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时，正好看到石磊开着一辆崭新的大众轿车，在学校北门入口处等待着取停车卡。车子在阳光下反射着晃眼的光，他冲我挥了挥手，我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他告诉我，这是他妈妈送他的生日礼物，第一次开来学校。他妈妈所在的国企进行车改，处级以上的有资格购买公车。这辆帕萨特是单位三年前刚购入的，才开过四万公里，购入前由单位出资里里外外地好好收拾了一番，能换新配件的地方全换了，光换新发动机就花了三万块。结果才花了两万块钱就买到了手。
我试探着向他借车开，他问明缘由，坏笑着满口答应下来，并主动提出到时候把老爷子的奥迪公车开来借我。
车的问题轻松解决了，我便试探着约孔小茉开车出去玩，没想到这次她爽快地答应了。
到了和孔小茉约定出游的中午，石磊还没有出现在学校。我给他打了电话，这次倒是很快接通了，他在电话里对我说，他爸爸临时去参加一个会议，车被开走了，这就开着自己的车来学校，叫我等一等。我心里思忖着，不是奥迪也没关系，只要是辆汽车就足够了。又打电话给孔小茉，提醒她准时在小区门口等着我接她。
想到马上就可以神气地出现在孔小茉面前，接上她第一次开车上路出游，小小的紧张和兴奋开始在我的心里荡漾。我每隔几秒钟就看一次手表，算计着石磊当前可能到达的位置，和我拿到车开到校门口的时间，不停地在宿舍里来回溜达着。连在看书的陶毅都被在他身后徘徊的我搞烦了，他放下书，看了看我，似乎想呵斥我。好在此时电话铃声响起，是石磊的来电，我一个箭步冲到写字台前，拿起手机，生怕屋里信号不好，连忙又跑到窗户前陶毅的桌前，才接起电话。
出乎我意料的是，在一片嘈杂声中，石磊说他在半路上剐蹭了一辆自行车，虽然问题不大，但骑车人报了警，他正站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中等候交警前来处理，不能准时来到学校了。
我站在窗前，呆立了半分钟，开始思忖到底要不要取消出游计划，以及如何向孔小茉解释。这时，敲门声响起，我打开门，肖骐站在门口，抱着足球，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踢。我便把刚刚遇到的棘手情况告诉了他。
“既然已经定好了，还是不要主动爽约为好。”肖骐说。
“可是没有汽车，我去见她，她一定会把我当成个吹牛的家伙。”
“把情况如实告诉她吧，她不在意的话，也许还是会和你出去。你在意的是和她出去玩，又不是交通工具的种类。”
“我现在就算跑着过去，也还是要迟到了。”我看了看表说。
“开我的车去。”肖骐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从中卸下一把递到我手上说，“给。”
“你也有车？”我接过小小的钥匙惊奇地看着他问。
“电动小摩托车。”他指着楼下停车的位置和我说。
“不就是电动自行车吗？”
“不一样的。”
“有什么区别？”
“电动自行车没电后，有脚蹬子可以骑；这个没有，只能推。”肖骐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告诉我。
“得，那借我用用吧。”我向楼下跑去。
“制动很灵！”肖骐追出来嘱咐道。
我骑上肖骐的摩托车，适应了一会儿，便一路加速，开到了约定地点，孔小茉已经等在那里。
“嗬，‘神行小龟’。”孔小茉瞪大了眼，指着摩托车身上的品牌名称念着，“你的车很威风嘛！”
我搔了搔头，正想把前因后果解释一番，孔小茉已经跨上后座，喊道：“小龟，斯斯内（日语，前进）！”
我一转油门，小摩托冲了出去，孔小茉有些猝不及防，身向后仰，连忙扶住我的肩膀说：“吓我一跳，动力很是强劲！”
“可不，无级变速，而且是全景天窗的！”我自嘲道。
“我们去哪？”孔小茉在我背后问。
“计划的是去石景山游乐园玩。”
