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心跳或者激动-真爱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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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枪声的时候,林子正随他十六岁的少奶奶杏儿在静观寺里为周府的少爷周成龙许愿。

    枪声一响,外面的人踩了蛇般地惊叫,鬼子来了!鬼子来了!

    寺里就炸了庙,信男善女们都乱哄哄地往门口拥去。杏儿的手抖了一下,三支冒着清烟的香歪歪斜斜地插在了香炉里。杏儿飞快地看了林子一眼,神情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林子愣愣地看着拥向门外的人群,像呆了般一动不动。杏儿便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想拽着他往门外跑。林子原地未动,像一尊铁塔。杏儿用力过猛,力量反弹回去,把她拽向林子的怀里。林子这才有些慌乱,惊恐地一抬手,想把她推开,却推在她软绵绵的胸脯上,两张脸同时红了一下,随即就都白了。谁都知道,这不是害羞的时候。这时候,整个大殿里只剩下杏儿和林子了,门外的枪声越来越密,像炒豆。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林子抓住杏儿细细的胳膊,将她拖到佛像后面。

    “扑通!”一个血淋淋的人从门外摔了进来!

    杏儿一声尖叫,转身趴到林子的怀里。

    杏儿是龙水镇首富周万顷的独苗儿子周成龙刚过门的太太。周万顷家世世代代都是龙水镇的首富,但香火一直不旺,到周万顷时,已是四代单传了。周万顷下决心要改变这种状况,在自己这一辈上实现子孙满堂的夙愿。当他的老爹去世,周府的大权终于传到他的手里时,他毫不犹豫地一口气纳了七房小妾,日以继夜地在这些女人身上播种着他辉煌的梦幻。但事与愿违,尽管他摆弄女人像他的佃户摆弄庄稼那样精心,并且每次都用上了吃奶的劲头儿,但总不见女人们的身子有任何动静。眼见得自己的岁数年年见长,气力已经江河日下,周万顷心急如焚。他明白这么多地都不长庄稼,肯定不是地的事,是他的种子有问题。于是,他开始悄悄地遍访名医,想扭转乾坤。银子花了一大车,各种名贵药材吃了一屋子,也毫无起色。

    在周万顷五十岁那年,一位从江南过来的游医为他号了号脉后,摇了摇头,既不开药方,也不说话,扬长而去。周万顷呆了半晌后,快步追上那位游医,转到人家身前,一揖到地,然后诚恳地说,请先生赐教。那位游医已经须发皆白,他叹了口气说,周老爷,你也一大把年纪了,就不要再折腾自己了,你这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即使华佗再世,扁鹊重生,只怕也无能为力了。一席话说得周万顷心中一片冰凉。这些年来,虽然他一直没有放弃过努力,但在内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预感,只是不愿往这个方向思考罢了。况且,他找的那些所谓的名医,都没有说过这么绝的话,都曾给了他很大的希望。所以,尽管他这些年徒劳无功,但却一直在充满希望中度过。今日从这个须发皆白的老游医嘴里听到自己旱已经想到却不愿听到的话后,他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是没有戏了。

    送走游医,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屋里坐下后,周万顷老爷不禁万念俱灰。他当然想到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那句古训,但最最实际的问题是他百年之后,这偌大的一份家产将归属外姓,从此之后龙水镇再也没有周家这一宗了,显赫多年的周家将要在他这一辈上在龙水镇销声匿迹了。想到这里,他突然泪流满面,痛不欲生。正在这时,他最小的一个老婆喜滋滋地跑过来说,老爷,老二有喜了。他听了后,只道是她又来撒娇,头也没抬。不料,片刻之后他的二太太果真就挺着个微微隆起的肚子进了门。周万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顾不得旁边的丫头和小老婆,几步迎上去,撩开二太太的衣襟,见里面是白亮亮的一片肚皮,他激动得一下给二太太跪在了那里。当下,他一边暗骂那个江南的老不死的拿话蒙他,一边命人张灯结彩,全府庆贺。

