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达栗柴坝渡口时,已是黄昏时分。一队胸前用布坠着婴儿、背后背着军粮,套鞋和裹脚布已被泥泞陷脱的妇女运粮队,也是沿怒江西岸北上。她们在乱石堆中一溜血印地艰难前进,去寻找兵站交付粮食。一阵骤雨袭来,她们急忙将粮袋转朝胸前,将婴儿转朝背后,都弯着腰,用自己连同婴儿的身体护住军粮,一任雨水从她们背后、从婴儿们身上顺背布、顺后衣襟、顺粗布裤直流到地下,婴儿们在背上被江风冷雨吹淋得“哇哇”乱哭。
“莫哭莫哭,啊——莫哭莫哭。”女人们一面用水淋淋的手反朝后拍着孩子们水淋淋的屁股,一面耐心地哄着娃娃,“莫哭莫哭,军士们在山上打仗,打日本妖魔,妖魔死了,你们长大不消当亡国奴。啊——莫哭莫哭。”
张问德一行在暴雨中赶上这一队妇女民夫,见她们把裤脚卷到膝盖以上,露出干瘦、黄绿色的脚杆和如同端午节时撕开棕叶露出的糯米粽子一般的小脚,一路血迹,就是从她们脚板心下那些裹得变形的鲜嫩的脚趾中流出来的。此时那一路血迹,正被雨点冲刷成淡红的水流,流在乱石坑中,被雨点溅起一朵朵粉红的小花,即开即散。由于她们都弯着腰,双手紧搂住粮袋,雨水就从她们零乱的头发上往下滴,有的则顺脖子往身上流。
“每人招乎一个小孩,把他们捂在胸前!”张问德给费云章等人下令。他自己首先动员一个妇女:“把娃娃给我,这样会淋病的!”
“你是什么人?”那女人惊慌地问。
“我和你们一样,也是为抗日出力的。”
费云章一旁接话:“他是腾冲县长张问德。”
“啊——?你老人家不也是一身湿?”
“我这身子骨还护得住一个孩子,快解下来。”
女人把孩子解下递给张问德。他接过孩子,解开衣扣,把一个冰凉哭哑的孩子焐进胸间。费云章、徐秀红等人也这样做了。
“你们是哪个村的?”张县长问。
“我们是保山周里、仁爱两乡的。男人们凡走得动的都抬伤兵、带路、运子弹去了,我们妇女和儿童就全部来送粮。”
“村里没有人啦?”费云章插嘴问。
“没有了。满山遍野抬担架、驮炮弹的尽是保山人。”
“看起来,你们苦累着还很高兴?”张县长说。
“是高兴。只要打败日本人,再苦都高兴。”
“我代表前方将士、腾冲民众,感谢你们!”
“哎呀!老县长,哪里话,前方将士、腾冲同胞替我们挡住、拖住日本鬼子,使我们少受害,我们还得感谢他们哪!”
“大嫂,你真好!”徐秀红上前搂住这个女民夫。因为避雨,两人面对面弯着腰保护孩子和军粮,凄风苦雨中像一座石拱桥。
天黑后,雨停了,她们手拉手地摸索到栗柴坝渡口。
一九八师师长叶佩高在他的江边指挥所里接待了张问德一行。
“哎呀!张老县长,你怎么就忙着赶来了?这可不是你在的地方呀!满地尸体,处处狼藉……”叶师长吃惊地喊出声来。
“不,这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方。”张问德抢过话,“可我说不清,我是迎接你还是来欢送你,反正你是给我开道的。”
叶佩高激动地与张老拥抱起来,根本不顾他满身泥泞。良久,叶佩高才平静下来说:“跨过这道门坎,就进入贵县了。可这门坎难跨呀!”叶师长长话短说介绍了渡江一个星期的战况。
原来二十集团军右翼部队的一九八师、预二师组成的强大的战斗集团,于6月11日从水井、栗柴坝、猛古等渡过怒江后,当即遭到日军江防阵地上顽强猛烈的射击,许多营连不得不在怒江西岸的悬崖峭壁下停下来。预二师的一个团攻了三天,经数十次冲杀都毫无进展,反而在日军阵地前陈尸垒垒。到了第四天,一九八师的五九二团二营才从日军阵地的右边的峭壁脚,猴儿般地攀藤爬崖而上,一举拿下日军一个辅助阵地,而后调转枪口,集中火力向日军阵地猛扫,使日军抬不起头来。正面攻击的部队趁机一拥而上,用刺刀手榴弹全部歼灭了固守阵地的四百多名日军。
