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河口物语IV-我的童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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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成了哑巴,大家也没大伤心。我自己也没大伤心。因为大家一致认为我只是暂时的哑,往后肯定会好的。当然我自己也这么认为。我好了没多久,三姐就病了,腿疼得伸不直。

    那时我们家来了一位跑江湖的孟叔叔。他是父亲的朋友,还因祖母搁的那个舅婆也姓孟,于是与父亲表兄相称。说是跑江湖的,其实就是个流浪汉。据说还唱过戏,父亲由此收留了他。孟叔叔会点小拳脚,会看病,与邻居肖伯母是远方的表亲。只是肖伯母并不记得他这房远亲。见三姐腿疼,就自告奋勇的帮她治。将三姐腿上烧唧筒子,烧得青一块紫一块,烧得三姐哇哇大叫。烧了好久,也没见好。

    我从竹床起来后,三姐又躺了下去,祖母可急坏了。背着三姐到处去求医,还真跑到了从前哪个柑子树村,去找哪个菩萨。老菩萨早死了,新菩萨说三姐的腿是祖父弄的,治不好。但祖母还是给三姐求了一副茶,三姐喝过那茶后,腿似乎有些好转。

    祖母回到家,无不在屋里大声叫骂祖父,死了也不叫她安宁,真是一生的祸害冤家。

    其实三姐的腿是骨折,更确切的说,是打兵乓球骨折的。那时故河口村小成立了兵乓球队,三姐是主力。不料这场赛还没比,三姐就永远不能上球场了。因为训练过猛,将腿骨折了。三姐的腿骨折了,没治疗,还到处求神拜佛,怎么得好呢?最终导致了骨髓炎,一辈子都没好。从那时起,三姐就不上学了,专门在家整腿子。等长大,腿倒是好些了,却也没再去上学。

    但这些小小的磨难,根本不足以影响我们童年无限的渴望与梦想。二姐做的饭上蒸着一皮皮的糍粑好香,白幽幽的冒着热气。看着都留口水。二姐用文缸子煮的土豆也很香。煮饭的米浆和着锅巴哒成粥,又香又浓的也好吃。总之,那时的神奇就是每每什么东西,都是好吃的,每每什么事情,都是好玩的,无穷无尽的乐无穷。

    最大的乐趣莫过于雨天,大家都不忙活了,父亲也在家。于是孟叔叔就主张唱一曲大戏。肖伯父,父亲与孟叔叔在后门口端坐好了,一人捏着一把二胡,架着一锣鼓,边拉边弹边敲边唱。唱的是《送货路上》的湖南花鼓戏,《七仙女下凡》的黄梅戏等。每曲戏都用不同的调唱几遍。音域广阔多变。唱着唱着,就把全队老少都唱来了。于是家里便如开了演唱会,想唱的,会唱的,无不都来一曲。父亲也越唱越有劲,将那昔日的明显风采可谓展示尽了。

    往后学校有什么开学典礼之类的活动,父亲总要上台唱一曲。唱得师生欢动,将舞台围得水泻不通。直围得父亲唱戏摆动身姿的空间都没有,这会也开不下去,就散了。父亲便被人群挤得抬了起来。

    父亲的演讲也是最生动朴实的。不用草稿。不是父亲不用,而是父亲写不全那些字。父亲的“不当邀鸭佬”的俗语在村上成了名言。人一说某人工作不积极或做事不勤快,都会用到这个“典故”。父亲的邀鸭佬引申意味就是幺鸭佬。你说一个人邀一群鸭子,到底人在最前还是最后呢。在父亲这里,幺鸭佬指落在最后的那个人。这个形象的比喻,真是折服了所有老师。成为他们时常拿出来教育学生的“典故”。还或父亲在办公室时,我就从那门前走来走去,直到老师出来了碰见,就对父亲说:“陈主任,给你女儿两分钱吧,难得碰见你这个父亲的啊。”于是父亲就给我两分钱,两分钱可买到一个发饼。

