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四个小时,女孩们轮流掮着斯库尔特穿过雨林。间断倾泻的热带暴雨让他们不得不放缓脚步,也让漫漫旅途变得复杂多变。
就在轮到安妮拿着达芙妮的全导航器带领队伍时,安妮带领大家走了一小时,然后停下来说:“如果我们一直沿着全导航器上显示的方向走,那么我们将会离河流越来越远。这条路线似乎不太正确。”
“我同意。”布拉特说,“前面什么都没有。这张地图根本没有意义。”
“但是我们不能穿过河水。”达芙妮说,“我们得相信全导航器,跟着它建议的路线前进。”
“我申请暂停。我要休息。”斯库尔特说完坐在一个树桩上,双腿还在不断打颤,“达芙,我们还是再三检查这份地图吧。”
“好吧。”达芙妮接过全导航器,开始按压上面的按钮。
布拉特与斯库尔特喝下最后那份药剂,而安妮坐在他们俩身边。安妮拿出一个玻璃水瓶,然后悄悄对两人说:“我想我们迷路了。”三人坐在树桩上,看着达芙妮正在用手指玩弄着自己的几缕头发。达芙妮只有在紧张时才会这样做。
当事态没有进展时,无论是谁都很难保持乐观。安妮从自己的背包里拉出莱克西的玩偶,然后将它展示给斯库尔特看。斯库尔特无意识地抓住玩偶的腿,将它倒着提在空中。玩偶的裙子正好盖在它的头上。就在安妮将背包整理完毕,抬起头时,她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东西。裙子内面的针脚看上去很像是某种树与石头的标志,而安妮曾在全导航器上见过这些标志。
“我们的地图上下颠倒了。看,这里才是沉眠之树。”安妮指向玩偶的裙子说。
布拉特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道:“我的天呐,正确的地图竟然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什么?在哪里?”达芙妮接过玩偶。
毋庸置疑,玩偶的裙子内面就是这片丛林的地形图。玩偶的深棕色长袜代表着树木,而她的绿色鞋子则完美地象征着树冠。
“那里应该就是后面那棵叉型树吧。”斯库尔特也指着玩偶的裙子说。
“稍微等下。”达芙妮将玩偶交给安妮,并让安妮像斯库尔特那样倒着拿,“稳稳地握住它,就像刚才那样。”达芙妮调整好全导航器的位置,然后对玩偶重新进行一次扫描。
当映射程序完成后,安妮一行四人挤在一起,观看那张将丛林下层当作投影布的投影图片。图片上正在闪动的光点指向一条路,光点旁还有“你在这里”的标记。这张全导航器图片告诉四人,他们现在离目的地只有两英里远。
四人兴奋地冲进丛林,如同欢快地扑上岸边的浪花。这个令人激动的发现肯定也激励了斯库尔特,因为他突然间就能不靠搀扶而独立步行。缓慢下升的地面路线指向远方一片光秃秃的森林,但在四人的视野中并没有某株特别高大的树。
“它不在这里。”达芙妮说,“那棵树应该在这里才对。”
“明显这幅地图不对。”斯库尔特说,“我们继续向前走吧。”
“不,达芙妮说得对。”布拉特说,“沉眠之树应该就在我们面前。”
安妮同意达芙妮以及布拉特的意见,现在继续前行也只不过是白费体力。
突然之间,安妮听见了“啪”的一声。她的背后是来时的斜坡,而当她转过头去查看她的朋友们时,他们的背后什么都没有。
布拉特在安妮的肩膀上停下,悄声说:“你听见那个声音了吗?”
“啪”的一声再次响起。斯库尔特也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
安妮努力让自己的视线集中在森林地面上。几片叶子从达芙妮身边飞过。刚才有什么人站在他们身边,但是他们看不见。
“我就是搞不明白。”达芙妮说完,一边盯着她的全导航器,一边快速转身查看四周,但达芙妮并没有注意到斯库尔特与安妮所站的断崖。
“达芙妮。”斯库尔特缓慢地说,眼睛直盯着达芙妮脚边正在移动的地面,“你能不能先走到我们身边来?”
