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冒犯观众-卑从的艺术与自由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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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觉得弗吉尼亚·伍尔芙对阅读的建议挺有道理:“当我们阅读时,如果我们能摒弃所有预置的想法,那就算得上很好的开端了。不要对你的作者专横跋扈,而应当尝试着去适应他,成为他的创作伙伴和助手。如果你阅读伊始就畏缩不前,持保留和批评态度,那你实质上就是在阻止你从阅读中获取最有价值的东西。但如果你能敞开心扉,那你一开始就会从跌宕起伏的语句中体味其几乎难以察觉的精妙之处,并将你带到一个卓尔不群的人的面前。”

    我想象这位善良温文的女作家以此态度走进了我们的当代文学。我看见她在大量的作品前停了下来,眉头微蹙,羞红了脸庞,喃喃自语:错了,哪里是卓尔不群……

    尽管如此,对于我们的当下文学,我还是乐意忠实履行伍尔芙女士的遗嘱。因它确能保障我不辜负真正的杰作,对失败的作品,亦能大致明了其故障所在。而那些入场之前即已在理论上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人,恐怕福分不会有如此之多。

    阅读之后,“批评”方始。“文学批评”是什么呢?我以为它不折不扣乃是艺术之一种。自由的而非卑从的艺术。自由的艺术何意?卑从的艺术又何意?凡是为知识之认知目的而提出的艺术,皆可称为自由的艺术;如是经由行动为功利目的而提出的艺术,则称为卑从的艺术。你知道我是在重复亚里士多德的教诲。抱歉,我在如此短文内惊动了两位伟人。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恰恰说出了我最想说的话。

    由于自己那点烧灼难忍的痴心热肠,我曾经赋予文学批评以一种“伟大的功利目的”,或者说,我确曾把它视作一种“卑从的艺术”——一件伸张正义、干预社会的言论武器,尽管它过于秀气,不太趁手。好在我不是个勤奋的人,还没来得及在这条路上扔下太多的土制炸弹,就被片面道德主义和政治功利主义的浮嚣僵化倒掉了胃口。封闭独语的文学在“现实关怀”的批评声中走向了“现实关怀”,然而又怎样呢?文学依旧无“文”。人心依旧如铁。文学所能给予人类的情感教育,不可以政治和道德的功利主义置换分毫。在极端的失望中,我拾回早先对“自由的艺术”的尊敬。

    文学批评作为一种“自由的艺术”,意味着它把文学以及与文学相关的世间万物都当作认知的对象,并从中发现有关创造力或反创造力的精神结构。文学批评家面对的不只是那几个作家,那几位同行,那些前设与后设的知识规范,那些学院评估标准,那些市场买卖行情。不。他/她面对的应当是无边的世界,漂泊的生命,沉思的灵魂,寻寻觅觅的心。他/她与批评对象之间,交流的是对“世界”的精神态度与智慧方式,他/她试图激发对方尚未觉醒的意识,他/她也努力从对方那里获得更辽阔的感知。这样,文学批评就成为了批评家和作家之间角逐与砥砺创造力的场所,由此结成的精神果实,消融于增进人类精神成熟的旅途中。

    正是通过这种持续不断的超功利认知,文学批评探索着艺术的谛旨,亦寻求着建基于“成熟个人”之上的温暖、微妙而充满智慧的价值观。“置身于这大片成堆的毁灭和分崩离析中,我们必须为生活和成长说话。”(原谅我,D.H.劳伦斯先生,您是这篇短文所打扰的第三个伟大的人。)对我而言,这才是作为“自由之艺术”的文学批评,最根本和最恒久的道德。

    2006年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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