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六卷:梦中人生 王冠之谜-王冠之谜(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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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妮点头,揉揉酸涩的眼皮:“是呀!我当时心里也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怨老耿,我想:你难道到了上海就变了吗?你哪来这些金子和钱的呢?我们是穷苦人出身,跟党干革命可不能有二心呀!目前全国都开展反贪污,你是不是也成了贪污分子了呢?我这人是个硬性子,再穷再苦顶得住,不义之财一个铜板也不能拿的。可是我又疑疑惑惑:老耿他这人,我对他是了解的呀!他不是那种见钱眼红的人呀!所以,我不肯收,我让那女干部把钱带回去!”

    梁锦兰问:“她肯吗?”

    杏妮摇头:“她不肯!这女干部,说实话,我印象不好!她说话不诚恳,态度也虚伪,不像你这么朴实!她可时髦啦!穿的是你们这种衣服,可是崭新的,烫了头发像个狮子,还有,还有那手指甲盖上有的还涂了红颜色的……”

    梁锦兰纳闷了,问:“涂了红指甲的?”

    杏妮点头:“有的涂了,有的剥落了!反正是染过色的!颜色比我们农村早些年用凤仙花染的要红得深!”

    梁锦兰对张开太说:“怪啦!哪有女干部涂指甲油的呢?上海的女干部也没这样子的呀!”

    屋顶上的雨声,好似在落黄豆粒儿,风声呼啸,屋外的几株大树枝杈撞击。

    张开太对梁锦兰点点头,说:“杏妮,你接着讲吧!”

    杏妮又继续回忆,说:“因为我不肯收,她就把东西都硬留下了!临走之前,又再三叮嘱两件事:第一,是要保守秘密别被任何人知道;第二是写信到上海也别问别提。她走后,我心里越想越不是味,老耿他可不是个鬼鬼祟祟的人呀!他不贪财,也不会乱花钱!你看买的那些吃的、穿的,都不像是老耿干的事呀!……这成了我的心病啦!我跟娘说了,娘也纳闷。我本来要写信去问老耿的。可我想,他带了这么多东西来,总该会来信说一说的吧?他也久不来信了!等着他来信再说吧!可是事情弄清之前,他捎回的东西一指头我们也不碰!都囫囵收着。我们再穷再苦,肮脏的不清不楚的钱物不能要!可他昨天来了信,一字没提,信上反说‘贪污分子人人仇恨’。信我看了好几遍。一遍一遍地看,老耿这人是不会说假话的。他信里说的跟他捎这些钱物回来的事毫不相关。我心里更推不开磨了!这不,你们二位果然来了!你们说,是不是老耿他真的……贪污了?……说真的,你们代我捎信给她,他要真是贪污公子。我可饶不了他!今生今世我可不要再见他!但,我实在不信他会贪污呀!……”

    张开太眉头皱得更加突起,心里也是举棋不定,听着雨声哗哗,头里像塞了团猪毛,想:唉,事情确实蹊跷!与检举信上说的倒完全符合!正因为同检举信上说的完全符合,却又叫人觉得奇怪!确实有金饰钞票带回来交杏妮秘密收藏了!论理该是罪证确凿了吧?可是又不能定!因为杏妮对老耿的为人是有认识的!来送钱物的这个‘女干部’又这么令人奇怪!她是个什么人呢?会不会是老耿腐化堕落认识了的什么坏女人冒充女干部来办这件事的呢?老耿来信为什么不提呢?他当然不敢提,他让那个女干部通知杏妮写信别提的嘛!他信上说的那些关于“三反”的话,都是假话吗?又不像!在“三反”中,老耿如果贪污了,有什么必要在这种时候将钱物转移到杏妮手中呢?他是了解杏妮的嘛!杏妮知道他贪污是不会包庇他的呀!……唉,唉,疙瘩多得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梁锦兰已经早抄完了老耿的那封来信,将信还给杏妮,说:“这信,你保存好,别丢了!”她听着雨声,透过低矮的草屋的门楣看着外边漫天风雨,心里也在翻江倒海,想:唉,难道耿爱民真的贪污了!托那个女干部捎财物回家窝藏是为了什么呢?那个女干部有点不同寻常,是个什么人呢?耿爱民是个直性子的人,向来不会作伪的,他信上的话难道是作伪吗?有必要吗?……如果不是耿爱民贪污,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是陷害?谁这么陷害呢?……她心里很同情杏妮,也很喜欢杏妮!这是个朴实忠诚的农村女干部,热爱党和革命,她见到来调查的同志,毫不隐瞒,表现了大公无私的品质。收到这笔来路不明的财物,她不是高兴,而是发愁,连吃食都未去碰一碰!梁锦兰相信杏妮说的话。但是,现在问题显然是更复杂了!本来,以为到阜宁来就马上可以水落石出的。现在看来,结论还早呢!……

