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象-人类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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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把解剖刀深入到人类的行动、思维和欲望深处无意识的领域,就不能了解人类精神的全貌,当然也就不能了解生命的全貌。

    ——池田大作人类的镜子

    野草·题辞

    ——[中国]鲁迅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

    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死亡与朽腐,火速到来。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

    去罢,野草,连着我的题辞!

    航船中的文明

    ——[中国]朱自清

    有了“物质文明”的汽油船,却又有“精神文明”的航船,使我们徘徊其间,左右顾而乐之,真是二十世纪中国人的幸福了!

    第一次乘夜航船,从绍兴府桥到西兴渡口。

    绍兴到西兴本有汽油船。我因急于来杭,又因年来逐逐于火车轮船之中,也想“回到”航船里,领略先代生活的异样的趣味,所以不顾亲戚们的坚留和劝说(他们说航船里是很苦的),毅然决然的于下午六时左右下了船。有了“物质文明”的汽油船,却又有“精神文明”的航船,使我们徘徊其间,左右顾而乐之,真是二十世纪中国人的幸福了!

    航船中的乘客大都是小商人,两个军弁是例外。满船没有一个士大夫,我区区或者可充个数儿——因为我曾读过几年书,又忝为大夫之后——但也是例外之例外!真的,那班士大夫到哪里去了呢?这不消说得,都到了轮船里去了:士大夫虽也搴着大旗拥护精神文明,但千虑不免一失,竟为那物质文明的孙儿、满身洋油气的小顽意儿骗得定定的,忍心害理的撇了那老相好。于是航船虽然照常行驶,而光彩已减少许多——这确是一件可以慨叹的事;而“国粹将亡”的呼声,似也不是徒然的了。呜呼,是谁之咎欤?

    既然来到这“精神文明”的航船里,正可将船里的精神文明考察一番,才不虚此一行。但从哪里下手呢?这可有些为难,踌躇之间,恰好来了一个女人。——我说“来了”,仿佛亲眼看见,而孰知不然,我知道她“来了”,是在听见她尖锐的语音的时候。至于她的面貌,我至今还没有看见呢。这第一要怪我的近视眼,第二要怪那袭人的暮色,第三要怪——哼——要怪那“男女分坐”的精神文明了。女人坐在前面,男人坐在后面;那女人离我至少有两丈远,所以便不可见其脸了。且慢,这样左怪右怪,“其词若有憾焉”,你们或者猜想那女人怎样美呢,而孰知又大大的不然!我也曾“约略的”看来,都是乡下的黄面婆而已。至于尖锐的语音,那是少年的妇女所常有的,倒也不足为奇。然而这一次,那来了的女人尖锐的语音竟致劳动区区的执笔者,却又另有缘故,在那语音里,表示出对于航船里精神文明的抗议。她说:“男人女人都是人!”她要坐到后面来(因前面太挤,实无他故,合并声明),而航船里的“规矩”是不许的。船家拦住她,她仗着她不是姑娘了,便老了脸皮,大着胆子,慢慢地说了那句话。她随即坐在原处,而“批评家”的议论繁然了。一个船家在船沿上走着,随便的说:“男人女人都是人,是的,不错。做称钩的也是铁,做称锤的也是铁,做铁锚的也是铁,都是铁呀!”这一段批评大约十分巧妙,说出诸位“批评家”所要说的,于是众喙都息,这便成了定论。至于那女人,事实上早已坐下来了,“孤掌难鸣”,或者她饱饫了诸位“批评家”的宏论,也不要鸣了罢。“是非之心”,虽然“人皆有之”,而撑船经商者流,对于名教之大防,竟能剖辨得这样“详明”,也着实亏他们了。中国毕竟是礼义之邦,文明之古国呀!——我悔不该乱怪那“男女分坐”的精神文明了!

    “祸不单行”,凑巧又来了一个女人。她是带着男人来的。——呀,带着男人!正是,所以才“祸不单行”呀!——说得满口好绍兴的杭州话,在黑暗里隐隐露出一张白脸,带着五六分城市气。船家照他们的“规矩”,要将这一对儿生刺刺的分开;男人不好意思做声,女的却抢着说:“我们是‘一堆生’原注:“一块儿”也。的!”太亲热的字眼,竟在“规规矩矩的”航船里没了!于是船家命令的嚷道:“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不管你‘一堆生’不‘一堆生’的!”大家都微笑了。有的沉吟的说:“一堆生的?”有的惊奇的说:“‘一堆’生的!”有的嘲讽的说:“哼,一堆生的!”在这四面楚歌里,凭你怎样伶牙俐齿,也只得服从了!“妇者,服也”,这原是她的本行呀。只看她也不置辩,毫不懊恼,还是若无其事的和人攀谈,便知她确乎是“服也”了。这不能不感谢船家和乘客诸公“卫道”之功,而论功行赏,船家尤当首屈一指。呜呼,可以风矣!

    在黑暗里征服了两个女人,这正是我们的光荣。而航船中的精神文明,也粲然可见了——于是乎书。

    面具

    ——[中国]许地山

    你看那红的、黑的、白的、青的,喜笑的、悲哀的,目眦怒得欲裂的面容,无论你怎样褒奖,怎样弃嫌,他们一点儿也不改变。

    人面原不如那纸制的面具哟!你看那红的、黑的、白的、青的,喜笑的、悲哀的,目眦怒得欲裂的面容,无论你怎样褒奖,怎样弃嫌,他们一点儿也不改变。红的还是红,白的还是白,目眦欲裂的还是目眦欲裂。

    人面呢?颜色比那纸制的小玩意儿好而且活动,带着生气。可是你褒奖他的时候,他虽是很高兴,脸上却装出很不愿意的样子;你指摘他有时候,他虽是懊恼,脸上偏要显出勇于纳言的颜色。

    人面到底是靠不住呀!我们要学面具,但不要戴他,因为面具后头应当让他空着才好。

    小溪

    ——[中国]杨沫

    在大海里我才发现我是一条美丽的小溪,因为我已把我的涓涓细流,无条件地奉献给了大海。

    我是一条流淌在崎岖山间的小溪。我满身洒着细碎的光亮,怀着对大自然奇妙的幻想,流呀,顺着山绕过石,不停地流。我有时被乱石阻塞,有时被泥沙搅混,但我浑浑噩噩,不知宇宙的真谛为何,不知生命的价值何在。我绕过碎石,抖抖泥沙,又淙淙地向前流去。还不时仰望夜空,欢乐地听起夜莺的歌唱。

    一次,猛地撞在重叠的巨石下,我似乎被击碎了。呻吟着看着自己——我已经变成了一畦小水洼,瑟缩在巨石缝隙中。喘息一会儿,感到不自由,我想跳出去,却跳不出。怎么办?我悲伤地哭了。突然大石缝隙中闪过几缕阳光,随着阳光响起亲切的声音:“小溪,生活的真理你知道么?挣扎、奋斗、拼搏、超越。”我听着,却不知这声音的含意。我无力挣扎,昏昏睡去。醒来了,不知怎么,我又成了一条小溪。原来是我身边的水多了,自然地从石缝中窜了出来。我又是我了!

