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冒犯观众-“后现代”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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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湾话剧《早安夜车》观后手记

    关于“微小”

    无疑《早安夜车》的物质空间是极其微小的——两对恋人,在公寓里吃早餐,难以交流地交谈,像被强行上了发条一般地遵循都市生存的节奏和逻辑赶路,诚惶诚恐,焦虑不安,心生厌倦,又停不下来。心里最微小的梦想——去游泳、看星星,在这身不由己的匆忙中也一直只能是个梦想。恋人之间言不及义,心不在焉,咫尺天涯,彼此隔膜。疲倦、无力、惘然,想要哭泣却找不到流泪的理由,想要倾诉却得不到默契的回应,想要自由却拿不出超越的勇气。人们身陷在无边的生存之网中,孤独、无助而软弱。是什么力量使人这样?难道就这样下去吗?生命的支点究竟在哪里?

    后边这三个幼稚但真诚的疑问句是我加的,但我以为它们就暗含在作品之中,作用于观看者的灵魂。都市人身不由己的“抽象被奴役”状态,在这样的自我反观中,会出现破损和缺口,自由或许就从这缺口中溢出,瞬息之间便解放那羁押在闷罐子里的灵魂,而这就是一部现代作品产生意义的时刻。

    可以说,该剧的功力正在于“方寸之间见宇宙”,在极有限的空间中,在似乎是极其苍白和无病呻吟的构成元素里,其表达的痛苦却是十分普遍和形而上,而表现的层次又是十分丰富和饱满的,以至于竟鼓胀了出来。

    关于“重复”与“变奏”

    《早安夜车》不是讲故事的作品,演员也未如期待的穿得那么少,所以它委实“不够好看”。但是,若论尊重观众的智力、想象力和对存在的感受力,《早安夜车》无疑是好的。它的修辞是那么讲究,抽象与具体的表现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单是从它的手法之一——“重复”与“变奏”——来看,便可见创作者的匠心。

    此剧的结构便是“重复”的:开端是四人躺在地上,肢体在梦中如水族动物般游弋,梦想着自由的海,突然铃声响起,他们惊醒,打仗般穿衣、刷牙、做早餐,穿梭来去,动魄惊心,琐碎地叮嘱和告知,一切都干巴巴的、硬生生的、草率而认真的、哪里总有些不对劲的……结尾亦复如是。对话常常重复,甲对乙说过的话,乙又对甲说了一遍,甲对乙刚说过一遍的话,过会儿又说了一遍,诸如此类。最要命的是,情境自始至终是重复的。但在这些隐喻性的重复中,一些变奏如电光石火,乍然迸现,使剧中角色由催眠状态突然进入自觉状态,其片刻的彻悟,也将观者穿透。比如,潘潘在思考她和小黑的关系时,忽然说了一段话:“在银河系中,离我们最近的一颗星球距离地球有四光年那么远。也就是说,如果有一个人用一台超科技、超高倍数的天文望远镜,在这个时候,从那颗星球上看着我们,那么他将会看到的,是四年前的我们……”如果你不是一个灵性被物质生活全然压碎的人,你就不会对这样出乎意料的时空反转视点无动于衷。

    关于“怪诞”

    一部观照惯常生存状态的戏,若要达到观照之目的,“怪诞”似乎是必须的,但它的功能不是提供噱头,不是追求外在的“炫”,而是刺激对作品本身所探讨主题的想象与思考,这样产生的怪诞,便是作品本身的血肉构成,而不是装饰性的衣装。它使被思考的主题和被感受的体验因“陌生化”效果而得以强化和凸显。

    在本剧中,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是怪诞的,洗澡的时候穿上全副潜水衣的样子是怪诞的,说些奇怪的梦境是怪诞的,“我是最好的,我是最棒的,我会成功的!”这种机械的自我鼓励是怪诞的,甚至剧中角色表现出的对索然寡味的生存的执着看起来也是怪诞的,对于情感和肉体归宿的漫不经心与茫然苦涩更是怪诞的。至于演员出色的肢体语言技巧所散发出来的怪诞,更不复言。

    “怪诞”的形式是因荒诞感而来。所谓荒诞,照加缪的意思,就是人与世界陷入敌对和不协调的关系中,就是“在一个突然被剥夺了幻觉和光明的宇宙中……人被剥夺了对故乡的回忆和对乐土的希望”。对这种荒诞存在一旦有所感知,荒诞感便诞生,对荒诞的反抗也便开始。这是怪诞的《早安夜车》与其他不够成功地表现后现代之孤独、无奈与焦虑的作品的不同之处,也是艺术作品“观照”地表现与“无观照”地表现的不同之处。

    2003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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