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5月11日二十集团军强渡怒江开始,到6月21日藏重康美败离江苴街为止,经过四十个紧张的日日夜夜,高黎贡山的战斗结束了,整个腾北的战斗结束了。
当国军还在江苴与日军厮杀时,县长张问德在南斋公房古道,把长衫捋起扎在腰上,指挥保山民工将堆塞一路的敌军尸体掀下悬崖,扫清道路,把弹药一段一段地往西坡搬运过来,保证了前方的战斗。日军退走的当天他的县政府即在江苴街设署办公了。在抗日县政府动员下,腾北人民更加忙碌起来了。
首先是夜以继日地抢栽稻禾。农忙栽插的黄金节令刚刚过完。由于支援军队打仗,多少农民被派去抬担架运伤员,送子弹,送粮食,送饭送菜,挖断公路又修复公路,放哨,送信,给军队带路等等,耽误了栽秧。还有不少稻田没有变绿。原先打仗的地方,战场范围内的田地还荒着。不抢栽下去,明年吃什么?枪声一停,躲在深山里的人全部回到稻田中来了。情况是各不相同的。那些水利好,人力足,不近公路、战场,没受打仗直接影响的村寨,早已黑夜拔秧白天栽插,抢了时间栽完自家的最后一把秧后,就自动赶着牛,去帮助未栽完的或根本没有动手栽的人家干了。反正有各种亲戚、朋友、熟识的关系。相互支援,扶危救困,助人为乐,本是农村固有的传统风尚。更何况这是前所未有的大灾难。人们认为在这种时候能帮别人一把,是有历史意义的。农民更知道,要大家都能吃饱肚子,才是太平世道。因而出现了罕见的见荒田就去帮助抢栽的活动。多产一斤粮食,就是对抗战多一份贡献。腾北无敌人了,城区还有敌人。抗战要抗到全部消灭敌人,才是胜利。这是张问德老县长两年多来不断教导过的。腾北的老百姓都牢牢记在心里,并自觉变为行动。所以战斗结束后的腾北人民,都特别忙碌起来。一切都为攻城而忙。
抗日县政府回到了腾北大地,要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粮食问题。几万人集中腾北,从百姓口中挤出的粮食能吃多久?如果部队尽快向前推进到城区附近,在过去敌占区与我游击区交汇的地方,就地征集粮食就不成问题。这既可减轻老游击区人民的负担,也免了新区远道送粮的麻烦。更重要的是:张问德认为军队应该乘胜围攻县城,不让敌人有喘息时机。
于是张问德赶到界头,与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当面交谈。
“粮食没问题。我兵站在怒江东岸户帕还放着六十万斤。等运到来就不愁了。目前你先保证给半个月吃的吧。”霍揆彰轻松地说。
“腾北人民再困难,也要保证军队有吃的。我想的是运送题。最好让农民就地交粮,部队到各乡去取。农民的劳力太紧张了,不死不病的,正忙着抢栽抢种,这可是以后活命的保证呀!”张问德据实而谈。
“就近取粮很好嘛。反正军队要就地休整,具体办法由兵站和政府交涉解决吧。”
殊不知磨擦已经产生。张问德在界头了解战后情况的三天中,兵站分监已到江苴和秘书费云章吵开了。兵站强制要求县政府派民夫去户帕运粮。费云章原是预备二师派来的,他知道运粮的事应该由兵站自己解决。他认为如要派民夫去运,起码得一万五千人左右。他按张问德的指示说,当前应保证农民栽擂,并做好支援攻城的准备,哪有那么多民夫过怒江背米?
兵站分监即写了报告,说费云章破坏军民合作,要求制裁。
霍揆彰把报告拿给张问德看,意思是看你咋办?
张问德问霍揆彰:“费云章的意见对不对?”
