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们很担心。”一个温柔的声音说。
安妮没注意到一位穿着米色束腰外衣的女性正坐在她身边,但是当她看向那位女性的脸时,她发现对方就是那位在克里琪亚的办公室里向她挥手的年轻女性。“现在想想。”年轻女性说,“你离开我们时甚至没有说再见。”她露出一个高兴的微笑,并且伸手轻轻将一束安妮的蓝绿色头发别在她的耳后:“别担心,我们原谅你,即使是奥利弗也会原谅你。在你沉下去之后他跳下湖去救你。你还记得自己曾掉进湖里吗?”
安妮从躺椅上站起来,转身。房间里挤满了人。达芙妮与斯库尔特正在咖啡桌旁摆放手中拿着的餐盘。两位庄园守卫正在门边站岗放哨。马里奇连·水蛭·斯邦奇科克正站在两位穆恩庄园守卫旁边。他向安妮投去一瞥,让安妮感到不寒而栗。
“戴安娜,待会儿你自己说。”斯邦奇科克的嘴唇在他那张带有伤疤的脸上开始扭动。他向安妮投去一个愤怒的眼神。而站在一旁的守卫诺克斯与福特则是一脸愁容。“奥利弗现在还躺在吸收屋温泉里等待祛除芬克,而直到湖面重新恢复正常之前,这场雨估计得下好几周。我们还有很多问题需要答案。在黄昏前记得叫她到斯巴杜山丘说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留心。”说完这番话,斯邦奇科克冲出大门,而他的两名守卫也紧随其后。
“别在意马里奇连的话,他是个别扭的人。我们之间还没进行过正式介绍。我叫戴安娜。”那位拥有温暖声音的女性从躺椅上站起来欢迎道,“我为庄园对你所做的事感到抱歉。”
一位矮个男性带着另一个置物盘走进戴安娜的休息室。安妮认出他之前也出现在克里琪亚办公室里。他带着同样的方框眼镜,但他并没有背着双肩包。他在自己的工作服外面穿了一件三叶草图案的围裙,手上戴着一双亮橘色的厨房手套,手里还拿着安妮见过的最大的置物盘。
“弓木杉将会检测你的芬克等级。你可以认为他是某种医生。当你和我们在一起时,他将会为你准备清醒剂。他负责让你感觉好受一些。”
“你好。”安妮说。
“晚上好。”弓木用家乡话向安妮问候之后,安静地退到戴安娜身后。在达芙妮与斯库尔特的帮助下,弓木正在一张巨大咖啡桌上摆放着东西。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戴安娜优雅地询问到。安妮还没来得及回答,戴安娜继续开口说:“无论是人类或是元素使,掉进湖里都不是一件好事。湖水能够改变你的记忆,同时也会吸收你的一部分芬克。”戴安娜暂停了一下,继续说,“我想,应该没有人向你解释过芬克到底是什么。但是当我们提到芬克时,有关它的最简单定义就是实体化之后贴附在你身体上的一组沉重或者不愉快的想法。它们折磨着你,是因为它们没有被正确释放。在这一点上,它很像是某种精神垃圾。弓木和我相信湖中盐水吸收了大部分芬克,而这也是湖水会被抽干的原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身上的芬克已经完全消失,并且在短时间内失去那么多芬克也会给你带来巨大负担。这也是我们要检测你的健康情况的原因。”
安妮的意识中开始闪现过一些图片,其中就有长长的铁桥渐渐收缩回去,然后自己掉进水里的情景。安妮低下头,发现自己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穿着黑色连身衣,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洁净干燥的衣服,而这套衣服是她刚到浮空岛时穿着的衣服。“我记得我掉进了湖里,但我是怎么到达这里的呢?”
