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扫风烟:腾冲抗战纪实-“三光”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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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是张仁勇。

    原来李根源奔赴保山的消息,和他临行前在昆明发表的《告滇西父老书》,六月下旬即已传到腾冲。“啊!李根源没有忘记家乡父老,赶回来抗战了。腾冲有希望了。”人们奔走相告,互传喜讯。特别是逃亡腾北乡村的城区人士,眼含热泪,巴望着早日收复县城。张问德和临时县务委员会的绅士们,更感到莫大的欣慰和鼓舞。他们要借助腾冲的这棵大树,扬幡扯旗,把腾砖的抗战活动引向高峰。一致主张立即派人去见李根源,取得直接联系。

    张问德一面指派人将李根源的《告滇西父老书》大量抄写.张贴到各村各寨,深入发动民众,一致抗日;同时赶写出腾冲的情况报告函件,派张仁勇迅速赶到保山,向李根源当面递交。张仁勇没有辜负张问德的特别信任,沿途依靠当地人帮助,抄小路、近路走。三天路程,一天一夜零一个大早即赶到了。

    这一天,是李根源从愤懑转向兴奋的一天。欢欣的情绪.就从见到张仁勇时开始。

    “报告国老,小兵张仁勇受张问德老先生的指派,赶来面交信件。”张仁勇还隔着老远就立正、敬礼、报告。接着解开外衣扣子,剖开内衣夹层,拿出信函。

    “哦,是个当兵的外省人。”李根源听了口音,再看他那红亮亮的脸庞,还带点稚气,的确是个小兵。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还那么严肃认真的样子,一丝不苟的军人动作,挺有意思的。就说:“你既是张问德派来的,上前来说话。”

    张仁勇近前递上信札,共三件。一是张问德致李根源的问候信,李根源一眼就看出是老同学的笔迹,乡情立即暖上心头;二是《迅速收复腾冲城的意见书》,看得出也是张问德写的,这算得是重要情报了;三是腾冲县临时县务委员会署名的《腾冲沦陷经过的通告》。

    李根源不忙看信,先对恭恭敬敬站着的张仁勇继续问话:。你是哪个部队的兵?”

    “报告国老,是六十六军的败兵。”张仁勇有点不好意思的回答,口气却透出一丝怨恨。

    “哦,六十六军的,怎么会给张问德送信?”

    张仁勇即详细讲了自己的经历。说日军打到河南家乡,妹妹被敌军轮奸致死,母亲投河,自己弃家当兵一心要报仇杀敌,可部队总是逃跑,最后到了腾冲看到张问德等绅士像个抗战的样子,就志愿留在腾冲,决心杀敌报仇。最后说到他已打中了日本军官松田,可惜没有打死,心里十分遗憾。

    “哦,这么说来,腾冲还是抵抗了日军,打过仗了?”李根源像发现秘密似的,更加关心地询问。

    “打过,最先打响的是归化寺战斗……”张仁勇如数家珍,谈了归化寺战斗的全部过程,讲了他的赞扬和惋惜。强调是一次遭遇战,尽管士兵打得很勇敢,终因指挥官李崇善没有打仗的准备,临时应战,措手不及,没有完全消灭敌人。

    李根源听着听着,眼睛发亮了。他站起身来,伸头向前,逼视着张仁勇:“你说的经过都是真的?”

    “报告国老,我说的句句是真。我来保山前,还跟着张问德老先生去看过打仗地点,访问过参加战斗的老百姓,他们说得很清楚。”张仁勇补充回答。

    这时,李根源太高兴、太激动了。他忙趋前紧紧握住张仁勇的手,连声说:“谢谢你,谢谢你及时带来了这个好消息。我以腾冲人的身份,欢迎你留在腾冲杀敌立功。”接着他叫秘书赶紧给张仁勇弄饭,陪他好好休息两天,等着给张问德带回复信。

    秘书看到这个张仁勇使李国老如此兴奋、快乐,等于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也特别高兴,遂亲切热情地领走了张仁勇。

