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空,大会选在一个麻栗树林中举行。麻栗树是腾北一带特有的一种高大快长的优良薪炭树种。每棵树都在五公尺左右高处砍断,下截树桩依然生命力旺盛,断口处随即生长出许多新枝。很快新枝又都长成为高大粗壮的分枝。大约三至五年即可再砍一次,越砍越发,一棵树桩竟变成一大蓬树。每户农家只要拥有十来棵树桩头,就可年年采伐,足够常年需要的烧柴。
界头镇附近有几个很大的麻栗树林,每棵树桩相距不到十公尺,上部枝条相互靠扰,蓬蓬松松,叶大枝密,把空间全盖满了。所以地面上是空旷的又是不见天的一条条树荫巷道,那是极好的防空掩避所。
界头镇历来每五天赶一次街,异常热闹。每逢街期,可见到成百上千的骡马放到街外坡上,那是从城区来驮运大米、黄豆、辣椒、果品、土纸、锡箔等农副产品的。俗有“搬不空的界头街,塞不满的城门洞’’之说。为了防空,县政府下令,街市迁移到麻栗树林中进行交易。当然这时期从城里来的骡马大大减少了。
这一天,乡、镇、保、甲长及民众训练团的大小头目,和一些特邀代表,一大早就齐集林中街市开会。会议进行中,赶街人陆续到了,都自动去会场边听。
张问德亲自报告了二〇〇师死里逃生的悲壮历程,戴安澜将军的爱国精神,沿途土司辖地各民族披麻戴孝,摆设香案迎接国魂的情景。他还结合归化寺战斗,猛连战斗,腾冲士兵、民众及镇长杨绍贵英勇献身的精神,和他自己准备为抗日献出老命的决心进行宣讲。他的动人演讲,使半条街的人都哭了。
同样的会,在明光、固东、瑞滇、古永、曲石、云华等乡,都由张问德派出参加过迎接国魂的人员分头去召开过。所以“抗战艰苦,抗战必行,抗战必胜,牺牲光荣”的道理,在腾北民众中是家喻户晓的。
然而张问德仍然心情沉重。他明白腾冲人民的灾难仅仅是开始,顾葆裕、宋希濂实际已放弃收复腾冲县城,侧击滇缅路的上策,只选取防守腾北的中策。但从兵力部署上看,中策也难保住。今后腾北一失,只能坚守怒江。结果毫无疑问,腾冲全县人民要长期遭受日军蹂躏。最后收复时仰攻高黎贡山及攻克日军长期经营工事坚固的县城,当然要比现在多付出百倍以上的代价。“我真不理解,这些将领为什么不肯让国家人民尽量减少一些牺牲”。张问德愤恨地自语。但冷静下来想想也难怪,他们看不到腾冲人民的力量。问题回到自己的头上来了。他得尽快将腾冲人民的力量显示出来。除了对民众进行抗战教育,加紧储粮备草外,还要加强各乡的武装自卫力量,包括已有的游击队(如龙江刘福铭,古永梁正中,河西侯受安,九保赵保中及蛮东的杨育榜领导的各支游击队)。这些游击队名义上是经过宋希濂任命的,实际装备、物资、训练等完全是乡村自己解决,要加强建设,还是他张问德要考虑的问题。
除此之外,还要随时掌握日军后援的动态。
令张问德欣慰的信息来了。他派出张仁勇按早先规定的办法,与打入敌军心脏的张德辉取得了联系。张德辉已在县城立足,在他原来的东方医院(县城东门外)恢复行医。招牌依旧,实际已成为日军医院了。
这时日军领导力量起了一些变化。原先的驻腾日军最高长官金冈宗四郎,到腾冲后,找不到进攻目标,发挥不了他的快速杀神的作用,已被调到龙陵去了。驻芒市的五十六师团长松山佑三中将,另派了一四八联队队长藏重康美大佐来腾,作长期经营的打算。
只有金木一雄的地位不变,他又从金冈宗四郎的参谋长变为藏重康美的参谋长了。他已是驻腾日军的三朝元老。张德辉进城,当上日军的医生就是他一手操办的。不过却是按着张问德的意图发展的。张德辉不急不忙,稳住油灯庄,偶尔露露面,使消息秘密传到汉奸耳朵里,终于诱使了金木一雄亲自出面,登门邀请进城。尽管金木一雄是个老牌间谍,在忠贞的中华儿女面前,他始终没有觉察出这是张问德布置下的圈套。
原来,金木一雄探知张德辉在乡下的住所,特换上便装,带着五名便衣去将张请来。据金木向藏重报告,是很费了一番唇舌的。张德辉对金木的盛情邀请,再三婉言拒绝,急得金木又去请张师母从中斡旋,金木说:“张夫人乃日本姑娘,你能看着我们的军人在痛苦中呻吟吗?你能看着日本的母亲失去她们的远渡重洋的孩子吗?”
