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声音-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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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假期结束,回家的学生都返校后,复读班里也开始填报高考志愿了。在熄灯后的卧谈时分,宿舍里的话题都绕不开考试和志愿。

    先打开话匣子的是高翔,他说:“我最近总做春梦,你们谁知道是为了啥?是不是预示着我的春天要来到了,考试要高中了?”

    “估计是你性压抑太久了,解决一下就好了,省得到高考当天心有旁骛,别因为这个缘故在这间宿舍又住上一年。”王烨说。

    “怎么解决?”高翔问。

    “你问问芒种!”王烨坏笑。

    “问我干什么!?”我抗议道。

    “你的包皮过长,睡梦中会刺激到龟头,引起无故的勃起,去做个环切就好了。”肖骐接过话茬说。

    “你怎么知道我包皮长的?”高翔不解。

    “上次在公共澡堂洗澡时看到的。”

    “切掉疼不疼啊?”

    “没切过。”肖骐回答,“据说每个犹太男人小时候都切。幼儿都能承受,估计你也不会受不了吧。”

    “我看切这玩意儿的事情,还是放到高考结束后吧,免得切坏了,高考时撒不出尿,可就完蛋了。”高翔说,“对了,高考结束后,除了切包皮,我还要改个名字,现在的这个名字太俗气了。我要带着新名字焕然一新地开始大学生活。”

    “是有些俗,姓高的好像都喜欢叫高翔。”我打趣说。

    “我打算把名字改成‘高宏俊鹏’,你们觉得这名字怎样,是不是很大气?”

    “每个字都挺俗气,放在一起比‘高翔’还要俗气。”肖骐说。

    “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考大学上要实际一些,这次要考哪里啊?”王烨问。

    “只要是本科就行,能考上联大我就烧高香了。考了三年,最后再上个大专,真有点丢不起这人!你呢,名校高材生?”高翔说。

    “好汉不提当年勇!补习了这么久,还是有很多东西捡不起来,再说这一把年纪了,完全不在乎学校的名头了,在意的只是早毕业、早工作。我的志愿,就是把分数够得上的大学里面的计算机系,像理工大学、科技大学、工业大学之类的,按照往年的分数从高到低报上一遍,最后录取到哪算哪。”王烨回答。

    “你们二位呢?”高翔冲着我和肖骐问道。

    “清华计算机。”肖骐简短地回答。

    “就一个志愿?后面没别的啦?”高翔问。

    “没了,不服从校内调剂。”

    “风险是不是太大了?”王烨问。

    “这和风险并没有什么关系,我只去我想去的地方。去不了的话,其他的学校和专业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比如现在所读的学校和专业。”

    “真有壮士断腕的气魄!”王烨称赞。

    肖骐没有回答,只是轻声笑了笑。

    “还有你呢,芒种?”

    “实不相瞒,我还没想好呢,我也不知道我适合学什么。”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没决定报考哪里?那你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来这里做什么,体验生活?”王烨问。

    “我之所以离开大学,只是觉得就读的学校和专业不是我想要的。”

    “你们哥儿俩,还真是一对奇怪的人。”高翔说,“报志愿的日子马上就到了,你总要填一个吧。”

    “我希望以后能去个远离自己生长的城市和国家的地方,越远越好。”

    “那得是南美洲和非洲了吧?”肖骐说。

    “对,要不我就报个外国语大学得了,学会说西班牙语或法语,考上前者就去南美洲,反之就去非洲吧。”

    “你俩真是够理想主义的,祝二位都能实现愿望吧!”王烨说。

    报过了志愿后,高考一天天迫近,天气也越来越热了。只有三个喷头的浴室,每天排队的人都络绎不绝,想洗上个澡也不是件等闲之事,排队等上半个小时还算是运气好的。

    下课后,我和肖骐早早来到浴室,发现队伍已经排了老长,肖骐便掏出单词表,不慌不忙地背了起来。

    过了很久,我们从更衣间排到了浴室门口才发现,仅有的三个喷头被李谨霸占住了一个,其他两个浴位来来往往地换了不少学生,只有他纹丝不动。谁也说不清楚他洗了多久,据说他没下课就已经开始来洗澡了,浴室就像三条车道的公路,因为交通事故被阻塞住了一条,效率立刻下降了三分之一。

    浴室里水气弥漫,李谨的四肢上布满野兽般的粗重黑毛,湿漉漉的皮肤上反射着模糊的灯光,胳膊上文的狼狗依稀可见,显得更加狰狞。学生们迫于李谨的淫威,谁也没敢向他提出异议。出人意料的是,扭头看到已经脱去衣服,正在等候的我们,李谨居然主动做出手势,让肖骐过去洗,自己则退出浴位,拿起毛巾擦起身来。

