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课没两天,班主任王老师叫我去办公室。他说交给你一个任务,每天晚上去医院辅导一个女生。我这才想起教室里一直空着的一个座位。第一次去,王老师陪着我,并向黄丽花介绍了我。黄丽花坐在病床上,大概想表示礼貌或者感谢,她欲坐起来。王老师摆摆手,说别起来。从今天起,他来辅导你学习。等你出了院,就不会拉下课程了。我受不了病房里的药水气味,尽量抑制着深呼吸。我注意着床头柜一个药水瓶里插着一束沙枣花,细细碎碎的花,金黄并散发出清新的芳香。
剩下了我。我递上我的课堂笔记,说:“你看看,看不幢的地方提出来。”她指着一盘库尔勒香梨,说:“你吃。”我没去碰。我想象着弥漫在病房里的病菌。我走出病房,呼吸着春夜清凉、芳香的空气,好像在水底扎了个猛子,浮出水面,我贪婪地呼吸着。
田野笼罩在夜色里了。我回到病房,她没问我什么疑难。这样,我天天去医院。我注意到,瓶中插的沙枣花天天都更新着。渐渐,我知道,她患的是白血病。可年仅十七岁的我,还不懂这病症对生命的威胁。
她从没提过疑问,想必都懂了。她在课本里划出了无数个旁注,可以看出她在艰难地跟着我们的学习进程。
一次,她的母亲替她端来一碗鸡蛋挂面。大概有些烫,她说不吃。母亲急了,忙着吹碗里的面条,说慢慢吃。她赌气了。母亲说了一堆的好话鼓励她吃。这时,我看出了她的孩子气了。后来,她勉强吃了半碗。她撒起娇来,特别好看,我觉得。
不过,她开始学习时便换了模样,神情专注。她母亲劝:“你歇歇,不要使劲啃书本。”她说:“妈,你烦不烦,人家喜欢看书嘛。”她母亲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提醒我吃香梨。我说我不吃。她母亲说:“瞧你这小老师。”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沙枣花谢了,树枝结满了一串串珍珠般的青果。我有一个礼拜没去医院了。反正她没提出过问题。后来想,是不是她的自尊压制着她不开口?我也没当一回事,毕竟,我还是贪玩的年纪,总想在天黑前的篮球场上充当一个角色。我渐渐放弃了我的任务。
空气中的沙枣花香彻底消逝了。我和全班同学去参加黄丽花的追悼会。王老师致悼词。他说起黄丽花在患病期间如何刻苦学习。我的脸一下子热了。我猜王老师不知道我的失职。我没想到一朵花凋谢得这样迅速。在太平间门前,她的身上盖着雪白的床单,像是覆盖了一层雪。
她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两个同学搀扶着她。过后,一起去病房,整理黄丽花的遗物。她母亲抚着一摞课本,说:丽花有时捧着书发呆。我去翻那课本,里边打了许多记号,其中有几个问号。可是,她从来没提出过,我以为她都懂了。她一直没有放弃跟着我们高一年级的课程。直到第一学年结束,那个空位子还留着。新学期开始,调整了座位,不再有空位子了。可我的心里,空出了一片。
偶尔,我想起那套课本。因为她母亲把课本放在黄丽花的棺材里,说是她还要读,她一直盼望着能坐进教室。她葬在绿洲上的一块戈壁高地上。站在那儿,能望见绿阴丛中白色的教室。她终于没来过教室一次,她是直接进的医院,姓名在录取的名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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