“他们本来就不该来。”张师母说。
“已经造成事实了,伤员们正在哼!”金木说。
“你必须保证我们一家的绝对安全!”张师母说。
“应该是你大大的给我们的武士新的生命。我们将像敬重保护神一样地敬重你。”
金木一句话把张师母逗笑起来。说:
“我必须申明:我们一家是医生,而不是战士。我们医一切人,而不问他是什么民族。”
“这是自然的。不过,你不为帝国的胜利而自豪么?”金木说。
“我感到的是痛苦!”她本想说“我感到耻辱”的,但脑子一闪就急忙改了口。
“为什么?”
“因为有死亡和伤员。”
“因为你是医生嘛。”金木说。
“谢谢你理解我。”
于是,他们一家回到了原来的家——东方医院。
开初,日军对张德辉夫妇和徐秀红是严加监视的。但过了几天.日军伤员和病号相继出院,日军“西三”(士兵)和太君(军官)们对张医生夫妇的医术佩服得不得了。直至有一天,张师母用皮鞭狠狠抽打了一个因强奸民女,被那个民女往他手臂上咬去一块肉而住院的军曹,名声才大振起来:“畜牲!没有一位日本母亲叫你们到外国这样干的!”张师母一面流泪,一面用皮鞭抽打这个军曹,一面用日语说:“你知道你的兽行已把我们日本的文明和道德蹂躏到了什么地步?!你们已把自己降低到了禽兽的地步。我是人医,而不是兽医。我拒绝给你包扎伤口。作为一个日本母亲,我将向南方军司令控诉你的罪行!”
这事闹到驻腾日军最高长官藏重康美那里,有一段十分深刻的对话,颇令人深思:藏重:“帝国军人在前方的行为,一般是很难约束的。”
张师母:“人的品行,是自幼培养的。在任何情况下,他都必须考虑自己是人,而不是兽。”
藏重:“如果这个中国女人对军曹友好的话,也不至于出现这类事件。”
张师母:“屈从就是友好吗?”
“我们已经征服!”
“征服和占领不是一个概念。我到中国多年,深知这个民族的不可征服,正和我们民族的不可征服一样。”
“帝国皇军会征服他们的。”
“用武力吗?如果这样,我们在道义和人格上、国格上就丧亡了。”
“你这种言论,在国内是要受制裁的。”
“所以,我来到了中国。”
“你不怕军人们、伤员们反对你?”
“他们称我为圣母。”
“你真是不可思议。如果不是战争,你将是一个伟大的人。”
“不!我能当好一个医生就不错。”
尽管对话使藏重康美不大愉快,他内心里还是很佩服的。
因而,对那个强奸民女的军曹,关了三天禁闭,“我只是关给你看。”藏重对张师母说。
张德辉医生,很快都和各驻腾日军头目交上了“朋友”,他们认为在远离家乡千万里的地方认识一位亲戚(姑爷),结交一位医学博士,是一种荣幸。而且,从实惠上说,巴结上张德辉夫妇,负了轻伤可医好得快些,胳膊腿负重伤也不致被锯掉。
至于徐秀红,日军头目们称她为“帝国的外甥女”,加之张师母狠狠地抽打过那个军曹给住院伤员看后,谁也不敢对这位小姐轻举妄动。
现在,张师母正与躺在东方医院病床上的松田少佐交谈:“你的伤口好了的,为什么又裂开来?”