    李根源复又坐下来,细看张问德的信。张问德在信中谈了自己和抗日县政府人员的抗战决心,腾冲各界人士的抗战热情,也谈了归化寺战斗和猛连战斗,谈了杨绍贵等人的英勇牺牲。

    还专门介绍了张仁勇。

    李根源越看越兴奋,胸中涌起阵阵波涛。他没有跟着张仁勇叹惜归化寺战斗未能全部消灭敌人,却首先被这次战斗中本县籍士兵保乡卫国的精神深深感动了。他知道日军不光从畹町进入中国没有遇到抵抗,在全国许多地方日军都未遇到抵抗.可以想见日军不放一枪占了腾冲城后,是何等的趾高气扬。可是到了腾北的小山间,却意外地让它的大和武士大半丧生于异域。这足以看到腾冲抗战精神的光芒了。李根源为腾冲感到骄傲。他的思绪飞到腾冲千万同胞艰苦卓绝的抗战境地去了。归化寺的方位和环境他还回想得出的。于是他离座在走廊上踱步奋思。激情变成诗兴,赞扬归化寺首战的二十字诗章随口吟诵了出来:“长吏闻风走,八方惊分窜;民魂复还来,归化寺一战。”

    他如释重负,心里得到一丝安慰。以后几天,他多次找张仁勇细谈,和他同桌吃饭,还同床而卧,亲切地称他“老弟”。感动得张仁勇暗下决心生为腾冲人,死为腾冲鬼。以后在腾冲抗战中,立了大功。

    李根源记下二十字诗后,又看第二份信函《迅速收复腾冲城的意见书》。好!文如其人。直言不讳的精神,忧国忧民的情感,严密的论说思维,客观翔实的依据。日军占城近两月,还只有五百来人,实在是日军增补后援困难,孤军深入边城,进退两难。腾龙不通公路,它要迅速派出援军很不容易,正好趁其立足未稳,先行收复腾冲城。这对保存腾冲文物和减少将来反攻损失,都是可靠的。将怒江防线向前推到高黎贡山以西,实乃上策。此意见应迅速转呈上峰,力争尽快实施。李根源批上:“速件。打印转呈。”然后,放到一边。想想,又收回来了。他意识到,虽是上策,却是一桩大事,能否实现,要看宋希濂的胆略,得先和他谈谈。

    第三份函件《腾冲沦陷经过的通告》。李根源看完,勃然大怒,击案而起,大声叫来秘书说:“你看看这个《通告》。国家养此一批狗官,误国误民,可恶可恨!拟一张通缉令,将邱天培缉拿归案严办。”

    “龙绳武呢?”张仁勇已吃完饭,听到李根源的怒声,即赶了来:正是时机,插问了这句话。

    “且看龙主席如何处置。若不处置,看他如何面对国人。”

    李国老打了个停顿接着说:“至于刘伯龙者流,得看蒋委员长的态度了。”他想了想,又对秘书说:“先将这个《通告》,用电讯发往全国各大报。”几天后,这个《通告》,先在昆明的大报上登载出来了。

    这时门口来了一辆小吉普车。随即传来了副官的喊声:“宋总。司令到。”话音未落,宋希濂已大步跨进寺来。

    昨天,李根源一进入保山,宋希濂本安排他住在总司令部的.但他执意要住卧佛寺,宋希濂即给他派了一个排警卫。但他没有想到李根源察看了保山城后,连夜给蒋介石发了乞赈电撮。蒋介石今早上即给宋希濂挂了电话,要他确保李根源的安全.尤其不能让他到怒江前线去,说:“这位老夫子一旦红了眼,    提起那拼命劲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如果这位开国元勋掉了一根汗毛,唯你总司令是问。”宋希濂接电后,就亲自带着一个警卫连来了,登门问候,同时转达蒋委员长的关心。

    李根源起身迎接:“总司令来得正好,请看腾冲县长张问德写来的《迅速收复腾冲城的意见书》,我看确为上策,正想找总司令商量呢!”

    不出所料,宋希濂看后摇着头说:“意见是远见卓识的。目前却难实现。第一,我的力量不够,预备二师兵员不足。如果光是驱赶五百来个占城日军是不难,但要抵住敌人新增援军就无底了。第二,委员长给我的任务是确保怒江,到腾冲只打游击。

    如要把防线推到腾冲,就是改变战略,要中央决定了。”