“什么?”达芙妮听上去很是烦恼。她极不耐烦地转身看向安妮二人。而就在此时,达芙妮的脚正好踩在某个看不见的生物上,从而被那个生物绊倒在地。
“嗷——!”一个隐形生物的声音高喊着。
达芙妮跑向安妮和斯库尔特,而某个“东西”也向外移动了一英尺。斯库尔特飞扑上去,但是他的双手抓了个空。达芙妮使劲搂着安妮,斯库尔特在四周不断奔跑,对它围追堵截。
“啊啊啊啊——!”那个“东西”正在尖叫着。
“啪——”
一团肢体交错的人球擦过藤蔓以及长满青苔的潮湿石头,沿着斜坡从悬崖一口气滚到山脚。当摔倒在地面平坦处时,滚动的人球各自分开。斯库尔特第一个站起来,然后帮助其他女孩站稳。达芙妮在三人中看上去情况最糟糕。她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而她的一只袜套也被挂出了洞。
安妮做了一次深呼吸。就在安妮检查完朋友的情况,开始环顾四周时,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有个人正躺在一堆泥土与叶子中,穿着打扮看上去就像是个令人讨厌的雪人。这个人正是米兰达·法尔斯通。她看上去似乎正穿着达芙妮牌贴体衣的旧版,而现在这套衣服也因为被挂得破破烂烂而失去原有作用。
“你一直都在跟踪我们吗?”安妮质问道。
“恭喜你,你总算是有点脑子了。”米兰达说,“你们所有人都陷入了大麻烦。只要我轻轻触碰一下我的全导航器,我就能将你们的所在之处告诉整个元素世界。”
“我晕!我们已经完了。”布拉特对自己说。
“你不可能做得到。”达芙妮一边说,一边用手肘拐了拐安妮,并用眼神向安妮示意,让安妮看向米兰达的手腕。
“哦?真的?”米兰达站直身体说,“我想做什么我就能做到。”
安妮愣了一秒,才发现了达芙妮所示意的是什么事。安妮眯着眼睛,挑衅地说:“那你就做啊。打个电话。告诉所有人我们在哪里。”
“不!”布拉特与斯库尔特同时高喊出声。
米兰达高举手臂,准备好好吓唬吓唬他们。就在这一瞬间,她脸上的沾沾自喜突然消失。一根树枝刚好插在她的全导航器上。换句话说,她的全导航器坏了。
达芙妮大笑着说:“实际上,我现在更想知道你的计划。”
安妮耸耸肩说:“我们现在没时间和你玩游戏。如果你还想回到树传送口,那么你最好告诉我们,你到底正在这里做什么。”
“哦,所以现在由你负责?我就应该遵守人类的规矩?”
“是的!”达芙妮、布拉特以及斯库尔特异口同声道。安妮的脸上露出微笑。
米兰达翻了个白眼,鼓起腮帮子。每过一秒,她的双颊就变红一分。为了掩饰自己的面部表情,米兰达将头发向后一甩。然而,由于她的动作太过急促而又相当暴躁,安妮一行四人反而更加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最后,她说:“你想知道真相?真相就是自从你安妮进入浮空岛那一刻,我就一直在盯着你这个低能人类。有两个人告诉我一定要盯着你,以免你惹出任何大麻烦。而这两个人就是戴安娜和奥利弗。”
“奥利弗根本不知道我一直都在做什么。”安妮争辩道。
米兰达的嘴角笑得更开。“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低能人类。奥利弗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所认为的要多。我一直在帮助他。我们一直都在窃听你们那可悲的对话,以及你们为了逃离浮空岛而制定的伟大计划。”达芙妮和斯库尔特正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移动,而此时的安妮对此有所感觉,“实际上,每当你们这些蠢货犯下错误时,我都不得不辛苦地忍笑。我从未想过你们居然能离开浮空岛。但是,当我看到你们竟然决心闯入秘密元素使议会会场时,我改变了想法。那天晚上,你们给我惹了一堆麻烦。梵本来应该要抓住你们当中的某一个,但是他却抓住了我。打开警报器的人是我。我猜,我只是想看看你惊慌失措的样子,特别是当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之后。”
“所以把钥匙留在储藏室旁边的门上的人是你。”斯库尔特说。
“是的,而且我还被诺克斯那个蠢货盘问了一个多小时。”
“如果你正在与奥利弗合作,那么他在哪里?”达芙妮问,“你知道杰伊在节枝区被抓住了吗?还是说,这也是你的计划之一?”