“白川少将要我带队血洗腾北,我猛一站起立正,就撕拉撕拉的。’’
“你可要多加保重,伤口已经感染了。”
“呀西!”松田也怕死,只好唯命是从。
实际上,张师母只对“白川少将”感兴趣,当从松田口中探知白川要亲自血洗腾北时,她只在松田的伤口轻轻地做了点手脚,使他多躺一个月。
“我将用一条命,拯救几万条命。”她悄悄地想。
原来,缅甸南方军司令部组织了一个五人视察团来视察腾冲战,白川山秀少将是这个视察团的团长。到达腾冲后,藏重康美和金木一雄陪他视察过腾冲城防,看望过驻扎在城郊龙光台、松园、董库等地的日军。一方面,白川少将对古老、坚固、独具特色的腾冲城完好无损地落入日军手中大加赞扬,再三表示要为金木和松田请功;另一方面却对腾冲的人民没有血流成河、尸骨堆山大为不满。于是,下令召集小队长以上官佐在原英国领事馆、现在的驻腾日军司令部进行长篇演说。因其演说词十分“精彩”,是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灵魂的大曝光,故特摘录如下:“……我们进占中国,并不是为了欣赏他们的芸芸众生,而是为了开发我们帝国之所需。我们不是为了拯救在地表上吃泥啃土的中国人,而是为了地下的金银铜铁锡!
“另外,今天我绕城郊一看,这里风景明丽,气象万千。那一个叠水河大瀑布就妙不可言。将来我们帝国在这里建设一个世界性的旅游区,世界游人都会感激我们这一代军人的,我的武士们!
“不过,据我所知,没有被我们天皇陛下的教化和恩泽所波及的这一片边远角落,其土人是最为野蛮的,就连中国人也叫他‘南蛮’或‘蛮子’。他们的野蛮,带着浓重的原始野性。这无疑是对我们帝国先进文明的挑战,大家请看:这是一支这里的野蛮人前几天在猛连伏击战中射杀死我们大和武士的毒箭,这足以证明他们才离开森林不久,还处在古老的渔猎时期。所以,我们与其用数千百年的工夫来教化他们,还不如用我们大和民族优秀文明的子孙来取代他们!因此,对腾冲,对全中国,对全印支的切带有原始野性,敢于反抗我们大东亚圣战的野蛮人,我们的天皇陛下,我们的东条首相,我们的陆海空三军的对策只有一个字:杀!用我们现代科学文明的结晶——机枪和大炮,细菌和毒气。
“你们,我的武士们,你们占领腾冲后太心慈手软!这是对帝国事业的不忠。直到今日,我尚未看见这些野蛮人在你们的锋利的刀尖下血流成河,尸骨堆山!难道你们要将这种野蛮人留下来,绞杀和埋葬我们的万代儿孙?!难道我们帝国的兵工厂把最好的钢用在刀刃上,就为的是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注意,没有屠杀,就没有属于我们的世界!注意,帝国军人不敢刀刃见血,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耻辱。难道你们不会思考,我们的国旗显示着:全世界只允许有一个太阳!那凝集的鲜红全是血!
