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点亮煤油灯-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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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我养的那条叫黑子的狗,至今我浑身还冷飕飕地袭来一股恐惧。我弄不懂黑子怎么就那么凶恶地对待我。

    黑子是一条浑身黑毛的狗,没有一丝杂毛,黑得像锦缎一样闪着光泽。我一直用自编的铁丝链子拴着它,脖颈套着牛皮匝儿,它总是不安分地跳跃狂吠,似乎发现了天敌。我一吼,它又呜咽着蜷缩在我家门前高粱秆搭起的棚边,高粱棚兼作厨房和堆放杂物的房间,不很严密。可是,我一转身,它又如同沙漠里的旋风那样疯狂起来,又像不肯受铁丝链的束缚。其实它从未挨过饿,我一过去,它摇着尾巴来嗅我。

    那天,太阳照得连队大院子一片辉煌。它的舌头软塌塌地搭在嘴前,嘴裂开着喘息。我热得懒得呼吸了。我解开固定在棚柱上的链子,牵扯着它前往连队马厩前边的涝坝。我打算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我解掉了挂在脖子项圈上的铁链。它像出笼的鸟,围着涝坝旁边的芦苇丛时隐时现地潜行。惊得芦苇丛中的鸭、猫、雀惊慌四逃。

    我脱得精光,纵身一跃,投入涝坝。水表层热烘烘地拥着我,可腿下边的水很冷,有点刺骨。只一会儿,我的嘴唇就冷得发紫,那冷自脚一直透达脑门儿,我害怕抽筋,就爬上岸。

    我唤黑子。黑子冷不防地蹿出来。芦苇一阵响,黑子离我约摸十来步远。我赤身裸体,脚下的沙地湿漉漉的一摊。黑子的目光闪着疑惑,随即,又透出凶残,仿佛发现猎物那样。我本来想唤它叼来我的衣裤。

    我看得出,它的神情显出可怕的陌生,很凶险的样子,摆出冲扑的姿势。说实话,我吓蒙了。我说:黑子,你干啥?

    我背后是平静的涝坝。黑子喉咙底下发出低沉恐怖的吠叫,就似一口痰卡在喉咙口的中年汉子。它头顶是炫目的太阳,金色的光辉里,它犹如一粒黑子,直直地射过来。

    我乱了手脚,求饶似地说:黑子,你不认得我了?

    那黑子迅疾地射向我,像一粒弹丸。

    我怕得不行了,两手莫名其妙地拨拉着。我后来想我将手当成翅膀了,或是我以为还在水中。我往芦苇丛里钻。黑子已在我的身后,追得很紧。我的脚被芦苇缠住了。我一急,攀住涝坝边的一个柳枝,荡秋千那样荡出去,柳枝发出脆弱的断裂声。我一松手,身体抛进涝坝。

    我呛了水,鼻子酸痒,眼泪模糊了视线。我只见一团光晕的黑粒子在岸边跳跃。

    我抹了一把脸,说:你下来呀,下来!回头,我好好教训你。

    我这边一闹,父亲赶来了。他在马厩里铡草,腿上还裹着帆布护罩。他吼住了黑子。而且,很快,系上了链子。

    父亲踢它,说:你瞎了眼了。黑子畏畏缩缩地闪在父亲的一侧,躲着可能的挨揍,却又敌视着我。

    我穿上了衣裤。黑子这才安静下来,而且,冲着我摇头摆尾。我操起棍子抽它,说:我喂了你这么久,连我都不认了。

    黑子只是拖着尾巴躲闪,嘴里呜咽着,很委屈的样子。

    当晚,我发烧了,度数很高。我时不时地喊。退烧后,父亲说黑子吓坏你了。

    父亲说黑子中了魔了,连主人也咬了。

    我再也不敢赤裸洗澡了——农场的孩子,洗澡都一丝不挂呢。我穿衣和不穿衣难道换了样儿?

    再也不敢留黑子了。父亲把它牵扯到马厩,拴在苜蓿垛的场院内。我去马厩,也是远远地不敢靠近。

    那年,我读小学四年级。现在,我仍对狗类敬而远之,不管别人如何说狗通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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