“谢天谢地,你的记忆终于正在逐渐恢复。当他们把你拉上岸时,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戴安娜温柔地说,“一些滑气手正在附近玩耍,而他们及时将你拉上岸。是他们将你带过来的。达芙妮和我一起帮你换上了干燥衣服,然后你在一小时前陷入了睡眠。”
安妮抓紧自己的胸口,寻找着梅布尔的钥匙。它就躺在安妮的衬衫下,但另一件东西丢失了。她低头发现自己依旧穿着黑色背心,但是被自己缝在内侧的带有金属丝线的天鹅绒蜜蜂装饰补丁消失了。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戴安娜询问道。
“嗯。”安妮停顿了一下,开始有些慌张,“我、我的背包不见了。”
“它在你的背后。”达芙妮说。她从躺椅下面拿出安妮的背包递给她:“所有东西都在里面,包括你背心上的那个小装饰补丁。”听到这个消息的安妮曾一度以为她的心脏就要停止,然而达芙妮继续微笑着对她说,“它只靠一根线挂在你的背心上,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将它放进你的背包。如果你不介意,我之后再帮你缝上去。”
“达芙妮,这是个非常可爱的举动。”戴安娜说,“安妮,达芙妮可是浮空岛的缝纫专家之一。”达芙妮的耳尖开始泛红,“噢,达芙妮,别那么谦虚。等安妮感觉好点后,你应该带安妮去附近的裁缝店转转。”
安妮很高兴戴安娜转移了话题。她能感觉到此时自己的脸和之前达芙妮的脸一样红。达芙妮知道了她的秘密。安妮已经无法避免谈及这块补丁,因为村里所有商店的窗户上都显示着一幅图片,而图片上的蜜蜂与安妮的蜜蜂装饰十分相似。图片的标题是《追回丢失的元素神器——如有看见,请联系元素局》。安妮拉开背包拉链,然后再一次放下心来。在莱克西的玩偶旁边有一块天鹅绒布料,两者既干燥又安全。
皱着眉头斯库尔特带着餐盘走了过来:“水蛭不会再回来了,是吧?”
戴安娜对着他露齿一笑:“你饿了吗,斯库尔特?”
“我快饿死了。”斯库尔特放下手中的餐盘,然后冲到长毛绒椅子上坐下。一股美妙的食物香气钻进安妮的鼻子,安妮的胃开始发出饥饿的咆哮。
“你俩先开动吧。”戴安娜对达芙妮和斯库尔特说。“安妮,在你开始享用弓木杉准备的美妙食物前,他需要先检查你的精华等级。”
弓木已经站在安妮身边,如同把脉一样握住她的手腕。这个姿势保持了几分钟。安妮在对方的方框眼镜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像,也看见弓木在盯着自己。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两粒紫色豆子状的浆果,然后将它们放到安妮面前的那个没有食物的小碟子里。他将手臂从安妮头上越过,转身默然进入厨房。
“他很快就会回来,请先进餐吧。”戴安娜说。
安妮现在相当饥饿,但浑身感觉比刚到这里时要好得多。她坐在一张大咖啡桌旁的小转椅上。咖啡桌上摆满各种各样的东西,有花纹精致的茶壶、正在冒烟的水壶以及一大堆不同寻常的碟子,碟子上面还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食物。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个奇妙的装置,里面还放着煮着滚烫液体的正在冒烟的小铁壶。她注意到达芙妮与斯库尔特取了两个宽口汤碗,并且在里面放了一些像是小胶囊一样的东西。然后两人拿起茶壶,向汤碗内倾倒一些冒着蒸汽的滚烫液体,直到液体浸过那些胶囊为止。接下来两人也用了差不多的步骤制造了一些饮品,但这次使用的液体来自某个冒着冰霜雾气的长圆柱铜器。
“试试这个。”戴安娜说着,用一种紫色液体装满了她那细到令人不可思议的陶瓷茶杯。这种液体的颜色看起来很像是弓木给的浆果的紫色。“这是弓木的特制品,芹莲宁神茶。”