    李根源只好苦笑着说:“我俩一起争取这个决定吧!”接着又将《腾冲沦陷经过的通告》递给宋看。

    宋希濂看后,大发感慨:“令人痛心的事多啦。我急于要到保山,请盟国飞机送到云南驿,下飞机后又立即乘吉普车到下关,听说三十六师师长李志鹏已率一O六团到保山了,我想立即与他通话,谁知邮局的接线员说线路不通。我正急得乱转时,又见这个接线员让一个生意人和保山商人占用电话大谈生意。我一下火了,指着接线员大骂:‘我是集团军总司令,限你三分钟接通电话。如果接不通我就砍了你!’你看,像这般误军误国的现象,这些家伙,多么可恶,不收拾一下……”

    “老夫此来,正为扫除这类垃圾!我已下令通缉邱天培了。

    还有个刘伯龙,他自己逃跑不说,还把腾冲人民接待收集的散兵也拉走了。对这样的人不追究一下,恐难服众,怎能发动民众齐心抗日?”李根源说。

    宋希濂叹了一口气:“六十六军也确实不像话。委员长都发怒了。我从电话里听出这次委员长是真的着急了。”

    蒋介石能不着急吗?两个月前,他还沉浸在意外的喜悦里的:日军攻越南、占暹罗(泰国)、袭缅甸,危及云南,才使龙云没法阻止中央军大批开进云南。蒋介石暗自高兴日本人帮了忙了.轻易地统一了云南。三月、四月,他两次飞到腊戍,研究缅甸会战,他以为胜利在握,万无一失了。谁知回到重庆后还没有把沙发坐热,日军就撞开国门畹町,侵占腾、龙,直抵怒江!那时,把个蒋介石急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一看军事布防地图,只有关麟徵的第九集团军在滇南,这是万万动不得的,一动,日军从越南跟着杀进来,配合滇西日军双管齐下,遥相呼应,岂不糟哉!蒋介石叫来何应钦问良策,何应钦也喃喃地半天吐不出话来。这时,蒋介石只好直接打电话给住在昆明翠湖的宋希濂询问办法,宋希濂报告说,由西康入滇的三十六师正在运输途中,三达祥云,预备二师在安宁待命,三十九师在曲靖整训,并提出=有命三十六师日夜开往保山,先抵住日寇。蒋介石一听,也只好如此,并在电话中大声命令宋希濂:“把你的司令部推到前线去,民族存亡在此一举,你把云南一切有轮子的工具都利用起来往前线运兵,堵不住怒江,也要堵住澜沧江!我这里把在四川的部队都开过去。娘希匹,龙云这些年在云南都干了些什么?连个后门都堵不住!”

    他又该怎样骂骂六十六军呢?李根源把张仁勇找来,当着宋希濂的面,说了六十六军不战自退,逃跑中沿路抢劫的许多情况。最后李根源和宋希濂分别向蒋介石反映了人民的呼声。蒋介石即委托宋希濂召开一个入缅远征军战役检讨会,特请李根源参加。

    第三天,这个检讨大会就在郎义村龙王庙里举行了。

    出席入缅远征军战役检讨会的人员有:十一集团军参谋长车藩如、副参谋长陶晋初、参谋处长欧阳春圃、作战科科长蒋国中、兵站分监李国源,七十一军军长钟彬、副军长陈明仁,三十六师师长李志鹏,八十七师师长向凤武,八十八师师长胡家骥,六十六军军长张轸、二十八师师长刘伯龙、二十九师师长马维翼、三十九师师长成刚、预备二师师长顾葆裕等。

    中午一时正,宋总司令和云贵监察使李根源步入会场。进入首席。

    “坐下。”宋总司令对站起来欢迎的将领们说,“此次入缅远征军战役检讨会,是奉委员长之命举行的。本次会议将对入缅作战的指挥官的功过作出评论。在坐诸位,都是黄埔学生,蒋校长对入缅作战失城失地,不战自溃,丧师辱国的人十分震怒,本司令希望各位实事求是,找出弊端,莫负党国,莫负领袖。谁先发言?’’

