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听见门锁的响声，他在梦中无数次听过这种旋锁的坚定准确的响声。他期待的声音那么真实。他走出去。客堂间站着一个人，呆愣着。一个青年。
老人说：下班了？
青年的样子是立即返身离开，说：嗯。
老人说：看热得你，喝瓶冰镇啤酒。
青年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嗯。
老人取来了啤酒，酒瓶散着淡淡寒气，不过，暑热立即收尽了。他说：我给你煎两个荷包蛋，还有一包花生米，一直等着你呢。
青年一脸的疑惑，待到荷包蛋、花生米摆妥。他已镇定下来了，恢复了理所当然的样子。
老人说：厂里就忙成那样？
青年又一愣，说：嗯。
老人说：哦，还有两根香肠，你喜欢用这过酒。
青年的喉咙放松地让啤酒发出流动的水响。似乎是喉管过小，而啤酒急切地往里涌。老人慈祥地看着青年。青年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说：一起来。老人说：我不饿，厂里活重，你又长身子骨，该多吃。
青年抹了一把嘴，顺带环视了一下屋内的摆设，说：我得走了。
老人说：晚饭回来吃吧？我去买个蹄膀，放萝卜炖。
青年这下子说话流畅了，说：空了我就来。
老人送青年到门口，唤出一个乳名，好像强迫青年承担，弄得青年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顺口应了，说：我会来呢。
青年走得很仓促，转眼，消失在楼宇的拐角处。
老人欣慰地自语：奔生活不容易呀。
老人获得了目标，去菜场。炖了蹄膀，用筷子飞快地戳一戳，检验是不是炖得适中。他的脑子，混沌的云散去了，清醒得如同天气。没有云，却是清风习习。第二天，他仍听门锁声，他期待门锁发出声音，还有之前的脚步，他相信那是踏实的脚步。三天后的一个傍晚，他盼望的门锁响了。
老人赶上前去开门。仍是那个青年。青年愣住了，却又笑笑。
老人失望地说：你找谁？
青年报了老人说的乳名，说：我换休。
老人说：你走错门了吧？
青年说：你忘了，啤酒、鸡蛋、花生？
老人说：我儿子喜欢这些，你是他的……
青年说：同一个车间，一个车间，要好。
老人说：进来坐，我儿子有个工作不容易，他干一件事就像一件事。
青年说：我佩服他，所以，合得来。
老人打听儿子的情况，青年好像有一肚子老人的儿子的故事，老人时不时插一句：懂事了，看不出。
青年来劲了，啤酒激发了他表达的情绪。老人像小孩一样听着青年叙说的关于老人的儿子的逸事。老人替自己的儿子自豪。
老人说：我的儿子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不常来，我知道，他还是孝顺我。
青年说：那是，那个女人瞎了眼了。
有叩门声。青年本能地抬起屁股，惊慌地望着门。
老人前去开门。门口站着两位警察。警察的眼睛盯住那个青年。青年畏惧地站起来。警察喊了他的姓名，喊得他身子一抖。
老人说：怎么回事？弄错了吧？
警察说：这是个盗窃犯，专门物色孤寡老人，我们跟踪了他很久了。
老人说：他是我儿子一个厂的朋友呢。
警察说：老人家，他根本不在那个厂。老人家，我们了解过，你儿子已经去世一年了。
老人说：可他熟悉我的儿子。
警察怒视着青年，说：你说。
青年垂下头，说：那天，我是来行窃，可老人家认错了人，待我那么好，我的父母离婚了，我是他们的累赘，我确实不敢打老人家的坏主意了。
警察给青年戴起了手铐。
老人说：他熟悉我的儿子。
青年说：老人家，我对不起你，我没见过你的儿子。
老人又犯糊涂，说：怎么啦？我的儿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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