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湘湘:“算了吧!哥!你不入党我还要入党呢!徐兰多好!党员,支部成员,工人成分!组织上要给你介绍。你呀!……”
艾秋生烦恼地:“你乱扯些什么!少说几句行不行?”他又对柳雪筠:“妈,我去报社!还有很多工作,得开夜车!”
柳雪筠:“秋生,听听领导上的意见吧!你再去找找领导,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依靠党!”
艾秋生点头将走,看见齐燕的照片框被翻过来了,朝艾湘湘瞪了一眼,又将照片框翻过来放端正,这才走。
42.报社的总编室里
彭雪霆正同艾秋生谈话。
彭雪霆严肃得近乎冷酷:“既然你找我谈,我就要劝你悬崖勒马。男女双方的结合,归根结底是政治的结合!同她一刀两断吧!……”
艾秋生:“……”
彭雪霆似乎很爱护地:“艾秋生同志,你这里——”他指指脑袋,“全是资产阶级恋爱至上的观点和小资产阶级的温情主义,需要很好注意改造啊!……”
恰好徐兰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武奔那空着座位的写字台上。听到了彭雪霆的话,她皱了皱眉。
艾秋生耿直坦白地:“老彭,我没有因为爱情而放弃革命或损害革命!无产阶级难道就不应当忠贞于爱情?”
彭雪霆神情玄妙:“革命是不能要这种爱情的!要这种爱情,就难以革命!二者只能选一!”
艾秋生朴实地:“我——都要呢?”
徐兰慢慢地走出总编室,心中若有所思。
彭雪霆一本正经地笑笑摇头:“怎么可能呢?我们要从政治上考虑。你的问题根本在于立场!我认为需要对你进行帮助,在这过程中,我要建议暂停你的工作。你应当停止同她通信,要通信应当送给组织上审查。”
艾秋生气愤地站起:“可以!不过,我想过:难道一刀两断就是革命者应有的态度,而像我现在这样就是错误?我还想不通!……”
彭雪霆教条地:“想不通就再想想吧!把全部精力集中放到革命上来吧!革命,懂吗?这是高于一切的!……”
艾秋生感到委屈,也感到了压力,满腹心事,沉重地走出了总编室。
43.艾秋生办公室里,深夜
一双疲劳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艾秋生独自一人手执毛笔在阅改稿件。
改着改着,他耳边就回响起彭雪霆的声音,似乎看到彭雪霆一本正经的脸上冷淡的表情:“……同她一刀两断吧!”“……注意改造!”“……难以革命!”“根本在于立场!”……
艾秋生满面出汗,眉宇间藏着忧虑,像是有重荷压肩,他的心声。“压力真大啊!……”
他额上滚着汗,自言自语:“但是,我想不通!……”
忽然,一只手放到他的肩膀上,他一抬头,是武奔。
武奔:“这么晚还在工作?”他坐下来掏出烟抽,“应当相信,我们会按党的政策执行的!……”
艾秋生因为感动,他的眼眶湿润了。
44.报社小会议室,次日下午
武奔、彭雪霆与徐兰三人在研究艾秋生的问题。
武奔:“革命利益高于一切,但革命从不排斥爱情。同意齐燕回来符合党的政策。”
彭雪霆:“是不是右了呢?她爹……”
武奔:“就是她爹自己回来,我们也应当欢迎。”
彭雪霆摇头:“危险的爱情啊!她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呢?谁知她会不会是派遣来的呢?……”
武奔:“我是相信人民的力量的!好人总是绝大多数!”
彭雪霆向徐兰讨救兵:“徐兰同志,你的看法?”
徐兰完全出乎彭的意外:“艾秋生是个好同志。他没有违背革命利益来处理这件事。一个革命者倘若有忠贞于爱情的品质,我看很好。乱扣帽子倒是很不好,不按党的政策办更不好!……”
彭雪霆生气地以算账派的姿态严肃地说:“谁是谁非以后看吧!”