    多么美丽的春天啊,我流淌在山间小路上,路边盛开着艳丽的鲜花,峻岩上嫣红的桃花,轻盈的绿柳,笑靥迎人。我挨着她们轻轻流过。她们对我说:“小溪,你就这样快活轻松地流下去吧,这就是你的幸福,你的归宿。”我点点头,得意地顺流而下。

    一天,突然天昏地瞑、山崩地裂般一声巨响,我猛地不能动弹了。我看不见天,看不见地,看不见红桃绿柳。我虚飘飘不知自己是否还存在。我死了,却又渐渐苏醒。我瑟缩在一块硬壳里动弹不得。溪水被阻隔,我渐渐枯竭、干涸……能等待死亡么?我虚弱地问自己。突然岩缝间闪烁着几束阳光。“啊,太阳!”我大喊着,“我真喜欢你,你是万物之母,你是光明的源泉,如今你又出现了,我要奔向你,请你救救我吧!”忽而阳光不见了,我听见发自宇宙、也好像发自我自身深处的声音:“挣扎、奋斗、拼搏、超越,你才能找回自我!”我沉默了,我想着那欢乐的玫瑰色的日子,但那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永恒的、永恒的真理是什么?我叹息、我思索、我寻觅……

    阳光又出现了,而且愈来愈灿烂。我似乎有所领悟,于是我开始挣扎,开始奋斗。几经拼搏,几经寻觅,我身上的溪水渐渐多了,渐渐活而有力了。猛一挣扎,我竟从埋藏我的地下跳了出来。经此挫折,我反而比过去粗犷了,宽阔了。我跳跃在岩石、树隙间,有意地寻觅起同伴——原来道道山梁间都有那么多或比我大,或比我小的溪流。它们都和我一样不停地向前奔泻。大自然使我们越靠越近,越聚越宽。终于我们汇聚成河、汇聚成大江,最后我和我的同伴们一齐涌向无边的大海。

    在大海里我才发现我是一条美丽的小溪,因为我已把我的涓涓细流,无条件地奉献给了大海。

    差不多先生传

    ——[中国]胡适

    他有一双眼睛,但看的不很清楚;有两只耳朵,但听的不很分明;有鼻子和嘴,但他对于气味和口味都不很讲究;他的脑子也不小,但他的记性却不很精明,他的思想也不很细密。

    你知道中国最有名的人是谁?

    提起此人,人人皆晓,处处闻名。

    他姓差,名不多,是各省各县各村人氏。你一定见过他,一定听过别人谈起他。差不多先生的名字天天挂在大家的口头,因为他是中国全国人的代表。

    差不多先生的相貌和你和我都差不多。他有一双眼睛,但看的不很清楚;有两只耳朵,但听的不很分明;有鼻子和嘴,但他对于气味和口味都不很讲究;他的脑子也不小,但他的记性却不很精明,他的思想也不很细密。

    他常常说:“凡事只要差不多,就好了,何必太精明呢?”

    他小的时候,他妈叫他去买红糖,他买了白糖回来。他妈骂他,他摇摇头道:“红糖白糖不是差不多吗?”

    他在学堂的时候,先生问他:“直隶省的西边是哪一省?”他说是陕西。先生说:“错了。是山西,不是陕西。”他说:“陕西同山西不是差不多吗?”

    后来他在一个钱铺里做伙计,他也会写,也会算,只是总不会精细,十字常常写成千字,千字常常写成十字。掌柜的生气了,常常骂他。他只笑嘻嘻地道:“千字比十字只多一小撇,不是差不多吗?”

    有一天,他为了一件要紧的事,要搭火车到上海去。他从从容容地走到火车站,迟了两分钟,火车已开走了。他白瞪着眼,望着远远地火车上的煤烟,摇摇头道:“只好明天再走了。今天走同明天走,也还差不多。可是火车公司未免太认真了,八点三十分开,同八点三十二分开,不是差不多吗?”他一面说,一面慢慢地走回家,心里总不很明白为什么火车不肯等他两分钟。

    有一天,他忽然得了急病,赶快叫家人去请东街的汪医生。那家人急急忙忙地跑去,一时寻不着东街的汪大夫,却把西街的牛医生王大夫请来了。差不多先生病在床上,知道寻错了人;但病急了,身上痛苦,心里焦急,等不得了,心里想道:“好在王大夫同汪大夫也差不多,让他试试看吧。”于是这位牛医生王大夫走近床前,用医牛的法子给差不多先生治病。不上一点钟,差不多先生就一命呜呼了。

    差不多先生差不多要死的时候,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活人同死人也差……差不多……凡事只要……差……差……不多……就……好了……何……何……必……太……太……认真呢?”他说完了这句格言,方才绝气。

    他死后,大家都很称赞差不多先生样样事情看得破,想得通;大家都说他一生不肯认真,不肯算账,不肯计较,真是一位有德行的人,于是大家给他取个死后的法号,叫他圆通大师。

    他的名誉越传越远,越久越大。无数无数的人都学他的榜样。于是人人都成了一个差不多先生——然而中国从此就成了一个懒人国了。

    事事关心

    ——[中国]邓拓

    片面地只强调读书,而不关心政治;或者片面地只强调政治,而不努力读书,都是极端错误的。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是明代东林党首领顾宪成撰写的一副对联。时间已经过去了三百六十多年,到现在,当人们走进江苏无锡“东林书院”旧址的时候,还可以寻见这副对联的遗迹。