“那只不过是巧合与天赋的结晶。我的哥哥是个笨蛋。起初我并不确定他如何知晓你们的旅行计划。这就是巧合。而当我知道之后,我就丢给他五张无限次通用元素通行证。他根本就没怀疑过把它们交给他的人是我。”
“然而,这番说辞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你在这里。”安妮说。
“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让两个元素使小孩以及一个人类去完成元素局赏金任务列表上的任务,找回一件重要物品并且领取奖赏,对吧?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才应该是那个找到被盗的金色蜜蜂神器,然后将它交还给元素局工作人员,从而换取奖赏的人。除此之外,你根本不知道这件神器的意义有多么重大,对吧?”米兰达暂停了一会儿,继续说,“我给你提个醒。那件神器能够轻而易举地让所有元素使不再遵守元素局的规章制度,因此那群臭鸡蛋头才会假设那些可笑的远古传说都是真事。你真的以为那个被称为两大家族爱情结晶的元素男孩能够拯救我们?你真的以为当费克图斯抓走他之后他还会活着?别让我笑掉大牙了!”她眯着眼看向安妮,说,“人类和元素使混居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没有任何一位元素使能够改变这个事实。你可以说这都是那些铁头的错。”
达芙妮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别拿那种好像你对安妮了若指掌的口气和她说话!”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才是这里经验最丰富的那个元素使?更不用提我才是我们之间唯一拥有合法认证的奥普斯石的元素使。而且,顺带一提,如果有人提醒过你,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你们正在寻找的那棵树叫作死亡之树。但明显没有人提醒过你们。它被叫作死亡之树,是因为那些走错路的人从未活着回来。”
“我们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寻找神器。我们在这里是为了寻找莱克西。”达芙妮说。
“就是这样。”斯库尔特说,“我们只想找到她。”
“奇怪。”布拉特停在达芙妮的肩膀上,看着她的全导航器说,“沉眠之树应该就在这里。我们应该就在它旁边。”
然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只不过是一束黏糊糊的藤蔓。
“你是说,这是一棵恶作剧死亡之树?”斯库尔特咯咯笑着说。
“可笑至极。”米兰达说,“你根本不可能找到它……”
“啪!”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喀啦——!”
仿佛收到米兰达的命令似的,一棵宽若大楼的树干突然出现在薄雾之中。成百上千的藤蔓从树枝上悬挂下来。一块块仿佛小胖人的雕花石头如发芽般冲破丛林地面,逼迫地面开始移动。数十根黑白相间的巨大羽毛在这片林地背后升起,然后开始向上盘升。
达芙妮紧紧抓住安妮的手。布拉特站在达芙妮的肩上颤抖。安妮无法确认这些羽毛源自何种鸟类。一些羽毛是纯白色,而另一些则混杂着其他颜色。安妮一行人慢慢挪到巨大树干前。斯库尔特站在女孩们以及布拉特前面,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其他人。
米兰达并不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而感到惊讶。她走进眼前这片开阔地带的中心,命令道:“我命令你出现于此,异种生物!”