霍揆彰袒护着他的分监,谈话很不融洽。
张问德认为霍揆彰根本不把人民的痛苦放在心里。明显地是节外生枝。征集一万多正在大忙的农民去运粮,从发令、分派、调集到把粮运回,就是神仙恐怕也不会少于二十来天。根本不是攻城的需要。难到二十集团军要坐等六十万斤粮食运来才去攻城吗?
再说,军队攻城还少不了要调集大量民夫随军服务的。天哪!腾北人民的痛苦还少吗?然而,张问德想到攻城在即,应以团结为重,只有咬牙答应:马上派夫。
于是,张问德指画了一幅悲壮千古的万人运粮图。从界头、固东、曲石、瓦甸,刮地派夫,每户农家至少一人,连夜集中出发。
老百姓不知道上面的名堂,都认为是光荣的差使,至于落到自己头上的悲苦辛酸,以至牺牲性命,造成家庭悲剧,千怪万怪只能怪到日本侵略者的头上。民夫们怀着强烈的抗日情绪上路了。每人戴一顶笠帽,披一件蓑衣,腰系一根绳子,挎个米口袋,带上些大蒜路上吃了防毒,勇敢地毫无埋怨地上路了。就是南斋公房那条路,翻越高黎贡山,踏着一路的腐尸臭水,渡过怒江,背回了六十万斤大米。但民夫未回来之前,家里已经把军队攻城需要的大米送足了。
当去背米的民夫一路死亡,回家后还继续死亡,共计死去三百多人,不少人议论:此行犯忌了。户帕户帕,户户都怕嘛。别的还能说什么呢?
民夫中有三千多妇女,使这幅悲壮的万人运粮图,更加鲜艳夺目。黄小果是瓦甸(宝华)乡人。丈夫和公公都被日军抢杀。婆婆气疯,追着日军乱骂,也被杀害。她当时正躲在深山坐月子(生小孩),几个月后才知道消息,也不敢回家。国军打跑了日本鬼子,她发誓为一家人报仇参加了运粮队。妇女队领队徐秀红劝阻不住,她硬是跟着去了。
现在,黄小果走在鬼拉箐的石岩路上,胸前坠着干粮和草鞋,身后背着四十斤重的粮袋,伸开两手,紧紧地拉着左右运粮的姊妹,像螃蟹一般侧着身子横走。这一段山道奇险,特别窄,石路上尽是被雨水浇湿的青苔。为了保险,姊妹们手拉手,以防脚板一滑,摔下深不见底的深涧中去。
此时,涧底的浓雾升腾起来,天上的大雨又倾盆而下,曲曲弯弯的古道上,妇女们都落汤鸡似的冒雨而行。许多上了年岁的小脚婆,三十来岁的半扯脚(裹了几年又放开的脚)用棕片包着,笋叶帽下一张张苍白的脸,脸上分不清是被雨水还是汗水浸着,一个个张嘴嘘嘘着艰难地往前走。要在别的地方,四十斤的重量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在高黎贡山,赤手空拳还喘不上气来,四十斤粮食就比二百斤还重了。但妇女们知道,她们背的是命,是中国兵的命,每一粒大米,都是打败日本鬼子的一颗子弹,空心饿肚的士兵,怎么能和凶残的日本兵拼刺刀!