    为什么忽然想起这副对联呢?因为有几位朋友在谈话中,认为古人读书似乎都没有什么政治目的,都是为读书而读书,都是读死书的。为了证明这种认识不合事实,才提起了这副对联。而且,这副对联知道的人很少,颇有介绍的必要。

    上联的意思是讲书院的环境便于人们专心读书。这十一个字很生动地描写了自然界的风雨声和人们的读书声交织在一起的情景,令人仿佛置身于当年的东林书院中,耳朵里好像真的听见了一片朗诵和讲学的声音,与天籁齐鸣。

    下联的意思是讲在书院中读书的人都要关心政治。这十一个字充分地表明了当时的东林党人在政治上的抱负。他们主张不能只关心自己的家事,还要关心国家的大事和全世界的事情。那个时候的人已经知道天下不只是一个中国,还有许多别的国家。所以,他们把天下事与国事并提。可见这是指的世界大事,而不限于本国的事情了。

    把上下联贯串起来看,它的意思更加明显,就是说一面要致力读书,一面要关心政治,两方面要紧密结合。而且,上联的风声、雨声也可以理解为语带双关,即兼指自然界的风雨和政治上的风雨而言。因此,这副对联的意义实在是相当深长的。

    从我们现在的眼光看上去,东林党人读书和讲学,显然有他们的政治目的。尽管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他们当时还是站在封建阶级的立场上,为维护封建制度而进行政治斗争。但是,他们比起那一班读死书的和追求功名利禄的人,总算进步得多了。

    当然,以顾宪成和高攀龙等人为代表的东林党人,当时只知道用“君子”和“小人”去区别政治上的正邪两派。顾宪成说:“当京官不忠心事主,当地方官不留心民生,隐居乡里不讲求正义,不配称君子。”在顾宪成死后,高攀龙接着主持东林讲席,也是继续以“君子”与“小人”去品评当时的人物,议论万历、天启年间的时政。他们的思想,从根本上说,并没有超出宋儒学,特别是程、朱学说的范围,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顾宪成讲学的东林书院,本来是宋儒杨龟山创立的书院。杨龟山是程灏、程颐两兄弟的门徒,是“二程之学”的正宗嫡传。朱熹等人则是杨龟山的弟子。顾宪成重修东林书院的时候,很清楚地宣布,他是讲程朱学说的,也就是继承杨龟山的衣钵的。人们如果要想从他的身上找到反封建的革命因素,那恐怕是不可能的。

    我们决不需要恢复所谓东林遗风,就让它永远成为古老的历史陈迹去吧。我们只要懂得努力读书和关心政治,这两方面紧密的结合的道理就够了。

    片面地只强调读书,而不关心政治;或者片面地只强调政治,而不努力读书,都是极端错误的。不读书而空谈政治的人,只是空头的政治家,决不是真的政治家。真正的政治家没有不努力读书的。完全不读书的政治家是不可思议的。同样,不问政治而死读书本的人,那是无用的书呆子,决不是真正有学问的学者。真正有学问的学者决不能不关心政治。完全不懂政治的学者,无论如何他的学问是不完全的。就这一点说来,所谓“事事关心”实际上也包含着对一切知识都要努力学习的意思在内。

    既要努力读书,又要关心政治,这是愈来愈明白的道理。古人尚且知道这种道理,宣扬这种道理难道我们还不如古人,还不懂得这种道理吗?无论如何,我们应该比古人懂得更充分,更深刻,更透彻!

    节操

    ——[中国]曹聚仁

    “哀莫大于心死”,假使人人偷巧躲避为得计,那末,中国读书人,都要个个都变成“汉奸”了!

    “礼义廉耻”之说方兴,我愿国人注重“耻”字,就该把“节操”比一切都看重些。

    中国历史上所谓士君子,以节操为重,取巧躲避,却并不是儒家之道。东汉末年,党锢祸起,张俭亡命困迫,无论投向什么人家,只要知道是张俭,明知要惹大祸,大家甘于破家相容。范滂初系黄门北寺狱,同囚的很多生病,滂自请先受榜掠,三木囊头暴于阶下。滂遇赦归乡,又以张俭案株连,朝廷大诛党人,诏下急捕范滂等。督邮吴导抱诏书闭户伏床而泣,范滂听到这消息,知道督邮为的是他自己,便到县自首。县令郭揖解印绶,愿与范滂同走,语滂曰:“天下这么大,你怎么到这儿来?”范滂道:“我死了,大祸也就完了,怎么可以牵连到别人呢?”滂别母就狱。他的母亲安慰他道:“和李膺、杜密死在一起,岂不是很光荣的吗?”党案牵连到李膺,有人劝李膺出走。李膺道:“处事不怕难,有罪不逃刑,乃是臣下的本分。我今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往哪儿逃呢?”便就狱受毒刑而死。党案株连所及,各人的门生故吏及其父兄,都在禁锢之列。蜀郡景毅曾叫他的儿子认李膺为门徒,因为未有录牒,免于禁锢。景毅便自请免官,道:“因为敬仰李膺的为人,才着儿子去从他,难道漏列名籍,便自苟安了吗?”这种种地方,都可以想见当时士君子重节操,轻性命,不肯躲避取巧的情形。

    祸患到来的时候,亲戚故旧远嫌避祸的,本来也很多。但就儒家的节气来说,远嫌避祸,也是不应该的。孔融性刚直,时常和曹操相冲突。友人脂习每劝融明哲保身,后来孔融被曹操所杀,陈尸许下,没人敢去收尸。脂习即往抚尸痛哭,被曹操所拘囚而不顾。又如张俭因党案逃至鲁国,欲投依孔褒,恰巧孔褒不在家,孔融年仅十六,擅自收容下来。后来事泄,褒、融二人均被收送狱。孔融挺身道:“我做主收容张俭的,请长官办我的罪!”孔褒道:“张俭是来找我的,和舍弟没有关系的,请办我的罪。”吏不能决,只好探问他们母亲的意见。孔母道:“我是家长,我负责任,请办我的罪!”一门争死,连郡县都不能决。我们看了这种舍身赴死的精神,千百年后还振发起来,无怪当时震荡一般人的心灵,大家都要砥砺节操了!

    “哀莫大于心死”,假使人人偷巧躲避为得计,那末,中国读书人,都要个个都变成“汉奸”了!“礼义廉耻”之说方兴,我愿国人注重“耻”字,就该把“节操”比一切都看重些。

    衣服的用处

    ——[美国]亨利·大卫

    如果没有了衣服,人们将能多大限度地保持他们的身份?