“不。”斯库尔特说着,试着将米兰达拉回来。但是,米兰达拒绝了斯库尔特的保护。
一个身上只围着缠腰布,头上戴着羽毛头巾的年轻男人灵活地降落在米兰达面前一英尺远的地面上。这个男人的气势让米兰达心生退意。当他落地时,他重复了一次米兰达的话。“异种生物?”光头男人抱怨道,“我有名字,我叫库尔。这些是我的族民。你们才是这里的异种生物。我现在警告你们,离开这里。”
米兰达盯着对方,面露不悦。“我不会听从任何穿得像你一样的人的命令。我在每一个方面都要比你高等。不要挡着我的路,野蛮人。我正在执行一项元素局任务,而你不能阻挠我执行任务。”
“别这样。”斯库尔特说。
年轻男子微笑着对她说:“你们的法律在我们这里并不适用,而你的种族在我们眼中就是一盘早餐。”
米兰达咬紧的下巴开始松弛。然而,她立刻恢复冷静,站直身体说:“干得不错。现在从我面前消失。我要去找死亡之树!”
一道全球通用的口哨声在他们身边开始回响,成百上千的本地居民随之而来。他们从树木石块后出现,然后沿着藤蔓滑下来。
“你只有一秒钟时间可以收回你的话。”年轻男人说着,压低自己的身姿。
那一秒钟的流逝似乎十分缓慢。安妮能感觉到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达芙妮在她身边吓得发抖;布拉特的呼吸变得紊乱;米兰达叛逆地眯起双眼。安妮低下头,在不足一秒的时间内看见达芙妮的胳膊上出现银色毛发。这层毛发看上去仿佛一层新生绒羽。紧接着,斯库尔特飞奔到米兰达的面前。年轻的本地人用腿踢了踢地面,以压低身形的姿态直接向他们冲来。
斯库尔特推开米兰达,高喊道:“别伤害她!她是我姐姐!”
米兰达的脸上瞬时爬满震惊,其他人也是如此。库尔朝斯库尔特的方向猛然向上腾跃。与此同时,他的后腿也开始发生转变,随即逐渐蔓延到全身。安妮一行人还没来得及眨眼,库尔就变成了一只拥有巨大爪子与锋利獠牙的大型美洲豹。安妮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心里十分害怕她这位既爱开玩笑又很可爱的朋友即将被野兽撕成碎片。
斯库尔特扼住自己的喉咙。一声野兽般的巨吼从他的口中爆发出来,仿佛一阵爆炸的超声脉冲,正在森林地面上回响。一道电弧开始在空中出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就在此时,安妮注意到达芙妮、米兰达以及布拉特同时被震倒在地。斯库尔特也变身了,他变成另一只身形比库尔还要庞大的美洲豹。
一道棕色与一道黑色在众人面前开始打作一团。它们移动的速度太快,安妮只能看清地面上被牙齿和爪子划过的残影。然后,他们停止争斗。两只美洲豹都露出自己的牙齿,低声怒吼着恐吓对方。它们慢慢从对手面前后退,离开对方,然后低下头颅。其中一只美洲豹比另一只的头更低。而当那只头更低的美洲豹变回人形时,周围的人才发现他是那位年轻的本地人,库尔。
安妮低头,看向那只面相恐怖的深棕色美洲豹。它在安妮面前蹲坐下来保护安妮。在它咬紧的下颌与巨大的牙齿之后,它的喉咙里正在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安妮被面前景象震慑住,此刻呆若木鸡。
库尔弓着身体,并在斯库尔特面前伏低。而他的族民们也跟随者自己的首领做出同样的动作。
斯库尔特慢慢地从野兽变回男孩。首先变回来的是鞋子与短裤,然后是他的肚子。花了好一会儿,他的头才恢复原状。一块正在发光的绿宝石一边发出抚慰人心的嗡嗡声,一边在斯库尔特脚边盘旋。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清新的海洋气息。安妮回头看向达芙妮,但是达芙妮、米兰达以及布拉特依旧躺倒在地,仿佛已经失去意识。
斯库尔特开心得跳起来:“安妮!我终于拿到我的奥普斯石了!你能相信这是真的吗?哇哦!”
“当然,呃。”安妮看向她的朋友们,说,“他们不会有事吧?”