    肖骐若无其事地向李谨点了点头,转过头对我说:“你先去洗,我在你后面洗。”

    我有些疑虑地看了看李谨,肖骐说:“没事。”

    我走到喷头下面,洗了起来。浴室里,经过多人洗浴的空气中,水蒸气已经饱和,能见度不足三米,站在打开的喷头下面,更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用最快的速度洗完了澡,我喊肖骐过去洗,自己则拧了拧毛巾,往更衣室走去。我擦干了身体,穿好衣服,准备快些离开更衣室,湿热的空气实在让人感到窒息。在收拾洗浴用具的时候,我发现肖骐的英语单词表下面放着香皂,便拿着香皂盒,返回洗浴间去送给他,我小心翼翼地闪转腾挪着,生怕被正在擦身和淋浴的湿漉漉的学生弄湿衣服。

    走到刚才洗澡的喷头前,我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肖骐脸朝下倒在流向下水道的、夹杂着泡沫的污水里;李谨正弓着腰,用一只套住硬物的袜子不断用力地打向他,发出“砰砰”的闷响,血从满是洗发水沫子的肖骐的头上缓缓流出,汇集到地上的水流中。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后,将香皂盒掷向李谨的头,香皂从摔开的盒子中滚到地上,趁着他愣神的工夫,我又对着他的腰眼踹了两脚。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李谨停止了对肖骐的殴打,但对于身高体壮的他来说,这几下就像隔靴搔痒。体重超过一百八十斤的巨兽,扔下趴在地上的肖骐,抡着那袜子,向我的头上打来,我急忙矮身闪开。那裹在湿袜子里的凶器打在了我的后背上,力道十足,我感觉到袜子里装的十有八九是一听没开封的易拉罐饮料。

    没有给我去感觉疼痛的时间,易拉罐带着风声,又不断向我的头上砸来。我只能边不断向后退却,边大声喊叫肖骐的名字,希望他能从晕厥中快些醒来,毕竟我和眼前这只手持武器的野兽,力量相差太悬殊了,但肖骐却仍一动不动。我从淋浴间被追打到了更衣间,但无论在哪里,正在更衣、淋浴或等待淋浴的学生不是在冷漠地干着自己的事,就是在兴高采烈地围观,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他们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当殴斗中的两人经过他们面前时,从本已像沙丁鱼罐头般拥挤不堪的澡堂内,奇迹般地挤出充足的、容其通过和打斗的空间。

    我试图用脚去踢李谨,但身高吃亏的我,脚尖还没有沾到对方的肉皮,易拉罐就已砸到了我的肩头。我只能放弃抵抗,继续跑,不一会儿又被赶回了淋浴间,我看到肖骐还纹丝不动地趴在原地。唯一对我有利的一点就是,我脚上已经换好了运动鞋,而李谨还穿着拖鞋,在追打中,我敢于迈腿去跑,而追击者在湿乎乎的地面上,几步一滑,脚下不敢发力。但一直跑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因为很快我就被逼到了墙角,无处可逃。李谨手里的凶器,雨点一样向我袭来,我只能用双手边护住脑袋边格挡,易拉罐不断打在我的小臂和肩膀上,不时还落在墙壁的瓷砖上,发出“铿铿”的声音。

    危急中,我感到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两条胳膊上下都已经被打得生疼,能举起来护住头已经勉为其难,只要稍稍露出一个破绽,脑袋瓜上挨一下,就会头晕目眩,便只能束手就戮,最终和肖骐的一个结局。与其这样,我决定和对方拼了,即便脑袋挂彩。我不再用手护头,拼着脸上挨了两下重击,一手去试图抓住李谨手里套着易拉罐的袜子,一手则去击打他。胡乱的近身缠斗中,李谨的凶器没有甩起来的空间,只能用另一只手向我猛击。也许是觉得这样不足以发挥出他的全部力量,抑或看出我的战斗力根本不需他使用武器,李谨索性扔下了袜子,用两手打我。

    在殴斗中,我的胸口和脸上不断挨着重拳,很快血就从头上流下来并遮住了我的右眼。而左眼前却不断冒着金星,仿佛榴弹炮射来的炮弹不断地在我头顶上炸裂,剧烈的爆炸带来强烈的耳鸣,让我听不清任何声音。李谨疯狂的叫骂、喷头出水的声音和学生们起哄的呐喊,都和“嗡嗡”的耳鸣声搅拌一起,在我耳中变成了录音带慢放一样的低沉而模糊的效果。耳边响彻着这骇人的声音,处于半晕眩状态下的我,就像走在无边的水库里,周遭黑暗,没有一丝光线,无从辨识方向,反应迟钝,步履因为水的巨大阻力变得艰难而缓慢,而我却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叫喊和步伐激起的水声,难以保持平衡,只能一个接一个地趔趄着,挣扎着不断地向前。