    “我!”二十八师师长刘伯龙起身说。

    “好,说!”宋希濂同意他先发言。

    “我控诉军长张轸指挥无能,误军败国的罪行。他平时败坏军纪,克扣军粮军饷,大饱私囊,仅此次入缅,就贪污缅币四十多万。大敌当前,畏缩不前,贻误战机。在腊戍,连日寇的影子尚未看见,就抱头鼠窜。日寇没有到达畹町,他就带了万贯金银跑到离战场四五百公里外的永平,丢下我二十八师陷入日军重围。我刘某不负党国栽培,率全师官兵和日军英勇拼搏,反复冲杀,经过万千险恶,才杀开一条血路,退回国来,基本上保持原来建制。我刘某自认为无功亦无过错,现在正激励部属,准备再战,而张轸这种无能之辈,当什么军长!丧师辱国,理应受军纪国法之严惩。”

    “胡说!”张轸亦拍案而起,声嘶力竭地对刘伯龙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败军之将,无耻之徒。你目无上峰,独树一帜,战场上命你出击,你却收买玉石去了,命你收兵撤退,你却将士兵撵下车来,装载你搜刮来的二十多车洋财,让那些伤兵病员倒死途中。溃退途中,你一路烧杀抢掠,使多少华侨死在你的枪口之下:又跑到腾冲敲诈了几万龙元。你这个光杆师长还有什么建制,那全是腾冲百姓留下来的各师散兵,被你一网兜走。你这个山林大盗,还有何面目再见国人!”

    “呸!”刘伯龙一口浓痰吐在张轸的脸上:“你不贪污?你不受贿?你不掠财?你不抢劫?你他妈那几十车金银财宝是哪里来的?说!”

    张轸虽是军长,但在吵架上的确不是他的部下刘伯龙的对手:因为一来刘伯龙当过老蒋的警卫队长,后台硬;二来刘伯龙先发制人,头一棒就打得张轸喘不上气来,所以,只一个回合,就全身发抖,只会说:“刘伯龙,你污辱上峰,成什么体统!”

    在坐诸将从戎多年,还没有见过在任何一次军事会上出现过如此场面,堂堂黄埔学生,国军将领,竟成了民间泼妇,可鄙呀可悲。

    此时,陈明仁以一种极端鄙视的眼光,看定这两条疯狗横撕竖咬,恨不得叫卫兵来把他二人拖出去毙了。李根源是痛心疾首.愤怒使他捏着拐杖的手瑟瑟发抖,恨不得一棍子将这两个败类劈成粉末。向凤武眼睛笑成一条线,胡家骥嘴张大成一个碗,成刚抬起胳膊,防止身边的刘伯龙撞到自己身上来。马维翼用手帕揩着脸,因为刘伯龙的唾沫星子,很有些不冷不热地喷到他身上来。只有宋希濂不动声色,稳坐在太师椅上,怒目观看这两个常败将军的无耻表演。

    “你的二十九师为什么不战而逃?为什么给日寇让路?”张轸调转头来,向弱者进攻,质问马维翼。

    “够了!”宋希濂一拍桌子,站起来说:“身为将领,败坏到如此昏庸可鄙的地步,本司令再不愿听你们的狂吠。现在请云贵监察使李根源老先生给大家训话。”

    “我惟有‘痛心’二字可言。”李根源声调沉重而愤怒,“国家有难,仰仗军人。人民平日节衣缩食,交粮纳税,汗干力尽,以保障军人,为的什么?不就为企望军人卫国保家,使其安居乐业,不致抛妻别子,家败人亡么!自古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此民族危亡之际,每一个炎黄子孙都应像戴安澜将军那样,赤胆忠心,以身报国,从而流芳千古,成为我们民族之魂。可是……’

    李根源再也讲不下去了。歇息了一会,他接着讲:“本不想再说话了,但还得请教刘伯龙将军一件事:听说你已写了报告,控告腾冲绅商中有投敌分子,请政府缉办。请问你有什么根据?”

    刘伯龙不慌不忙地说:“我有腾冲商人的告发根据。”

    李根源:“是那个金老板吗?”

    刘伯龙“嗯”了一声,即无下文。

    李根源:“那个金老板,名叫金木一雄,是日本的大间谍。现在是驻腾日军参谋长。你信不信?要不要我带个人来当面告诉你?此人原是六十六军的一个小兵。现在是决心留在腾冲杀敌立功的游击战士。”

    全场发出了“嘘”声。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盯在刘伯龙的脸上。要是换一个人,也许已经面无血色瘫倒在地了。而刘伯龙却还镇定自如地望了李根源一眼,终于什么也不说。倒是李根源已被怒火烧得满脸通红,止不住霍地站起身来提了拐杖,大步走到张轸面前。张轸以为李根源要用拐杖敲他,急忙抽紧全身筋骨招架着。

    “老夫庆幸,张将军并没有如汪兆铭者流认贼作父,也没有率部投敌,幸甚!不过,老夫对丧师辱国而居然无动于衷的将领,实在不堪与之为伍,少陪!”李根源说完,大步跨出会场。

    当众将还没有醒悟过来时,李根源已走出龙王庙,从卫兵手中要过来一支步枪,又叫他的卫士牵过来一匹战马。卫士以为他开会闷了,要出来溜溜风,就把缰绳递给李国老。李根源背上步枪,飞身上马,正欲飞驰而去时,陈明仁冲来一把拉住马的笼头:“印泉何往?”