“啊呃,我想应该不会有事。奥普斯石能产生冲击波。你还记得当你刚到达浮空岛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当元素之力与芬克混合后,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他们应该不会有事。”斯库尔特捡起那枚橡果大小的绿宝石,他的脸上持续闪耀着因为走运而十分开心的微笑。当那块石头触碰到他的皮肤时,嗡嗡声戛然而止。“我现在是一名成熟的水系元素使,就像麦肯锡那样。”
“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冷静了。如果你自己没注意到这个事实,那么我就如实告诉你。你是一只猫科动物。”
“我们忘记告诉你这件事了吗?”斯库尔特咯咯笑着说。
“嗯,是的。你们把这件事给忘了……你们所有人都能变成动物吗?”
“是的,我们中很多人都可以变成动物。你现在应该看看你的表情有多么惊讶!”斯库尔特大笑道,“其他人都不认为我会成为水系元素使。我的妈妈是一名火系元素使,而男性一般不会继承母亲的元素特性。我的爸爸是一名土系元素使。这就是我一直在弓木门下训练学习的缘故。”
“嗯,好吧。但他们变成的猫科动物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安妮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库尔以及其他本地居民。
斯库尔特大笑着说:“我解释不了这件事,但是……”斯库尔特蹲下身体,悄悄对安妮说:“我认为这个部落的人相信我和他们之间有着某种联系。”说到这里,斯库尔特继续咯咯笑着说,“这很奇怪,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斯库尔特咯咯笑着说:“猫咪通讯?”
“嗯唔,那么米兰达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关于这件事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想找个合适的时候和她全盘托出。她有时有点令人讨厌,尤其是当人们提到她的半边哥哥时。”
“你最好还是换个好词来形容她吧。”
“我们拥有同一个母亲,但是我们的父亲不同。每当提到我们共同的母亲时,她就会变得不易近人,但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为你感到高兴。这是一枚漂亮的奥普斯石。”安妮微笑着,“待会儿记得先让达芙妮看看它。”但是安妮无法阻止自己去想一件事:这块石头在她与她的朋友们之间画了一条分割线,特别是在她与她的好朋友莱克西之间。
这位部族中的年轻领袖带着尊敬昂起头说:“我叫库尔·纳忽尔,是美洲豹与猫族的王子。你可以叫我库尔。”
“嗨,库尔。我是斯库尔特。”斯库尔特说完,对安妮说,“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安妮对库尔说:“你能帮我们找到通往沉眠之树的道路吗?”
库尔吹了一声口哨。两名女性应声出现,将达芙妮与米兰达拾起后扛在肩膀上,仿佛她们是一件轻若无物的物体。然后女性奔跑着爬上最大的那棵树的中段。她们身形十分轻松,仿佛在脚底有一些看不见的吸盘。一位年幼小男孩用手捧着布拉特,跟着女性向大树中段跑去。最后,库尔示意安妮与斯库尔特跟着他前行。
“请走这边。”库尔一边说,一边指向树干上的凹槽。这些围绕在树干上的凹槽组成了一条螺旋状的细小阶梯。“请跟上我。”
安妮皱着眉,看向斯库尔特:“我们要利用它们来攀登吗?”
“或者我可以把你抱上去。”库尔说。
安妮观察着那些手脚灵活的美洲豹族带着达芙妮与米兰达,沿着树干四周向上攀爬。她们的身姿仿佛正在空中漫步那样优雅。然后,安妮注意到她们如何使用藤蔓帮助自己向上攀登。安妮转头看向库尔:“如果我们掉下去,你要怎么办?”