远征军北线部队拿下日寇江防阵地,军威大振。部队沿三、四尺宽的古道攻击前进,为了掩护主力,五九二团二营奉命沿山梁在原始老林的遮护下搜索前进。
二营爬到半山腰,再也无法前进。因为前面已是七、八丈高,几百公尺宽,看着阴森森似乎就要倒下来的一堵断崖,再无古藤老树可攀援。部队只好转到古道上来。他们刚翻过山梁时,七百多名日军正从冷水沟直扑下来,妄图夺回江防阵地。二营居高临下用手榴弹一阵猛砸,将古道上的日军反击部队截为两段。然后呐喊着跳下路来,一个连向山下猛打猛压,三个连(两个步兵连,一个机枪连)沿山道一路手榴弹仰攻前进。
这一段驿道,一边是直插霄汉的峭壁,一边是冷风飕飕,云雾弥漫的万丈深渊,路上乱石峥嵘,平敞处又铺满青苔,加之大雨滂沱,山风乱吹,空气稀薄,战士们一个个张大着嘴,风越大越是不能吸进胸中去。日军的后续部队拼命往前挤,前边的一批被手榴弹一堆堆炸下崖去,又一批日军再扑过来。看来日军已横了心,非夺下已失去的江边阵地不可了。
在这奇险、陡滑、狭窄的古道上拼杀,完全靠的是勇猛。只见双方的先头部队拼刺着,扭打着,三五个一堆的拉扯着纷纷掉下崖去。远征军的一个战士,他拉出手榴弹的拉火弦,正欲向日寇投出,突然被一个将身贴在崖壁上的日军一刺刀扎进他的肚子里,刀尖直透后脊背,还没等日军拔出刀来,他左手紧握日军三八大盖的枪管,右手将正冒烟的手榴弹横于敌我之间,没等日军回过神来,轰然一声炸响,两人炸得血肉模糊地掉下崖去,几块白色的脑浆和几片鲜红的人肉紧贴在崖壁上抖抖地在跳。
山风狂啸,电闪雷鸣,整个高黎贡山是杀与拼的呐喊。
另一个中国兵,肚子被打通了,肠子已流了出来,在即将掉下悬崖的一刹那,他用双手和下巴紧紧勾住崖边的岩石,这时一个日军和另一个中国兵正扭打到他的面前,他猛一伸手,抱住日军的脚拼命一拉,一对儿掉下万丈深渊。
又一个中国兵和一个日寇拼杀,在山道上蹦跳腾挪,两个人同时一个突刺,由于日军的三八枪长,刺刀也长,中国兵的七九步枪枪刺短,日军的枪刺捅进中国兵的肚里,直至枪口,中国兵的刺刀也捅进日寇的小肚,但深不及一寸,而中国兵咬牙将身一扭,刺刀一横,将日寇扭摆至崖边,自己的肚内带着日军的刺刀,又把自己在日军小肚上的刺刀作为支撑,毅然将身一纵,双脚紧蹬崖壁,狂呼一声“杀!”如负伤的猛虎,他喊出了全中国四万万同胞的心声,奋力一蹬,两人都掉下崖去。
云雾翻滚,天地已不可分,高黎贡山的杀吼声似乎已使它陷入地心,又似乎抛入天上。
在山道的拐弯处,一个满脸胡茬的日本兵挺着三八大枪立在路心,龇牙咧嘴地向冲上来的中国兵招手,口中咿哩哇啦叫吼,那意思是:“来呀!拼刺刀!”正在他头上一块伸出路心的岩石上用机枪狂扫日军后续部队的一九八师五九二团二营机枪连射手穆仁志,在换弹夹时低头看到日军这副凶相,怒不可遏,便端起机枪,凌空飞下,大吼一声:“去!”一脚朝日军眼眶踢去,将其踢出五尺开外,沉重地摔下深涧去了。
穆仁志脚一落地,一梭子射向冲下来的敌人,像一个开路神边扫边冲,直向冷水沟扑去。
败进冷水沟阵地的七八个日军,刚把身转过来,中国兵的手榴弹就在他们身边炸响,紧接着就是一片“杀杀——”的吼声。勇士们冲进堑壕,用刺刀捅,用枪托砸,与日寇在胸前掩蔽部、散兵坑、交通壕中撕打,扭滚,咬,扯,裹了一身血泥之后,终于占领了冷水沟阵地。
叶佩高介绍到此,感慨地说:“国难出忠魂,将士都知道这是关系生死存亡的一战,所以每个人都舍生忘死地进行战斗。一个星期,拿下日军江边阵地和东面山头第一道险关冷水沟,成绩不能说不大。但接着要攻日军山梁主阵地大垭口和日军高黎贡山防线大本营北斋公房,困难要大得多。我们攻上山顶,粮食、弹药供应更困难,如时间拉长,士兵冻死饿死的将没法估计。张老的建议,我早听说过,多好呀!如果在一年前,半年前,至少在三月两月前就反攻,要减低多少牺牲!现在我们是不敢计较牺牲,只要夺取阵地了。唉!”