“我,帝国职业军人白川山秀少将,明天就要带一支人马向腾北杀去,为我们死在这片土地上的武士报仇雪恨。我要杀他个鸡犬不留,给你们一个伟大的示范!”(引自《藏重讲话录》”附录四)。
“松田的,你的明天给我带路!”白川杀气腾腾地说。
“呀西!”屁股上伤口尚未痊愈,在向阳桥头挨了冷枪回来就一直住院的松田猛一站起来,肌肉一绷,伤口迸裂,不由的嘴角一歪,额头上冒出汗来。
“你的?”白川见他龇牙咧嘴就问。
“伤口的,撕拉撕拉的。”松田说着,从屁股摸出一掌血来。
“你的住院。金木的带路。”白川看定金木一雄说。
“呀西!”金木精神抖擞地说。
夕阳西斜,在一名日军保护下到饮马河边为日军伤员洗绷带和血衣的徐秀红,已经将一个纸团用胶布包好,走到桥墩下,看看四下无人注意她,迅速将纸团塞进石缝中。洗完衣服刚站起来,突然有一面小圆镜的光从田心村一个窗口上射了一下.秀红放下心来,提着衣服回院去了。
深夜,一个身影在饮马河边一闪,从桥墩下消失了。
张仁勇在田心村保长家就油灯下展开纸团,上写:明日白狼白马出北洞,可打。
张仁勇在灯火上一烧,纸化成灰。
翌日清晨,一天黑云。
日寇披挂整齐,刀枪如林,打开北门洞的大铁门,蜂拥而出。前面的尖兵通过小柳弯,看~眼荷苞待放、碧叶无边的藕塘,雄纠纠地往五里亭前进。
金木一雄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这一队二百五十名日军的前面队伍中间,白川山秀少将一头银发,身材魁梧,白髯飘拂,容光焕发,一身高贵的毛呢将官服,三枚金质勋章在朝阳照射下泛着金光。跨下的东洋战马全身洁白,无一根杂毛,果真是人高马大,俨然如一尊战神。他很逍遥地骑在战马上,目光炯炯,全神贯注,在搜索他的猎物——中国人。但郊区农民一夜之间全躲进附近山野中去了,这是张仁勇获取情报后火速通知各村寨的结果。本来,白川少将叫士兵们都把三八大枪上的子弹推上膛,一出北门,见一个百姓射杀一个。但走了五里路,竟不见一个活物。“八格牙鲁,不但没有野蛮人,连动物都不见一个!”他深为惋惜地说。
对四外寂静的环境,金木很放心。他知道中国的预备二师虽巴西渡怒江进入腾冲地界,但他们远在腾北和腾南,谅他们也不敢到城郊来触虎须!他想:“和这么一个三次获得军功勋章的将官出征,愈安全愈好。”
部队已越过五里亭,先头尖兵已到达大竹园,一路平安。
先头部队已到达草坝街,白川的中军已过了大竹园,一路平安……
“砰!”只一枪,白川少将就滚下马来,没来得及吟一句:“我家兴旺三千年,头断春来樱花开”,头颅已被击碎。
由于只一枪,多数日军还不知枪从何处打来,只好不分东南西北的四面散开。
飞凤山上,张仁勇已钻进密林。反而向接近东方医院的帮办衙门隐去。
“撤!”金木一雄一面用军毯裹白川少将的尸体,一面下命令撤走。
在腾冲城,藏重康美一面为白川少将点火焚尸,一面举行隆重的追悼会,并将张德辉送来的代表“腾冲各界人士敬挽”的唯一花圈放在白川少将的骨灰盒前。
白川来腾冲,可以说是金木一雄和藏重康美搬来的。因为金木多次要求增派援军。藏重来时,只带来一个大队三百来人,原先在腾冲的五百多人,已被腾南预二师四团和当地游击队开展的十多次游击战中消灭了二百多。藏重来后实际兵力所增无凡。所以藏重也继续要求增派援军。五十六师团将他的要求转报到缅甸南方军总部,原先总部根本不理睬腾冲的呼援。一因无兵可派,二因总部认为重点守住龙陵松山阵地即可。后来金木从日军的战略角度着眼,看透了张问德设想的反攻意图。认为预二师到腾冲与当地游击队结合,又出现了抗日县政府。如不迅速剿灭,任其发展,不久腾冲就守不住了。金木说服了藏重,向上力陈利害和腾冲的重要性,这才引起南方军的重视,决定派白川先来考察一番,再作最后的决定。
