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河口物语IV-四婶子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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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黑子之前,四叔也是我童年心中的偶像。四叔曾有个下乡的知青女友,她死了;四叔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能开机船,能搞演说等。这些无不吸引着我。更有四叔长得清秀而结实,透着一股阳刚。与沈黑子有着某种类似又不尽相同。

    村上的女人都喜欢四叔,为他争风吃醋。无论四叔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台上讲话的声音引得台下纳鞋底的女子将针扎进手指里。还有四媛,她们姐妹老是缠着四叔,二十几了也不结婚。但这些并不减弱四叔在我心中的地位。四叔在我心中就是个传奇。但不知四叔这个传奇,会给我们的四婶子带去多大的折磨与伤害?那是我小小童年心中不晓得的。

    但我们都晓得,只要四婶子屋山头的树林子里冒出炊烟,四婶子的饭就做熟了。饭香清淡悠远。我们在树林子里捉谜藏寻野菜,希望听到四婶子叫我们去吃饭的声音。只是四婶子忙碌的,并不知道我们在她屋山头玩。也没有一次叫我们去吃过饭。由此我们小小童年的心底对四婶子有些幽暗的怨恨。也以为四婶子真如祖母所说的,不亲陈家人只亲娘家人。但我们心底喜欢四婶子,只是四婶子并不相信。

    或是十月,天气不怎么好,堤道的树木有些阴霾的挡住了路。清晨的江面没有雾,有层灰。四叔很早就去江边弄渡船。春春也在祖母家玩。一大早,四婶子两次跑到江边去寻四叔,未寻到。一次是四叔船开对河去了,一次是四叔回去吃早饭,与四婶子错过了。四婶子那天穿得很漂亮,比素日好看。她心中定是清闲飘逸的,有喜事上心?原是她娘家的侄儿新生了孩子,做上了新姑婆,那日要去送竹米。四婶子寻四叔是想他与她一起回娘家吃竹米酒。

    农村的妇人有啥望头?还不就盼着这个时候,自家的男人能够陪自己风风光光的回娘家吃个酒,温热温热下,也好在乡亲们面前抬得起头,伸得直腰,说得起话,长长脸罢。乡下的女人若是自家男人不给脸,不器重,也甭想别人家给你脸,给你器重的了。可四叔说送竹米是女人家的事不去。也因平时老打架,四叔都不大喜欢去她娘家了,也不常与她一起出门。可四婶子还是爱四叔的,希望他能同她一起去,给她些爱。四叔心底亦还是爱她的,只是没有这个习惯吧。四婶子太过刚烈的个性,早将他对她的爱掩埋了。再之祖母夹在中间,让那爱更是近不得她身。

    四婶子穿戴得齐整,提着一篮子鸡蛋,在渡船码头等四叔的船过来。祖母就跟在四婶子后头,跟四叔说着一样的话,说送竹米本是女人家的事,麻烦一大爷子干吗。本来那天不该四叔渡船,是二叔的档期。二婶子说自家田地要冬播,叫四叔给他代个班。代个班就代个班,若是四叔走了,船岂不是要停了么?祖母这样念叨着,四叔就更不想去了,只在码头弄船。对四婶子的话充耳不闻。

    四叔是真不喜欢去四婶子的娘家。没个娘亲,也没个哥嫂疼,去了,饭也难得吃上一顿。每次去了,还留着一半聋子的岳父拉着他的手,叫他去到哥嫂面前帮他寻理。因为四婶子的哥嫂都不管他,不给他饭吃,收荒货买得的钱也不给他用。就四叔的聋子岳父心里,早把四叔当作了自己唯一的亲人,的确,他也是他唯一的女婿。他的女儿是他的女人,他是他的半个儿子……每每想起这些,四叔心里就起伏不平,自感责任重大,却又无力承担。

    若是没有这些,四叔与四婶子的生活或是单纯快乐的,但有了这些,于四婶子就是永久的伤疼。她会因此低人一等,祖母也会因此更觉得她可欺凌。或并没有谁想欺凌她,而她首先将自己欺凌了。本来送竹米就是女人家的事,四叔不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祖母不在一旁叨叨,或许四叔就停渡一同去了,四婶子与四叔就不会相骂,也就好好的回了娘家。但有祖母在一旁,两口子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吵架就免不了骂人,四婶子一骂人,祖母就喊打,因为她总是骂他母亲怎样怎样的。四叔耐不住了,却并没有打她,而是将她提到江边的一篮子鸡蛋打碎了。

    四婶子看见打碎的鸡蛋,心都碎了,还因前夜,四叔并没有回家,又不知道可是与哪个四媛在鬼混。四婶子越想越气,就哭着跑回家去了。祖母亦跟在后面。只是四婶子前脚踏进房门,后脚就没有再出来。祖母哭着翘开四婶子的房门,四婶子已吞掉了半瓶农药,倒在房门口了。

    春春刚从堤上玩了回来,见着这一幕,吓得哭起来,围着四婶子叫四舅妈四舅妈四舅妈。只是她的四舅妈没力气理她了。于是人们赶忙从家里跑来,把四婶子放在门板上,抬着往村部医院跑。

    春春藏在祖母屋山头的树林里,望着她的四舅妈躺在门板上,脸色煞白煞白的去了医院。她不知道她和蔼可亲的四舅妈乍地了,为何苍白着脸,紧闭着眼,流着眼泪,头发湿漉漉的,全是泪水。她从没看见一个人流那么多泪,从没有看见一个人是那么的悲伤。看见四婶子那个样子,春春就从树林子跑出来,拼命的跑,跑到堤上告诉每个人,说她的四舅妈不知怎的被人放在门板上给抬走了。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撒腿就往四叔家跑。路上碰见四婶子躺在门板上被人抬着。也不知道他们的四婶子怎么了,就飞快的跑到渡船码头找到四叔。四叔正准备开渡,得知孩子们的四婶子被人放在门板上抬走了,丢过舵把,拼命的跑回来,边跑边嘶哑的叫喊:“这个傻刘妖,傻妇人,什么不好喝,干吗要喝哪个……”

    孩子们不知道四婶子到底喝了什么,怎会那样子?但从四叔撕心破肺的叫声中,得知四婶子喝的决不是什么好东西。

    孩子们跟同四叔一起跑到医院,只见一群人围着四婶子,将一桶又一桶的水灌进四婶子的肚子里。冬天很冷的,四婶子灌了那么多水,还能活吗?孩子们哭嚷着不要给四婶子灌那冰冷的水了,不要灌了呢。就象二叔当初不要祖母给大丘叔烧噶叫喊的情形一样。只是大人们总不听,只管那样灌。

    堂弟建哭着问,水是热的还是冷的,不要冻到我的四婶子呢……

    四叔哭着说,水是冷的,你四婶子的心都是冷的……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四叔托着四婶子的背,不让四婶子看见他,但四婶子听见了四叔的声音,总想回过头来看他,她想看这双托着她进入天国的手,可是她男人的手?慢慢的,四婶子的眼角流出一行行的泪水,慢慢的,四婶子的身子不动了。但还是极尽想回过头去,只是四叔托着她,不让她回过头去。她没有看四叔最后一眼,四叔也不忍看她最后一眼。然后我们的四婶子就深深的叹了口气,去了。那声长叹里,似有言不尽的哀伤与解脱!

    黄昏太阳出来,才知时节是早春二月,并非十月。四婶子屋山头的树林里,野草开始发芽了,野味野花儿也齐齐的生了根。可是我们的四婶子却死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死去时才二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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