张问德听叶师长一说,知他是个知心知己的人。可他想到再感叹往事,已毫无用处,急忙插话说:“腾冲人有句老话:不到年宵灯不齐。反正已是最后关头,上上下下,军、政、民都只有横下心来最后一拼了。”
叶佩高也转变了话题:“战斗中也有发现,只有舍易求难,才能制敌于死命。整个北斋公房古道战线,现已将敌人分割成若干片,只待各个击破了。三十六师、预备二师已奉命从小道翻山,直插西边坝区,在桥头一带堵击敌人援兵去了。一九八师五九四团覃子斌团长,也带领部队从北边小道即去年日军偷袭三十六师那条路上横插北斋公房去了。我们正面攻击的部队是拼死往前攻破大垭口,与北斋公房战斗连接。剩下的关键问题,就是粮食运输了……”
张问德不待叶佩高说完,即表示由他负责组织保山、六库、泸水等地民众,以传手转递法,用几万人的一条长龙,将粮食、弹药,挨个传递到冷水沟集结,保证大垭口决战的胜利。
现在专说覃子斌率领的五九四团血战北斋公房的经过。
一九八师五九四团覃子斌团长于5月11日自强渡怒江后,即率队北上,出敌不意地钻密林,绕悬崖,穿插迂迥在北边小路上。隐蔽行进,绕过敌军江防阵地、冷水沟、大垭口三道防线,直插北斋公房后,覃子斌即指挥部队昼夜不停地向日寇阵地轮番冲击。因敌工事坚固,火网密集,部队伤亡很大。一营营长鲁抵中率队冲锋,中弹身亡后,覃子斌再次调整部署,从各连队抽调来一些久经战阵的铁血勇士,组成一个八十来人的敢死队,亲自任队长,又一次向北斋公房发起冲击。
北斋公房四围重峦叠障,古树阴森,石硬坡陡,实竹丛生。灰蒙蒙云天雾海,一派迷茫,冷飕飕风刀雨剑,穿心透骨。进入高黎贡山的中国兵,在强渡怒江天险时,由于人多船少,为了使只能载七八个兵的橡皮舟、独木船每次能拖过江去十几个人,兵们都是将身泡在江水里,一手抓紧舟船上的铁环或绳索,一手协助划船。上岸后就攀崖登山,反复冲杀。江水未干,汗水不断,雨水乱泼,内外夹攻,早把每个人的肤体浸泡得皮脱肉烂、腥臭难闻。至于吃的,许多肠胃被打烂了的中国兵,从打通了的肠胃中冒出来的,已不是食物,而是嚼碎的树叶、嫩竹和苔藓。
驻守北斋公房阵地的日军与中国军对战多日,进退不得,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早几天是击毙战马,血淋淋地生吞活噬;战马吃光了,这几天却在撕割他们同类的尸体,腥巴烂臭的填满肚子后,又“呀!呀”地狂吼着向中国兵阵地冲来。
在北斋公房以东百十公尺的灰坡梁子上,覃子斌指挥着他的敢死队在云雾迷茫中刚发起冲击时,一百多日寇也是气势汹汹地冲来。两军相撞,不共天日,双方都打红了眼,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与其饿死,不如战死,杀——!