    “请转告总座,老夫前往怒江前线一拼,以身报国,望子良兄今后不论山高水长,都要以我苦难的民族为重!再见!”说完举手扬鞭,战马前身已直竖起来,并啸啸长鸣。

    卫士急忙也来拉住战马。

    宋希濂冲出门来,一见如此,即忙命卫士也拉过一匹战马来:“李老既有兴往前线一游,宋某甘愿同往。”

    “你怎么行?千兵望一将,你怎么行?”李根源说。

    没等宋希濂回答,陈明仁和卫士已将李根源抢下马来。

    “我全军将士依靠你使他们救国立功呐!”陈明仁说着流下泪来,继而与李根源相抱而哭。

    宋希濂亦下马,三人抱在一块。

    跑出门来观看的众将官无不赫然。

    第二天,会议继续进行。只是会场比昨天庄严多了。老龙三的塑像被一块大幕布遮住,并在幕布上挂着青天白日旗和孙串山的肖像,而且昨天的“课堂书桌会议”变成了今天的长桌会议。会场外面,多增加了两个连的哨兵,背驳壳枪的警卫人员也比昨天增加了十倍。

    昨天李根源爆发的脾气,对张轸、刘伯龙是一种震慑,他们知道这个铁面无私、一身正气的云贵监察使的厉害,因此,进入会场后,都笔直的端坐着,再不敢妄动。

    真像老蒋说的:“李根源一拼起命来,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昨天会上,刘伯龙和张轸泼妇般的争吵,把个李根源气得浑身发抖,他当时想:国家用这种蛆吃虫蛀的糟木头来支撑大厦,家不破国不亡才怪哩!委员长利用这类鼠辈来当将领,岂不是等于把万里江山白白地送给敌人!我堂堂李根源,决不屑与这类贱货为伍!我既然请缨赴战,西上前线,就应该以一个真正战士的忠贞与胆魄去战死在堑壕中,战死在冲锋陷阵的血泊里,战死在万恶的敌群里!哪怕我能亲手砍杀或击毙一个日寇,也能得到一丝安慰。所以,他决然走出会议室,背枪跨马,真的要奔赴战场了!

    他这一走,大出宋希濂的意外,心想这位老夫子的脾气.果然名不虚传;没有这种气吞山河的性格,如何能领导重九起义。

    讨袁战争,在群雄搏斗中任驻粤滇军总司令!再说我十一集团军要在滇西有所作为,为国立功,不仰靠李根源发动民众支持,必将一事无成J万一这个被云南人尊称为李国老的人有个好歹,我宋希濂可担当不起这份责任。宋希濂来不及多想就冲进门来,见李根源已上马,蚕眉倒竖,美髯抖动,雄体长衫外,斜背一支上着刺刀的步枪,坐下的那匹战马,正扬蹄欲飞,一副关云长斩颜良、灭文丑的战神形象,活脱脱的再现出来。此时宋希濂是又爱又急,情急生智,他也拉过一匹战马来,要与李根源同赶前线。他知道,李根源脾气再怪,也会以国家民族的大局为重,劝这样的人,只有用这个办法。果然,李根源被他一激,反而软了下来。

    陈明仁哭是真哭。在国民党元老中,他最佩服冯玉祥和事根源,一生铁骨铮铮,大义凛然,刚直不阿,气贯长虹。尤其是李根源,为了体恤“北伐诸军,暴露之劳,征戍之苦”于1912年电呈蔡松坡辞去每月公费银二千两之事,使陈明仁最受感动,在党国要人贪得无厌的群体中,这真是凤毛麟角,寥若晨星了。这一件为国人所不了然的事,在陈明仁心中却是一盏明灯。(1952 年陈明仁和李根源在北京政协开会时,还提及此事)。