昨天路过鬼拉箐的男工,已在这里倒下二十多人。他们的尸体躺在路边,几乎每距二三十公尺就有一个。瞪着的眼睛上,张着的嘴巴上,已有成群的苍蝇在爬,在生蛆。他们背负的粮食已加在活人的身上被带走。所以,他们的尸体只是穿着一身破烂的蓝色或黑色的土布衣,卷缩在岩脚或泥泞中。今天过路的妇女,有胆大的还弯下腰,撵开苍蝇,在死人张着的口中放几颗自己的私米(每人每天一斤米,而高黎贡山没法生火,故民夫们就一面走,一面嚼生米),以使这些自己的苦难同胞眼闭口闭地归天。为了打败要中国亡国灭种的日寇,为了腾冲的光复,他们的死是值得的。
旧的尸体旁,已有妇女的新尸不断倒下。
突然,一声惊叫,黄小果脚一滑,半截身子已跌下崖去。幸而两手被姊妹们拉着,才没有掉下箐底粉身碎骨。但当姊妹们生拉活扯把她拉上路面来时,她已气绝身亡。姊妹们看着小果的尸体嘤嘤啼哭。从后面赶上来的徐秀红,毅然脱下自己的衣裳,扭干了雨水,把小果的脸盖上,然后把小果的粮袋背上(她背上也有四十斤重的粮袋),催捉妇女们赶快走:“姊妹们,我们在这里多呆一分钟,就多一分死亡。何止我们死,兵士们也会饿死。而我们运粮的目的是叫中国兵活,叫日本强盗死。姊妹们,为了报仇,为了雪耻,冲过高黎贡山去……”
徐秀红自反攻开始,一直随着张县长在怒江东、西两岸,高黎贡山南、北斋公房古道上的各个临时兵站作宣传鼓动工作。她几次请求要上第一线杀敌,为妹妹徐映红、为腾冲人民报仇雪恨。而且,在前线说不定还可打听到张仁勇的消息。但每次都受到张县长的阻止。后来,直到张县长发脾气:“真哕嗦!中国还不到把妇女送上前线的时候!你能鼓动成千上万的兵大爷到前线拼命,比当一个军长强!”
高黎贡山攻下来了,县城尚未收复。急派民夫去运粮,结果来了三千多妇女。徐秀红又自告奋勇去背米。
张问德想,也好,妇女队需要一个领队的,也就让她去了。还免得她老纠缠着要上前线。
具有十多万民众的界头(凤瑞)、明光、固东、曲石、瓦甸(宝华)、瑞滇等乡镇,为什么要动员三千妇女运粮?
原来腾北的的青年壮丁,从1938年起,就先后奔赴台儿庄战役、长沙战役、大武汉保卫战去了八百多人,有个别的一年半载通封信,大多数都生死不明。日军侵腾后,为了保家卫国,又参加了新兵大队、新兵营、新兵团、大理军政训练班、各种名目的游击队去了一万五千多人,被日寇打死三千多人,被日寇拉夫、下落不明的四千五百多人,远征军从高黎贡山杀下来,又去修工事、搬弹药、埋死尸、割马草去了几千人。如今能调来运粮的都是四十开外的汉子和年轻妇女。至于五六十岁的老太婆,则在田中“两头摸”(黎明前,黄昏后),追赶已经过去了的节令,栽秧。
腾北的妇女,历来是勤劳和强健的。她们喝高黎贡山的泉水长大,自然有高黎贡山一样强健的筋骨。自幼就爬坡下箐,用篾篮背猪草、背柴火、背荞果、背谷子,也背牛屎马粪,肩头早已被棕索、皮条勒起老茧,脊骨也练得铁一般的坚硬。也就是这些妇女,用她们的勤劳和智慧,把腾北打扮成一个个白果乡、香果乡、棕包乡、竹乡、油菜乡、山歌乡……
怕被日寇蹂躏与枪杀,因而用锅灰抹了脸,有的甚至剃了秀发,装成半老头的,在深山老林躲了两年的妇女们,如今见中国兵来打败日本鬼子,使她们重归家园,重见天日,那感激之情,自不待言。所以,张县长一声令下派民夫,妇女们便踊跃参加运粮。乡、保长们在男夫不够数的情况下,也要了妇女,她们就在高黎贡山上用汗水,用生命写出这悲壮的史诗。
