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齐家屋前走廊上

    父女对坐在藤椅上，沉默着，似乎正经过什么争论。天上，有一群鸽子在飞。齐燕看着自由飞翔的鸽子，她的心声：“我愿意变一只小鸟，能在天空里自由地飞来飞去。……”

    齐威脸色不悦，似是下决断地说：“不能回去！热情不受理智管束是要倒霉的！你回去谁知是什么命运等着你！”

    齐燕恬静地：“没有亏心事，我怕什么呢？秋生不会害我，我也不信谣言。我不喜欢这儿，我想念那边，连做梦我都想念江南的青山绿水、风雨晨昏。……”

    齐威：“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切都会过去的。别太傻了！”

    齐燕：“一切都会过去，可一切并不都会忘记！”

    齐威：“你要吃苦后悔的！”

    齐燕：“是的，今后人生的道路上也许还会有许多磨难，但我永远不会后悔！”

    齐威：“你母亲是台湾人！”

    齐燕：“她长眠安息在那边！”

    齐威：“出境证困难！”

    齐燕：“您托朋友想办法总可以办成的！”

    齐威咄咄逼人地看着女儿：“那后患无穷！”

    齐燕：“我请求您！我的灵魂在受折磨！您不答应，我会死的！”

    齐威生气地拂袖而起：“与其这样，你还不如死了好！”

    齐燕两只坚决而美丽的大眼勇敢地闪闪发光：“好！我会作最后的选择的！就是灵魂离开了肉体，我也要回去！”她闭上双眼，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55.齐燕的卧室

    齐燕绝食睡在床上凄然闭目，面色苍白，衰弱而美丽。

    齐威父子在室外，齐威脸上气愤焦灼。秦淮碧陪一个白头发、穿西装提着出诊皮包的医生从齐燕床边走出来。

    老医生对齐氏父子：“她精神失去常态，心理失去平衡，绝食这么多天，再下去，怕……”他连连摇头。

    脸色严峻的齐威沉思、蹀躞。

    齐朝礼：“我早说我是悲观的！”

    齐威叹气摇头：“没有别的办法了！先让步再说吧！”

    56.齐家屋前小花园里

    半杯吃剩的牛奶放在几上，齐燕半躺在卧椅上，面容比较平静。齐威坐在她对面一张藤椅上。

    齐燕恬静地：“您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很感激。放我走吧！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女儿！”

    齐威变得颇为慈爱地：“离台湾要有两家铺保，保证一定如期回来。燕燕，如果你回了上海，法律无情，两家铺保和我们全家都不得了。这一向，情况你是知道的！所以爸爸为你考虑答应你到香港，可是你也得为我们考虑不能回上海！我的意思，你到香港，把艾秋生搞到香港，我给他办入境证。……”

    齐燕双眸一亮：“这不可能！”

    齐威：“那你说怎么办？”

    齐燕：“我想回去！如果一定不行，我就见一见秋生……”她无限辛酸，“爸爸，那就永别了！……”

    [第四章]

    57.从台湾到香港的轮船上

    无线电里播放着一种远航出海、发人乡思的轻音乐的旋律声。

    海上的波涛被船体分开，像一匹蓝莹莹的绸缎向后飘去。

    一个美丽的有着黑色长发的女郎，独自在甲板上左船舷凭栏眺望。她用热爱的神态瞧着那片在斜阳下晃出金光的大海和红得像火一样的天空。无边的海上有几只从容盘旋的海鸥在飞舞。她看着初升的太阳，我们听到了她的内心独白：“啊！残夜过去了！太阳从海上升起来了！虽然你初升的太阳对我是如此的陌生，却为什么如此地使我向往？……”

    海风吹拂着她的头发，抚慰着她飘飘的衣襟。

    她——齐燕，眼望前方，千头万绪在胸中翻滚，似看见天边海面上出现了艾秋生的身影，似听见艾秋生微笑着在朗诵诗句：“……在明媚的春天里它闪闪发光，在冬日泥泞的道路上它通行而无阻挡！……”