白川想实际接触一下预二师的防线,就挥师北上,结果死在他看不见的防线前。
白川之死,引起了驻腾日军头目的极大不安,相互间也产生了矛盾。
藏重不敢不及时上报。五十六师团及南方军都严厉指斥,一定要查出是什么人打的枪。
藏重指责金木为什么不在白川身边伴行;金木抱怨白川太胆大;松田重谈烧杀村寨,造成恐怖气氛的主张,转弯抹角批了金木的不同看法和做法。
至于什么人打的枪,藏重说:“反正不是日本人自己打的。我们只能一口咬定游击队的厉害,这样也好进一步呼求援兵。”
金木认定是老百姓干的。他说:“要知道我们是以中国人为敌的。只要手中有枪的人,就会打皇军。白川目标太大,银须白马,装束不凡,是引人注目的打击目标。不过,这件事一定要和抗日县政府的出现联系起来看。县政府的存在,使腾冲人都会胆大起来。”所以他主张先放下腾南游击队不管,立即组成快速部队直捣界头的县政府。特别不能放过张问德。为此,他提出由他派人先行去潜伏暗杀。即使先杀不着,也可等到县政府溃逃中杀成。
藏重不大看中金木的暗杀计划,但只要不妨碍他的军事行动,也就同意了。随即组织准备出兵界头。藏重必须坐镇县城不能走。金木、松田都想争取立功,各带一股兵马分两路向腾北包抄而去。松田是带着伤出战的。
当夜没有月光,田野里只有阵阵蛙声。距腾冲城北门五百公尺处的小柳湾,一棵老柳树上坐着一个人,将身紧贴树干,只要在十公尺外一看,与老柳树浑然一体。即使突出一点身形,也恰似一个树疙瘩。
这人是张仁勇。他盯住北门洞,等候刺客王忠平出来。
这是张德辉提供的情报。
白川到腾冲,经藏重介绍引荐,白川接见了张德辉这个宝贝的日本姑爷。张德辉从交谈中只能判断出,腾冲已引起南方军的注意,但还没有明确的方针。估计白川考察回去后,会做出个决定,白川一死,情况变得复杂了。
追悼会结束时,他听到藏重发誓要为白川报仇。他判断日军即将对腾北有大的行动。
不料,黄昏时,王忠平来找他了。铁杆汉奸王忠平,日军占城后,一直是金木的贴身保镖,没有什么单独行动。张德辉来后,逐渐受到日本军官的尊敬,王忠平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后来就有点巴结了。他按自己的思想推断,张德辉也是个铁杆汉奸。凭他的特殊身世和才干,在日军中那么吃香,肯定会步步高升,将来是个了不起的大官。既然同坐一条船,又同是中国人,人不亲土亲,往后多巴结他一些会有好处的。今晚见面,王忠平脱下军装,露出一身华侨打扮。他请教张德辉像不像个华侨,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华侨的语言、心理、行为特点。张德辉自然热情地多多介绍。王忠平透露了一点行动,他要去界头一趟。最后再三嘱咐张德辉不能说他来找过他。
无意中得的情报,张德辉判断王忠平要去刺杀张问德。不错不错,白川之死,金木是很担心受处分的。他想搞一次出入意外的贡献,打出这张牌,这是符合他的间谍身份的。
张德辉正为张问德的安全担心。这个能飞檐走壁,武功很高的亡命徒,如果摸到界头,很有可能他会刺杀得手的。
也巧,王忠平一走,张仁勇又摸来了。上午,他打了白川后,反方向溜到城东门外的田坝里,潜伏下来,天黑后才摸来见到张德辉。
张德辉即口头向张仁勇讲了情报,内容很简单,就是白川死后,日军很快将有一个北上的大行动。并有一个乔装华侨的刺客到界头。他给张仁勇看了王忠平的照片,讲了他的行动特点和本领后,叫徐秀红给他带上三斤蛋糕,叫他快走,星夜赶去,一定要抢在王忠平之前见到张问德。