这一队一九八师的敢死队早上美美地吃了一顿炒米。因为雨季的高黎贡山,处处是湿渍渍的。每一把苔藓都捏得出水,每一段枯树都含水生菌,每一丝草都绿得滴水,不要说伙夫们做不熟整连整排的大锅饭,就是古往今来沿这条古道翻越高黎贡山的赶马哥也从没有做熟过一次饭。一口锣锅架在火上,锅底的米饭糊了,上面还是生米,摸一摸锣锅盖,还被山风吹得冰凉。所以,在渡江准备时,张问德就向卫立煌建议:部队要多带炒米,因为他前年夜宿南斋公房时,冷饿中炒米帮过他很大的忙。
然而,部队随身携带的三天干粮早吃光了。昨天,民夫经过千辛万苦,腰弯背负、脚蹬手爬,冒着硝烟流弹给五九四团送来了几袋炒米。覃子斌优先照顾敢死队,给队员们每人分了两口缸炒米,士兵们分到炒米后,抓起就往嘴里填,俗话说“动口三分力”嘛,那股子糊香、苦甜味,令人精神大振。部队二十多天了没有吃过盐,人人感到身子轻飘飘的软弱无力。一个兵边嚼炒米,帽上的雨水顺着腮边流到口角,他一吸,似有一点盐味,他连忙取下帽子,双手一拧,汗渍浸满的黄布帽就有一股小盐汤,流进张开的大嘴中。他像发现什么宝贝似的大吼一声:“弟兄们,帽子上有盐!”大家如法一弄,果然吃到了不少汗盐,使满口枯干的炒米好咽得多了。
如今,肚子里因吃了炒米鼓胀胀的中国兵和肚子里填满人肉的日本兵,拼刺扭打,翻滚搏斗起来,双方的狠劲,又自是不同。
陷入四面楚歌,再看不到一线生机的日寇,绝望中显示无比的狂怒。从城里开来的他们的帝国皇军,被预二师在马面关、狮子山、桥头一带顶住,寸步不得前进。大垭口、冷水沟、北斋公房又被死缠硬打的中国兵分割包围,陷入彼此不能顾及的绝境。昨天夜里,吉原少佐怕竖在崖头上的那面太阳旗被中国兵扯下来当作战利品或是被中国兵撕成碎片裹伤、揩脓擦屁股,便在半夜里把它降下来,又从各个堡垒中召集来所能召集的八十多个大和武士,再一次灌输歇斯底里的军国主义思想:“我们帝国皇军夺取的高黎贡山这片土地,是我们帝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份!如果它不是我们的,或者我们不想占有它,那我们来这里干啥?说真的,雄峻、可爱的高黎贡山,我们不比英国佬发现得迟。早在满洲人把这里定为化外之域时,这里的军事地图就摆在我们陆军省的办公桌上了。如果说,英国人过去侵略怒俅是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而我们帝国现在则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枪重炮,直取不讳!世界上的一切,我们想是我们的,它就一定是我们的,决不允许丝毫的狡辩和违抗。我们帝国的进取精神,决不因世人的唧唧喳喳、指控咒骂而有所犹疑!
“现在,面黄肌瘦、软弱无力的中国叫化兵心惊胆颤地来夺我们虎口上的这片肉。师团长有令:这是决不允许的!猛虎般的帝国武士决不许绵羊般的东亚病夫在我们面前蹦来跳去。我们要张开虎口,把窜上高黎贡山来的所有羊群全部吃掉。武士们,我们帝国军人的英雄,是以斩杀中国人的多少来定高低的!
“现在,本少佐奉命将你们这八十来人,组成忠于天皇陛下的战神冲锋队,在高黎贡山杀出大日本帝国的国魂和军魂来!我命令:面向东,对着云层后面的太阳,举起手来,向遥远的祖国宣誓……”
于是,日军吉原少佐亲自领导的“战神冲锋队”和中国滇西远征军一九八师五九四团团长覃子斌带领的“覃子斌敢死队”对阵,苦战多日,谁也吃不了谁。两个敢死队都是各自部队中的精锐。日军吉原少佐领导的一四八联队第一大队,原是恶名昭著的金冈领导的“黑风部队”,是经过山地作战训练的南方军的一面旗帜。金冈被打死后,吉原顶替其位置,又经过高黎贡山半年多的训练,已适应了恶劣气候。“覃子斌敢死队”所属的一九八师,也是中国远征军中的一张王牌。两个敢死队都是王牌部队中挑选出的尖子。尖子对尖子,激烈的情景是可想而知的了。
说到覃子斌团长,当阙汉骞副军长听说覃子斌打红了眼,组织了一个敢死队并自任队长时,就很严厉地对师长叶佩高说道:“注意,这个湖南平庸县人是一只饿老虎。一旦发起虎威来,命都不顾。华北华中几次决战,就显示过他的虎威。你必须派人将他拖下来,仗才开始,我们要爱惜每一个赤胆忠心的虎将!”
