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燕：“不如什么？”
秦淮碧：“不如自己进入坟墓！”
齐燕“呵”了一声，眼前的一切，都旋转起来。她捂着眼昏厥过去，秦淮碧连忙上前扶起。
这时，门开了，邝美川和柳雪筠出现了。
柳雪筠：“呀！怎么回事？”
70.医院病房中齐燕的幻觉，有出神入化的钢琴伴奏声
齐燕正在输液，昏迷着，她的幻觉：
夜月皎洁，她同艾秋生站在海边。海上风涛阵阵，雾气飘荡。……
齐燕仰望明月：“为什么抬头望明月，低头就会思故乡呢？”
艾秋生笑了：“你该问李白！”
齐燕：“你没这种感觉？”
艾秋生：“有！你记得那个难忘的明月之夜吗？”
齐燕点头：“但是，有一把利斧，一下子就把我的希望砍倒在地上，切断了这些希望的根！我只能同你说：‘永别了！’……”她向艾秋生招手，朝雾气飘荡的海里走去，走去。……
艾秋生：“燕燕！”
齐燕仍在雾气飘荡的海里向前走去，走去。她的心声：“只有死，才能摆脱我的困境！只有死！……”
海水逐渐深了！艾秋生追上来：“齐燕！”
她仍在向雾气飘荡的海里走去，走去。海水快要没到她胸口了！
忽然，有声音在叫：“齐燕！”“燕燕！”……
她醒来了，微微睁了一下眼，觉得这是幻觉，看到柳雪筠、邝美川和秦淮碧都在床前，她又闭上了眼。
71.医院病房
齐燕仍在输液。柳雪筠、邝美川和秦淮碧分站床的两边。思想上的距离在表情上看得很清楚。
一个身材高大戴眼镜的中年医生走过来。秦淮碧问：“医生！明天我就得陪她回台湾，行吗？”
医生摇头。
秦淮碧：“那怎么办呢？我限期明天必须回去。”
柳雪筠：“请动身吧！我们会照顾她的。”
秦淮碧：“不，她必须跟我走！”
医生：“病人需要安静！”
但齐燕突然睁开了虚弱的眼睛，用低沉的声音说：“你给我带信回去，就说，我不会再回台湾，但我也不会害他们！”
秦淮碧：“你能保证？”
柳雪筠：“你不能逼她呀！”
但齐燕闭着眼睛点头：“我保证！”
秦淮碧：“好！……”她悻悻地走了，也不同别人招呼。
邝美川气愤地：“冷酷！”
72.医院门口
秦淮碧出外，一辆“雪佛兰”轿车停在医院门口，张大卫讨好地迎着秦淮碧，开车门让秦淮碧上车。
张大卫看看手表，开车：“美丽的孔雀，我等了您足足一百二十分钟！”
秦淮碧从皮包中摸出镜子涂口红，叹口气：“唉，其实我也不是硬心肠的人！但怎么办呢？我们都被钉在人生的十字架上，命运并不由我们自己做主！倘若台湾和大陆之间自由来往，也就没有这样的事了！”
73.医院的花园里，血红的夕照
齐燕坐在草地上的藤靠椅上。柳雪筠和邝美川在她身旁，那个高大的中年医生也在。
齐燕：“我感到好多了！”
柳雪筠：“等你再好一点，我们就启程！”
齐燕：“伯母！我考虑再三，不能跟您走！”她掏出一个小包，打开来，这是她的一张六寸的十分美丽的照片和那块包着干枯迎春花叶的手帕包：“请交给秋生，告诉他，我对不起他！祝他将来幸福！……”
邝美川着急地：“唉！你呀！你打算怎么？”
齐燕：“不是我不愿回去！我想见秋生，正如火焰需要氧气！但是，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牵连无辜的保人和父兄！生活的道路为什么如此漫长崎岖？我进退两难，似乎只有死，才能解决这个痛苦！”
柳雪筠热泪进出：“燕燕，我了解，你太痛苦了！但这样自杀是最愚蠢的行为！它不会带来幸福，只会带来不幸！希望和现实之间，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们可以想办法，只是绝对不能向困难下跪！”
中年的医生显然是个爱国的同情者：“呵，老太太说得很好啊！”
邝美川：“齐燕，别善良得使自己成了傻瓜！我已用电报通知艾秋生：今晚八点，他用长途同你通话！”
齐燕出乎意外，两只眼睛突然好像明亮起来。
74.轻轻的歌声中的分割画面
这是齐燕唱的《燕语》的歌声，但轻微得似在虚无缥缈间。齐燕正与艾秋生在通长途电话，两人的分割画面同时出现。
艾秋生：“燕燕，快回来吧！”
齐燕流着泪：“秋生，我不能！……”
艾秋生：“你答应过我，永不变心！”
齐燕：“我答应过！……”