    这一晚,一向以持重沉稳驰名的周老爷喝得酩酊大醉,当着一家老小和管家仆人的面亲了二太太雪白的肚皮。

    孩子终于在周万顷的日思夜盼中伴随着二太太的尖叫声来到了这个世上,而且,是个能传宗接代的小子。周老爷在知道这个消息的同时乐得晕了过去,一直昏迷了半天才清醒过来。从床上爬起来后,他径直去了二太太的房间,他最宠爱的小老婆连叫了他八声“老爷”他也没听见。当他进了二太太的房间,抱起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后,当时就如同遭了雷击般呆了,他晃了两晃身子,差点儿将手里的孩子扔在地上。他刚刚生产的二太太睁着一双虚弱的眼睛正惊恐地窥视着他。周万顷稳住心神,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漾出很灿烂的笑,他无限疼爱地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亲,然后把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二太太的身边。

    从这一天起,周老爷再也没往二太太屋里凑过。

    二太太刚出满月就死在自己的房间,据医生说是因为她自己耐不住寂寞出过房间,中了风。周万顷不顾老爷的尊严,趴在二太太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镇上人都议论说,这二太太真是没有福气,周老爷八个老婆就她为周家延续了烟火,这今后的福还不知怎么享呢,竟然死了,真是有福无命。

    两天后,周府里最得力的伙计,年轻英俊的后生大林在去给周老爷讨债回来的路上,经过“野鬼林”时被土匪打了黑枪。看见的人说,他全身都被打成了马蜂窝,尤其是下身,被打得烂乎乎的没了形儿。尸体抬回来后,大林的媳妇领着年仅两岁的儿子林子趴在他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哭完后,这个年轻的媳妇儿突然站起身来,一头朝正站在旁边一脸悲哀的周万顷撞去!这时的周万顷又表现出贤达绅士的仁慈之心,他没有怪罪这个伤心欲绝的新寡,让人将她拉开后,就花大钱厚葬了那个叫大林的伙计。几年后,大林的媳妇因病而去,他又把大林的儿子林子召到周府,让他陪自己的儿子读书。只是后来,因林子的悟性极高,读写算术处处比周家少爷强一大截,碍于面子,他才让林子离开了书桌,在管家手下当了一名跑腿。

    周老爷为自己的儿子取了个名字叫“周成龙”,对他是百般呵护。这小家伙见风就长,个头发得极快。初时周万顷高兴万分,可后来发现他总闹毛病,三天两头要看大夫吃药。一直长到十六岁上,这小少爷也没舒舒服服地活过几天。就在这年秋天,他忽然得了一种怪病,整天茶饭不思,肚子却胀得像鼓那么大,一擂“咚咚”直响。周万顷请遍了方圆百里的名医,也没弄清是什么毛病,更不用谈医治了。眼见得小少爷奄奄一息,而医生已经回天乏术。这时,有人给周万顷献计:给小少爷订一门亲事,然后成婚,冲一下“喜”,或许能好。本来,周万顷是个知书达礼的人,对这些事从来不信,但事已如此,他也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答应下来。但是,由于周万顷是当地的大户,他儿子病入膏盲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周围十里八乡,谁肯把自己的闺女往火坑里填?

    还是管家周包顺给周万顷解决了这个问题。

    龙水镇的东北角是一片贫民区,这个贫民区有一个挺著名的赌徒,名叫丁老四。这人嗜赌如命,负债累累,五年前就把自己的老婆赌了进去,至今仍不思悔改。丁老四因为负债累累,已经无人和他赌,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很寂寞。在这一天的晚上,附近的几个赌徒却同时找上门来,和他豪赌起来。不久,他便债台高筑了。赌徒们都嚷嚷着拿他的闺女顶账。丁老四有一个闺女,名叫杏儿,是那一片儿最漂亮的女子。丁老四哪里舍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这时,就有人给他出主意说,周老爷正缺一个儿媳妇,如果他同意这门亲事,赌债一笔勾销,他还能得到一份厚礼。丁老四自然早听说了周老爷招儿媳妇的事,这才明白着了人家的道儿。但事已至此,让女儿去周府当少奶奶总比落到几个赌棍手里要强得多,何况,还有一份厚礼诱惑着他。于是,几天之后,像水葱儿一样鲜活挺拔的杳儿便被拾进了周府的大门。