    58.香港六国饭店三楼一间临海的房间里

    齐燕正在翻阅一叠新买的报章杂志。邝美川手提一些水果和煮熟的鸡蛋来了。她也没敲门，大大咧咧“乒”地推门就冲进来了。

    齐燕用明亮、柔和的眼睛瞧着她，高兴地：“啊！‘小广东’！”

    邝美川也高兴地：“哈哈，燕燕！”两人热烈拥抱起来。

    邝美川：“你终于飞来了！大海为你铺路，把你送上了走向光明的大道！你们的爱情因为不幸而显得更加美丽！你来得对，应当祝贺！我给你带了一样礼物！”

    齐燕看着她手里的水果和鸡蛋。

    邝美川：“呵，这是吃的！礼物在这！”她掏出一枚五星红旗的徽章，高举着：“你看，我们的红旗！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五星红旗！”

    齐燕双手接来，突然热泪涟涟：“‘小广东’！你真好！”

    邝美川：“香港这地方，斗争很激烈。我参加的是进步工会，黄色工会跟我们常常摩擦，但他们日落西山了！这下，你真幸运，可以回去了！打电报告诉他了吧？”

    齐燕含泪笑着点头。

    59.上海，报社总编室

    武奔看了艾秋生送来的电报，递给彭雪霆：“很坚强啊！回来了！”

    彭雪霆看了电报：“回来当然是好的。不过，她要你到香港去接她，我看你不能去！”

    艾秋生点头：“工作忙，我本来就不打算去！”

    彭雪霆：“那就叫她回来就是。”

    武奔通情达理地：“她回来是革命的表现，你回去跟母亲商量一下。如果老人家要去接一接，我看倒很好。她孤身一人刚从台湾到香港，对新中国一无了解，接一接是必要的。有困难可以告诉我们。”

    彭雪霆冷着脸。艾秋生却感动地点头。

    60.公园里水池边的靠椅上

    艾秋生正同母亲谈话。柳雪筠手里拿着齐燕的电报。

    艾秋生敦厚地：“妈妈，我真奇怪，为什么您一直反对我同齐燕的结合？她的回来，说明她多么的好！我们之间的爱情是忠真的！您难道就不动心？”

    柳雪筠：“秋生！妈虽反对过，但不坚决。妈心头有个疙瘩，正因为妈没有坚决反对，所以一直没告诉你，妈希望你们不要这样相爱，尤其她先去香港又去台湾，妈觉得这样还是断了好。但现在这样，妈能不感动吗？燕燕是个好孩子！这是不容易的！所以，妈决定改变态度！”

    艾秋生：“妈！你刚才说的疙瘩是什么呢？”

    柳雪筠：“十五年前的旧事了！那时，你爹被捕后由租界引渡到警备司令部。当时，我找过那位齐威大律师，想请这位有名望的律师辩护，可是他不敢，拒绝了！不久，你爹牺牲在龙华。正因为这样，我不想你同他的女儿相爱。但是，我想得也太狭窄了！上一代的过失怎么该叫下一代来偿还呢？……”

    艾秋生流泪：“妈，您真好！……”

    61.仍在香港六一饭店齐燕的房里

    邝美川掏出煮熟的鸡蛋和齐燕剥食着。她性格总是这样开朗、风趣、乐观。她递了个鸡蛋做手势叫齐燕将鸡蛋竖起来。

    齐燕：“干什么？试试有没有好运气吗？”

    邝美川：“你竖竖看！”

    齐燕竖蛋，但总是失败。她叹了一口气：“见鬼！我没办法了，你能行吗？”

    邝美川：“当然！”她“啪”地敲破鸡蛋的一头，将鸡蛋竖起来了：“你看！”

    齐燕笑了：“这我也会！”

    邝美川：“可是你曾经绝望过，认为你没办法！”