    以前,陈明仁和李根源各任其事,交往不深,但他从蒋介石的谈话中,知道蒋介石对李根源也是颇为敬重的,并依为抗战建国的股肱(当然,老蒋依重李根源还有另一用意,即八路军总司令朱德为李之学生,为将来留一步斡旋之余地。老蒋深谋老算,为常人所不及)。

    这次西上,陈明仁又亲见李根源处理了几件事,那斩钉截铁、不畏权贵的秉性,给了他极深的印象。特别是方才李根源对六十六军军长张轸说的那句:“老夫对丧师辱国而居然无动于衷的人,实在不堪与之为伍”的话,痛快淋漓,使七十一军众将为之大快!也不啻是给了刘伯龙、马维翼一记响亮的耳光。

    陈明仁之泪,是一种惺惺惜惺惺,英雄识英雄的英雄泪,国步艰难,人才难觅,没有对国家民族的深刻忧愤,能流得出这种泪么!

    入缅远征军战役检讨会昨天被张轸、刘伯龙一搅,不欢而散。夜里,宋希濂和李根源反复磋商后,决定宋希濂以集团军总司令的身份电呈蒋介石,历数张轸、刘伯龙、马维翼不战而逃,造成远征军败局的罪行;李根源以云贵监察使的身份,代表滇西民众控告六十六军、二十九师在败退中一路杀人放火,抢劫华侨难民的罪行。

    蒋介石当晚收到电文,气得他暴跳如雷,立即给陈布雷口授严惩张轸等的电文,陈布雷走后,余怒未息的蒋介石还“娘希匹”地骂个不停。正在此时,又接到一份李根源和宋希濂共同署名的为三十六师请功的电报,蒋介石看后,绷得很紧的脸才松弛了一些。叫宋美龄拟了电报,连夜发出。

    今天的会议,一开始就不同寻常:

    宋希濂打开大皮夹,拿出一纸电文,喊一声:“起立!”在众    将肃立中,他念道:…鉴于入缅远征军第六十六军的败绩,军事委员会决定:一、从中国国民革命军中永远消除六十六军和二十九师的番号;二、命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将张轸、刘伯龙、马维翼押解重庆军事法庭受审;三、六十六军残部整编为二十八师,隶属七十一军,命李右军为师长,特令。

    蒋中正

    宋希濂念完,陈明仁一摆手,八个卫士进来,扯下张轸、刘伯龙、马维翼的将官肩章,押出去了。

    “坐下”宋希濂见大家坐下后,又说:“请李老训话。”

    在热烈的掌声中,李根源慢慢地站起来,鼓掌答谢,待会场安静下来后,他庄重地说:“我受委员长之托,颁发嘉奖令!”

    全体起立。

    李根源捧纸念道:

    日寇犯滇,举国震动,赖我十一集团军第七十一军三十六师在师长李志鹏率领下,闻风而动,昼夜兼程,于惠通桥力杀顽敌,血染怒水,前仆后继,尸陈边关,一举阻日寇于怒江西岸,挫其锋芒,国人释忧相庆,山河转危为安。经军委会决定:将三十六师功绩在全军嘉奖,以为楷模,师长李志鹏授三等云麾勋章一枚、进衔一级。一O六、一O七、一O八各团长进衔一级,其余有功官兵,望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论功行赏。

    此令

    军事委员会

    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六月二日

    李根源念完,笑呵呵地与将领一同鼓掌庆贺,接着走到李志鹏面前,伸出两只大手扶住他的肩膀,亲切地说:“我代表保山民众.滇西民众,大西南民众感谢你。我们民众的英雄J”说到这里.他一把将李志鹏搂在怀里,激动得热泪盈眶。

    李志鹏感动得五内沸腾,热泪涌出:“李老,学生有何德能,敢蒙你如此厚爱!怒江防线,是各族民众和弟兄们的尸骨与鲜血鼍集成的,只有他们才佩戴这云麾勋章!”