    这些小小的事儿,将我的童年连缀得丰富异常。都因长辈们的开垦,那片土地上建成了一座座平安美丽富饶的村庄。

    鹿女还如父亲一样成组过戏班,在辗磨坊的空地搭起一个戏台,扮的扮小姐,扮的扮公子,度着方步,拉着腔调,将戏唱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

    小姑的女儿春春,拉着个板凳,在台下跑来跑去,希望找到一个最好的地方,坐在凳子上看我们唱戏。可她却很害怕去我们家,每次看完戏,飞也似的跑到祖母家了,找四婶子要东西吃。春春说:“大舅妈家的姐姐们都好看,可大舅妈骂人的声音实在太吓人了,都不知道是骂我,还是骂姐姐们呢?”

    春春年纪虽小,却懂许多事儿,也时常跑到二婶子家去玩,堂妹凤子与霞子比她大不了几岁,正好做伴。春春说:“二舅妈虽冷漠,但很少骂人,家里饭也吃得准时。”不似我们家的母亲,总是忙到月亮升起来了才回,晚饭真是吃到鸡子叫。边吃边打瞌睡,一打瞌睡,少不了还要吃老妈的顶拱。你说悲催不悲催。

    母亲欢乐的时候,也随父亲一起唱戏。母亲最拿手的莫过于“刘海砍荞”。老家在湖南或临近湖南的,大多会唱。母亲更不如说,唱起戏来,一点也不亚于舞台上的名角,扭动的样噶子真是个胡大姐呢。

    卸下戏妆,母亲便将在舞台上的尖嗓门发挥到骂我们了。也发挥着她娇小玲珑身躯中无尽的忧愁与烦恼。无非农田琐事的烦恼,小我的烦恼。用父亲的话说是:“你有啥好烦恼的?天踏下来有人顶,你只管做好你田间的事。”的确,母亲只管做好田间的事就行,其他大小事都是父亲主持。可母亲还是有无尽的烦恼。

    那时我的长辈们不仅开辟了故河口村庄与学校。更开辟着各种各样的民间活动。将生活演绎得丰满多彩。

    年前两个月,村上便笼罩着浓浓的过年气息。小的家庭打糍粑,杀年猪,刮苕皮子,做新衣服新鞋子,准备过年啊。大的村上便有狮子队在那打着锣鼓操练。人们忙完洗过,乘着夜色与月光总会去看一会。

    孟叔叔是狮子队的总策划,代替父亲在队里组建狮子队。那时各个队里过年前,都有绝活拿出来。吃罢年饭,就去玩玩,当作很隆重的事。父亲因为学校忙,又推托不了乡亲们的重任,就此找到了孟叔叔。孟叔叔是个老江湖,对玩狮子、龙、地花鼓子有着套路。对祖母也很尊重。称祖母为“师母”。因为他也知道祖母娘家哥哥们的事。且认为那是很光荣的历史。

    孟叔叔还总是以此回想起自己的“娘家”。总说自己娘家有个侄儿子叫林二,长得多潇洒,读书多聪明,长大一定大有出息,会接他回去享福,安度晚年。每次说起来,那神情似乎就是林二与我们姐妹中的一个成了夫妻,他与父亲便成了亲家。他是如此暗示,又将林二说得如古书上棋琴书画诗酒花茶八般才艺皆通的风流才子一般。久而久之,林二倒真成了我们姐妹希望哪天能见见的人物了。无非那时他已长大成人,出落得风华绝代,而受到了少女们的仰慕,吸引了她们的芳心。那未父亲每天的好菜好饭也算没白费。只是直到孟叔叔老去,林二也未曾来过我们家一次。倒是肖伯母死后,他自觉这门远亲不在了,无颜在村上呆下去,就自奔他林二去了?在村上时,父亲还给孟叔叔说了门亲事,是大聋子爹的幺妹子,可惜结婚不到两个月就跑了。据说孟叔叔有性洁僻。每次性爱后都洗啊洗的,洗得大聋子爹的幺妹子不耐烦了,就跑了。还有一说,说他有性亢奋,总是喜欢在玩狮子的时候跑回家去,跑回去了,无不要将幺妹子弄一回。幺妹子真是受不了,就跑了。其实孟叔叔喜欢跑回去,并非性亢奋,而是将玩狮子得来的烟酒东西落成点在家吧……