    齐燕：“这是一种奇妙的启示！‘小广东’，你真鬼！”

    邝美川由笑到严肃：“即使任何人都办得到的事，最初去做有时还是很不容易的。幸福要靠自己努力争取，这是很平常的道理，但从懂得到行动，却并不那么容易，常常甚至要经过生死的搏斗。……”

    齐燕思索着：“是呀！”

    邝美川：“我们是祖国的儿女！是新中国的儿女！台湾总是要回到祖国怀抱的！你听听大陆上唱的歌吧！真有劲儿！我在夜校就教工人唱这样的歌。”她手打拍子轻声唱起了《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齐燕微笑地看着她唱。

    62.艾秋生家，夜

    灯下，母女正在谈心。

    柳雪筠：“湘湘，都讲给你听了。有件事，你哥哥可能不好说，但妈今天要给你指一指。你争取入党，是好的，也快批准了，正因为这样，你不愿有一个燕燕这样的社会关系。但是，妈是这样想的，这里边还是有自私的成分。如果真正为党的事业考虑，不必怕这个！革命总是多些人好，为什么不准齐燕革命呢？如果有这么一点私心，那就是入了党也不够一个党员的资格。你爹为革命流了血，我同他生活那么多年，可没见他干革命有过一点私心！……”

    艾湘湘扑倒妈的身上：“妈！……”

    柳雪筠：“湘湘，思想通了？”

    艾湘湘点头，但眼里含着泪水，忽又问：“那，妈，你身体不好，还亲自去那么远的地方接嫂嫂？”

    柳雪筠点头：“十五年前，我失去了自己的爱人，现在，我不能再让你哥失去他的爱人！”

    63.香港，海边岩石丛中

    邝美川陪齐燕在唱《夜莺曲》。邝美川手里摘着一束野花，正在编成一个花冠。水天一色，海鸥飞翔，浪拍砂岩。她俩的小合唱：

    ……可爱的人儿最难忘，

    勇敢进取切莫忧伤！

    唱吧唱吧尽情唱，

    驱散人世忧伤，

    唱吧唱吧尽情唱，

    驱散人世忧伤。……

    邝美川：“这歌好吗？”

    齐燕点头。

    邝美川又重唱了两句：“可爱的人儿最难忘……”

    齐燕接唱：“唱吧唱吧尽情唱……”

    邝美川踏上一块高高的岩石俯视比她低一头站在另一块岩石上的齐燕：“你现在想些什么？”

    齐燕似沉浸在一种不寻常的兴奋里：“我真想，回去，跟秋生一块儿工作！可能的话，我要用我的歌声多给人们一些什么。但是——”她突又阴云涌上心头。

    邝美川豁达地：“不要又‘但是’了？”她伸出右手开玩笑地像给齐燕加冕似的把用野花编成的花冠戴在齐燕头上，又把右手平放在齐燕的头上，说：“为祖国的繁荣昌盛献出我们的一切吧！”她仰看晴朗明媚的天空，用手指着天空，说：“生活是青春常在的！”

    齐燕仰脸望着邝美川：“美川，你是共产党员吗？”

    邝美川摇头笑了：“哪有那么幸福！但我正在努力争取。总有一天，我会回答——是的！”她做着手势。

    齐燕也开朗动人地笑了。

    64.上海公安局派出所申请出入境证处

    徐兰将单位介绍信连同申请表递给民警：“同志，请尽量快一些让老太太去香港接儿媳妇！”

    民警接表，彬彬有礼地对柳雪筠：“老太太，很快就会批下来的！”

    徐兰扶柳雪筠要走，艾秋生在一边同行。

    边上另一个申请出境的中年人上来：“老太太，您也去香港，结伴同行吧！”

    艾秋生：“那再好没有了！”