    外边,风雨更大。张开太和梁锦兰继续同杏妮聊天。杏妮仰脸看着天上方兴未艾的风雨,说:“这雨,不会很快停的!还要下呢!‘下雨天,留客天’!你们二位同志走不掉就住在我这里,条件差点,都是革命同志,你们也别见怪,我来给你们办饭吃!……”她说着,去端下药壶,又去洗锅、涮灶,忙着煮水烧火。

    张开太和梁锦兰也不客气,但不约而同地心里都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关于古希腊学者阿基米德“王冠之谜”的故事,还是那一年钱英讲的。听后镌在我脑海中几十年从未消失。每当想到这个故事时,我觉得可以回味之处很多很多。

    故事是这样的:

    一个金匠给国王制作了一顶王冠。国王怀疑金匠在王冠中掺了假偷取了黄金,让阿基米德来查证处理这件事。

    阿基米德利用把王冠浸入装满水的容器,然后计算出排出水体积的方法,证实金匠在王冠中掺了银子。他解决了王冠之谜后,制作王冠的金匠即被指控弄虚作假而被关进了监牢。

    谁知,金匠入狱后不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来到王宫求见国王。她当着国王和文武百官以及阿基米德的面,打开一个白布包,拿出两颗光闪闪滴溜滚圆的金球。金球一大一小,上面雕刻着飞禽走兽,花草虫鱼,金光灿灿十分可爱。她双手捧着金球走到阿基米德面前说:“尊敬的聪明人呀!请您鉴定这两颗金球里是不是掺了银子?”

    阿基米德按照在此之前鉴定王冠的办法,把金球放入水中,结果却使他目瞪口呆。原来小金球排出的水比同样重的银子排出的水还多。大金球则漂在水面上,根本不下沉。

    阿基米德拿起金球,掂了掂,立刻明白了:如果球里面是空的,就不能简单地根据它们的排水量来鉴定是否掺了假。显然,把金匠关进监牢的根据是不足的!原先的结论并不准确。

    这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是谁呢?她就是金匠的母亲。她威严地说:“王冠上有几十个配件,如果有的是空心的……”

    老太太的话,惊呆了国王和文武百官,也惊呆了阿基米德。制作王冠的金匠被释放了!

    但,那顶王冠里究竟有没有银子呢?这又成了一个谜!……

    啊,阿基米德究竟不愧是阿基米德!当年的牟武城,也终究只是牟武城!

    但,就是阿基米德,这王冠之“谜”在他当时依然并未就能解开,正像许许多多冤假错案一样,有的当时就能看出,有的却每每要在若干年后,有了各种条件才能真正把谜解开!人类总是在不断纠正自己的错误中加深认识并前进的。关键在于是不是肯及时承认并改正错误。如此而已!

    就是有了健全的法制,王冠之谜的故事,过去,现在,今后,恐怕也仍然是值得回味、富有意义的吧?

    (十七)

    由于大风雨袭击,从阜宁到南通的公路被水冲毁隔断。张开太和梁锦兰两人在阜宁逗留了好几天,公路通了以后才经由南通坐船回到了上海。

    想不到回到上海到了出版社后,社里的打虎运动进展神速:从墙上的漫画和大标语看来,“贪污分子”魏原冰仍在医院养伤并继续交代;老传达冯玉明将一些沾油沾水的小事全部坦白交代承认了贪污;于瑞祥和石勇两只大老虎都关押在小房间里,已经打得现了原形,数字惊人。于瑞祥承认贪污五千多元,石勇承认贪污八千多元,两人并已咬定大贪污犯、经理耿爱民贪污数达三万元以上。目前,打虎队在牟武城亲自指挥下,由李应丰率领,正在猛攻耿爱民。耿爱民十分顽固,正在负隅顽抗。耿爱民被关在二楼他原先办公并住过的那间小房里,由打虎队派人轮流看守。有时开他的打虎会,有时勒令他写交代材料。

    早上八点多钟,张开太和梁锦兰回到出版社,也未休息,看了一下楼下张贴着的“打虎简报”和漫画、标语后就去见牟武城。

    牟武城已经搬到社里住了!在他的办公室里搭了一张小床。看来,他很疲劳,说话嗓门虽大,也有点沙哑了,只是情绪很高,皮肉里都漾着笑意和得意的神色。

    张开太和梁锦兰向牟武城要汇报工作,在那间本来是社长室的办公室里,牟武城没让张开太和梁锦兰开口,就瞪着眼珠笑声朗朗地先说了:“你们回来,一定感到‘三反’运动的面目一新了吧?你们走后,钱英来找我提意见,说我左了!想用他的右倾思想、右倾观点影响我、批评我。事实证明他是错了!现在,上级已经撤销了他的工作组组员的职务,并且要他停职反省。他说是病了,这两天正在家里写反省检查!社里运动形势很好,打虎队员劲头很足!最大的收获是终于打出了大老虎耿爱民。我已经无须知道你们的调查结果了!就是不用你们的材料,他也逃不脱了!……哈哈……”说完,一阵得意的大笑。

    张开太听了,心里吃惊,情绪也很复杂,问:“怎么这样快啊?”