    人们在议论这些的时候,都在斗岸浃剥黄麻,又一年狮子队重组的时刻来临了呢。

    来年的狮子队策划就不再是孟叔叔,而是沈黑子。沈黑子刚退伍回来,长得十分的清秀美貌。穿着身绿色军装,每天早晨都从我家屋山头走来,夜晚沿我家屋西头回去。他那纤纤瘦瘦却又无比刚毅的风姿,真是无以形容。更有他白皙脸膛里透出一股英气,叫人心生吝惜与爱慕。这或就是孟叔叔心中林二的形象吧。所以他一来,孟叔叔就让位于他了,还封他做狮子头。沈黑子也不愧狮子头,把个狮子玩得神奇活灵的,摇头摆尾。还能飞檐走壁,倒挂倒立。百般武艺,样样精通。这或应了祖母心中她小哥的形象?由此我们家的人都很喜欢他,而我也深深的爱上了他。

    沈黑子有八弟兄,他最小,父母年岁已高,家里很穷,当兵回来没饭吃,也没找到事情做,还当了两回强盗。一说就是个不藏身的烂干子。试想有八个儿子的人家,家庭情况怎么会好呢。沈黑子沦落也情有可愿。

    父亲是爱才如命的一个人,出面替沈黑子洗却了那一翻冤屈,将之弄到狮子队当了狮子头,一个年度可得几百块,可以自己过把生活。

    沈黑子自来狮子队后,每天都来同父亲说话,也要去祖母家说话。他总是牵着我的手,摸着我的头,还将玩狮子得来的糖,分给姐妹们吃。他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暗恋对象,是我们全家姐妹的暗恋对象!

    每次他与父亲,孟叔叔在堂屋里大显身手时。大姐总是非常激动地叫我去拜他为师。我也很激动的问大姐:“该如何作,才可拜他为师呢?”大姐便说:“你跑到堂屋里,在他面前一跪,就说,沈师傅,收下我这个徒弟吧。”是啊,这一举动将无比的英勇。几次我都鼓足了勇气,想如大姐所说的,跑到堂屋中间去拜他为师,叫他一声师傅。只是碍着父亲在,不敢前去。就父亲心中,女子当学不得这些,甚至唱戏也不让学,只叫我们好好读书。终于很多天过去,狮子队又重组了,我们还是没有一个姐妹有勇气跑去拜他为师的。只是望着他将父亲,孟叔叔,肖伯父,一个个很轻易的就放倒在地。真是爱死他了。他真是武功高强,加以清秀文弱的气质,要迷倒众生啊。他不仅是我心中的武林高手,更是我儿时的梦中情人。

    沈黑子来家是我们姐妹最感开心而快乐的事,至于孟叔叔与之比起来,就如一江湖骗子了。无论年岁相貌武艺气质,都抵不上沈黑子一根小拇指。还将他家林二的魅力迷住我们的芳心那么些天。只不过为骗一顿饭吃,做个蛋汤喝吧。因为他只有讲到林二,大家才会对他热情些,留他吃一顿饭,做个蛋汤给他喝。不讲林二时,他是我们姐妹最讨厌的人。还将三姐腿上烧得到处是伤疤。他或真想治好三姐的腿疼的,只是真不够能力与水准。就用个林二来糊弄我们。都不知他“娘家”是否真有个林二?