艾秋生：“你答应过我，收到信就回来！”
齐燕：“我答应过！……”
艾秋生：“我对你说过，我们相爱，政治观点应当完全一致，才会爱得更深、更幸福！”
齐燕哽咽：“我愿意这样！……”
艾秋生：“记得有一次你唱《玫瑰三愿》时我说的话吗？”
齐燕：“记得！……”
艾秋生：“燕燕，方向一致，隔了大海也能相聚，方向不对，一条马路就能将我们隔在两边！”
齐燕落泪：“我……”她正伤心地不知如何是好，却忽见秦淮碧由张大卫陪同站在面前了。她“啊”的一声，挂断了电话。邝美川将她扶住，柳雪筠也护住她。
75.医院里齐燕的病房里，齐燕躺在床上
秦淮碧：“妹妹，你看来好多了。好不容易请张大卫走了门路，我又申请延长了三天日期。爸爸来电要我一定带你回去。医院的钱我全付清了，明天或后天我们就一同走！”
柳雪筠：“不行！”
秦淮碧：“妹妹，你回答呀！”
齐燕半闭着眼睛，眼前出现了幻景，似乎自己正走在漆黑泥泞的道路上，却又有一道高墙挡在面前。……她恬静但是悲愤地：“哈姆雷特有句名言：‘如果现在死，省得另一次！’”
柳雪筠气愤地对秦淮碧：“你再刺激，她能受得了吗？你们这样做，将来是要后悔的！”
秦淮碧：“那你说怎么办？”（那个医生走上来了）
邝美川：“今晚让她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商量！”
秦淮碧：“不行！我不放心！”她问医生：“病人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玄妙地：“现在这样子是不能出院的！”
张大卫对秦淮碧做眼色：“我想，大家都需要休息，我们明天上午再来！”他轻轻拽拽秦淮碧的衣襟，缠着秦淮碧走。
秦淮碧：“好吧！”她昂着头同张大卫走了。
邝美川对医生：“医生，我们想让病人马上出院，您看行吗？”
医生幽默而善意地笑笑：“我看行！”
76.香港德辅道一家小旅馆楼下的一间客房里，华灯初上
柳雪筠刚讲完了什么似的：“……现在，你可以了解也可以原谅我当初对你的冷淡了！……”
齐燕：“伯母！……”
邝美川：“能同艾秋生团聚，是多高兴的事呀！我祝福你有更好的生活！要我是你，早张开翅膀飞了！”
柳雪筠：“明天，我们就走！”
齐燕痛苦地摇头。
邝美川：“你要左右自己，敲鸡蛋的事儿忘啦？”
齐燕为难地：“但是，除非我死……”
邝美川：“那你死吧！……”
齐燕和柳雪筠莫名其妙地望着邝美川：“……？”
邝美川：“你们这样的爱情是不可被战胜的！要幸福的人应当是强者，决不选择弱者的道路！如果你要死，我就想办法让你死！……”
齐燕和柳雪筠仍旧奇怪地望着带笑的“小广东”，不知她是讥讽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77.同上地点，下半夜
我们又回到了在“前奏”时看到的场景上去了。只不过，房门外拥挤着大批小报记者和看热闹的人，也有巡捕。房间里镁光灯闪闪发亮，记者正在摄影。
一个警方人员在询问男侍：“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男侍：“也许是上半夜十点多钟……”
一个记者用手扬扬那张齐燕美丽的照片叹息：“真漂亮，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要自杀呢？”
另一个记者摇头：“愚蠢呀！愚蠢！”
房里，齐燕的小皮箱、旅行袋、衣物、毛巾等原封不动地放着挂着。一个记者：“东西全留在这儿了！人跳海了。”
桌上，放着齐燕写的“绝命书”。一个记者给现场拍照，另一个记者用笔将“绝命书”的原文抄在采访本上。一个巡捕：“这是‘绝命书’！”
我们看到“绝命书”，似听到齐燕的声音！
我因身心交瘁，无限厌世，决定不再回台在此跳海自尽。我之死，纯属自愿，与任何人无关，特此声明。
齐燕绝笔
无边无际的大海，掀起汹涌波涛拍打岩石和沙滩的大海。……高高飞翔的海鸥……
78.晨，香港一条马路上
卖报的小童用广东话高声叫卖：“新闻纸！看台湾来港妙龄女郎投海自尽！看德辅道旅馆里发生奇案，少女香消玉殒！……”
行人纷纷买报，邝美川走来也付钱买了一份报。