安妮轻啜一口杯子里的液体。饮料味道很甜美,但是没办法填饱肚子。斯库尔特打开他的碗,里面装满叶绿色的粗面条。这种食物看上去并不像是真正的面条,但却有着面条的特征。不管怎么说,在它还在冒蒸汽时,斯库尔特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达芙妮喝完饮料后,拿出一个小餐盘。餐盘上面叠着两片干燥的生菜脆片,脆片上涂着一些看起来很像是番茄酱、芥末酱以及蛋黄酱的混合物。安妮拿了一片脆片,然后丢进嘴里开始咀嚼。这个举动引来了一阵惊讶以及一些笑声,但这些声音几乎都来自斯库尔特。安妮的嘴唇开始出现皱纹,并且向内收缩,因为这块薄片瞬间就吸干了她嘴中所有的湿气。
“安妮,那个、那个不是这样……哈哈!”斯库尔特剩下的话消失在一片笑声中。他笑得前仰后合,甚至开始倒在地上打滚。当他重新回到镇定状态时,弓木已经回到这个房间,坐在安妮身边。他向安妮展示了如何正确使用干燥脆片做饭。弓木按照相同的过程使用面碗,但这次在碗里添加了一些安妮没吃完的浆果。
安妮嘴里太过干燥,几乎张不开嘴。戴安娜调制了另外一杯饮品,然后将它递给安妮。这次的饮品呈粉红色,上面还漂着雾气一般的薰衣草紫色浮沫,并且里面还浮着成百上千个带纹路的细小珠子。它看上去是那么的美丽,以至于让人不忍饮用,但是安妮实在是太过口渴。
“精华。”戴安娜回答道,“你的味蕾现在已经知道‘紫色流波’的精华是什么味道了。我确信你现在还有很多问题想要询问,甚至不知道一开始问哪个问题比较好。但是请先别发问。我们的食物的确与你常见的食物不太一样。元素使与人类之间的区别之一就在于我们拥有极度发达的五感。因此当我们选择吸收营养时,我们当中的大多数都可以只靠精华活着。”
“嗯。”安妮边说边开始吃面,“所以你不用像人类一样吃下食物吗?”
“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就好像不同国家的人会吃不同品种的食物一样,我们元素使也是如此。我们所食用的大多数东西都取材于我们所生活的地方,以及我们的元素特性。例如,我是一名木系元素使,而大部分木系元素使都居住在浮空岛上,因此我们需要特别的饮食来保存我们的能量。在这里也居住着其他种类的元素使,他们也需要一些与我们稍微不同的饮食,从而能满足他们的能量需求。”
“和她说说我们这里有多少元素使吧。”斯库尔特说。
“我们元素使数量的刚刚超过十亿。”戴安娜大笑道,“自这颗星球开始形成时,我们就存在于世,而且我们要比人类活得更久。也许有件事你会比较感兴趣,那就是许多木系元素使都会选择永远居住在人类城市中,比如说你的家乡芝加哥。元素一共分为五类:土、木、水、火、金——”
“木系元素使们制造了节枝区。”斯库尔特止不住兴奋地说,“他们在各系元素使中外形最像人类,是旅行、哲学以及创造力方面的专家。火系元素使往往是众人的领导者。有一些人认为水系元素使最强,因为他们可以影响别人的感觉。土系元素使通常非常强壮,并且往往是造物大师以及规划专家。金系元素使都是建筑师,但是——”
“谢谢你,斯库尔特。”戴安娜微笑着打断斯库尔特的话,“尽管各系元素使都不尽相同,但没有任何一系元素使要比其他元素使更重要或者更具价值。每一系元素使都为整体做出了举足轻重的贡献。”戴安娜暂停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不能说元素使在这方面与人类有何不同,特别是当我们谈及不平等以及偏见的时候。我们也有许多自己的政治性问题以及难处。元素使与人类之间来往的历史很长很长,但是,安妮,让你简单容易地理解这一切就是我的职责。”
安妮无法甩开这种感觉,她知道戴安娜所说的话中另有其意。此时一把三角壶突然开始冒出蒸汽并且嘶嘶作响,从壶中传出的香味让安妮开始擦拭口水。她现在的唯一想法就是尝尝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甜点!安妮,你肯定会喜欢这个!”斯库尔特说,“这是有髓紫羽豆浆果,我打赌你从来都没品尝过任何与它类似的味道。”
