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了声:又不是小孩,过年又怎样?
小个子说:过年有肉吃。
一听“肉”字,立即引起全寝室的反响。原来,他们都没睡着。大家纷纷说:现在有一碗油油的肉润润肚肠就过瘾了,哪怕关几天禁闭也情愿。
小个子坐起来,拉亮灯,说:我能弄到肉。
大家雷厉风行地坐起来,说:哪有?
小个子说:你们敢不敢?
大家说:只要有肉吃。
确实,连队挖排碱渠,早出晚归,盼来个午饭,翻不出花样的煮白菜,须侧面方可发现汤里漂浮着可怜的油珠。那时,我们特别能吃,甚至连队仅有的几只猫都悄悄被我们收拾掉了。猫肉有酸腥气味,可我们都穷凶极恶了。有一回,菜里漂着一只蚊子,我说:苍蝇蚊子都是肉。
大家穿起衣裤。连队已经吹了熄灯号。小个子说该出动了。我们的目标是连队的猪圈——那是五六头准备用来过年改善生活的猪。
小个子显然蓄谋已久,他取出压在褥子里的一把刀,磨得闪着锋利的寒光。时值隆冬,小个子竟然安排得十分周密,他指令我在寝室里烧水,我就用洗脸盆接了盆水。
我担心整头猪搬来,一时处理不了,发现了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儿,恐怕轰动整个农场。小个子清楚我胆小,担心拉了后腿。他在屁股的裤布上擦擦刀,说:掏了肉,我保准让猪活着。
大概是因为干了一天的活儿,都累了。全连的职工家属区里特别宁静,寒冷送着劳累的人们进入梦乡。可是,我隐约听见了猪的嚎叫,接着是狗吠。那是猪圈的狗,拴了链子。随后,是冻硬了的大地上纷沓的脚步。我知道坏事了。而且,还有人呼喊。那些猪可是全连大人小孩的盼头。
煤炉上放着的水已经吱吱嘤嘤地吟哼起来。门开了,一阵寒风携裹几个人影。事先,我关了灯。我闻到猪肉的血腥。
小个子喜滋滋地说:得手了,别开灯,连队闹开锅了。
我在桶里马马虎虎撩了撩那块肉,都是精肉,似乎是肉里的神经还在搏动。我把它丢进已沸腾的洗脸盆内。
大家都佩服小个子了——他只剜了一头猪后腿的一块肉。于是,模仿起猪疼得嚎叫的情景,似乎大家都变成了猪,快乐地嚎叫着。
小个子去关严了窗户。窗户糊着报纸,外边看不见室内的情况,小个子只是不要肉的气味散发出去。可是,烧熟的猪肉的气味特别浓烈,打门窗的缝隙钻出去了。
我们连汤带肉全部消灭掉了,小个子不知啥时候还备了一瓶“绿洲特曲”,又喝又吃,只是一个“香”字。打扫战场,准备安睡的时候,门响了。
是童连长。他说:好家伙,剜掉了猪大腿的一块肉,我要叫你们掉肉。
第二天,全连大会战动员会,二十天里挖下一条排渠,我们青年班是突击队。我们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当众出丑。
可是,童连长没提。似乎没发生过昨晚的猪肉事件一样。童连长宣布:动员会结束。我们相互瞧瞧,担心童连长又突然点我们的姓名。
童连长再没提起猪肉的事情。我们拼命地挖大渠,流动红旗持续地留在我们班。
大渠竣工。连里宰了那头猪来庆祝提前竣工。童连长端着饭碗到我们这里,他说:猪肉香不香?
我们说:香。
连长说:遗憾的是没了后腿的肉。
我们都不敢吭声。
连长说:看来后腿的肉长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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