她打开报纸，看到了齐燕那张美丽的照片刊登得很大。报纸标题是：
《妙龄女郎齐燕自台湾来港投海自尽
遗书声明无限厌世自杀与他人无关》
邝美川得意地将报纸卷起，微含笑意，精神抖擞地迎着阳光去上班了。
79.中午，去台湾的香港启德机场上
张大卫送秦淮碧上飞机，在候机室休息。
张大卫展开报纸，看着齐燕的照片摇头叹息：“她有火一样的爱情，美得像天上的一颗星星，可惜生命的光这么一闪就熄灭了！”
秦淮碧一把将报纸抢来放进手提包里懊丧地叹了口气：“谁要她死呢？真不该逼她！有这报纸，回去可以交账！但她父亲和哥哥是要内疚的，我也永远见不到她了！”
张大卫：“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秦淮碧情绪低沉地：“再见的时候再见！”
张大卫：“齐燕的死使我发现：占有并不说明什么，倾心相许才是一切！你对我不过是逢场作戏！”
秦淮碧叹一口气：“你对我呢？”
张大卫默然。
尾声
上午，深圳，罗湖桥头。
柳雪筠陪剪短了头发的齐燕一起走过站着边防哨兵的罗湖桥头。
正逢升旗，高音喇叭里响起了“代国歌”的旋律。齐燕看到了那面鲜艳飘扬的五星红旗冉冉上升。齐燕脸部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大特写，她那两只仰望国旗的美丽的眼睛的特写。我们听到了齐燕那梦一样的心声：“啊！祖国！母亲！我回来了！……”
柳雪筠同她立正看着升旗完毕。她泪流满面，张开双臂，突然跪了下去，捧起一掬泥土亲吻着。……
《明月天涯》下半阕的歌声起：“心中奔腾热和光，归海江流难阻挡。……”
歌声中，柳雪筠扶她起来，指给她看：“燕燕，你看！”
阳光下，绿树葱茏，在深圳桥头那边，站着招手的是意气风发的艾秋生。他敦厚而朴实地笑着，笑得那么明朗，高兴。
艾秋生热情万分地高叫：“齐燕！”
齐燕抑制不住地高叫：“秋生！——”
远远的，她飞跑上前，艾秋生也冲上前来。美景如画，穿过一片翠绿的树林，在盛开着金黄色迎春花的花丛中，两人越跑越近，越跑越近，越跑越近……
柳雪筠忍不住微笑着用手帕拭去了眼里流出的喜泪。
齐燕与艾秋生两人热烈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是一个晴朗的鸟语花香的碧云天。绿草在欣悦地生长，蓓蕾在无声地开放。蝴蝶扑翅，紫燕成双。歌声在高山流水之上回荡，春花突然满山怒放。祖国大地是这样辽阔而坦荡，祖国天空是这样明净而深远。……
（原载《花城》）
注释：
[1]《玫瑰三愿》是五四以来优秀歌曲之一，龙土撰词，黄自曲。
[2]《燕语》是“五四”以来优秀歌曲之一，韦瀚章词，黄自曲。
[3]这是德沃夏克的一首著名歌曲，流传世界各地。
密云骤风期的北京，留下了这两个萦绕在梦中的故事，使我沉思……
滚烫的回忆
人的一生，也许始终是在辨识、体味、接触好人和坏人这两个概念；也许始终是在做好人或做坏人这个范畴里翻腾的吧？当一个孩子根本没有什么人生经验时，看问题每每是机械的、简单化的。拿我的女儿小亮亮来说，启蒙时期，每当我和叶娟带她去看电影或戏剧时，对于银幕和舞台上出现的人物，她总要侧着小脸问我们：“这是好人还是坏人？”孩子的心灵纯洁得像水晶，思维简单明朗得像无云的天空。在他们看来，一个人似乎不是好就该是坏，还意识不到一个人在“好”的幌子下可以干坏事，而在“坏”的帽子下干的也不一定是坏事。当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被混淆的时候，当民主与法制被践踏与破坏的时候，孩子更无法理解一个革命者会突然变成为“反革命”，而一个“不会犯错误的好干部”，实际上却距离一个真正的革命者的标准很远，很远。
每每想到这样的问题，我就热血沸腾，身、心都是滚烫滚烫的，使我不能不写下这样一个难忘的回忆。
这个故事的发生先得要说到小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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