    65.赴广州的火车上

    火车在行进。柳雪筠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苍茫夜色。

    那个中年人坐在柳雪筠对面抽烟。

    66.香港六国饭店齐燕住的房外

    一男侍同一女侍谈话。

    男侍将电报交给女侍，指着齐燕那315号房门：“急电，快送去！又是台湾来的！”

    女侍把电报放在托盘内去敲齐燕房门。

    齐燕开门，接过电报，关门。她走近沙发，坐下，心神不宁地拆开电报，在茶几上已经放着好几封电报和航空信件了。

    齐燕看电报，一下子出现了分割画面，似有好多个齐威发怒、指责、规劝、爱抚的面容出现，似乎听到齐威时软时硬的声音：“快回来！”“回来！”“快回来！”……齐燕紧张、忐忑，心慌意乱，出着汗。但，这时，敲门声“笃笃”响了。

    她起身，去开门。门一开，意外地发现是疲惫憔悴的柳雪筠提了个包站在门口。

    齐燕：“伯母！……”

    柳雪筠热情地一把抱住她：“燕燕！我的好媳妇！我是来接你的！”

    齐燕像见到亲人似的动感情了，猛抱住柳雪筠，热泪满脸。

    67.接上节，仍在齐燕房里

    柳雪筠喝着齐燕倒的开水：“燕燕，你看！”她拿出了一张艾秋生穿列宁装的照片。

    齐燕接过照片，笑看着，但是含着眼泪。

    柳雪筠：“燕燕，你也许会奇怪地感觉到：我对你怎么比以前热情起来了，是吗？”

    齐燕迟疑地点了点头。

    柳雪筠：“是你自己的行动感动了我的。你美丽、温柔而又如此勇敢、忠诚，我像我儿子一样，也爱上了你。我的媳妇，我们会处得非常好的，会越来越好的。你说是不？”

    齐燕流下泪来：“伯母，是的！”

    柳雪筠：“我们马上就可以一同回去团聚。你现在不感到祖国的温暖吗？你回去就会更爱她的！像你爱秋生一样！……”

    齐燕忍住眼泪，忽然坚决地：“伯母，但是，我不能跟您回去！”

    柳雪筠：“你还要回台湾？”

    齐燕摇头。

    柳雪筠：“你有顾虑？”

    齐燕摇头。

    柳雪筠：“那……你知道，秋生他不能没有你！他希望你做一只春风里的燕子，跟我飞回江南！”

    齐燕忍住眼泪难过地点头。

    柳雪筠：“那为什么呢？”

    齐燕将茶几上那些电报和航空信件一起递给柳雪筠，低下了头，用双手捂住了脸孔，哭出了声。

    68.邝美川住的那间后屋里

    在床上坐着邝美川和柳雪筠。

    邝美川：“伯母，您就叫我‘小广东’好了！”

    柳雪筠：“秋生要我找到你，帮我让齐燕回去团聚。”

    邝美川：“您就住我这里，地方挤一点，但我们都是‘无产阶级’！”她笑了。

    柳雪筠：“你很可爱，‘小广东’！”

    邝美川：“齐燕的处境很困难，她像一只船在礁石上搁浅，进退两难了！”

    柳雪筠：“我怕她出事！”

    邝美川点头：“很可能！她原来期望和煦的阳光，却偏偏有阳光更有冰霜！”

    69.香港六国饭店三楼齐燕的房间里

    齐燕正在望海。海鸥飞翔的大海上正起潮汐，浪尖卷着浪花缓慢地一阵阵冲吻沙滩。她心潮奔腾，似乎听到一首荡涤太空的交响乐在鸣奏。……

    敲门声响。

    齐燕一开门，出乎意外见站在那儿的是脸色难看，提只手皮包，打扮入时的秦淮碧。

    齐燕：“啊！……”

    秦淮碧进房坐下：“妹妹，我是坐飞机来的，刚到！也是两家铺保，限期在港停留三天！爸爸和哥哥一定要我来立刻带你回家！”

    齐燕摇头，头晕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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