武奔:“老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彭雪霆:“就是我说的意思!”
45.报社里,艾秋生宿舍,夜
深夜,艾秋生在电灯下写信给齐燕,但写了一点他就停笔了,他推开了桌前的窗,秋风吹动窗帘,屋外是一个晴朗的星空。他感到疲乏,伏在桌上。风吹动着他的头发,他却入梦了。
梦境:树叶斑斓的初秋,在灿烂的阳光下,艾秋生沿着假山石的小径上行,看到一座古亭。就是苏州的名胜沧浪亭,亭上刻有楹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古亭四面古木森森,藤萝蔓挂,箬竹遍山生长,把山石都封满了。到得此地,仿佛是在深山幽谷之中。居高临下,艾秋生忽然看见齐燕出现在亭后假山石下的一个月亮门里,他叫了一声:“齐燕!”飞步顺着小径跑下去。
齐燕也穿过月亮门跑上来,她凝眸在笑:“秋生!……”
可是,此路不通!他们之间被一道疏密有致的竹篱隔开了!艾秋生迎上前去,隔着竹篱同齐燕紧紧握住了双手,向齐燕说:“我说你会回来的!你一定会回来的!”
齐燕:“是的!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艾秋生无比激动:“这下你明白了吧!爱情的形成并不一定全由于政治观点的一致,但爱情要有幸福,常常不能没有政治观点的一致!……”
齐燕扑上前来,但竹篱挡住了她的身子:“我明白了!秋生!我明白了!”她眼里迸出泪来。
梦境消失。艾秋生醒来了,他略一怅然,继续写信。
他的心声:“这时候,她在哪里?我一定要叫她回来!一定要叫她回来!……”
46.台湾,某海滨城市的海边,苍白的月光、深黝的星空
一个忧郁、美丽的单身年青女郎站立在笔陡的悬崖下,独自向北远望。海上远处有军舰的灯光闪烁,夜空有夜航机隐隐轰鸣。
风,吹动着她漆黑的长发,吹动着她飘飘的衣襟。
月下,她望到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海。黝黑的大海正在动摇不定,海波触着岩石发出单调空洞的噪音。月光照得海水生辉,海波荡漾,这正像她那杌陧不定的心。我们这时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
她望不到她所想望到的东西。她仰首望天,天上是一轮明亮皎洁的冷月。一双忧郁、美丽的大眼,一双多么叫人同情的眼睛呀——这是齐燕的眼睛。
她唱起了一支抒情而动人的《明月天涯》歌,歌声美妙,包含着温暖和希望:
望明月,思故乡,
大陆、台湾隔海洋。
祖国山河生割离,
两地相思痛断肠。
梦去无踪难寻觅,
天涯海角永不忘。
心中奔腾热和光,
归海江流难阻挡。
何不能,插翅飞,
乘风万里回故乡?
人为藩篱尽冲破,
相见放声同欢唱!
齐燕对着大海,伸开双臂。唱歌时,她的动作渐渐地有了旋律,变成了舞蹈。在舞蹈着的她的背后的天空里,月环像七色的彩虹,给人一种无法形容的宇宙的美。……
我们听到了她那梦一样的内心独白:“我的心被这种无尽期的分离毁坏了!要是没有大海将我们隔开?要是没有人为的藩篱使我们分离?要是台湾马上同祖国连成一片?要是今夜我看到了明月下的故乡,我们又聚在一起,那多好啊!秋生!你怎么不给我来信呢?……”
一辆黑色警车呼啸驰过。齐燕回过身来,厌恶的眼光注视着警车。
秦淮碧带着薇薇一起走近齐燕身边,她们是寻找齐燕来的。
薇薇:“姑姑,你这么晚还不回去?”
秦淮碧:“妹妹,我猜你准又是到这儿来了!快,快儿回去吧!”
