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跑得太快,当我来到教学区时,鞋带松开了,我只得停住脚步,蹲下身去系紧。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轻盈地经过了我身旁,向前走去,在她捋头发的瞬间,我看清了那是孔小茉的侧脸,她的身边还有一个高个子男生在并肩走着,他们在交谈着些什么,她不时用手抚着那个男生的腰部。我停住系鞋带的手,站起身跟在她后面,几个月没见,这个身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仍然被我一眼认出,仍然美丽迷人。我却感到自己的心抽紧着,就像被鞋带紧紧绑在小一号的鞋中的脚,尽管眼前的女生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感到头脑里血往上涌,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到底为何要跟在她后面,但只是下意识地迈着腿,我不知自己要去向哪里,因为我不知她要去往何处。她斜挎着背包,轻快地前进着,仿佛背包里没有任何书本,而是藏着一束氢气球。我耳畔传来自己粗重的喘气声,感到心脏难受得要死,我记得我曾伸出手,也似乎曾试图呼喊孔小茉的名字,但终究忍住了。在通过一条连接两幢教学楼的空中走廊时,幽暗的楼道,让我备感压抑,步履更加沉重。我停下来,聆听着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撞击着,将书包扔到窗台上,看着窗外的地面,他们的脚步渐渐远去,我注视着他们走出了教学区,径直走到了一辆停泊在路边的“林荫大道”轿车前,孔小茉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席,旋即,轿车启动并驶离了我的视线。
阳光透过树冠在地面上形成光斑,那光斑由于树的枝叶随风摇曳,也不断变幻。我死死盯着这光斑,双手撑住窗台,不断深呼吸着。良久之后,我才终于慢慢恢复了常态,却无心再前往课堂,而喉咙焦渴难忍。
时值九月,也许是晚立秋的缘故,肆虐夏季的高温并未随着秋天的到来而收敛,水汽和灰尘混杂在空气中,渐渐地将阳光屏蔽。混浊的天空像极了一碗馊掉的豆汁儿,灰蒙蒙的,将一切都笼罩在它之下。只消稍稍活动,衣服就被汗水浸湿,粘贴在皮肤上,让人烦躁不已,即便是在夜晚,闷热仍然纠缠着我不肯放手。无法入眠的我,翻身下床,来到水房,拧开水龙头,接了满满一大盆水,用力高举过头顶,颤抖着将盆倾斜,冷水“哗”地砸在我汗湿的头顶和臂膀上,旋即又冲击遍了全身,在脚下的地板上撞击起一片片水花。一丝寒意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但这种极致的凉爽却让我上了瘾,又不断如法炮制起来,冷水倾泻之际,还不忘闭上双眼,绷紧全身肌肉,发出一声瘆人嘶吼,似欲将胸中抑郁抽离出去。冷水倒空之后,将盆扔于一旁,用左手抹去脸上的水,右拳重重捶打胸口,再次低吼一声。睁开双眼时,发现陶毅站在水池前,头戴耳机,捏着牙刷,双眼圆睁,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双腿淌着水,原来是我泼水的手歪了一些,将多半盆的水泼在了正在洗漱的陶毅身上。
接下来的一整周,由于感冒发烧,我在床上一直躺着,没有去上课。在病情好转后,再次来到课堂时,发现由于落课,加之大一的基础课程没有好好听,几门课的听讲均有些费劲。病愈后的虚汗不停地从后背渗出,我不由自暴自弃起来,未到下课就跑去食堂吃饭,然后回到宿舍继续蒙头大睡。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生物钟完全错乱了。章薇薇打来电话,说想见我,我犹豫了一下,想到晚上也无事可做,就答应了她。下楼后发现她已在我的宿舍楼外等候。