腾北几个乡,一万五千名男、女民夫运粮队派出去了。剩下在家的老弱妇孺都得行动起来。几乎天天为几万军队送粮而奔忙着。当然年轻力壮的男人也还是多的。但正值雨季,经常淫雨不停。谷子碾成米前,需要借阳光晒一晒,碾出的米才不是碎米。晒不了也得用锅烘。因此军队眼前的吃粮,常常供应不及时。
许多连营的司务长,自恃打仗有功,随便就把乡、保长捆起来催粮逼粮。乡、保长又拿人民出气。所以大家都在忍气吞声地为军粮奔忙着。
当然,更有不少为了报仇雪耻,自觉自愿竭尽全力,送粮送物给国军,激发了战士为国保民,英勇杀敌的冲天斗志的。
曲石乡有个姓李的老太婆,她儿媳正坐月子。她把唯一的一只老母鸡杀了,炖在灶眼下的土锅里,准备一半分给儿媳,一半分给住在她家的一个病兵。谁知这个病兵闻见鸡肉香,趁老太婆外出,爬起来摸到灶房偷鸡肉吃。正狼吞虎咽之时,被他的排长发现,立即拿起扁担一阵狠打,并要扭送军法处,以正军法。正在此时,老太婆回来了,一见此情,双膝跪在排长面前哀告说:“长官,这个兵已称我做干妈,是我见他病了,主动杀只鸡给他滋补滋补的。你们为我们舍身卖命,难道就不许我们老百姓报答吗!”一席话说得围观的士兵和这个排长都感动的流下泪来。
明光乡一位寡妇,自从日寇到腾冲后,她就吆着她的羊群隐入深山,二年来在山中吃野果,嚼草根,白天躲过搜山的日寇,夜里和绵羊睡在一起。历经艰苦,她闻知远征军来收复腾冲,从深山中把羊群吆回来,全部献给了军队,分文不收。(腾冲收复后,她收留了个伤兵作儿子,继承她的几亩薄田,两间草房)。
一天,一个叫赵家厚的老头,骑着一条老牛到一一六师三四七团团部,找到团长刘焕堂,自愿把这条牛献给国军宰杀。“给军士们加把劲,好有力去杀日本鬼j”当他从牛背上滚下来时,刘焕堂才发现他是个瘫子。原来赵家厚为把这条牛藏进深山不交给日寇,竞被江苴行政班班长早赖砍断了脚后筋,成为终身残废。他已无力报仇,只把希望寄托在远征军身上。
像这样的动人事例,举不胜举。
腾北人民还有一种意外的忙碌。
日寇最后撤退前后,都有零星的从高黎贡山上摸下坝来寻找吃食,或在撤退中失散乱跑乱撞的。腾北人民遇见这类分散的残敌,都要忙碌一番。一边监视其行动,一边叫人报信,邀约多人将其生擒或敲死。
桥头街南面黄家山,四个妇女在荞地中采养叶去喂猪。突然看见一个日军背着枪,腰挎一口小钢锅,从森林里钻出来。看见地里有人,又急忙钻进丛林。不巧衣服被倒勾刺挂住了,他怎么也拉不脱。妇女装做没有看见的样子,三人转到箐边监视,一人跑到村里报信。男人们听后即约了十多个人,抬着锄头、棍棒、大刀跑来,把箐团团围住,将其生擒,送交部队。
高黎贡山西坡脚、的一道古坎边,几个放牛娃见一个正发摆子(疟疾)的日寇在那里昏昏入睡,一支刺刀上还糊满鲜血的三八大枪斜靠在他的身边。一个放牛娃从古坎后先向这个日寇撤了一把泥沙,见他没有醒,于是放牛娃们附耳几句,迅即搬来了一堆罐头大的石楞子,娃儿们爬上坎子,各举一个石头照准日寇的头部猛砸下去。这个缩作一团、全身瑟瑟发抖的日军来不及哼一声,脑壳就四分五裂,脚一伸就呜呼哀哉了。娃儿们怕他不死,还继续用石头砸,直至石头在这个日军的尸体上堆起一堆“石坟”。而且娃儿们还边砸边念:“小东洋,出黄狼,跑到我家拖牛羊;关起门来好捉贼,今日叫你见阎王。”
