极险固”。由此可知,经由柳中的新北道,为东汉时的主要交通干线。这条路线,早在西汉即已有人提出。《汉书西域传》云元始中,车师后王国有新道,出五船北,通玉门关,往来差近,戊己校尉徐普欲开以省道里半,避白龙堆之厄。”但由于当时尚不具备开辟此道的政治条件,故延至东汉始正式开通。
至于东汉北道的具体路线,据《魏略西戎传》的记载,“从玉门关西北出,经横坑,避三陇沙及龙堆,出五船北,到车师界戊已校尉所治高昌,转西与中道合龟兹”。故自小方盘城西出后,应经临要燧(111,1)20)、018(1),折向西北,渡疏勒河,经何黑咀井,折向北,经红柳井子,直向北,经东盐湖西,达噶顺戈壁(《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称“莫贺延碛”)南侧,沿碛南之突出山、龙头山,转西北至鄯善(即辟展),径兰干至髙昌。“横坑”“五船”今不可考。“横坑”,或即今哈密以南之东盐湖洼地。“五船”,徐松《汉书西域传补注》卷下云:“今小南路有小山五,长各半里许,顶上平而首尾截立,或谓之五船也。”此说不确。清代之小南路,乃哈密往西北,经头堡、二堡、三堡、一湾泉、七角井,折西南,经东、西盐池、七克腾木、鄯善至吐鲁番的道路。另有南路,由哈密经三堡,西南行,经四堡、五堡、十三间房,沿噶顺戈壁北缘,经鄯善、鲁克沁至吐鲁番。此两路均为《周书异域传》所称之“伊吾路”。东汉之北道既不经伊吾,其道当更偏南,故“五船”不当在小南路。按,“五船”乃对“雅丹”地貌之形象称呼。“雅丹”地貌在正当风口处,多作长条形分布,顶上平而四周截立,形象似船。故“五船”或指鄯善以南之风蚀沙丘地,唐称“大沙海”,宋称“大患鬼魅碛”,今称“库木塔格”者。玄奘、王延德均经由此砂碛以北抵高昌。东汉北道似亦绕道此沙碛之北。鄯善,清代名辟展,《魏书高昌传》称“白棘城”,《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称“白力城”,《王延德行记》称“宝庄”。《汉书西域传》和《魏略西戎传》所称“五船北”,或指同一地点。
据黄文弼《吐鲁番考古记》,于今吐鲁番盆地南部艾丁湖北岸,有一东西向古道,自鲁克沁东南之得格尔,经穷阿萨、乌盘土拉、毕占土拉、卜柯洛克土拉、阿萨土拉,至屋威梯木,转西南至托克逊。沿途有古时营堡遗留之土墩。“土拉”,即突厥语土墩之义。在卜柯洛克土拉旁有古渠,东西环绕,墩后有塘,距墩二、三里有古时田亩遗迹,疑为古时屯田之所。此东西行古道,或为汉唐以来通西域之大道。凡高昌往龟兹者,由得格尔西北行,经鲁克沁、洋海、高昌、交河城,转西南行,经布干土拉、大墩子、屋威梯木、托克逊、苏巴什、库米什、乌什塔拉、和硕、焉耆,出哈拉沟(唐代之铁门关位于此),经库尔勒、库尔楚气与西汉北道合,经野云沟、策大雅、轮台,至龟兹。若由得格尔径直经焉耆往龟兹者,则直西行,至屋威梯木,与交河至托克逊之大道汇合。唐时称“银山道”。此道在得格尔以东,似东南行,绕库木塔格南,于阿齐山附近折向东,与经由“五船北”的道路汇合。故此道较经“五船北”的道路更直捷。盖戈壁平野,歧路纷纭,行旅为取便捷,多任自选择。但上述两道多临风戈壁,地少水草,行旅艰难。故《北史西域传高昌国》云自敦煌向其国,多沙碛,茫然无有蹊径,欲往者寻其人畜骸骨而去。路中或闻歌哭声,行人寻之,多致亡朱,盖魑魅魍魉也。故商客往来,多取伊吾路。”“伊吾路”,如前所述,东汉即已开辟,唯未成为主要交通干线,且均南行至敦煌。自伊吾向东南至晋昌玉门关的道路,大约于北朝前后开辟。隋时玉门关东迁,故《隋书北狄传西突厥》云:“处罗大败,弃妻子,将左右数千骑东走。在路又被劫掠,遁于高昌,东保时罗漫山Q高昌王麴伯雅上状。帝遣裴矩将向氏亲要左右,驰至玉门关、晋昌城。”可知此时之玉门关巳东迁至晋昌县境。按,晋昌即今甘肃安西县苦峪城遗址,唐玉门关遗址位于今安西县双塔堡。
东汉南道与西汉无大变化。但此时,玉门关与阳关的道路,已各有特定走向,出玉门关者为北道,出阳关者为南道。
综上所述,可知《魏略西戎传》所载之新道,实为东汉之北道;中道实为西汉之北道。故黄文弼先生认为,《汉书西域传》所记人西域的道路,实为东汉的路线,此意见似有一定道理。但《魏略西戎传》所载入西域的三道,为魏晋时期的路线,由于疏勒河以北之政治形势发生变化,原绕道湾窑、哈拉齐之路线,巳无必要。故中道虽为西汉之:lC道,但于都护井至居卢訾仓段,走向已有改变。“都护井”似即榆树泉。由榆树泉西北行,渡疏勒河,经戈壁和风蚀台地群(亦即陈宗器先生所称之“迈赛群”),至库姆塔格沙漠北部突出部,与西汉北道合,然后至居卢訾仓。此道较西汉北道省一半路程。这条道路正是陈宗器先生当年所经的路线。
魏晋南道,为避三陇沙之险,移往库姆塔格沙漠以南。经实地调查,于今敦煌南之崔木土沟南,与汉南道分歧,经葫芦斯台、安南坝,沿河尔金山北麓,过红柳沟口,至米兰,转西南至若羌。这条道路即陶葆廉《辛卯侍行记》卷5所称之“汉南道”。因此道经婼羌北境,故《魏略西戎传》称“经婼羌转西”。自魏晋以来,为河西入南疆之捷径。唐代玄奘、岑参由南道至敦煌,均取道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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