齐燕抱起了薇薇亲了又亲,她的两只蒙蒙的大眼上的睫毛是湿润的。
47.日本式的屋子,齐燕卧室,拂晓时分
齐燕睡在“榻榻米”上,迷迷蒙蒙的梦境。
梦境:她回到了大陆,眼前出现了心中常常眷恋着的江南家乡苏州的名胜美景,她仿佛自己置身于——
安谧的金色暮霭中岩上镌刻着“风壑云泉”四字的虎丘剑池。……
深秋黄昏时虎丘塔层林尽染。……
朝霞异彩中“铁华岩”下的“天下第三泉”。……
长廊回绕、曲径通幽、峰峦峻奇的狮子林。……
忽而,出现了端午节的景象:墙上挂着艾蒲,在艾秋生家那间屋里,她同秋生、湘湘乐呵呵地帮柳雪筠包粽子。
忽而,出现了中秋节的景象。月下,她看着露天供桌上一炉檀香青烟袅袅。……艾秋生在她背后笑着出现,递给她一束桂花。……
忽而,出现了旧历年的风雪。银装素裹的晶莹世界,洁白的雪花团团飞舞着飘落下来,在道路上撒成一幅晶莹闪亮又白又软而又广阔无边的地毯。远处有除夕前的爆竹声缥缈而微弱。她同艾秋生喜看着街头一伙孩子在燃放爆竹。忽然,一个“天地响”轰地爆响。……
她醒来,满脸是汗,见晨光入室,却听见隔室秦淮碧与齐朝礼在吵架。她皱起了眉头,听见秦淮碧的尖嗓子:“你说,你上哪去了?……”“乒”的又甩了一个玻璃杯。
48.日本式的屋子,齐朝礼与秦淮碧的卧室
薇薇在床上哭。地上是花瓶、玻璃杯的碎片。
秦淮碧:“你说,昨夜为什么不回家?”
齐朝礼抽着烟,颓废地:“我对一切都悲观!像喝酒时一样,有送到面前的菜,我就享用!你何必吵得鸡犬不宁?”
秦淮碧又扔一只玻璃瓶:“不行!……”
齐朝礼:“不要逼我!我对大局悲观,对我自己悲观,对你我也悲观!我理解那种随风而逝的爱情!”
秦淮碧:“我?”
齐朝礼:“爱情的悲剧并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冷漠!”
秦淮碧:“什么意思?”
齐朝礼:“你的那位贵同学张大卫!你明白,我也明白!”
秦淮碧扑在床上甩掉了高跟鞋抽搐起来。
齐朝礼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去倒“威士忌”喝。
薇薇大哭。齐威出现在门口:“唉!又吵!成何体统!”
他皱着眉迈步向齐燕卧室走去。
49.齐燕卧室
齐燕正打开艾秋生的手帕包细看,手帕里包着的迎春花叶早干萎了!听见脚步声,她收起手帕包,开始梳头,齐威进来了。
齐威坐下:“燕燕,我同你哥哥开业后,坐冷板凳的局面扭转了!昨天,我接了个大案子,你该高兴才是。今后,出入台湾控制更严,逮捕共党也更坚决。我是律师,懂得触犯刑律的厉害。你在上海参加过学潮,同艾秋生来往,是会引人注意的。言行要更检点,包括通信。我想给你找个工作做做!……”
齐燕用一种极其宁静的态度摇头回答:“我不!”
齐威:“怎么?”
齐燕:“我愿自己的一生,像宝石一样晶莹纯洁!”
齐威皱眉,谨慎地说:“好好好,你是学音乐的,继续深造吧!将来有机会,还可以去美国留学。……”
齐燕默不作声。齐威起身踱步:“明天,张秘书长来作客。他丧妻独身,让人来说过你,年龄虽大一些,但并不老,有地位,有经济基础,可以见见面嘛!”
齐燕摇头:“我鄙视这种在权势和金钱之间炫耀而又想在幻想里寻找满足的人!”