一座碾房里,两个饿急了的日寇进去,对着守碾人龇牙咧嘴地喊:“米西,米西!(吃的)”
“好,你的辛椒辛椒。”(给你吃的)。”守碾人边说边淘米做饭。当锣锅中的米饭半熟时,守碾人提着个篾箩走出门,给日军做了个“去找菜”的手势,日军信以为真,把枪靠在墙边,边烤火边用勺子舀锅中半生不熟的饭吃。几分钟后,守碾人回来了。放下青菜,飞一般地掠了两支步枪冲出门去。没等两个日寇醒悟过来,七八个庄稼汉便冲进碾房,举起锄头一阵猛挖,农民们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使他们顿时把这两个日本鬼子挖为肉泥。
一个山窝棚子,黄昏时三个日本败兵摸进去,用刺刀逼着窝棚中的守山人做饭。这三个日寇也许是十天十夜没有睡了,饭还没熟,就都呼呼睡着了。守山人一看,从锅下抽出正燃烧的柴火,心一横点燃了窝棚,把三个日军烧成三个“糊芋头”。
一座破窑旁,一个民夫正在割马草。他伸头向里一望,一个日军正把头俯在膝盖上打瞌睡。民夫蹑手蹑脚钻进去,用割草的镰刀猛力向日军后脖颈砍下去,几乎把整个头割了下来。
一个日军摸进山边一户人家,把头伸进鸡窝中去,捉一只正在下蛋的鸡。这家的主人尾随进去,照准日军的鱼尾骨一锄头挖下去。怕他不死,再连挖几下,直把日寇的后脊梁挖成稀巴烂。
诸如此类的追歼日寇的事,在高黎贡山下的农村,到处都有发生的。
最后,要介绍两个特殊的忙人。
张仁勇和仁二林,在柴家大岭截击了藏重康美的逃跑队伍又尾追着走了一大段,一直看着日军全部进城后,就跑到江苴街来找张问德。他俩是县政府到江苴街时首先见到的两个熟人。1943年10月,县政府撤离腾北后,张仁勇带着他的黑杀队一直活动在县城北郊的下北乡,多次惩罚了出城为非作歹的汉奸和小股日军。这天,他俩怀着非常扫兴的心情,向张问德汇报了在柴家大岭打倒了两个稻草人的事。接着讲了国军长期不在腾冲的情况下,有些游击司令乘机敲诈勒索老百姓,还出现了土匪冒充游击司令的情况。张问德非常重视这事。旋即叫他俩立即去调查,核实事实,再来报告,为县政府和集团军总部提供事买依据。他俩和县政府的人,特别是徐秀红久别重逢,本有多少话想说的,但因任务紧迫,也只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匆忙走了。
半个月,张仁勇和仁二林调查了那些冒牌的游击司令的详情再来汇报时,县政府已从腾北移到城地的邵大营。张仁勇知道徐秀红带领妇女队去户帕运米去了,他非常放心不下。趁张问德给他几天的休假,他约上仁二林赶去接应徐秀红。他俩上到高黎贡山鬼拉箐,正好遇上徐秀红背着黄小果遗下的孩子。他和徐秀红再见面,高兴激动之余,又因为黄小果的不幸感慨不已。他和仁二林即帮徐秀红背着小孩和米,迅速回到江苴交了米后,一同赶到邵大营。
张仁勇已经超了几天假,张问德也没多批评他,即带着他去见霍总司令。霍揆彰赞扬了他的游击活动,并利用他熟悉城郊地形的条件,决定叫他作为去攻取飞凤山的一一六师的向导。并根据张问德的建议,叫他与一一六师先遣队去取几个日军的头颅,供攻城部队作展览宣传之用。