    有了沈黑子,就没有孟叔叔的地盘了。无论在狮子队,还是在我们家的饭桌山,沈黑子总是高高占据在孟叔叔之上。不久孟叔叔也就告别故河口,回老家了。或他的林二真当了高官或大老板,接他回去守院墙门了。平时他就是这样对我们说的。临行前,还将一个戒指送给母亲,说是真银的,值五十块钱。那时五十块钱虽不多,也不少了。没想祖母上来把那戒指往地上一扔,碎了,根本就是个玻璃做的假戒子。祖母从地上拾起那碎片骂道:“老孟真不是个东西,平日骗吃骗喝的,这不走了,还留一破戒指骗人。”母亲便劝祖母道:“母亲别骂他,我早知道它就是个假的,他是不好意思来找我要路费钱,念他还有这个廉耻,就原谅他吧。”父亲也说:“老孟人是个好人,只是生得穷,没有,人哪个不想自己有呢?他的苦我们也是晓得的,这不,他自己也晓得,不简单啊。”其实我们家谁都知道他是个穷光蛋,只是没点穿他,还让他只说他家的林二林二,林二的爸妈又如何如何……其实林二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他老孟心中的想望。

    孟叔叔走后,沈黑子就成了我们家的座上客。每次他来都带来些飞禽走兽。那时野生动物特别多,走在路上随便就可遇见一只。什么兔子,野鸡,斑雀等。沈黑子更是飘逸,遇兔捉兔,遭狗打狗,会飞会跑的东西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这么说吧,他的武功还真是了得。飞禽走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母亲将那些野味送到祖母家,祖母就做给他们吃。祖母不愧是公家烧火做过饭的人,没啥野味难得到她。于是几大家子吃香喝辣的,开心欢畅,几得热闹。

    更有冬天里下雪了,沈黑子还穿着那身单薄的军装,精神抖擞的满面春光,而大家几乎都裹着大衣棉袄了。还不说他玩狮子,玩着玩着就将狮子头一甩,军装一甩,甩出那一身洁白的衬衣来。再玩一会,再一甩,便将那一身结实的肌肉都甩了出来。赤着胳臂背,在雪中。狮子随他的玩弄一跳一跃的,升腾活虎。此刻的沈黑子浑身冒着热气,冒着无比诱人的青春气。他的肌肤光洁青春,他的脸清秀俊美。他的气息让人迷恋。

    一往是沈黑子玩多远,我就跟多远。直到他玩结束了,披着那一身军装到我们家来。牵着我的手给我糖吃。那是我感觉最幸福的时刻!

    一度他的狮子队玩到了周围几百公里的县城,是人都知道故河口有个玩狮子头的沈黑子。那时狮子队不仅在家乡玩,还去他乡与其他狮子队会师。遇见了还会摆阵势。谁玩得了阵势,谁就可当狮子头。譬如上屋檐取烟,墙壁上取物,屋脊上倒立,飞过几张桌子,啥的,各种各样的阵势摆高。这些对于沈黑子来说,都只不过小菜一碟。久而久之,他便成了地方上的大侠。人都称沈大侠。会师狮子队的狮子头当非他莫属。

    后来狮子队解散了,沈黑子一度失业在家。无非又惹出些偷鸡摸狗的名声。还被捉进号子里关了两回。每次都是父亲找人放他出来。安排他工作。他年岁与四叔相当,还未成家。那时,我多希望自己快些长大了嫁给他。只是后来父亲将他弄到学校里当了炊事员,还给他说了门亲。女子也是五七中学的炊事员,扎着两把长辫子,单眼皮,皮肤十分的白。女子同着沈黑子一起还来过我们家一回。不久他们就结婚了,在五七中学包几十亩田地,算是改邪归正了。女子还跟他生了一个女儿。由此我的童恋彻底的离我而去。对父亲所做媒的这门亲事,不知多痛恨!

    然后我就长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就不大记得他了,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但有次听父亲说起,无不叹息的,原来沈黑子又坐牢去了。真不知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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