“我亲自去。”
“告诉他,我要他活着戴军功章,而不是死后领受我的眼泪!”
就在这一天。
覃子斌的敢死队在浓云密雾的掩蔽下才从山梁上冲下去,吉原少佐的战神冲锋队也就冲上来。这是一处奇险奇陡的马鞍形地势,大部队展不开。两军先头部队一接触,一声呐喊,火舌迸发,子弹与刺刀齐上,鲜血与鲜血混流。狂怒的双方扭在一起,撕咬拉扯,前面的刚倒下,后边的却飞一般踏着他们滚动的肉体冲过去,杀过来。两分钟后,石路上就垒起了一堵高高的尸体的路障。只有死了的躺着不动,凡活着的都互相撕扯着、扭打着,三五成团的纷纷掉下悬崖。中国敢死队飞越、蹦跳着越过尸堆尸障,全身裹满血迹,呼叫着向迎面撞来的日寇猛冲过去。狭路相逢勇者胜,然而,双方都是勇者。在天愁地惨,鬼泣神惊中,石路上的尸堆在增高增长。
原来,覃子斌的敢死队和吉原少佐的战神冲锋队都快拼光了,北斋公房地堡群以东八十多公尺处的石路上,除了四十多人(敌我双方)扭打着掉下深渊外,其余的一百多人(敌我双方)全用枪刺互相穿着,一串串地垒叠在一起,横七竖八地,血肉模糊地塞满石头路。在地堡外指挥的吉原,看着这一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场面,第一次感到了中国兵的拼劲。此时的吉原少佐,既深感耻辱又感到无比骄傲:“若死在不堪一击的对手手里是耻辱!而在高黎贡山与硬梆梆的对手同归于尽则是骄傲!”他这样想着,立即又组织了四十多人的反击部队,哇呀呀杀出洞来,正逢覃子斌亲自率领一个警卫连猛扑下来。这一个警卫连一色的自动武器,弹如骤雨,只半分钟,就扫倒了三十多名日寇。吉原一看不妙,急忙缩进地堡,一声令下,子母堡各个枪眼火舌喷吐,覃子斌全身猛地一抖动,双腿已被打断,猝然倒地。一个排长滚过来抱住他就往林中滚,想撤下去。
“背上我,冲上去!”覃团长说。
“你负伤了,得退下去!”排长说。
“退?!中国还能再退到哪里去!我覃子斌宁做英雄鬼,不做亡国奴!上!”
吉原在地堡中透过弥漫的硝烟,见一个中国上校在一个少尉身后,双腿耷拉着往他的地堡扑来,其他中国兵骤然如虎添翼。“杀杀”的怒吼着冲上来。他的机枪手惊呆了。他一脚踢倒射手,抱起机枪狂扫,中国兵纷纷倒地。这时中国阵地上的火力把他的枪眼封住,沙石乱飞,他只好从地道中钻进另一个地堡,负隅顽抗。
叶佩高带领一支警卫部队爬上灰坡梁子时,五九四团长覃子斌已冲入敌阵,双腿被打断,血流如注,正由一个排长背着往前冲。他左手搂紧这个排长的左肩,右手搁在他的右肩上,哗哗地扣响着二十响。排长是个山东大汉,背上背着团长,双手扣响冲锋机,一面冲一面吼:“小日本,我一(日)你娘!”
美国教官夏伯尔中尉也手提一支冲锋机(枪)夹在一群血泥斑驳的中国兵中向日军阵地冲击。他高大的身形格外显目。他狂冲、卧倒,再狂冲再卧倒,动作虽不及中国兵灵活,却坚定不移地向前冲,义无反顾。
“散开!全部火力掩护!”叶佩高在山顶上看清这一切,急忙下令。然而晚了,从日军几个地堡中喷出的火舌,将覃子斌、夏伯尔等三十多人全数打死在地堡前。
当叶佩高组织的另一支冲锋队拿下吉原原先盘踞的这个地堡,把覃子斌、夏伯尔的遗体抬上梁子时,二里外的冷水沟和大垭口战场,如天塌地陷,山呼海啸,震动得才露出一线蓝天的云海,骤然化作倾盆大雨,轰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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