“那么我会抓住你,但是你不会掉下去。我能看出你已经拥有了攀爬的技术。”
安妮双手各自抓住一条藤蔓,然后一只脚踩在树干表面的小突起上。藤蔓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摇晃,有时也缠绕在她的手臂上,给予她更多支持。机械反复的攀登动作让安妮觉得倍加安心。不知不觉之中,安妮竟然向上爬了三十英尺。
沿着树木向上一百英尺高的地方,一座树顶村庄正欢迎着他们的到来。村庄边缘一直延伸到安妮的目光所及。而村庄里的一切设施都由石化的树枝、藤蔓滑道,或是像跷跷板一样连接上下两层的大树枝互相连通。
安妮二人跟着库尔走向村庄的中心。两人不得不捂紧自己的鼻子和嘴,因为在一棵彻底烧焦的树干周围,腐烂的树枝正在弥散出一股硫磺臭味。当安妮越靠近树干,她眼中的眼泪就越多。她并不是唯一一个眼睛受刺激而掉泪的人。其他美洲豹族人看上去也十分虚弱,仿佛生病的树木也深深影响着他们。
“我将会带你去会见首领维达。”库尔说,“他也许能在你的冒险中为你提供帮助。”
当他们再登上一层后,安妮视野中树木烧伤的痕迹变得更大,而侵入众人鼻腔的硫磺恶臭也变得更强。曾应该是宫殿阳台的废墟现在已经挤满了生病的本地人。一些美洲豹族人围在其中一位家庭成员身边,而那位受尽病魔折磨的病人即将前往极乐世界。当安妮看见此情此景时,她从未料到自己会看见如此亲近而隐秘的时刻。安妮觉得这片拥有许多动物石雕与动物木雕的地方应该是某个圣地。这些雕塑大部分看上去都像猫,但至少有两个雕像安妮不认识,因为它们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带翅膀的奇怪生物。大部分的雕像前都放置着花草编织而成的花圈。所有的雕像上方都盘旋着一些散发光芒的细小火焰。
圣地中央是一块巨大的圆形石祭坛。即使此时它被掩盖在树荫之下,它的光滑表面也依旧散发着明亮光泽。美洲豹族人在祭坛周围支起几张简易床,然后将达芙妮、布拉特以及米兰达放在床上。
“你的朋友们将会接受我们的照顾。他们应该很快就能醒来。”库尔暗示大家应该继续前进。
村庄最高处的景色美得令人窒息。在巨大的掌状树叶背后,安妮能看见坐落在隐蔽平台上的皇家王位室。两名守卫正在帮助一位疲惫的医巫,医巫手里正拿着一个装着毒油的朽碗。这位医巫向一位盯着树海远处的更加年长的男性报告众人的到来。年长男性的着装表明他就是首领。他与医巫一同走到安妮一行人面前,随后库尔向他报告了安妮的来意。
首领对斯库尔特与安妮说:“我是首领维达。欢迎你们的到来。斯库尔特,我们非常高兴能够接收并照顾你的朋友。我认识你的父亲。他是一名伟大的男性,同时也是东方人民的王。”
“谢谢您。”斯库尔特说,“这位是安妮。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安妮清了清嗓子,说:“我们需要进入沉眠之树。”
老首领大笑道:“恕我无礼,但是没有人能够通过它。”
斯库尔特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斯库尔特的表情变化全部落在首领维达的眼里。“并不是因为我会阻止你们通过,而是因为一旦你获得自己的奥普斯石,那么你的身体将会变得十分虚弱,无力承担另一次变形。”维达的眼神里流露出善意,但是同时也充满疲惫,“沉眠之树已经不再沉睡。它的周围萦绕着死亡,所以虚弱者无法进入其中。否则,它将会消耗虚弱者的生命之力。只有强者才能通过它。”维达坐回原位,打量着两人。
安妮向前踏进一步,说:“我能去吗?”
“你不能一个人走!”斯库尔特说。
首领看了看安妮的大小与身材,然后说:“你是人类,对吧?”