    李志鹏说着,大滴大滴的泪珠掉下来。

    此刻,李志鹏的思绪,是真正飞回到保山民众的苦难中去了,5月5日下午,李志鹏带领部队路过保山时,亲眼目睹了日机连续两天轰炸保山后的惨景,城中还升腾着浓烟烈火。万千难民哭声震野,呼子唤娘的尖叫声撕人心肺。有几个寻找孙儿孙女的老太婆不顾手指头已扒出血来还在拼命地刨。一旦扒出人的破肠烂肚,断手残肢,就抱在怀里喊着心肝宝贝哭天嚎地起来 ,乡下农民在千百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堆中,从衣裳的颜色式样上寻找着亲人。一旦认出,一家子即抱起来哭成一堆:李志鹏看到这一切后,就一个劲地催促车队加速。

    日机滥炸保山屠杀平民百姓,用意是制造特大的恐怖气氛,为它的地面部队东进开路。但侵略者的滔天罪行却引出了和它的用意相反的结果。站在敞篷车上的士兵,个个咬紧嘴唇,握紧拳头.在内心里发着誓:要与敌人拼命,为同胞报仇。车队连夜赶到惠通桥东岸老鲁田高地时,天已大亮,很多华侨难民,昨天被日军山炮弹炸毁汽车后,在山岩下,草丛中躲藏了一夜。这时见到自己的军队赶到,欢声四起,立即抱起石头往敌群中滚下去.抡起杵棍、扁担向日军狠敲,正在爬上江岸来的日军,一见满坡上滚下来篾箩大的囫囵石、三角石、七凸八凹的怪石,蹦跳着,呼啸着,雪崩似的迎头砸下来,急得东躲西闪,结果还是被砸死不少。

    空前的灾难,无比的愤怒,凝聚成全体官兵,不,全保山、全民族同仇敌忾的无畏精神,压倒了强盗即将得手前的疯狂劲.日军抢占怒江东岸的企图,终未得逞。

    李志鹏由衷地想到:谁给那些英勇牺牲的士兵和自动助战的华侨、难民、百姓去授勋呢?

    “坐下坐下。”李根源把李志鹏按在座位上激动地说:“这云麾勋章李将军受之无愧。三十六师及时赶到,挽救了危急,安定了民心,而且打出了军威,可贺可贺。”

    入缅远征军战役检讨会以有奖有惩,奖罚分明而结束。

    宋希濂大大松了一口气。这个会是蒋介石委托召开的。会议内容超出了十一集团军的职权范围,要不是李根源那个愤怒的威慑举动,他还不知道会议将如何收场呢。

    一散会,宋希濂即邀请李根源到龙王庙前的玉泉楼上共进晚餐,以表他内心的感激。

    “这下,我要请李老好好休息两天了。你不能这样劳累下去。”二人一落座,宋希濂就这样诚恳地劝说。

    “哈哈哈……”李根源开怀大笑,“这下你才说反了的。踢开路障,不是为了赶路吗?现在才是好拼命的时候。建议你也要抓紧考虑怒江以西敌占区的问题了。如果眼光只放在怒江上,是消极的防守,不可取。”

    “你老说的也倒是。我军自南京撤退以来,就没有打过什么好仗。此役要仰仗李老助一臂之力。以雪前耻。”宋希濂也只好跟着转弯了。李根源转脸对宋希濂说:“我想到一个问题,是否由我俩联名给委员长发个电报,建议他给各土司官发个宣抚之类的文电,动员他们起来抗战,这可是一支不可小视的力量。”

    “妙!我正思谋如何把敌占区、未占区的土司们团结起来,至少不要被日寇利用。”

    “这就不谋而合了。”李根源频频点头。

    “李老才思敏捷,笔力雄浑,就请你起草吧!”宋希濂认真地说。

    “好,老夫遵命。”

    “不敢不敢,李老言重了,是代劳。”

    随即与重庆联系后,蒋介石指示以宋职名义发电各土司。

    当夜,李根源写出了《十一集团军总司令部致滇西各土司代电》:滇西各司官鉴:

    顷奉委员长电开:倭寇不道,侵略中国,祸结兵连,时逾五载,近复张脉偾兴大举南进,袭击缅甸,窥我滇西,逞其征服世界之野心,甘为国际主义之公敌。我司盟国家军事设备,今已日臻完善,正图东西合力,歼此恶魔,安定全局。中国为东战场主力所在,兵以义动,计不后时。各司官世受国恩,深明大义,当能一心一德,与国家共休戚,与疆土共存亡,协助国军,努力抗战。

    本委员长翘首南天,良深廑念。兹派外交部专员尹明德为代表,前往滇边各地剀切宣慰,加意抚绥,深盼各司官共体斯意,益加奋发,统率边民,偕行杀敌,保世守之封疆,驱压境之强寇,共集之勋,副余厚望,蒋中正。等因奉此,特电传达,希即遵照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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