    如果没有了衣服,你还能从一群绅士中间,准确认出哪一个更高贵吗?

    我们多数人采购衣服时都被一个误区引导,那就是受新奇的心理所左右,而忽略了衣服的实际作用。让那些有工作做的人记着穿衣服的目标:第一是保持正常的体温,第二是在目前的社会中起遮羞作用。现在,可以判断一下,有多少必需的重要工作可以完成,而不必在衣橱中增添什么衣服。国王和王后的每件衣服几乎只穿过一次便不穿,他们有专用的裁缝为他们服务,但他们永远体会不到衣服与身体合身的愉快。他们不过是挂干净衣服的木架。而我们的衣服,却一天天地被我们同化了,覆上了穿衣人的性格,直到我们舍不得把它们丢掉,要丢掉它们,正如抛弃我们的躯体那样,总不免百转不舍,需寻医吃药疗此伤痛。

    其实没有人穿了有补丁的衣服会在我的眼里降低身份。但我很明白,一般人心里,为了衣服忧思颇多,衣服要穿得入时,至少也要清洁,而且不能有补丁,至于内心的肮脏却全然不去理会。其实,即使衣服破了不补,所暴露的最大缺点也不过是不考虑小洞会变成大洞。有时我用这样的方法来测验我的朋友们,我问他们谁愿把破旧的或带有补丁的衣服穿上去街上走走,结果大多数人都好像认为,如果他们这样做了,从此就毁了终身。宁可跛了一条腿进城,他们也不肯穿着破裤子、破衣服去。一位绅士有腿伤,是很平常的事,这是有办法补救的;如果裤脚管破了,却无法补救,因为人们关心的并不是真正应该敬重的东西,只是那些受人尊敬的东西。

    真正与我们相识的人并不多,但我们熟悉的衣裤却不计其数。你给稻草人穿上你最后一件衣服,你自己不穿衣服站在旁边,哪一个经过的人不马上就向稻草人致敬呢?前些天,我经过一片玉米田,就在那头戴帽子、身穿上衣的木桩旁边,我认出了农田主人。他比以前我见到他时憔悴了许多。我听说过,一条狗向所有穿了衣服到它主人的地方来的人吠叫,却很容易被一个裸体的窃贼制服,抿嘴不做任何声响。这是一个多有趣的问题啊,如果没有了衣服,人们将能多大限度地保持他们的身份?如果没有了衣服,你还能从一群绅士中间,准确认出哪一个更高贵吗?

    孤独

    ——[美国]亨利·大卫

    孤独不能以人与人的空间距离来度量。

    一个专于书本的学生,即使置身于似市场的教室也能够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整天在地里锄草或在林中伐木的农夫虽只孤身一人,却并不感到孤独,原因在于他心中有树、有草陪伴。

    天边渐渐被晚霞映红,我独坐那里与这美景相融。夜幕降临了,风儿依然在林中呼啸,水仍在拍打着堤岸,一些生灵唱起了动听的催眠曲。夜晚并未因黑暗而寂静,猛兽在追寻猎物。这些大自然的生灵使得生机勃勃的白昼不曾间断。

    我与远处黑黢黢的峰峦有一英里之遥,举目四望,不见一片房舍,四周的丛林围起一块属于我的天地。远方邻近水塘的一条铁路线依稀可辨,只是绝大部分时间,这条铁路像是建在莽原之上,少有车过。我时而误认为这里是亚洲或非洲,而不是新英格兰,我独享太阳、月亮和星星,还有我那小小的天地。

    我知道友谊是不分国界和类别的。大自然中的一切生物在某种意义上都是相通的。对于生活在大自然之中的人来说,永远没有绝望的时候。我生活中的一些最愉快的时光,莫过于春秋时日阴雨连绵独守空房的时候。

    “你一个人住在那儿一定很孤独,很想见见人吧,特别是在雨雪天里。”我经常被这样问。“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不也只是宇宙中的一叶小舟吗?我为什么会感到孤独呢?我们的地球不是在银河系之中吗?”我真想这样回答他们。将人与人分开并使其孤独的空间是什么?我认为躯体的临近并非能拉近心之距离。试问,我们最喜欢逗留何处?当然不是邮局,不是酒吧,不是学校,更非副食商店,纵使这些场所使人摩肩接踵。我们不愿住在人多之处,而喜欢与自然为伍,与人类生命的不竭源泉接近。

    我觉得经常独处使人身心健康。与人为伴,即便是与最优秀的人相处也会很快使人厌倦。我喜欢独处,至今为止,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代替独处时感受的朋友。当我们来到异国他乡,虽置身于滚滚人流之中,却常常比独处家中更觉孤独。孤独不能以人与人的空间距离来度量。一个专于书本的学生,即使置身于似市场的教室也能够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整天在地里锄草或在林中伐木的农夫虽孤身一人,却并不感到孤独,原因在于他心中有树、有草陪伴。但一旦回到家里,他不会继续独处一方,而必定与家人邻居聚在一起,以补偿所谓一天的“寂寞”。于是,他开始困惑:学生怎么能整夜整天地单独坐在房子里而不感到厌倦与沮丧?他没能意识到,学生尽管坐在屋里,却正像他在田野中锄草,在森林中伐木一样。

    社会存在的意义早已升值。尽管我们接触频繁,但却没有时间从对方身上发现新的价值。我们不得不遵守着世俗中的一套条条框框,即所谓“礼节”与“礼貌”,才能调和这频繁的接触,不至于变得忍无可忍大打出手。在邮局中,在客栈里,在黑夜的篝火旁,我们到处相逢,我们挤在一起,互相妨碍,彼此设障,长此以往,怎能做到相敬如宾?毫无疑问,保持距离不是内心疏远,更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重要交流。假如每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住一个人——就像我现在这样,那将更好。频繁地接触不易发现问题,时近时远才能认清人的价值。

    身居陋室,以物为伴,独享闲情,特别是清晨无人来访之时。我想这样来比喻,也许能使人对我的生活略知一斑:我不比那湖中嬉水的鸭子或瓦尔登湖本身更孤独,而那湖水又以何为伴呢?我好比茫茫草原上的一株蒲公英,好比一片菜叶,一只蝴蝶,一只蜻蜓,我们都不感到孤独。我好比一条小溪,或那一颗北极星;好比那南来的风,四月的雨,一月的霜,或那新居里的第一只爬虫,我们都不感觉孤独。