张仁勇和仁二林,未歇一口气,就带着一一六师先遣队往飞凤山飞奔了去。
飞凤山在腾冲城北七里处,如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腾冲民谚“龙撵蛇,蛇撵凤,凤撵乌龟钻长洞”,即指这一带地形而言。时值盛夏,腾冲坝万顷良田,如一块大绿毯。微风过处,碧波万重。而右翅膀断了半截的飞凤山,却仃在这万倾禾浪中岿然不动。传说,当年赶山将正赶着大山去填南海(指印度洋),见一只飞凤展翅蔽空而来,他一箭射去,神箭打断它的右翅,凤从高空坠下来,化为飞凤山。一身彩色的羽毛,化为方紫干红的林木,为腾冲大坝子增添了神奇的色彩。
日寇侵占腾冲后,即将飞凤山作为重要屏障,抓派民夫,日夜赶修工事。为了扫清视界射界,砍光了林木,把一座七彩斑斓的飞凤山,变成了光秃秃的掉毛鸡。
1944年7月6日,张仁勇的游击队在一一六师三四八团一个排的支援下,开始对飞凤山罪恶滔天的日寇进行惩罚。
深夜一点,张仁勇率领黑杀队进到飞凤山下的尹家湾。
尹家湾座落在飞凤山南面,是一个四十多户人家的村子。这二年鸡、猪、牛、马、狗,都被日寇抢光。虽然兔儿不吃窝边草,但饿急了的日寇却不管这一套,捞到便吃,正如狼一样。见到人就咂嘴保长尹驼子这二年更苦,天天要上山伺候太君麻子窝三,送鸡,送鸭‘送猪肉,送酒。有时士兵下山来打捞(抢),还要大酒大肉的端上八仙桌请他们吃。稍一怠慢,手巴掌便甩了来。被打得鼻孔流血还要硬挺住,如果不用青肿的嘴脸迎接横扫过来的手巴掌,日军的枪托大皮鞋便一齐飞来。
这日上午一个日军下山来把尹保长带上凤脑子去,麻子窝三叫他明天把一只猪、十只鸡、一罐酒送到地堡里,如果天亮时送不到’就“死啦死啦的”,并且还要烧房子。尹保长回到家,一筹莫展。他想,反正国军已到,不如领着一家人逃命去吧!又一想’我这一走,不是又要连累一村人的房子被烧?正自走投无路时,张仁勇一伙进了门。门外一队兵也四散开,放了哨。
“实话告诉你,尹保长。”张仁勇开门见山地说,“今夜我们要端几颗日本鬼子的头祭祭旗!借你的脚步领我们上山去。你天天往山上跑,大路小路都熟悉,不容你讲价钱。你听说过张仁勇的名字吧?对,是黑杀队。不听话的保长,专舔日寇沟子的汉奸,我可宰过不少,知道吗?”
“知道知道。”尹保长说,“你张司令的英名如雷贯耳,连日本鬼子提到你,也要先摸摸自己的脑壳,看看还在不在头上哩。请坐请坐。”
“不必了。尹保长,我问你,山上共有多少鬼子?”
“一个中队,七十来人。”
“头头是谁?”
“麻子窝三。”
“你把阵地的情况介绍一下。”
“是。日军主阵地,也就是凤脑子上围有一道铁丝网,还有五十步的布雷区。后边有三道战壕,四道交通壕连接着生基(坟茔)下的许多子母堡,每个地堡住有四至八人。两边凤翅上也有工事,各住二十来人,组成交叉火力……”尹保长如数家珍。
“你记的可清楚?”
“我天天去送吃的,留心看一看。”
“孝心不错嘛。”
“张司令,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呀j这种世道谁敢于这差事!真是提着脑壳耍。为了一寨子不被烧光杀光,只好贴上老命来维持。国军一到,我们就重见天日了。”
“这可能是真话。你愿意带路上山吗?”
“愿意!”
“好!你还是个中国人!”