达芙妮开始准备几个小茶杯以及茶碟。它们与安妮之前用来喝蒸馏饮料的那套一样,只不过要更小一点。弓木小心地抓住这个金字塔状的壶,然后将一些带着固体的泥浆色液体倒入每一个杯子中。
被人服务让安妮感到有点不安,毕竟服务别人才是她在沃特斯通学院时一直在做的事情。她已经忘记了被服务的感觉有多棒。大家坐回各自的椅子上,然后举起茶杯放在嘴边小口啜饮。安妮将杯子举到鼻子前,然后她嗅到一股混合香味:有新鲜割下的青草味、丁香花味、巧克力味以及杏仁味。她注意到斯库尔特的脸因为喝下这杯甜点而变成亮红色。
安妮举起茶杯啜饮一口。令她惊奇的是这杯甜点尝起来并没有泥土味或者新鲜割下的青草味。她的嘴唇因为兴奋而颤动,因为她的舌尖仿佛尝到一滴蜜浆,而这一滴蜜浆由安妮自己最喜欢的所有食物的复杂味道浓缩形成。
安妮再次啜饮一口,这一次她闻到了所有香味,而这种味道与之前的单纯品尝完全不同。味道非常好,但是不知怎么有些不太一样。然后,安妮就这样小口啜饮,喝到一滴不剩。香气与美味满足了她的所有渴望,让她感受到滋润,仿佛自己的舌苔正在欢快歌唱。她是如此喜欢这一餐,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桌子已经被清理干净,并且弓木也已先行离开。
戴安娜手腕上的全导航器开始闪烁,一张索引卡大小的耀银色图片出现在她面前。就在那一秒的时间内,安妮发现戴安娜的脸上绷出一个不愉快的神情。随后米兰达走入这个房间。她假装无视安妮、达芙妮以及斯库尔特的存在,大踏步走到戴安娜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抱歉,安妮,这位是米兰达。她正在与我一起训练。”
“从沃特斯通学院开始,”米兰达礼貌地说,“我们早已互相了解。”安妮知道这是她惯用的两种腔调之一。她常在权威人物面前使用这种腔调,而面对安妮时则使用只包含着厌恶的腔调。安妮想知道米兰达对她的厌恶会不会因为她是人类,或者因为梅布尔的缘故而加深。
“于是,今天我们要做的重要事情也已经做完,包括认识食物以及普及文化。但令人感到不幸的是我们必须缩减掉接下来的行程。安妮,达芙妮和斯库尔特将会带你去斯巴杜山丘,福特西亚正在那里等着你。我希望你明天下午能够在这里与我会面,然后我们可以一起聊聊关于你的逗留事宜。”戴安娜微微一笑,“但在此之前,千万别再掉进湖里。”
安妮将背包挂上双肩,跟着斯库尔特与达芙妮下楼出门,来到村里的这条少有人烟的鹅卵石小道上。湖水已经完全被吸干,灰黑色的天空开始下雨。安妮不知道要怎么和达芙妮提起天鹅绒蜜蜂装饰补丁的事。但她知道自己最好将这件事记在心里,因为村里所有商店都在闪现从《元素之声》的文章上截取下来的关于这个装饰的图片。
达芙妮撑开一把足够让三人遮雨的大伞。三人就这样一直沉默着走到村子外围。在一条泥泞路前方,布拉特拍打着翅膀飞进雨伞,停留在安妮的肩膀上。
“如果不是我脑子发晕,那你就是要丢下我离开浮空岛!”
“你好,布拉特。”安妮说,“不,我并没有离开你。我当时正跟着塞尔达,根本不知道那座桥会让我掉进水里。”
“我晕!你太幸运了。你差一点就丢失了所有记忆。”布拉特吸了吸鼻子,“你尝过芹莲宁神茶了吗?我现在就想好好地喝上一杯。对了,你看见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安妮、达芙妮以及斯库尔特异口同声问。
“元素局工作人员对泰迪·沃特斯通的死亡、莱克西的失踪以及金色蜜蜂神器的遗失三个案件作出公开声明。他们已经起诉了某位他们认为有罪的人。”
“是谁?”安妮问。
“我先提醒你,我非常不赞同这个决定。但是他们已经起诉了埃格伯特·弗洛德·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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