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暑了？”我上前问道。
“这才四月初，我能中哪门子暑啊？”她翻了翻白眼。
“可也是。”
“别提了，我昨晚胃疼得翻江倒海，几乎死掉，估计是最近实习的公司总加班，其余的时间还要抓紧看书，吃饭不规律，胃开始示威了。只能到医院打了半宿的点滴。”她指了指左臂臂弯和手背，说，“这不，抽血化验和输液的针眼还历历在目。”
“为什么不在住处歇着，还跑来驾校？”
“已经约好了车，爽约的话还要损失钱，我起床时思想斗争了半天，还好，惊人的毅力最终战胜了逃避的情绪。”
“找个树荫休息一会儿吧。”
“我真的没有中暑好不好？只不过是被方向盘征服了，这小货车的方向盘根本没有助力，几吨重的铁家伙，只能全靠臂力转动，我可怜的胳膊呀，原地打轮揉库的时候，那感觉简直活不成啦！”
“我接过你的枪，继续征服这钢铁巨兽。”
在我练习完下车的时候，孔小茉正坐在花园边的便道沿上，将一个小本子放在两腿上，在画着什么。我走到近前，发现她正用彩色铅笔画着小花园里的一棵柳树，连随风浮动的柳枝画得都十分逼真，却又带着些许卡通的味道。
“画得可真不错！”我赞叹道，“想不到你还学过美术呢？”
“这算什么美术，打发时间瞎画罢了。”
“瞎画都能画得这样好，你是想让我夸你是个天才吗？”
“不瞒你说，我小的时候就喜欢画画，真的展露了些绘画天赋呢！”
“果真如此啊？”
“我的童年是在贵州的一个小山坳里的厂区度过的，算是支援三线的后代，那里落后于大城市简直要有二十年之多。唉，穷得啊是叮当乱响，可没有你们这里的少年宫啊、兴趣辅导班之类的，连水彩笔和油画棒都没见过的！
“整个小学六年时间，我们班的黑板报都被我承包了，粉笔就是我的画笔，黑板就是我的画纸。我画得不亦乐乎，完全沉浸在绘画的乐趣里不能自拔，在别的小孩看来又累又脏的黑板报，对于我来说却是乏味童年中唯一的乐趣源泉。每期板报，我都会画上好几遍，画了又擦，擦了又画的，直到自己满意为止，板擦都擦废掉了好几个，吸入的粉尘就更不用说了，好在那时的人不似现在这样娇贵，更不懂什么可吸入颗粒物之类的说法！
“这样画了几年，慢慢地，我画什么都像那么回事，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渐渐注意到我画画的才能，学校橱窗里的宣传画啊，操场内外墙上的板报啊也交给了我，在放学后或者周末，独自在学校一画就是两三个钟头，在现在看来，简直是疯了！而且学校居然这样剥削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可就是那样，我丝毫不觉得累。对了，我还因此得到了一个响亮的绰号呢！”
“叫什么？”
“叫——神笔小马良！你不要笑，我给你看看我画的画吧。”说着孔小茉将本子从画着柳树的那页开始往前翻，一幅幅绚丽的画面呈现在我眼前，纸质本子上的很多画却带着水彩的效果。
我能辨认出有的是落日下的大学图书馆，有的是北海的白塔等等，还有很多酷似西方油画的东西，虽然有些我认不出来，但能感觉到画得确实惟妙惟肖，实在超出了一般爱好者的水平。她翻着本子逐页地告诉我，这是拉斐尔的《披纱巾的少女》，这两幅颜色艳丽的是凡·高的《向日葵》《星夜》，这扭曲的人脸和将人兽的肢体重新解构的分别是蒙克的《呐喊》和毕加索的《格尔尼卡》……
“这些都是我上大学后看了画展，照着名画临摹的，我没有油画笔和画布，更没有画室可摆放它们，便用水溶性的彩色铅笔，按比例缩小尺寸画在本子上，再用毛笔蘸水一点点描上去，就有些水粉或者油画的效果了，完全是自娱自乐。”
“你真应该去做一名画家才对。”
“我当然有过这个想法，可惜生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家庭，画家只能停留在梦想阶段罢了。我的爸爸曾经告诉我，他梦到我成了大画家，一幅画可以卖到几十万块，家里因此发了大财，他高兴得一下子醒来了。可即便做过这种梦，他甚至连一盒水彩笔都不曾送给我，哪怕是在我过生日的时候。”孔小茉不无失落地说，“这就是我的爸爸，后来有了新欢，还抛弃了我妈妈和我。小学毕业后，爸妈离婚，我妈妈带着我来到了福建沿海的外婆家。从此，学业越来越忙，疲于奔命地应付考试和升学，我的绘画也告一段落。”
听了刚才这些，我一时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孔小茉扭头看了看我，说：“哎呀，啰里啰唆地讲了这么许多。说些高兴的吧，我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家，无拘无束地活着，想做的都可以去做，在这里，有很多博物馆啊、画展啊可以去看，高兴得不得了，我才又重操旧业，开始画画了。”
“这样很好，有件喜欢的事去做，总归是开心的。”
“是呀，不过我早就不奢望做一个能卖出画的画家了，能重新开始享受童年画画时的快乐和满足感就够了。画画的时候，什么考试啊，实习啊，挣钱啊，出国深造啊，都抛却到九霄云外啦。”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