夜,天和地都灰蒙蒙的。没有风,树不动草不摇,只有~些虫儿在石墓的缝隙中发出唧唧的嘶鸣。
一队摸夜螺蛳(游击队深更半夜到日军阵地摸杀日寇,腾冲老百姓谓之“摸夜螺蛳”)的中国兵,沿着弯曲的山道悄然前进。
在布雷区前,尹保长停住了。
“咋不走?”张仁勇悄声问。
“地雷区。”尹保长回答。又说:“顺这条山路上去,没有地雷。喏,那灰白色的是铁丝网,过了铁丝网二十多步是战壕,有哨兵。”
“好,你可以回去了。”
“不,我带你们过铁丝网,那里有机关。”
“行!”
张仁勇把三四八团的那个排布置在一条土坎和几个坟包后担任掩护,规定好联络信号后便又在尹保长的带领下,向前摸进。
铁丝网在山路尽头的地方,有一道门,全是用刺铁丝扎成的。铁丝门上拴了一个铜铃,并且有一根铁丝从门上直通地堡,门一开动,地堡中的铃子就会响。尹保长先将这根铁丝解下,轻轻地拴在门边的木桩上,又用手捂住门上这个铃子中的小铁棒,轻轻地开了二尺宽的门缝,他头一摆,示意张仁勇等人上。
张仁勇、仁二林、李金华等五人一闪身进入铁丝网内,便匍匐前进。他们爬到第一道战壕边,并不见一个哨兵。定睛一看,在一堆石坟前,只见一个日寇哨兵正坐在石头上抱着枪打瞌睡,距他们只有十步远。
张仁勇给大家作了一个爬下的手势。他独个向前爬了几步,见日寇不动,又抓了一把泥撤过去,日寇仍然不动,他霍地站起来’箭一般冲上去,日寇听到响声,才睁眼抬头,张仁勇一刀从他的鼻梁上直砍下去,日军的脑壳就掉下一截来。
李金华等人也冲上去。
李金华拾起地上日军的三八枪交给一个战士,命他放哨。他跟着张仁勇、仁二林等人沿交通壕摸进去,直到一座大石坟下。
这坟下是一个宽大的地堡,里面有两张军用床,每张床上颠倒挤着两个日寇,一头是子弹箱,很整齐地码着,足有四五十箱。
进入地堡后,张仁勇四人全打开手电,照着死猪~般憨睡的日寇’锋利的砍刀一齐落下,一砍一拉,四颗日寇脑袋使离开脖子。张仁勇们抽出缠在腰间的铁丝,很熟练地穿了每个脑袋的下巴骨,而后各提一个离开地堡。这~切动作,只用了半分钟。
五分钟后,他们如法炮制,又摸了一个地堡。他们每人提着两颗人头刚钻出地堡,三个日军巡逻哨便沿着交通壕走过来,那大皮鞋几乎要踩着他们的头,因为他们就伏在壕沟边上。突然,一个日军掉下交通壕来,眨眼间脑袋就搬了家,同时,交通壕上 日军的枪响了。也就在日军打枪的同时,两个日军的脚也被砍断,他俩刚倒在地,首级也就被取走。
飞凤山顿时枪声大作。张仁勇等迅即撤出日军阵地,满载而归。
十分钟后,三颗红色信号弹从凤尾巴升起来。一一六师三四八团在集团军强大炮火的支援下,向飞凤山发起猛攻。
拂晓,飞凤山一片沉寂,它被收复了。
当一面红旗红艳艳地在飞凤山迎风招展时,在北城墙上的藏重康美取下望远镜,命山炮群向飞凤山狠狠轰击。日军炮手们刚把炮口转过来对准飞凤山,美国的“空中堡垒”就掩护着一队队重型轰炸机群,越过过求哞峰山顶,飞临腾冲城上空。于是,黑漆漆的重磅炸弹带着死神一齐降落下来。
攻城战斗开始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