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开新那架势,仿佛他是凯旋的将士。他说:我再回连队跟大伙凑合些日子,我就见马克思去了,反正我无牵无挂。连长宣布:开新这次回来养病,不再安排活儿了,食堂的伙食要跟上,单独开小灶。小蒋嘛,多招呼着点,病号的饭要开得勤些。
杨开新下了车,说:我这辈子没跟医生打过交道,一接触,反倒动真格了。小蒋,也不多麻烦你,我还照常吃大食堂,我闻到了羊膻味浑身就来劲儿。
簇拥着杨开新的职工都笑了。连长说:开新当了十几年羊倌,放了半辈子羊,过手多了,通知伙房,让他吃个过瘾。
杨开新卷了铺盖,还是坚持着要住连队东边的羊圈旁边的土坯房。我替他扛着铺盖,走近羊圈,远远的,圈里的羊群冲着杨开新“咩咩”叫。
杨开新说:行了,我一见它们就开心。
连长安排我接替杨开新的活儿。我说:开新,你动嘴,我动手。他说:哎呀,我指挥羊能行,指使人可是外行。我说该咋着,你指点指点。
食堂每餐都送来一盘羊肉,清炖呀,红烧呀,餐餐换花样。可杨开新不吃,坐着吸溜吸溜鼻子,仿佛面前是一份贡品,他一直吸得盘里没热气了。
他说:我吸吸那气味儿就足了,你吃。
我看看浪费了可惜,便享用了。我猜他放了半辈子羊,舍不得亲口吃他放牧的羊们,这似乎是职业的忌讳。我笑他没口福。
隔两天,他提出要陪我一道出门放羊。他说:羊一走,我的心空落落的,没病也熬出病来了。
我倒欢迎有个搭档,说说空话。已是深秋,农田只剩下稻茬儿,齐刷刷的一片。我想不到杨开新一走进田野,如鱼得水,他手里没羊鞭和羊铲,只是打个口哨。那羊群,犹如听见号令一样奔动。我试了试,打不响,而羊们竟也不理睬我。
一个月后,小蒋又专程来我们的宿舍,她用奇异的眼光看着杨开新。接着反复询问杨开新近期的生活情况:吃啥?喝啥?我都听厌烦了。后来,小蒋集中在闻羊膻味儿的事情上,而且,问得更细致可笑。
我悄悄瞅了小蒋的记录,病情日记最末一行这么写着:每天呼吸两次熟的羊肉可以治愈肝硬化。果然,小蒋护送杨开新去了一趟场部卫生院,结果是肝功能恢复正常。
不过,场部另外一例肝硬化病人,住在医院里,天天呼吸着肉味儿,死了。据说,这方子由小蒋提供。
我听了这事,就笑了,说:非得当羊倌才有效,摆摆样子咋行,我们的杨开新身上有股羊膻气儿,祛邪,只是不讨女人喜欢,现在还是光棍一条,样样事有利有弊,是不是?
我离开了羊群,回到大田排了。我喜欢闻姑娘散发出来的雪花膏气味——那个时代流行的化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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