齐威:“唉,为了艾秋生,这实际吗?年轻人每每相信许多假的东西!”
齐燕:“老年人每每怀疑许多真的东西!”
齐威:“他变了心呢?没来过信吧?人说他们是不讲感情更不讲爱情的。谁知他怎么样了呢?”
齐燕厌烦地:“地老天荒,我们互相信任!”
齐威:“过两个月,是你生日了!我要送件贵重的礼物给你!”
齐燕百无聊赖地:“生日?我早忘了!”
50.齐家客厅,灯光雪亮
十多个客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桌上摆着生日奶油大蛋糕,有酒有冷盘和饮料。齐朝礼夫妇正招待客人,电唱机放着爵士音乐唱片。薇薇在给客人表演踢踏舞,见齐威陪齐燕来了,客人们一拥而起鼓掌向齐燕祝贺生日。张大卫将一大盒扎着缎带的礼品放在桌上:“齐小姐,这是我从香港带来给您的礼物,请笑纳!”他同几个年轻人立刻同声唱起“Happy birthday to you”的歌来。
齐威突然用手一指:“燕燕!看!你的生日礼物!”
齐燕一看,原来是一架钢琴。
张大卫拍手:“party开始前,请齐小姐唱一支歌吧!”
秦淮碧:“妹妹,试试钢琴吧!”
薇薇扑上来:“姑,你唱!……”
齐燕走近钢琴,对钢琴的爱好,使她不禁用指头试了一下音。音乐的情思一来,她不禁弹着唱了起来:
念故乡,念故乡,故乡真可爱!
天甚清,风甚凉,乡愁阵阵来!
故乡人,今如何?常念念不忘!
在他乡,一孤客,寂寞又凄凉!
我愿意,回故乡,再过旧生活!
众亲友,聚一堂,共享从前乐![3]
她唱歌时,自己也沉醉在音乐的神妙感情中,两眼发亮。齐威皱眉,一个老年的男客忽然悲戚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个中年女客忽然拭泪。……
张大卫同秦淮碧交流眼色,齐朝礼看在眼里。一曲方终,歌声戛然而止,齐燕已放下琴盖转身走出客厅上楼去了。
留下了齐威和子、媳,客人们怔忡地愣在那儿。
齐朝礼喝一口酒,自言自语似指齐燕又似安慰自己地说:“当悲伤过去了的时候,心会平静的!”
51.齐燕的卧室
风掀窗帘,齐燕“啪”地拉灭了灯,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中。
月光泻进房里来,她走近窗口看着金钩似的月亮,黑色的剪影特别美丽。远处传来荡漾在夜空里的音乐声。
她发抖的心声:“生活啊!你为什么如此坎坷?难道我竟是这样的软弱,听任人间的折磨毁去一切?……”
天上的月亮由缺变圆,又幻化为午间的太阳。
52.邮政局外马路上
午间,齐燕从邮政局里出来,沿马路走着,脸色气愤,似乎知道了一件令她十分气愤的秘密。
街边,有讨饭的乞丐,有拉黄包车的枯瘦老年人。
街上,有美军吉普飞啸驰过,又有警车飞啸驰过。
齐燕匆匆走回家去。
53.齐威家客厅
齐燕泪流满面:“我什么都明白了!真太不应该了!我打了长途电话到香港,邝美川告诉我,仅仅这半个月就转来了艾秋生三封信!……”
齐朝礼喝着威士忌略带醉意,阴沉、困乏地:“何必把整个人生变作一种牺牲呢?爱情,好比喝酒!醉了的人,醒了还会再喝!爱过这一个的,将来还可以爱那一个!……”
齐燕异乎寻常地怒瞪他一眼,流着泪对齐威:“快把信还我!……”
齐威叹口气,踱了几步,打开写字桌抽屉,在夹层中,是许多封被拆过的信:“他异想天开要你回去!不可能嘛!怕你看了难过,这才……”
齐燕一把夺过信来,抱在胸前,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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