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点亮煤油灯-蚂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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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闲了,辛劳了一春的水牛该歇歇了。无非白天放到山坡里,两三头牛,得派员护着。这份活儿,队长派知青队里的“排骨”担当。

    倒不是“排骨”放牛特别能耐。只是“排骨”瘦得刮阵风都有吹倒的危险。大田里,也只当半劳力使用。“排骨”姓陈,名立,肋巴骨根根凸现,像手风琴的键盘,仿佛是饥饿的象征。不过,平日,饭桌上确实难见荤腥。说是炒白菜帮子,其实是水煮白菜帮子。俯在侧面观察碗里的水平面,难觅几滴像样的油珠儿。而陈立的瘦特别突出,“排骨”绰号也就应运而生了。一喊喊出了名,他也不计较,喊了就应。他平时说话也很吝啬,闷葫芦一个,只是沉陷的眼珠里闪着不易察觉的机灵。

    “排骨”放牛,其他知青都没二话,似乎理所当然。他腋下夹着本书,日头出来,他赶了两头牛出了村寨,兜里塞了两个饭团,算作野外的午餐。我们都羡慕他能捞到这份活儿,我这种壮劳力连想都不敢想。

    过了些日子,队里出话了,说:是不是“排骨”传染了壮壮的牛,到他手里,肋巴骨也显出来了。

    我曾使唤着那牛翻水田,现在闲了,牛倒瘦起来了。我想“排骨”不至于跟牛争食儿吃吧,虽然“排骨”属牛。可那牛实在一天天瘦了。我认为牛是贱骨头,耕起地来倒“精神十足”,是不是像人类,受了冷落,就无聊了。我替“排骨”担忧起来,他还能吃得消其他的活儿吗?队长的口气隐约透出要换个角色的味道。

    显然,“排骨”不是伐木的料子。伐木,得走五六里路,翻两道山,每天伐倒几棵,都有指标。那天,我那把斧柄断裂了,一时无奈,只得提前一个钟头回村。途中,路过村外“排骨”放牛的山坡。我不想早进村,以致背个“偷懒”的话柄儿,便在“排骨”那儿歇脚。

    远远地,我望见山坡上两头牛在悠然啃草,“排骨”坐在一株独立的树阴里,捧着一本书,面前燃着一堆火,升起一缕缕烟儿。我闻着一阵奇怪的香味儿,那是久违的荤腥。我特别敏感,我猜是野味儿了,却又一时辨不出哪种鸟呀蛋呀的气味儿。

    “排骨”大概过于专注,我走近了,他惊了一下,却又立即笑着让我坐下。他笑得有点不自然。我隔了火堆跟他相对而坐,屁股底下是青嫩的草儿。

    他手里一根烧焦的棍儿在草灰里三拨两拨,拨出个食指粗长的东西。他说:喏,打打牙祭。

    我端详了一阵子,疑疑惑惑地说:蚂蟥吧?

    他点点头。

    我一咬,喷香。我说:这蚂蟥真壮!

    他自豪地笑笑。

    第二只,我便慢慢地嚼,又香又脆,蚂蟥肚腹里满满当当的暗红暗红的玩意儿,我说:你灌肠?

    他说:是吗?

    我说:蚂蟥肚里是啥,很可口呢。

    他只是诡秘地笑笑,说:你说呢?

    我一想,连忙吐,我猜是“排骨”躺在草地里做“向日梦”而蚂蟥叮了他。

    他说:你放心地吃吧。

    我再细嚼,出了味,说:这是牛血。

    他慌了,说:你可不要说出去,我也是无意之中受了启发。那天蚂蟥叮了我,喝了圆鼓鼓一肚血,我不甘心,烧了它吃。后来,我提了蚂蟥摆到了牛身上。

    我说:怪不得你气色好多了。

    他说:这玩意儿大补,又解馋。

    我自然没张扬,可我盼望着再农忙。有一回,队长大概经过牛棚,看了心疼,赶到我们知青的房舍,说:“排骨”,你会不会放牛,你那“排骨”的邪气传进了牛身上了。

    “排骨”脸涨红。我眼中,他那脸红得像牛血。过了半个月,牛躺倒了。知青也分到了牛肉,大家都欢喜。我却吃不进去,说:我忌牛肉。

    大家说我没口福。幸亏知青们聚在一起忙乎,没顾着“排骨”,他在床上看书。我过去约了他。我说:出去走走。

    出门半里路,是放牛的山坡。我俩默默无语,牛啃过的草,又长起来了,细瞅,能看出痕迹。草在脚步下沙沙地响,像打颤。我猜,他也在想那死去的牛。我俩都没触及牛的话题。

    太阳落山了。我俩慢慢地开始返回。山坳里的村寨升起无数条炊烟。我听见他狠狠地跺了一脚。

    我回头,说:啥?

    他的脚还用力地在草丛里碾。

    我走近前,草丛里是一条蚂蟥,只是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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