    艺术家

    ——[英国]王尔德

    他用了“永恒的悲哀”,雕塑出了一个“一时的快乐”。

    深夜里,他突发灵感,他想雕塑一个“一时的快乐”的像。为了尽快抓住稍纵即逝的灵感,他便到世界中去找寻青铜。因为他只能用青铜表现他的思想。

    可是世界上所有的青铜都不见了,全世界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找到青铜,唯一的希望只有那个“永恒的悲哀”的青铜雕像。

    这铜像是他自己所有的,也是他亲手雕塑的,他把它安放在他生平唯一钟爱的东西的墓上。作为一个人对不死的爱的纪念,作为一个永久存在的悲哀的象征。全世界中除了这个满载爱的雕像,再没有青铜了。

    他拿了他从前雕塑的像,把它放进一个大熔炉里,用火来熔化它。他用了“永恒的悲哀”,雕塑出了一个“一时的快乐”。

    人类的镜子

    ——[前苏联]普里什文

    一部文化史就是一篇故事,叙述人类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而且用它在这面镜子里还将看到什么样的形式来规划我们美好的明天。

    了解大自然最简单的捷径即是与人亲密接触,那时大自然将成为一面镜子,因为人类的心灵里包含着整个大自然。大自然——这就是为全人类的经济提供的材料,也是我们每一个人走向真理之路的镜子。只要好好思索一下自己的道路,然后根据自己切身的体会去看大自然,那么必然会在那儿看到你个人思想、感情的感受。

    这好像给人一种简单、容易的感觉,如两滴雨点在电线上互相追逐,一滴雨珠耽搁了一下,另一滴赶上了它,于是两滴水合为一滴,一起落到了地下。这么简单!但如果想想自己,想想人们在孤独中,彼此尚未相遇,尚未会合在一起时心中的感受,带着这些想法去研究水滴的结合,那么就会发现,雨滴、水溶合在一起,原来也很复杂。

    如果献身于这种研究工作,那么就会像在镜子里一样看见人类的生活,就会发现,整个大自然就是整个人类——这位帝王——生活得像镜子一样的见证者。

    大自然里有水,它的镜子映照出天空、山峦和森林。人类不仅自己站了起来,他同时还拿起镜子,照见了自己,接着开始细细观察、审视被照出来的自己的形象人。狗在镜子里照见自己,认为那是另一条狗,而不是它自己。

    很可能只有人能够懂得,镜子里的形象就是他自己。

    一部文化史就是一篇故事,叙述人类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而且用它在这面镜子里还将看到什么样的形式来规划我们美好的明天。

    论时机

    ——[英国]培根

    在一切大事业上,人在开始做事前要像“千眼神”那样察视时机,而在进行时要像“千手神”那样抓住时机。

    幸运好比商品,只要错过时机,价格就将变化。它又像那位出卖预言书的西比拉,如果遇到时不及时买,那么当你得知此书重要而想买时,书却已经不全了。

    所以古谚说得好,机会老人先给你送上他的头发,当你不慎让他溜走而再去抓时,就只能摸到他的秃头了。或者说他先给你一个可以抓的瓶颈,你不及时抓住,再得到的就是握不得的瓶身了。

    若总能在事情的开端找到时机,其实是一种极难得的智慧。例如在一些危险关头,总是看来吓人的危险比真正压倒人的危险要多许多。只要坚强振作精神挺过最难的关头,那么以后的困难也就不显得太难了。

    因此,当危险逼近时,善于抓住时机迎头痛击它要比犹豫躲闪更有利。因为犹豫的结果恰恰是错过了克服它的好机会。但也要注意警惕一些幻觉,不要以为敌人真像它在日光下的阴影那样高大。若要过早出击,反而会失去最有利的战机。

    总而言之,善于识别与把握时机是极为重要的。在一切大事业上,人在开始做事前要像“千眼神”那样察视时机,而在进行时要像“千手神”那样抓住时机。特别是政治家,秘密的策划与果断的实行更是保护他的隐身盔甲。因为果断与迅速乃是最好的保密方法。要如同疾掠空中的子弹一样,当秘密传开的时候,事情却已经办成了。

    金钱的崇拜

    ——[英国]罗素

    崇拜金钱是一种信仰,认为一切东西都要用金钱来衡量,金钱的数量代表人生成功与否。

    这和人的本性并不一致,因为它忽视了生命的需要,也忽视了对于某些特殊的生长本能的倾向。

    崇拜金钱是一种信仰,认为一切东西都要用金钱来衡量,金钱的数量代表人生成功与否。这和人的本性并不一致,因为它忽视了生命的需要,也忽视了对于某些特殊的生长本能的倾向。

    它让人误以为除了获取金钱外,别的愿望均不重要。一般说来,恰恰是这些愿望对于人的幸福比收入的增加更为重要。它是一种错误的关于成功的理论,引导人残害了自己的本性,反而去羡慕对于人类幸福毫无裨益的事业。它促使人们的品格和目标趋于完全一致,淹没了人生的真正快乐,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与压抑,使整个社会沉浸在消极状态之中。

    由于惧怕失掉金钱而发生的忧虑与烦闷,使人把获得幸福的能力消耗掉。而且害怕遭受不幸的打击,比起所受打击的不幸来,还更为不幸。

    不论男女,最快乐的人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因为他们有某些积极的目标,比金钱更重要。

    扫帚

    ——[英国]斯威夫特

    也许你要说,扫帚乃是树木出了毛病,出了颠倒情形的象征;可是请问,人不也是个颠之倒之的动物吗?