“这里距离石景山要二十多公里吧，确定你不是开玩笑？这小龟行吗？”
“开到哪算哪吧。”
“这可不行，开到还剩百分之五十的电，就停下，留一半的电返回。”
这时，小摩托车来到一个路口，一辆右转弯的汽车迫使直行的我不得不降低速度，我一捏刹车，制动果然十分灵敏，车子瞬时停下，我的屁股感到一股向前的惯性，多亏双手紧握车把，自己才没有飞出去。坐在后座的孔小茉尖叫一声，扑到我的后背上，用双手紧紧环抱住我，我能感到她的一对乳房贴到了我的脊梁上，随着车子重新启动后又弹开。
“拜托，没有这样急刹车的好不好？”她抱怨道。
“我也没什么上路经验嘛。”
“你以前没怎么开过摩托车？”
“没有。”
“我说的呢。”
“其实，是第一天，头一次开。”
“嘿，你这小子！”
路上的汽车和自行车渐渐多了，小摩托车只能不停地变换速度在其间穿行着，每次减速加速，车子好似鸡啄米那样一蹿一蹿的，我不住低声暗骂着刹车：“太他妈灵了！”
“别讲脏话！”孔小茉抱着我呵斥着。这感觉模糊了我脑海里的现实，仿佛坐在后座上的是自己的女朋友，恍惚之中，自己已经陶醉其中。
“电量不足四分之一了。”我看到电量指示后喊道。
“你的小龟是没吃饱还是漏电呀，才沿着北四环开了这么一点点。再说，我不是叫你开到百分之五十时停下来吗？”
“出发的时候，指针就指在百分之五十以下。”
“你这孩子做事真没谱，现在这能去哪啊？”
“目前在中关村电子市场和清华大学附近。”
“得了，比起逛电子市场，我看还是去清华吧，正巧我从没进去玩过。”
很快我们进入了清华校园，缓慢地闲逛着，陆陆续续地逛过了近春园、二校门、清华学堂等。随后又依次在水木清华、工字厅、图书馆和紫操停留。我听到孔小茉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剧烈响声。
“是不是饿了？”我问她。
“有些。”
“去吃饭吧。”
“正合我意，去哪里？”孔小茉问。
“附近有一家西餐厅看起来还不错。”
“好吧，今天都随着你就是。”
我们来到校门外不远处的一家法餐厅，餐厅里冷冷清清，灯光昏暗。孔小茉撇了撇嘴说：“这家餐厅一定是门庭冷落，亏损严重，连灯都舍不得点。”
落座很久，侍者才慢悠悠地将菜单递上，我要了红酒口蘑沙司烤乳牛外脊、奶油烤菠菜和黑啤，孔小茉则点了柠檬香草汁煎三文鱼和清炒芦笋还有一杯不加奶和糖的咖啡。
很快，一道道菜陆续端了上来，摆在了我们面前，菜量和卖相都只能用马马虎虎来形容。
我从浇了很多黏稠汁液的牛肉上费力地切下一小块后，放在嘴里不断嚼着说：“煎得老了。”
“那怎么办？”
“囫囵咽下！”
孔小茉用刀将三文鱼切成几块，将其中一块叉起放入我盘中，说：“你尝尝我的。”
“很不错。”我咽下鱼肉后，点头称赞。
“多吃些，我吃不了这么多。”孔小茉莞尔一笑，“这咖啡还不赖，也尝一尝。”
“我不喜欢喝咖啡。”我望了望那杯稀汤寡水的清咖说。
“你该不会是怕我有传染病吧？”她双眼带着笑意。
“这倒不是。”
“不怕传染病，那为什么不肯赏光喝一点点？”她追问。
“我是怕我有！”我回答。
“我不嫌！”孔小茉做了个鬼脸，将咖啡推到我面前。
我没办法，只得端起了咖啡杯。“苦得要命！”我呷了一小口后说。
“哈哈，我喜欢不放糖和奶的清咖，你喝惯后会觉得不能自拔的！”
我赶忙吞入一片淋了奶油的菠菜，用来中和舌头上的苦涩：“怎么会有这种爱好？”
“熬夜复习或者看书的时候，我发现喝一口这种东西，人一下子就会被从瞌睡中拉回到现实世界，慢慢地，居然爱上了这种味道。”
“你有些与众不同！”我赞叹。
“我在家是用咖啡豆来煮的，有机会你可以来试试。”孔小茉放下刀叉，用杯中的小勺搅拌着没加任何东西的咖啡说。
“这些菜不合你的口味吧。”
“倒也不是。”她将一缕头发别于耳后说，“不过，确实吃得不是很带劲。”
“我也是！”
“早知道不来这做作的地方吃了，我突然很想吃——麻辣烫。”
“正合我意。”
“不要学我说话！”孔小茉噘着嘴，握住餐刀对着空气做了个切割的动作。
