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布尔乔亚’是什么意思呢？指的是一个人以既坚固又紧密的姿态附着于他所生存的‘环境’（由当下生活目标所决定的世界），他把这样一个行为当作一种终极价值看待，因而一切与经验有关的事物不再显得透明，同样，一个更宽广且更真实的本质世界似乎不再存在。总之，再也没有‘惊奇’，再也无法感受‘惊奇’，他的心灵变得平凡庸俗，甚至麻木不仁，他把一切事物看成‘不言自明’……他无法摆脱日常生活的迫切需求。另一方面，能够经验‘惊奇’的人，他则是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更为深层的一面，对日常生活的急切需要反而充耳不闻——在这样一个短暂时刻里，他凝视着这个世界令人惊奇的意象。”
“启发哲学惊奇的，并不是从未出现之物，反常的和耸人听闻的现象——若然，‘目瞪口呆’将取代真正的惊奇。一个人如果需要‘不寻常’的刺激才能感受到惊奇，那么，他就是丧失对存在事物之‘奇奥’加以正确反应的能力了。任何对耸人听闻现象的渴求，好比披上‘波希米亚装扮’，都无可置疑地已然完全丧失体悟惊奇的能力，而这正好就是‘布尔乔亚’的人性写照。”
“在平凡和寻常的世界中去寻找不平凡和不寻常，亦即寻找惊奇，此即哲学之开端。”
“惊奇不会让一个人变得更精明，因为惊奇令人警醒，而警醒的结果必然是带来骚动。”
“在善的领域，最伟大的美德无视任何困难，在认知上，认知的最伟大形式往往是那种灵光乍现般的真知灼见，真正的默观，是一种馈赠，不必经过努力，亦无任何困难。”
这些句子的好处是，它似乎表达了我感到过但从未诉诸文字的感受。哲学对于普通人来说，其“功用”大概就是提醒我们从根本上、从“存在”的意义上反省自己的生活。
T.S.艾略特称赏此书，艾伦·泰特则概括得更好：“皮珀向我们提供的讯息证明了……如果我们继续膜拜机器，继续膜拜实用的知识，继续膜拜年轻和常识性的心灵，那我们的社会将会沦为一个奴隶社会……皮珀深邃的洞察让人动容，甚至使人震惊。”
事实证明，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所膜拜的东西以上所列一样不少。人们尤其崇拜“年轻和常识性的心灵”。我自问二十年间何以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结论瞬间即来：因为年轻人是消费时代的生力军——既是生产主力，也是消费主力，买主卖主都是他们，自然怎么说都有理。如此看来，“年轻”也只是这个实用主义时代的一个最为实用的货色而已。这就是不容喘息的现代奴隶社会的可悲之处。人类精神生活的品质就是这样在买空卖空中一路下滑。每个人都在赶着创造劳动价值。闲暇是一种罪孽，时间必须填满。这种状况其实可以在每个人的精神内部立即中止。
关于皮珀说的“惊奇”，又令我骤然明白当下文学令我不忍卒读的原因，以及王小波和木心作品之所以令我百读不厌的原因。前者丧失了“惊奇”，而后者则始终点燃着不息的惊奇之火。
2006年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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