    我的拳头对抗击打能力超强的李谨形不成任何实质伤害,自己的体力却消耗得很快,渐渐地,挥拳变成了拉拽。我拽住对方的脖子,胸口紧紧贴住他的肚皮,用头紧紧地顶在李谨的下巴上。显然,敌人对这种降低攻击效率的僵持毫无兴趣,丧心病狂地要甩开我,以便能施展开拳脚。我脚下打了一个软腿,就被他掀翻在地,裤腰上的皮带扣在巨大的张力下崩开了。这一跤让我的胯骨感到了钻心的疼痛,却也减轻了头晕,使头脑清醒了不少。我顾不上去擦脸上的血,站起身,顺手从腰间抽出皮带,抡起来击打对手,纯铜的皮带扣不偏不倚正打在扑上来的李谨的脸上,直接把眉骨打开了,血瞬间就流了下来。李谨嘶吼着像疯了一样扑向我,我一步都没有退却,舞起了皮带,迎着他胡乱抽击着,我猜测那时自己血液里的肾上腺素浓度一定达到了峰值。不一会儿,对手的身上和脸上就留下了道道血痕,其中用了全力的最后一击正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他用双手捂住头,半蹲着发出了一声困兽般的哀嚎,脚下向后撤了一步,正踩在肖骐的香皂上,一下失去平衡,双脚飞起,在空中翻转了半圈,头部着地重重摔倒,胳膊上文着的恶犬仍然凶狠地瞪视着我,它的主人却死狗一样躺在浴室的地砖上,一声不吭了。

    不久后,肖骐自己醒了过来,到医院经过检查,得出他的头皮上有几处外伤和淤血,缝了十几针,另外还有轻微的脑震荡,以及后背上的一些软组织挫伤,这些都是他在头上打满洗发水时,被埋伏多时的李谨从身后偷袭造成的;而我的额头上有一道被拳头蹭破的口子,两条胳膊上多处青肿,总之两人经过医生简单处理后,基本没有大问题。李谨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的摔倒造成颧骨凹陷,颅骨线形骨裂,伴有严重脑震荡,留在了医院观察。

    在派出所,任凭我和肖骐如何解释,警察并不采信我们关于这件事是反抗蓄意伤害的正当防卫,或者是意外事件的说法,他们只是简单地把事件定性为互殴,并武断地从双方受伤的轻重程度上判定我和肖骐一方的责任大,如果自行和解的话,需要赔偿李谨医药费。李谨因为头部的伤,左右是不能参加马上要举行的高考了,当然,参加的话他也得不到多少分数。于是他吃准了我和肖骐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心理,狮子大开口,要价三万元医药费,还扬言,如果我们不给钱,他就要去复读班和我们的大学闹事,并去法院告我们,或者干脆让公安局按照打架斗殴罪,把包括他在内的三个人全部拘留。这威胁的确让我和肖骐十分忌惮,但我们又没有这么多钱,高考已经近在眼前,为此我俩一筹莫展。肖骐自责地对我说,一开始他就不该招惹这个无赖,造成目前这种棘手的局面,是他连累了我,很对不住我。我边劝他不要灰心,边给石磊打去了电话,向他借三万元,石磊却在电话那头露出难色并拒绝了。挂断了电话,我看到肖骐的眼神里透出绝望,他一定是担心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高考机会付诸东流。我的脑子里也没有任何对策,无奈之下,我拿起了手机,打给了章薇薇。

    “芒种,你还好吗,复习得还顺利吗?”章薇薇关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被黯淡前景和茫然无奈的情绪笼罩了几个月的我,差一点流下了眼泪。

    我咽了口唾沫,努力张弛着双眼周围的皮肤,使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后,说:“我想求你件事好吗?”

    “好的!你现在怎样了?别着急,慢慢说。”

    “我想朝你借三万块钱,我知道这不是小数,我会还给你——”

    “这不是问题。”章薇薇急切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事,这钱我需要马上拿到——”

    “我现在去银行取钱,马上去送给你。”随即章薇薇挂断了电话。

    我能清晰地记起,章薇薇的汽车停在我面前时的样子,那辆甲壳虫由于车速太快,刹车到底后,ABS也被踩了出来,汽车伴随着震动,发出尖锐刺耳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吓了我一跳。章薇薇面带焦急地问清了缘由,并用手仔细检查了我额头上的伤疤,确定没有大碍后,略松了一口气,并告诉我这不是大事,叫我把心放下,不要多想,只管看书就好。

    后来,章薇薇的爸爸托了公安局的熟人,联系上了派出所的工作人员,以按寻衅滋事罪,刑事拘留为由,吓唬了李谨一番,让他接受了一万五千元的医药费赔偿,并写下事情就此终结的字据,这件事即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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