可张德辉也没有想到,胆大心细的张仁勇会独出心裁,到北门外等候王忠平。这也难怪,他们都不是职业间谍,没有受过严格的职业训练,一切都是凭自己的良心和智勇行事。
深夜一点,紧贴在老柳树上的张仁勇,已将徐秀红递给他的三斤蛋糕全部送下肚去,顿觉肚子充实了许多。但又感到脚有点发麻,便换了个姿式。这当儿,北城门开了一个缝,张仁勇顺缝中望去,见无数个黑影在晃动,城中心的文星楼却又灯火辉煌,照耀如同白昼。迅即,城门关上,一个黑影飞快地向他走来。
张仁勇左手搂紧树干,右手拔出一支大张了机头的二十响注视来人。来人走的很轻,很快,幽灵似的在碎石路上居然没有一点脚步声响。他到了小柳湾,即张仁勇的脚下突然站定,侧耳一听没有什么动静,便摸出烟来,划着火柴猛然一吸,而后握枪在手,继续北去。在火柴一亮的瞬间,张仁勇看清他穿一身半旧的西装,白净面皮,细高个儿,三十左右年纪正是张德辉给他看的那个人——刺客王忠平,铁杆汉奸“松尾金平”。
“跟上他!”张仁勇心里说,就猫一般地溜下树来,不远不近的尾随着王忠平向北走来。
疾行在下北乡田间大道上的王忠平,对此行刺杀张问德充满信心。此时他的腰间不仅别着两支上了顶膛火的日本“躬腰拉八”,而且特制的子弹头部染了毒,衣袋里装有几包砒霜,大腿上还绑着两把锋利无比的匕首。
王忠平干这一行是叫化子的油渣——炼透了的。早在北平、天津一带,他就独个儿干过不少打家劫舍的勾当。只是那时,他须用黑纱蒙面,而今却是装作逃难的华侨,冠冕堂皇地去和张问德见面。据情报说,张问德和顾葆裕常在一处开会,如果他两真的在一堆,一秒钟结果两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他走到距普光寺不远处,突然觉得有个黑影在不远不近的跟踪自己。他猛一回头,只听到路边田里“唰”地响了一声,他举枪欲射,又听“咯咯咯”的几声叫。
“他妈的,是田鸡!吓我一跳。”他骂完,回转身,继续北进。
到了青龙山脚的姊妹石处,王忠平突然不见了。
张仁勇急忙爬下,像一只黑狗在走。
“谁!”姊妹石后,发出严厉的喝问。
“噗噗噗噗”,一条狗的喘息声。
“野狗!再叫,我嘣了你!”王忠平站起来,走上大路。
“狗”蹿上半坡,沿小路飞逝。
邵家营以东,海口以南,北海(高山湖)在黑夜中还泛着清冷的光,很大的鲤鱼不时蹿出水面抢食擦着水面飞行的萤火虫,在静夜中听到咚咚的水声。
王忠平过了关庙,看了看夜光表:二点十分。他想,明日中午可到达界头,张问德至多还可以活十个小时。
又过了十分钟。
这一段石头路很难走,左边是北海,右边是峥嵘怪石,王忠平加快步伐。
“哗!……”
他身后五尺处,张仁勇从石头后起来,把一支二十响指向王忠平后背,一阵弹雨,王忠平身中十余弹,猝然倒地。这里距城二十多里,是个无人区,惊动不着任何人。
张仁勇跃上去,用脚踩住王忠平的双手,摘下枪来。一看,他死了,浑身已打成一堆烂肉。“也只好如此,先下手为强嘛。”说着,将王忠平翻转身,从他大腿上抽下匕首,从衣袋上搜出一包砒霜(足有五两重),用刀子撬开王忠平的牙齿,将一包砒霜硬塞进去。然后抓着他的衣领,向北海拖去。
北海边尽是新草串老草的“海筏”,在上面走一步,半里都牵动.表面是草皮,下面却是深不可测的海水。张仁勇用匕首旋开甑子大的一团草筏,提起来放在一边,又将王忠平提起来塞进洞去,而后又拿草筏盖上。
“天衣无缝!见阎王去吧!”
张仁勇说着在草皮上揩揩手,朝向阳桥飞奔而去。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