我们沿着白杨树伸出的茂密枝丫所遮盖着的小路行走,由于身体乏力,走了一段距离后,脚上穿着白色运动鞋,背着蓝色书包的章薇薇就把我落下了几米远,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恍惚之间,我回想起了上高中的时候,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骑车穿过那些机动车胡乱占道停放的狭窄马路和胡同时,我们也是这样一前一后。那时的我,只盼望压抑的高中时代尽快结束,以便进入自由的大学,似乎那样就可以进入丰富多彩的世界。可事实上,大学的生活除却自由得过了头——我可以睡到自己愿意起床的一刻为止,可以不去上课,没有人再来管束我,我可以在任意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看闲书、玩电脑等等——却并不多彩,虽然逃课和熬夜可以为我提供充足的时间,但我却没有利用这些时间做出任何有意义的事情,富裕的时间反倒让我感到空虚。当我试图回到教室,像大部分同学那样上课、自习时,我却发现这些书本和课程还是像最初我刚接触它们的时候一样,让我提不起兴趣,并强烈抵触,我也看不到掌握这些知识后的前途。在高考前,没有上过大学的父母仅仅出于对“电子信息工程”这个六字名词,感性上的好感,为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孩子所选择的专业,从进入大学第一天开始,就让我对四年的大学学习产生怀疑。
“芒种,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章薇薇转过身关切地问,也打破了我的沉思。
“哦,没有,不要紧的。”
“吃过晚饭了没有?”
“还没有。”
“正好,我也还没吃,你想吃点什么?”章薇薇笑着问道。
“随便,都行。”
“学校附近哪里的饭菜好吃嘛?”
“南门外面有一家粤菜还说得过去。”我想了想,回答说。
“芒种,你说说你,开学快两周了,一点都没有尽地主之谊,带着人生地不熟的我,在学校里转转的意思。”她皱着眉头嗔怪,“今天若不是我约你,我们还没有在一起吃过一次饭呢!”
一阵难得的风掠过了树梢,我盯着在风的吹拂下,“沙沙”摇摆着的树叶,没有回答。
“好吧,就去南门这家好了。”章薇薇嘟囔道。
在餐厅落座后,我拿起菜单问道:“你想吃些什么,学妹?”
“学妹?”章薇薇大笑。
“我这不是在尽大二老生迟到的地主之谊吗?”
“点菜我是最不在行了,全权交给你负责了,免得我点一桌子难吃得要死的菜,点你爱吃的就好。”
我一点食欲都没有,拿起菜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又翻回到首页,如此往复很久,总算点齐了脆皮烧鹅、麒麟石斑、潮州蒸粉果、鸭脚包和猪肺杏仁汤等几道菜。
“上大学的一年里,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章薇薇边拆开消毒餐具的塑料包装,边问我。
“没什么。”
“总归会认识一个有意思的,惹人发笑的人吧?”
“石磊算吗?他每天一睁开眼,就开始打游戏,直到睡觉为止。他从不打开水,我们打的水也不允许他喝,当然他也顾不上喝水。有一次,晚上渴急了,他抓起自己几天前喝剩下的、弹过烟灰的可乐罐,一口喝干,还咂摸着嘴说,可口可乐新出的这种口味不错,焦糖味很浓。”
“不算,他高中时那副混日子的死相,我早就见识过了,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一个在宿舍里住了一年,和所有室友说过的话,加起来少于十句的家伙。”我想到了陶毅。
“他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呢?”章薇薇好奇地问。
“睡懒觉,看各种高深莫测的书,和晦涩沉闷的电影,还有头顶着大大的耳机听交响乐唱片,再有就是把网络上认识的人带回宿舍,总之是从来不去上课,考试都不能保证一定出席。”我沉思片刻后回答。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难道就没和你有过一次正常的交流吗?”