    牟武城心满意足地笑笑:“我早认准他是大老虎了!根据于瑞祥和石勇的揭发,他贪污起码在三万元以上!”

    张开太暗想:三万元以上?这数字真吓人!就算耿爱民贪污,他送回家去的金饰、钞票和衣料、食物,至多也不值八百元呀!那其他的钱藏哪去了呢?问:“这数字可靠吗?是于瑞祥和石勇说的?”

    牟武城瞪起眼珠,手叉着腰说:“当然可靠!”他从一份卷宗夹里,取出两份材料,递到张开太手里,说:“张开太同志,看吧看吧!好好看一看!一份是石勇的交代,一份是于瑞祥的交代!都盖着手印的,很具体呀!他们是一伙的!顽固堡垒攻开啦!”

    梁锦兰坐在那里,心里不安。听说钱英被停职反省,她大吃一惊,又不平又惋惜。又听说耿爱民是大老虎,贪污三万元以上,而且听说是于瑞祥和石勇交代揭发的,说他们是一伙的,她心里更不是味了,不知是该相信还是不该相信。太出乎意料的事每每使人难以置信。她不信耿爱民是贪污分子,但到苏北的调查结果对证上海出版社里的打虎结果,看来耿爱民确是贪污分子无疑了!但耿爱民贪污那么多钱藏到哪里去了呢?送到苏北的仅仅不过是一只金戒指和五百元钞票及些衣料吃食呀,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平日里,耿爱民伙同于瑞祥、石勇一起贪污,怎么我们毫未发觉呢?难道我真的同钱英两人都一样麻痹大意被蒙骗到这种地步了吗?……她惶惑得很,估计张开太一定此刻同她的想法一样。她闭口沉默,静静听着牟武城同张开太谈话。

    张开太仔细看了石勇和于瑞祥的揭发和交代,不能不相信这是真实的。确实都盖着鲜红印泥的拇指手印,确实是两人自己写的交代。确实一笔一笔写得很具体,有时间、有地点、有钱数,两人的口供是吻合一致的。但张开太终于还是大胆用疑问的口气问:“这是石勇和于瑞祥交代的材料,行贿的资本家承认了吗?”

    “当然承认了!”牟武城得意地又从卷宗夹里拿出几份材料来,“我们将几个有关资本家都找来讯问过了!都顽固得很哪!经过两天同他们面对面的斗争,又同他们交代了政策,都老老实实坦白了。打虎队员很辛苦啊!不过战果辉煌!你看看吧!你也看看!……”他将几个资本家写的交代材料交给了张开太,又将石勇和于瑞祥的两份材料递给梁锦兰,趁着他们看材料的时候,他从转椅上站起来,踱着方步,说:“总算没有白辛苦,响亮地打了右倾主义者一下响亮的耳光!也好向上边交差了!……”说到这里,转脸对在看材料的张开太说:“张开太同志!这一下,你可以同我步调一致了吧?哈哈……”

    张开太细看着三份资本家写的材料。三个资本家是:大光印刷厂老板刘成都、华成贸易商行老板林之光、大华贸易公司总经理黄源茂。刘成都除承认向于瑞祥行贿外,承认给耿爱民行贿一万元;林之光除承认向美术编辑刘锡送过一套画具外,向耿爱民行贿一万元。黄源茂除承认曾向老传达冯玉明行贿飞马牌香烟一条外,向耿爱民行贿一万一千五百元。三份材料也都盖着鲜红印泥的大拇指手印,材料上也是有时间、有地点、有钱数,而且同石勇、于瑞祥的交代是完全吻合一致的。张开太没有作声,心里十分气闷。真是铁证如山哪!能再不相信吗?看来,这个贪污集团勾结资本家确实是手段高明、罪恶严重了!他默默地将看过的材料也递给梁锦兰看,自己低头思索着。

    梁锦兰看完了石勇和于瑞祥的材料,接着又看三个资本家的交代材料。也实在不能不相信了!这三个资本家同出版社的业务来往确是最多的。但平日他们同史家禄的来往也不少啊!她不禁想:史家禄怎么这样干净呢?……想着,不禁随口问了一句:“牟武城同志,史家禄没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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