    这把孤零零的扫帚,你别瞧它现在很不光彩地被搁置在偏僻角落,我敢说它过去在树林中也曾一度好运昌隆,汁液饱满,叶茂枝繁;但现在整束干枝被捆在一根枯木之上,穷极机巧也势难妄与自然争衡。目前的情形至多也仅是它过去的一个翻转,一株本末倒置、枝条朝地、根部朝天的树木;一把在每个罚做苦役的女佣人的手下听使唤的东西,而且仿佛命运有意捉弄,专门清理污秽,但自身却难免肮脏,临了在女佣人的手下磨个光秃,不是扔出门外了事,便是最后再行利用一下,点火时候,充把干柴。看到这事,我不能不有所慨然,便自忖道:我们人不是也像这把扫帚吗?试想,当初大自然将人度入这个世界之时,原也是何等强健活泼,欣欣可爱,浓发覆额,有如草木之茂密纷披,但是曾几何时,色斧欲刀早已将其绿叶青枝斩伐殆尽,徒剩此枯干一具,于是遂不得不急靠装扮度日,凭假发掩盖,并因自己一头遍敷香粉但非天然长出的人工头发而自鸣得意;但是设若此时我们这柄扫帚竟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以这些并非自身所生、实系夺自他人的桦叶战利品相夸耀,而且还尘垢满面,尽管是出自美人的香闺绣阁,我们必将对其虚荣大加讪笑。真的,我们对自身的优点与他人的缺点判断起来竟往往是如此失当!

    也许你要说,扫帚乃是树木出了毛病,出了颠倒情形的象征,可是请问,人不也是个颠之倒之的动物吗?其兽性官能总是高踞于其理想官能之上,其头颅与脚踵往往形同易位,徒自卑屈苟活于天地之间!然而尽管一身是病,却偏好以匡弊正俗者自居,以平冤矫枉者自居,其扒罗之广,甚至连娼妇之隐私也不放过;摘奸发微,张之于世,身所过处,平地生波;且惯于其所正谓消除之污秽中,自身沾染更重,陷溺更深;他的晚年则甘充奴仆于妇人,及至后来,童山濯濯,必与其扫帚兄沦为同一命运,不是被人踢出室外,便是充作点火干柴,以供他人取暖。

    自由与克制

    ——[英国]罗斯金

    上自诸神的职责,下至昆虫的劳作,从星体的均衡到灰尘的引力,一切生物、事物的权力和荣耀,都归于服从而不是自由。

    合理有益的法规和适度的克制,虽说是文明国度里的包袱,但它们毕竟不是束人手足的锁链,而是护身的盔甲,是力量的体现。请记住,正是这种克制的必要性,如同劳动的必要性一样,值得人类遵守。

    那些整日将自由挂在嘴边的人,并不知道自己迂腐至极。从总体上来讲,从广义上来讲,自由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它不过是低级动物的一种属性而已。

    事实上,无论伟人还是强者,他们都不能像水中的鱼那样享有自由。人可以有所为,又必须有所不为,而鱼却可以为所欲为。集天下之领土于一体,其总面积也抵不上半个海洋大;纵使将世上所有的交通线路和运载工具都用上,也难比水中鱼凭鳍游来得方便。

    只要静下心来重新想一想,你不难发现,正是这种克制,而不是自由被人类引以为荣;进而言之,即便低级动物也是如此。蝴蝶比蜜蜂自由得多,可人们却更赞赏蜜蜂,不就是因为它善于遵从自然社会的某种规则吗?因此,克制往往比自由更值得称赞。

    对于自由与克制这两个抽象概念,也不可单凭抽象下结论。因为,倘若你高尚地加以选择,则二者都是好的;反之,二者都是坏的。然而,我要重申一下,在这两者之中,能显示高级动物的特性而又能改造低级动物的,还有赖于克制。而且,上自诸神的职责,下至昆虫的劳作,从星体的均衡到灰尘的引力,一切生物、事物的权力和荣耀,都归于服从而不是自由。太阳是不自由的,但秋叶却可自由飘落;人体的各部没有自由,整体却很和谐。相反,如果各部有了自由,必然导致整体的溃散。

    不朽感

    ——[英国]威廉·赫兹里特

    真理、友谊、爱情、书籍能够抵御时间的侵蚀,我们活着的时候只要拥有这些就可以永不衰老。

    其实,一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就不可避免有一死,而这种变化看来就好像是一个寓言。变化尚未开始之前,不把它看作幻想还能当成什么呢?有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有些地点和人物我们从前见过,如今它已经消失在模糊中,我们不知道,这些事发生时,自己大脑是处于昏睡还是清醒。这些事宛如人生中的梦境,记忆面前的一层薄雾、一缕清烟。我们想要更清楚地回忆时,它们却似乎试图躲开我们的注意。所以,十分自然,我们要回顾的是那段寒酸的往事。

    对于某些事,我们却能记忆犹新,仿佛是昨天刚发生的——它们那样生动逼真,以至于成为了我们生命中的永存。因此,无论我们的印象可以追溯多远,我们发觉其他事物仍然要古老些(青年时期,岁月是成倍增加的)。我们读过的那些环境描写,我们时代以前的那些人物,普里阿摩斯和特洛伊战争,即使在当地,已是老人的涅斯托尔仍高兴地常和别人谈起自己的青年时代,尽管他讲到的那些英雄早已不在人世,但在他的讲述中我们仿佛可以看见这么一长串相关的事物,好像它们可以起死回生。于是我们就不由自主地相信这段不确定的生存期限属于我们自己,我们为此也就不感到什么奇怪的了。彼得博罗大教堂有一座苏格兰女王玛丽的纪念碑,我以前常去观看,一边看,一边想象当时的各种事件和此后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如果说这许多感情和想象都可以集中出现在转瞬之间的话,那么人的整个一生还有什么不能被包容进去呢?

    我们已经走完了过去,我们期待着未来——这就是回归自然。此外,在我们早年的印象里,有一部分经过非常精细的加工后,看来准会被长期保存下去,它们的甜美和纯洁既不能被增加,也不能被夺走——春天最初的气息。

    浸满露水的风信子、黄昏时的微光、暴风雨后的彩虹——只要我们还能享受到这些,就证明我们一定还年轻。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真理、友谊、爱情、书籍能够抵御时间的侵蚀,我们活着的时候只要拥有这些就可以永不衰老。我们一门心思全用在自己所热爱的事情上,所以,我们充满了新的希望,于是,我的心神出窍,失去知觉,永远不朽了。

    我们不明白内心里某些感情怎么竟会衰颓而变冷。所以,为了保持住它们青春时期最初的光辉和力量,生命的火焰就必须如往常一样燃烧,或者毋宁说,这些感情就是燃料,能够供应神圣灯火点燃“爱的摧魂之光”,让金色彩云环绕在我们头顶上!

