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半,小松树就满地走,摇摇晃晃,走得如舞曲一样有节奏。母亲还是不断播放“小松树快长大”,那是买的一盘磁带。可惜,小松树突然不见长了。进了初中一年级,个头还比邻居的小乐矮一个脑袋,小乐只上小学四年级。母亲发愁,说长僵了。怀疑是偌大的书包负了他的个头,母亲指定小松树的父亲天天接送。
父亲安慰着:小松树迟长,我上高一时还坐在讲台前的第一排,高三时个子一下就蹿起来,坐末排了,别犯愁,该长了他会长的。劲松看着母亲时不时瞅他,说:妈,你这么盯住我,我还顾着长呀?班里同学叫我小松鼠呢。父亲说:倒像倒像。
国庆前夕,父亲宣布:全家出去旅游。这下子,小松树欢蹦起来,蹦呀跳的像只小松鼠。登上火车,小松树看啥都稀奇,父亲尽可能地解释。可是,母亲老是问邻座旅客的孩子,又联系到小松树,说:你看,吃的跟大人差不多,可个子不见长。小松树索性说:妈,我就是不愿长,咋了。那话,长个头似乎控制在小松树自己的手里。
不一会,乘务员来查票,要求小松树去量身高。母亲陪着去。乘务员抱歉地解释:火车里不按年龄,是按身高订票。
小松树趁机踮起脚。母亲关照说:站妥帖些,这是量身高。小松树还是悄悄地踮了脚跟。一听超过了一米一,他自豪地说:妈,我不是长了一截了吗?
补了票,母亲的脸拉下来,说:你出什么风头,身子稍微缩一缩,不就不到成人的票了?小松树天真地说:好,你不是天天念叨我不长不长?长高了,你又有话。母亲说他该长不长,不该长却长了,额外花了钱。
父亲调解,说:出门旅游,要保持好心情,算了算了,赚了钱不就是要花出去嘛。母亲说:花得冤枉,不懂事,硬踮出个一米一。说着母亲还揿了一下小松树的头顶。小松树一晃头,摆脱开,却不再快活了。
那是一场不甚愉快的旅行,发起者父亲简直有点后悔。回到家,小松树郑重其事地宣告:今天开始,我再也不长了。父亲笑他:幼稚,都读初一了。
转眼,小松树跨进了初中二年级,排队,还在第一。母亲悄悄买了增高剂,监督他按时按量服用。转个身,小松树吐掉。一次,被母亲发现了,母亲第一回揍了他。倒是母亲哭得伤心,甚至,背地里对小松树的父亲说:这样下去,长大了谁看中他?
小松树说:吃了也没用,我说不长就是不长。不过,碍着母亲的面子,他乖乖地服用着增高剂,却不见成效。母亲观察了一阵子,不免失望。
小松树故意跟母亲作对,你要我长,我偏偏不长。他自控着身高的开关,死死地把握着——似乎还在萎缩。他看见母亲无奈地发愁,便幸灾乐祸似地暗喜,大大咧咧地走过母亲的视线——他成了长不起来的孩子。他记得母亲在列车上揿他的脑袋的感觉,仿佛那只手一直在揿着他。
两年后,他上高中一年级了,他知道“侏儒”这个词,可他的背不知怎么微弓了。像是荷着重负。母亲念叨:猴着背干啥,本来个头就矮,再猴个背,像小老头。小松树渐渐和班里的同学疏远了,他开始想象个头在蹿起来。不过,他似乎找不着那个控制开关了。他对母亲说话,莫名其妙地冲。母亲说:你吃了夹生饭了是不是?
一次搬家,清理出旧物——那台久已不用的录音机,磁带还装在里边,只是放不出声音了。母亲说:这盘磁带是你童年的背景音乐,不知放了多少遍。小松树说收废品的也不会要。母亲舍不得丢弃,小松树趁母亲不注意,自作主张地抛进垃圾箱。装车的时候,母亲在寻找,小松树不吭声。父亲说:算了,能丢掉的要舍得丢掉,最终还是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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