我仔细回忆着:“让我想想,还真有一次,我在食堂排队等着打饭的时候,他头戴耳机,端着刚买的饭,看到我,便停下脚步,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慌神情对我说:‘听说了吗?张国荣自杀了!’我冲他摇了摇头,因为我对这位香港明星根本没兴趣。这家伙突然又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说:‘我忘记了自己是刚刚吃过午饭后才返回宿舍的,只是想着还有件事情没做,路过食堂时,便又走进来打了饭。其实,我是要去把有他签名的《春光乍泄》的DVD要回来。’没等我回答,他便把盛着饭菜的不锈钢托盘硬塞到了我手上后,扬长而去。假如这可以算作一次交流的话。”
这时,烧好的菜开始陆续端上桌来。
“男生的生活可真是荒诞不经啊!”她皱了皱眉,话锋一转,“说说你自己吧。”
“我有什么可说的?”
“说说这一年,可有漂亮女孩子喜欢你吗?”她双手托着两腮,嘴角向上翘着,认真地看着我问。
“别开玩笑了,你到这里也有几天了,可看到有什么漂亮姑娘了吗?”
“学校这么大,一两万人之多,你就没有对谁心动,发起过追求吗?”章薇薇歪着头,笑着说,“看着我的眼睛,不如实说的话,我可是会看穿的哟!”
我将桌上的菜摆了摆说:“菜都上齐了,快吃啊。”说着就褪去筷子包装,夹菜到碗里吃起来。
“到底有没有嘛?”
“让不让吃饭呀?”我故作不悦地说。
“好吧好吧。”章薇薇拿起筷子,夹了最大的一块石斑鱼放入我的盘中,“赶紧吃吧。”
吃罢饭,我叫来侍者结账,章薇薇说她已经结过了,想必是在之前借口去洗手间的时候。
“陪我去上自习好不好?我的西语字母表还没有背利索。”她问。
“嗯。”
“可是你都没有带书本。”
“没关系,带着的时候,很多次也没能看下去三两页。”
我和章薇薇踱出餐厅,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此时风已经变大了,她的头发随风飞舞着,便一边绾住头发,一边挽住我的臂弯。五六级大小的风,使人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路边停靠的自行车,骨牌般“噼里啪啦”地接连倒下。
雨很快如约而至,雨水伴着秋风很快一扫前日的灼热,章薇薇又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没有拒绝,只是继续向前走着。我看到地面上的尘土被雨点击打得飘扬起来,随后又消散在风里,很快,路面上干燥的地方,被雨滴完全覆盖。
由于逆着风,我们前行得有些费力,渐渐地,雨越下越大,大风肆无忌惮地击打在行人的脸上,没有带伞的我们,在风雨中已经很难睁开眼睛了。而此时我们刚刚走了一半的距离,尚未进入教学区。
“在这儿避避雨再走吧。”我在一棵大树下停住脚步。
“树下避雨会被闪电打到的。”章薇薇眨着眼睛说。
“不然回宿舍去吧,你把我的衣服披在头上,一会儿就跑到了。”
“可我现在还不想回去呢。”她低声说。
雨滴顺着一片片树叶,不断向下“哔哔剥剥”地流淌着,一直落到我们头上。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玩的森林球,两颗在同一位置放下的玻璃球,在上百颗钉子中间无序碰撞后,谁也不能预测出它们会停到哪里。而两颗雨滴一起从树梢落下,无论如何,最后也不会落到同一枚树叶上。
“我感觉有点冷。”章薇薇打了个寒战。
“那怎么办?”我为难地说。
“我们去车里坐坐,不远的。”说着她拉起我的手,朝着位于宿舍区花园边上的停车位跑去。湿漉漉的蓝色的甲壳虫轿车,接到遥控钥匙的指令后,发出“啾”的一声,随即开锁,章薇薇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我走到车子相反的一边,打开车门,坐到了她身旁。
章薇薇坐在车里用纸巾擦着脸上的水,一旁的我则盯着雨看,雨滴随风一阵阵地打在前挡风玻璃上,又向下流去,形成一道道没有河床的小小溪流。透过玻璃窗望去,黄昏时分,外面的世界模糊而不可即。
“说点什么。”她摆弄着衣角。
“说点什么?”