安妮正面对着维达说:“是。”
“人类不可能从沉眠之树中回来,从来都没有这种先例。”维达说。
“我不在乎。我已经没有其他机会了……”
维达递给安妮一个赞扬的眼神。“我们都有选择的自由。”他说,“如果你决心进入沉眠之树,你就必须留下一部分的‘你’,而那一部分的‘你’将会无法理解你在里面所看见的所有事物。如果你不听忠告贸然前进,那么这段经历将会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这道伤痕很深,足以将你撕成两半。”
“我不在乎。我必须得去。”安妮说。
“唉,年轻而莽撞的生命。看来我无法说服你。”维达举起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唇,“虽然你是一个人类,但你也是一个孩子。孩子的身体中存在力量,而这种力量能够增加你的存活机会。我无法派遣我的族民与你同行。我的最厉害的族民也十分虚弱,并且非常需要安抚。但如果你能稍等片刻,我们将会在一天的时间内为你提供援助。”
安妮不想再继续听下去。她就快找到莱克西,而此时她浑身上下的每一条纤维都已经做好出发准备。“我不能稍等片刻。莱克西需要我。她已经在里面待了太长时间。”安妮从眼角瞥见斯库尔特担心的表情。她对斯库尔特说:“我必须走,即使只有孤独相伴。”
首领无奈地说:“尽管通往费克图斯世界的入口有很多。但在此时此刻,这棵树就是这片区域内的唯一入口。如果你一定要走,那么请务必跟随我来。”
首领带领安妮一行人进入一间厢房。这间厢房曾是一个富丽堂皇的皇位间,但现在房间地板上正躺着一个垂死生物,身体上还半盖着一匹绸布。它的身体上全是伤痕,而那些伤口正在流出沥青般的黏液。从伤口流出的黏液在木头地板上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五位萨满正在它周围吟唱治愈咒语,但并没有太大效果。它的伤口持续恶化,直至死亡逼近。然而令人费解的一幕发生了:生物的身体突然又开始自我恢复,将生物从濒临死亡的状态拯救回来,随后又迎来新一波疼痛。安妮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因为她觉得这个生物可能被迫陷入了某个恶毒的痛苦循环。
当首领维达进入房间时,他仿佛突然失去了力气般,身形一瘫倒向一边。维达身边的守卫连忙帮助他重新站立。与此同时,维达将手放在心口,开口道:“我的族民与这个生物之间有某种心灵上的联系。”维达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缓慢,“他是我们的守护者,也是我们的灵魂。我们一起分享它被诅咒后所感受到的痛苦。”维达暂停一会儿,继续说,“它不是活着的生物,但它也并未死去,因为它的孪生兄弟正身处于永恒的折磨。只要它们俩还被强行隔离,它们就永远不会恢复健康。”
在那片绸布之下,安妮看见两片已经被烧焦的巨大翅膀。翅膀的形状大小与被烧焦的树干完全一样。然而,安妮很难看出绸布之下到底藏着什么动物。它的肢体的大部分表面都覆盖着绷带,用于阻止流出的黏稠血液滴落在地上。
“这是谁干的?”
听到这句话时,维达垂下自己的头。他比之前看上去更加苍老。
“无论你旅行到何处,你都会看见许多邪恶事件。也许你也会在错误的时刻遇见它们。”说到这里,维达的嘴角扭曲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当然,这是费克图斯的杰作。但是,让这位古代生物受伤的人,是他们的女王娜迦·雅迦。娜迦·雅迦支配着乌伯斯。乌伯斯是一种令人厌恶的东西,能够将精华从构成体中剥离出来。娜迦·雅迦拥有许多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而这位古代生物也不是她的第一个受害者。我希望你不要遇到她的衷心下仆们,因为他们是一群非常邪恶的人,并且他们能毫不犹豫地伤害你。我们对他们的内部运作十分了解,因为我的族民常常在伪装下进入她的世界,寻找一些能够帮助治疗我们所爱戴的古代生物的信息。”说到这里,维达指向房间外的纪念雕像说,“如你所见,并不是所有的族民都能毫发无伤地回来。”