    美

    ——[法国]伏尔泰

    把美这个词运用到任何事物以前,它一定会在人身上引起尊敬和愉悦的感情。

    如果问一只雄性狗熊美是什么,绝对的美是什么,它就会回答说是它的雌性狗熊,因为她有黑得发亮的脸庞、锋利的牙齿、厚厚的脚掌、雄壮的体魄和长长的棕毛。如果问一个来自几内亚的黑人美是什么,他就会说,美是黑得油亮的皮肤、深陷的眼睛和一个扁平的鼻子。

    同样的问题,妖魔会告诉你美就是一对角、四只爪子和一条尾巴。最后,如果去向哲学家们请教,他们的回答将是夸大了的胡言乱语,他们会闭上眼睛,慢慢地说美就是某物符合美的原型并在本质上与其是一致的。

    我与一位哲学家去看过一场悲剧。“多么美好啊!”当时他说。“你在它里面发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我问他。“作者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他说。第二天,他吃了一些对他身体有好处的药。“药达到了它的目的。”我对他说,“多么美好的药啊!”他意识到不能说药是美好的,并意识到在把美这个词运用到任何事物以前,它一定会在人身上引起尊敬和愉悦的感情。他终于承认那场悲剧给了他两种不同的感受,他说这就是美之所在。

    我们一起去了英国,同样是那场悲剧,翻译得一字不差。可它使所有的观众都打起了哈欠。“天呐!”他说,“美的理念对英国人来说和对法国人来说竟有如此大的差别。”良久思考以后,他得出结论:美是很相对的,就如同在日本是正派的事到了罗马就不正派,在巴黎时髦的东西到了北京就未必兴起。于是他再也无法提起精神去写那篇早已计划好的有关美的长篇论文。

    一个树木的家庭

    ——[法国]于·列那尔

    他们的死亡是缓慢的,他们让死去的树也站立着,直至朽腐而变成尘埃。

    一个烈日当头的中午,我穿过一片郁葱的草原与他们偶遇。

    他们不喜欢声音,没有住到路边。他们居住在未开垦的田野上,靠着一道只有鸟儿才知道的清泉。

    遥望树林,似乎密不可入。但当我靠近,树枝和树干渐渐松开。他们谨慎地欢迎我。我可以休息、乘凉,但我猜测,他们正监视着我,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的家也有长幼、尊卑之分,年纪最大的住在中间,而那些小家伙,有些还刚刚长出第一批叶子,却遍地皆是,从不分离。

    他们的死亡是缓慢的,他们让死去的树也站立着,直至朽腐而变成尘埃。

    他们用枝条互相抚摸、问候,感觉同伴的存在。如果风气喘吁吁地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他们的手臂就愤怒挥动。但是,在他们之间,却没有任何争吵,有的只是和睦的低语。

    这才应是我真正的家。另一个家我很快会忘掉。这些树木会逐渐逐渐接纳我,而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开始学习应该做到的事情:

    我已开始监视流云。

    我也已开始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且,我几乎开始沉默。

    杂木林

    ——[日本]德富芦花

    绿叶扶疏时期,请到这林中看一看吧。

    片片树叶搪着日影。

    绿玉、碧玉在头上织成翠盖。

    自己的脸也变得碧青了,倘若假寐片刻,那梦也许是绿的。

    东京西郊,直到多摩河一带,有一些丘陵和山谷。谷底有几条道路。登这座丘陵,曲曲折折地上去。山谷有的地方开辟成水田,有小河流过,河上偶尔可以看到水车。丘陵多被拓成了旱地,到处残留着一块块杂木林。我爱这些杂木林。

    树木中,栎、榛、栗、栌居多。大树稀少,多半是从砍伐的木墩上簇生的幼树。树下的草地收拾得干干净净。赤松、黑松等名贵树木,高高而立,翠盖挺秀,遮掩着碧空。

    下霜时节,收获萝卜。一林黄叶锦,不羡枫林红。

    木叶尽脱,寒林千万枝,簇簇刺寒空。好景致!日落烟满地,空中的林梢变成淡紫色,月大如盆,尤为好景致!

    春来了,淡褐、淡绿、淡红、淡紫、嫩黄等柔和之色消尽了。树木长出了新芽。正是樱花独自狂傲争春的时节。

    绿叶扶疏时期,请到这林中看一看吧。片片树叶搪着日影。绿玉、碧玉在头上织成翠盖。自己的脸也变得碧青了,倘若假寐片刻,那梦也许是绿的。

    秋蘑长出的时节,林子周围的胡枝子和芒草抽穗了。女郎花和萱草遍生于树林之中。大自然在这里建造了一座百草园。有月好,无月亦好。风清露冷之夜,就在这林子边上走一走吧,听一听松虫、铃虫、纺织娘等的鸣叫。百虫唧唧,如秋雨洒遍大地。要是亲手编一只收养秋虫的笼子倒也有趣得很。

    不能承诺的

    ——[德国]尼采

    爱一个人不仅要心中有爱,而且还要把爱用行动表达出来,亦即纵使不再爱了,由于别的企图,说不定依然会同样地有爱的表现。

    于是,在别人脑海中,这一份爱仿佛是永远不变的。

    行动是可以承诺的东西,而感情却无法予以承诺。

    毕竟感情这种东西太复杂了。一个人如果向谁承诺要永远爱他,永远恨他,或永远对他忠实,这明明是在答应别人一项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是,有时出于别的企图,他表面上依然可以终生地爱你、恨你和对你忠诚,因为在同一种行动当中,可能包括着为数可观的动机。

    爱一个人不仅要心中有爱,而且还要把爱用行动表达出来,亦即纵使不再爱了,由于别的企图,说不定依然会同样地有爱的表现。于是,在别人脑海中,这一份爱仿佛是永远不变的。

    换句话说,当有人指天发誓说他对你的爱此生不渝时,他是在发誓说他爱你永远是在表面上,而不是在心里。

    差别

    ——[德国]克里斯蒂安森

    老板一边耐心地听着他的怨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怎样向他解释清楚他和阿诺德之间的差别。

    阿诺德和布鲁诺同在一家店铺做工,享受同等待遇。

    几个月过去了,叫阿诺德的小伙子青云直上,而那个叫布鲁诺的小伙子却仍在原地踏步。

    布鲁诺见阿诺德多拿薪水,心中抱怨老板不公。终于有一天他到老板那儿发牢骚了。老板一边耐心地听着他的怨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怎样向他解释清楚他和阿诺德之间的差别。

    “布鲁诺,”老板开口说话了,“你到集市上去一下,看看今天早上有什么卖的。”

    布鲁诺从集市上回来汇报说:“老板,今早集市上只有一个农民拉了一车土豆在卖。”

    “有多少?”老板问。

    布鲁诺赶快戴上帽子又跑到集市上,回来告诉老板一共有40口袋土豆。

    “多少钱一袋?”