“唉。”她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捋了捋头发,说,“抱抱我吧。”
我扭头看着她,僵在座位上。
“一年没见,难道,我们变得陌生到这个地步了吗?”我看到她的眼睛里噙了泪水,便抽出纸巾为她擦拭。
她避开我的手,眨了眨眼,泪水从漂亮的双眼里淌到脸颊上。我抓住她的手,那手柔软异常,却又湿润冰凉。她探身扎入我的怀中,将头埋到我的臂膀里,我伸手揽住了她。
正副驾驶席上扭动身躯的拥抱,让彼此都不太舒服,加之开关车门时,车内又被风吹入了雨水,皮质的座椅上湿漉漉的,我便伸手去打开车门,提议去双门轿车的后排座椅。章薇薇拉住并制止了我,示意我欠身,又将副驾驶的椅背折起,然后起身,经前排座椅的缝隙,迈过折叠起来的椅子,慢慢换到后排坐下,接着抓住我的手,帮助我也一点一点地挪动过去。她再次拥抱住我,来自她身上的温热的少女气息伴着沐浴液留下的淡淡的香味,以及雨水和树叶的湿润味道混杂在一起,让我感到妙不可言。我呼吸急促地吻着她的脖颈,用力吸吮这些气味,她的双手在我的后背上不断摩挲着,热烈的吻让双方都喘息不已。身体内部的冲动不断击打着我,伸手去抚摸章薇薇的乳房时,她的双手从背后解开了胸罩的搭扣,并俯身亲吻我的胸膛,潮湿的发丝在我的腹部滑过,让我感到些许发痒。她的双唇继续向下移动,直至触碰到了我最敏感的地方,我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此时,赤身裸体的我仰面躺在汽车座椅上,伏于我身上的章薇薇仅剩一条小小的内裤,外面的雨势稍歇,天色已然黑了下来,我们以这种姿势搂抱了良久,章薇薇边握住我那坚硬的部位,边说:
“还记得,高考结束后在我家里吗?”
“我记得。”
“记得什么?”她笑着问。
“就是……记得,你,还有我……”
“看把你为难的。”她笑着吻了我。
“那天,你走后,一团沾满你那东西的纸,我忘记收起来或丢掉了,就那样摆在沙发上,直至我爸爸回家——”
“你说什么!?”我惊惶地问道。
“直到我爸爸进了家门,我去迎接他的一瞬间,才发现那个纸团,好在我眼疾手快,在引起爸爸的注意之前,将它揣在了睡衣兜里。”
我端详着几乎裸体的章薇薇,此刻,她小小的乳房正贴在我的胸口,我突然感到些许陌生,头脑里飞快地盘旋着,如此光景到底是为何,但晕乎乎的脑袋里却一直想不明白。
“想试试吗?”章薇薇纤细的手指握住那里,轻声问。
“在这儿吗?”不知为何,我感到身体里的欲望正渐渐地消去。
“嗯,想吗?”
“这里不太……那个……能让人放松,要不还是等一等吧。”我终于编造出一个理由,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也好吧。”章薇薇摸了摸我的头发说。
回到宿舍后,我那尚未痊愈的感冒再次反复了,且高烧起来。努力睡去以期减少痛苦的我,却怎么也不能得逞,时值半夜,我的神志却出奇的清醒。在关节和肌肉的疼痛中,我全身瑟瑟发抖,一边从牙缝里“咝咝”地倒吸着气,一边不断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脑瓜皮一跳一跳地疼着,不由得十分沮丧和后悔。可是这沮丧和后悔并不是因为淋雨导致发烧,或是没有在汽车里一鼓作气进入到最终点而带来的。我居然还想到了孔小茉,不断想象着她最近在做什么,是否曾想起我,想象着她走进房门来,用洁白润滑的手指,给我端来一杯热水……以上这些想法,让我颇为自暴自弃,暗想如果再睡不着的话,还是叫这该死的发烧再猛烈些,难受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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