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小学坐落在小镇的南边,在一条小溪和一个树林的陪伴下已存在了很多年。这群人到齐的时候,天色将晚。早到的已在招待所订好房间,他们放下行李,在朴素的招待所大厅里围成一圈,开始吃晚餐。
他们是多年前的同学,离开小学校园已有二十年。有人提议“二十年后再相聚”,大家争相呼应,为了心底相同或不同的触动。
刚见面时,他们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因为无法一口叫出对方的名字。发现大家都一样后,众人快速释怀,再加上饭桌的调和作用,气氛顿时轻松热烈起来,以至于他们能语带调侃地拿着小学毕业照一个人一个人地对照,并在敬酒和咀嚼的间隙爆发出阵阵大笑。当年的我们,原来是这副模样,满脸充满稚气的青涩,目光清澈地映出蓝天白云,那时候眼里的世界跟童话书上描述的一模一样,美好且宁静。
来的人不少,但也不是全部。有的人很早以前就与大家失去联系,有的人空不出时间过来,有的人犯了事进了监狱,还有的人已远离人世。无意中提到后两者时,他们透出所知的一星半点结果之后,轻轻带过,仿佛从未提起过,快速从旧日海洋中挑出一个沉底的瓷器或一串闪光的珠子,开始新的话题。
他们中年龄最小的都已过而立之年,有各自的职业、家庭、人生经历,有不同的房子、车子、衣服以及审美倾向,甚至有不同的变化方向——有的人已现老态,有的人更加精神漂亮,有的人还带着娃娃脸……
这么一群相互熟悉又不熟悉的人凑在一起,用一顿延长了的晚饭的时间,将各自二十年前的记忆拼贴、比对、重组。当然,也有不止一个人有意无意展示自己现在有多么成功。那一晚,不知有多少人梦中进入过去的世界,重新经历那一段已逝的时光,又有多少人在现实不平的波涛里努力压抑情绪,抓住平衡。成绩很好的从前的班长,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总是带着谦和又略显卑微的笑容,看上去像个教书先生,也确实是先生,他在小县城里的普通小学教语文,没有什么闪亮的头衔和职务。他一个人要带不同年级的三个班,生活的压力让他的笑容染上了卑微。作为一个品德高尚的老师,坚持教书育人、谦逊待人的信念让笑容传递出谦和和修养。在众人中显得不高不低,回忆起从前的事,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身为班长的他接受老师安排下来的任务,在老师开会、学生上自习的时候,把不遵守纪律说悄悄话打闹的学生名字列成名单交上去,结果就是——很多人被罚了站,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人搭理他,他被划进了打小报告的黑名单,没人愿意跟他一“国”。小孩子们闹矛盾能有多大动静?将小石子扔进水盆里,起个小水花后没事了,闹腾几天之后大伙儿就都把这事儿扔到了脑后。同学还是那些同学,矛盾从没有发生过。
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同学,有混得好,也有混得不好的,无论混得好不好,这么一拨同学聚会总不能落了自己的面子。酒到深处,每个人脸上都泛着功成名就的红光,每一个人都是成功人士,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国王。
第二天一早,他们带着一种旧屋探险般的兴奋回到了小学校园。因为是周末,门卫大爷很好说话地放他们进去了。站在教学楼前时,他们都发现自己似乎成了“巨人”,眼前的建筑不再是记忆里那么高大了,教室陈旧,墙面斑驳。他们带着感慨在操场上玩了会儿跳房子和赛跑,褪了色的跑道现在已有尽头,但时间的脚步却走得更远了。从前教过课的老师已经退休多年,严厉的班主任、总是安静地一笔一画教他们画画的美术老师、爱笑的体育老师、在他们眼里好像什么乐器都会吹会弹的音乐老师和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教过他们的四位数学老师。
老课桌、升旗台、小溪、小树林、小店里的老冰棍和豆腐皮,他们一样样看过来,慢慢地,不再兴奋。
光良和曹格在《少年》里唱:“世界尝试改变,当初的那个少年,那是我们都回不去的从前……”
时间不允许我们回到原点,却同意我们回望从前。我们在不同的时间站在同一个地点,身后已画满世事变迁的曲线。但重叠的空间会触动某个机关,延迟的网络终会让我们接到昨日通过时间传送的离线文件——记忆和少年心情。
我们是如此健忘,沿着生命的河流从上游走到下游时已淡忘出发点的模样。好在当我们回望时,那些昨日的离线文件会给我们一些指引。即便我们刚收到它们时会想不起它们装载的内容,但一旦打开那些飘过许多日夜的文件夹,图像、声音都会自动播放,提醒我们的初心与美好。
回程的路上他们都比较沉默,忘了来参加这场二十年后的相聚的最初目的,相聚时渐渐熟悉的面孔,在离别时是那么陌生与遥远。沉默,没有人愿意挑起话头,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各自默默消化着离线文件里的昨日语言。
在他们身后,少年们重新出现,走向“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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