    布鲁诺又第三次跑到集市上问了每袋土豆的价钱。

    “就到这里吧,”老板对他说,“现在请您坐到这把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要说,看看别人怎么做。”

    阿诺德很快就从集市上回来了,并汇报说到:“老板,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农民在卖土豆,一共四十口袋,每袋三十元钱。我带回来一个让老板看看。那个农民一会儿还会弄来几箱西红柿,据我看价格非常公道。昨天我们铺子的西红柿卖得很快,库存已经不多了。我想这么便宜的西红柿老板肯定会要进一些的,所以我还带回了一个西红柿的样品,而且把那个农民也带来了,他现在正在外面等回话呢。”

    此时老板转向了坐在一旁的布鲁诺,说:“我想,你现在已经知道阿诺德的薪水为什么比你高了吧!”

    普罗米修斯

    ——[奥地利]卡夫卡

    传说有人竭力要解释那不可解释的,但是它终归源自真理的底层,所以,它只能落得个不可解释。

    有四种关于普罗米修斯的传说:

    第一种传说:他由于把众神的秘密泄露给了人类,所以被钉在高加索的一块岩石上,众神派鹰来啄食他的肝,而他的肝很快就会重新长出。

    第二种传说:普罗米修斯忍受不了鹰啄肝的痛苦,便把自身日益往岩石深处挤进去,终于同岩石合二为一了。

    第三种传说:在几千年的过程中间,他的叛逆行为被遗忘了,被众神和鹰遗忘了,也被他自己遗忘了。

    第四种传说:人类对此事的兴趣已消失殆尽。众神也逐渐厌倦了,鹰也逐渐厌倦了,伤口也厌倦地愈合了。

    只遗留下不可解释的大块岩石。传说有人竭力要解释那不可解释的,但是它终归源自真理的底层,所以,它只能落得个不可解释。

    脸

    ——[奥地利]里尔克

    世界上有几十亿的人口,脸的数目一定会比人口数多,因为每个人都拥有几张不同的脸。

    从我早上睁开眼睛时开始,我就要学习去了解我所见的一切事物,而且使这项工作持续下去。虽然有时心里还不甚平静,但总是毫不倦怠地学习着。

    世界上有多少不同的脸呢?这是我直到现在还不想去知道的问题。世界上有几十亿的人口,脸的数目一定会比人口数多,因为每个人都拥有几张不同的脸。

    不过,世界上也不乏无论在任何时间都戴着同一张脸的人,当然这张脸也会损伤、污秽,甚至从皱纹处开始破裂,就像旅行时所带的旅行袋一样,数量不足会时常发生,这种人就属于节俭单纯的人。

    然而,也有人不赞同这种做法,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更换脸孔,令人觉得恐怖,但当他不到四十岁或已经四十岁时,他们头上的那张脸已经变成他们最后的一张脸,再也没有可替换的脸了。当然,悲剧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了。

    但是,这些人并不习惯重视他们的脸,连最后的一张脸都在不到一个星期里就损伤了,并且有凹洞,每个地方都变得像纸一样薄。到最后,没有化妆的皮肤就变成一张不能称之为脸的脸了。戴着这样的脸,他们不能出门,只能呆在家里,像个监狱的囚徒。

    不同的追求

    ——[黎巴嫩]纪伯伦

    你有你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你的思想把追逐名誉和出风头放在首位。

    我的思想却要求我远离这些世俗的东西,像对待撒在天国海滩上的一粒粒沙子一样。

    你的思想把傲慢和优越感灌输给你。

    我的思想却让我对和平充满热爱,对独立充满渴求。

    你的思想尽做美梦,梦见缀满珠宝的檀香木家具和丝线织成的床。

    我的思想却一再告诉我:“即使你的头没地方靠,也要保持身体和精神的洁净。”

    你的思想把祈求官阶和地位放在首位。

    我的思想却要求我谦卑地为他人服务。

    你有你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你的思想是社会的科学,是一部宗教和政治词典。

    我的思想却是一条简单的公理。

    你的思想使你把漂亮的女人、丑陋的女人、善良的女人、卖身的女人、有文化的女人和愚蠢的女人挂在嘴边。

    我的思想使我把天下所有女人都当做是男人的母亲、姐妹或女儿。

    你的思想里的臣民全部由小偷、罪犯和谋杀者充当。

    我的思想断言小偷是垄断的产物,罪犯是暴君的后代,谋杀者和杀人者皆属同类。

    你的思想把法律、法庭、审判和惩罚作为描述对象。

    我的思想则解释人们在制定法律的时候,既不想违犯它也不想遵守它。若有一条基本的法律,那么,我们在它面前必须得到同样的对待。

    你的思想把有技巧的人、知识分子、艺术家、哲学家和牧师当做关心对象。

    我的思想却对爱情、挚爱、诚实、真诚、坦率、仁慈和牺牲作大幅宣传。

    你的思想拥护犹太教、婆罗门教、佛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

    我的思想里却把一个普通的宗教奉为法典,它的各种不同的途径只不过是上帝仁慈的手指。

    在你的思想里有富人、穷人和乞丐。

    我的思想里却只有生活,而无财富,我们全是乞丐,没有慈善者存在,只有生活本身存在。

    你有你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裁判

    ——[印度]泰戈尔

    唯独我一个人有权利骂他罚他,因为治他是有条件的,那就是首先要爱他。

    我不管你如何评说他,可是我是知道我的孩子的弱点的。

    我并不是因为他的优点而爱他,我爱他是因为他是我的幼稚的孩子。

    权衡他的优点和缺点时,你怎么会知道他有多么可爱?

    当我非惩罚他不可的时候,我就越感觉到他是我的一部分。

    当我使他流泪的时候,我的心和他一同哭泣。

    唯独我一个人有权利骂他罚他,因为治他是有条件的,那就是首先要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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