隐藏在故事背后的真实恐惧吓得安妮脊背发凉。
斯库尔特走到安妮旁边说:“你不能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去。更不会在没有别人的帮助下让你一个人进去。你必须等着我们和你一起进去。”
安妮现在十分恐惧,但是她不能让斯库尔特看见自己的情绪。“你已经为我做出了足够多的牺牲。但是,莱克西的情况不容许我继续耽搁下去。只要我能去,那么我就一定要进去。”
首领从医巫手中接过一个小瓶,然后把它递给安妮。
“安妮,向我保证一件事。”斯库尔特说,“请一定要回来。向我保证。那瓶药剂并不是什么恶作剧。最好的情况下,它的副作用可能会让你连续几个月都披着氖光灯颜色的头发。而最糟糕的情况……”斯库尔特不愿再说下去,但是他盈满泪水的眼睛已经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告诉了安妮。
安妮明白斯库尔特的意思。她看向斯库尔特的眼睛说:“我会回来的,好吗?斯库尔特。你是个非常好的朋友。你和达芙妮已经为我付出了那么多。现在我不得不为莱克西而做这件事。她是我的家人,并且她就在那里。”她抱了抱斯库尔特,取下她的背包,然后又一次将玩偶交给斯库尔特。
安妮的背包里现在仅剩下梅布尔的挂坠盒以及那把钥匙。它们是安妮的情感依托。只要安妮带着它们前进,她就会觉得很安心。安妮转身,面向维达说:“我准备好了。”
“喝下这瓶药剂。它能保护你身体里最重要的部分,让你继续生活下去的部分,也就是你的精华。这瓶药剂能够保证你成功回来,但是你要知道,它也会改变你的物质形态。被困在地城里的古代生物之所以正在遭受折磨,是因为他与他的孪生兄弟被迫分开。然而,这是他们的命运,而不是你的命运。请不要带着恐惧踏上旅途,因为你会在下方接受无数次的恐惧侵袭。在喝下药剂前请先明确心中意愿,并且摒除所有恐惧,然后一切都将会拥有完美的结局。”
安妮接过小瓶,重复一次维达的最后一句话,“一切都将会拥有完美的结局”,然后将瓶中药剂一饮而尽。这瓶液体味道十分酸楚,并且从喉咙一直烧灼到胃部中央。一道微弱的气体飞出她的身体,飞出皇位间,然后停留在厢房外的祭坛之上。
首领维达指向古代生物身后的一道门帘。两名守卫向门帘走去,将丝绸门帘拉开。焦黑的树干中出现了一道腐烂枯朽的裂缝,裂缝的宽度足以让一辆小汽车在里面行驶。
“你很勇敢,年轻的人类。库尔将会带领你下去。他将会护送你直到底层。但是,从那里开始,你就必须独自前进。”
安妮跟随库尔走进大树。她想回头再看一眼自己的同伴。然而,就算没有看见斯库尔特脸上担心的神情,她的任务也早已足够艰难。树干下方阴暗的开阔处充满潮湿空气。除了库尔的背部与光头上的两圈文身正在发光之外,全身衣着简单的库尔在黑暗中几乎无法被人看见。安妮一边跟着库尔,一边抓紧身边的藤蔓,沿着薄木阶梯螺旋向下,走进树干内部。安妮自始至终都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库尔的圈状发光文身上。除此之外,她盲目地跟着自己的向导,直到对方到达底部时才清醒过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迅速地到达了树干底部。
此时库尔正站在一条隧道前。他嗅了嗅周围的空气,仔细观察这条通道。直到他确定两人可以安全地说话时,库尔开口道:“很抱歉。我不能够继续带领你前进。勇敢的朋友,我会在这里离开你。”说完,他触碰着安妮的眉心,然后开始吟唱一些听上去像是祈祷的话语。库尔的手指尖很冰凉,但当他移开手指时,安妮能感到一股神圣的感觉从自己的脊椎处盘旋上升,来到她的双眼之后。
“我现在必须得离开了。”
“谢谢你,库尔。你可以叫我安妮,安妮·穆恩。”
库尔向安妮鞠了个躬,说:“安妮,穆恩家族的女儿。愿古代生物能保护你,并且增强你的灵魂。愿你内心的战士逐渐显现,为你的旅途带来强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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