我们离开西餐厅，踱到校门口路边上的一排麻辣烫摊点前。孔小茉挑了一个将食物串好，浸在调味料槽中售卖的摊位。已经围了不少人在吃，她费力地挤上前，拿到两个罩了塑料袋的铁盘子，将其中一个交给我，便开始认真地在五花八门的各式麻辣串里寻找她的猎物。
不一会儿，她挤出人群，盘子在上放着很多我辨认不出的东西，她指着那些串对我说：“面筋、土豆片、鹌鹑蛋、牛骨髓、肥肠、百叶……”辣油将塑料袋染成了红色。
“这牛肚很有嚼头，你不试试吗？”她津津有味地边吃边对我说。
“有可能是用福尔马林泡过的也说不定。”
“哼，随你去说好了，吃着过瘾就OK。”
孔小茉一面大吃特吃，一面不断用嘴哈着气，说着：“好辣好辣。”将盘中的东西吃完后，意犹未尽地把中意的食物又吃了一轮。
“呼，吃得耳朵眼里热气直冒！”
“心满意足啦？”
“相当的心满意足！”她放下盘子，揪着自己的耳朵说，“我们回去吧。”
“嗯，走吧。”
我们走到摩托车前，孔小茉一把抢过钥匙坐到前座上说：“还是我开吧，我可不想坐在酒后驾车的家伙的后座上！”
“你能行吗？”
“快上车吧。”她回手把我拉向后座，一拧油门，说，“坐稳了，起飞！”车子“嗖”地冲出了小巷，拐到了大马路上。每超过一辆汽车，孔小茉就发出一声欢呼。
“喂，你倒像是喝了酒的那个！”我双手使劲抠住摩托车后座下边沿的扶手说。
孔小茉沉溺于速度的快感中，没有说话，只是大笑着。一路上，她几乎没有用到过刹车，完全是根据前车的驾驶速度，做出预判，用加油和收油来控制车速，车子流畅而迅疾地在车流中穿行着。遇到低速行驶的机动车，只要有超车条件的，一律超过。我侧过头观察车把中间的时速表，发现指针在绝大多数时候都顶在量程尽头。
“你居然敢开这么快？”我惊奇地问。
“比这快得多的，也是开过的，只是你的车不行，所以勉强开到现在这样！”
“你以前经常骑摩托车？”我为了让自己的声音可以逆风传到孔小茉耳朵里，大喊着问她。
“当然，我在福建长大的，那里的少年没人骑单车，都开摩托车——烧油的、真正的摩托车！”
“那里都是追风少年吗？”我喊道。
“是的，后座上载着姑娘追着风，多逍遥！”
“很流行这个吗？”
“后座上的女孩波涛汹涌，怎能不流行？”她反问。
“你以为我也是因为这个，才骑着摩托车带你出来玩？”
“实不相瞒，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想的！我们那里的男孩子，十二岁就学会这招啦。”她大笑着。
“你说什么？大点声！”我装作没听清楚。
“骑上摩托车，我想起了我的家，厦门——其实也不能算作我的家。”
“为什么这样说？”
“我的家是哪里呢？我也时常问自己，哪里算作我的家呢？贵州的山里？福建的海边？还是现在身处的巨大的钢筋水泥森林？我也说不上！我不清楚自己到底属于哪里！有时候一想到这些，就感觉黯然神伤。但转念一想，其实这种感觉也不算坏。”孔小茉自顾自地说着。
“你喜欢上了漂泊？”
“我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虽然没有归属感，却也就没有了束缚，了无牵绊！”
“什么？”车速过快，孔小茉的头发丝拂在我的脸上，我听得不太清楚。
“我说——我——了无——牵挂！”摩托车超过了一辆大卡车，将它发动机的轰鸣声瞬间抛在身后。
“轻松地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抬脚就去想去的地方！”孔小茉似乎说到了兴头上，近乎自言自语，“你知道吗？昨天，我的男友对我说，他出国后，我不必等他。其实，为何要等呢？如果我也能去美国自然好，去不了，也有很多别的选择。即便他不对我说这个，我也会对他说，到了那边遇到心仪的姑娘时，不要因为我而产生任何顾虑，人生不是为了等待和牵挂而设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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