    杏儿的到来并没有使周大少爷的病情有一丝丝的好转。过门后的第七天一大早,周万顷就吩咐家里的仆人林子陪杏儿去静观寺里进香许愿,求菩萨保佑周成龙早日康复。没想到,林子刚替杏儿点着香,鬼子就来到了。本来,鬼子早就在百里之外虎视眈眈的,但人们没想到鬼子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韩复榘的军队未放一枪一炮就仓皇逃窜。所以鬼子的到来一刹时弄得镇子里鸡飞狗跳,人们纷纷逃出镇外求生。

    不久之后,枪声逐渐稀落下来。林子轻轻地将怀中的杏儿推开,杏儿已是满脸潮红,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笑盈盈地看着林子。林子没有说话,示意她不要出声。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很快接近了庙门,杏儿吓得又一头扎进林子的怀里。林子将她往里拉了拉,让她藏在如来佛祖的大屁股下,自己再挡在冲门的一面。

    静观寺是一座小庙,只有一个大殿,殿门朝东,门外即是一条南北大道。这时,上午的日头扑进大殿,使大殿里无比亮堂。那个摔进大殿的“血人”就在扑进大殿的日光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他趴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片“大”字形的血渍。门外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了,大殿内一暗,从门外并排进来两个挺着刺刀的鬼子。那个刚刚爬起来的“血人”忽然转回身来,右臂一抬,“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庙宇颤了颤,余音在殿内清脆地回旋了一下,然后逐渐滑向安静。一个鬼子随着这声巨响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同时倒下去的还有那个“血人”,他也许是被自己的枪声震倒的,他已经太虚弱了,手里的枪也随着摔倒时的惯性脱手而飞。剩下的那个鬼子本已吓得想往回缩,见“血人”倒下了,才又挺着刺刀气势汹汹地逼进了大殿。鬼子一脚踏上那个“血人”的前胸,然后举高了手里的刺刀,狠狠地戳了下去!

    一声狼般的惨叫,鬼子的刺刀还未落到“血人”的身上,就直挺挺地向后仰摔了下去!

    “血人”从地上爬起来,见一个健壮的后生正站在鬼子的尸体旁发愣,手里举着一只沉重的香炉。一个清丽的少女,双后紧紧抓住那后生的衣襟,大睁着两只清澈的眼睛,正惊恐地瞅着他。“血人”的目光在少女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用衣袖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露出一张年轻生动的脸来。

    门外响起一片沉重的脚步声和“哩啦呱啦”的号叫,很多鬼子向这个庙门扑了过来!

    “血人”神情一凛,一个健步跃到门后,然后用力去合那张沉重的庙门。他太虚弱了,那两扇厚重的门在他的努力下仅仅晃了晃,就一动也不动了。

    杏儿如梦初醒般,用力推了一下林子,呵叱道,快去呀!

    林子这才慌慌地扔了手里的香炉,“咚”的一声将大殿地面上砸了一个坑。他奔到门口,抻开双臂,抓住两只门边,一用力,两扇厚重的铁皮大门“咣当”一声合上了!

    大殿里顿时暗了下来,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三个人都感觉到了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门外枪声大作,铁皮大门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巨响之后,出现了无数个细小的亮孔,像一瞬间睁开了无数只雪亮的眼睛。杏儿“啊”地惊叫了一声,转身扑到一个人的怀里。一刹时,她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之气。这股血腥之气,在这个特定的时刻给了她一种温馨的安全感。此后的很多年里,杏儿对这个男人的记忆就停留在一股很浓很浓的血腥之气中。男人紧紧地抱着杏儿,并将一张血淋淋的面孔贴在她娇嫩的脸上。

    门上的亮孔随着爆豆般的枪声逐渐密集起来,射进殿内的子弹被墙壁反弹回来,发出尖利的呼哨声。

    沉醉于一片血腥之气营构的安全梦中的杏儿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了一下。杏儿“啊”的一声清醒过来,她一把将紧抱她的男人推开,不知所措地看着黑暗中的林子。林子抓过她的手,引着她往大殿的后面走去。

    绕过一尊尊神像,林子领杏儿来到大殿的后墙根儿。他放开杏儿细若无骨的小手,然后弯下腰,在墙根上摸索起来。

    “咣当”一声大响,大殿内霍然一亮,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闯进殿内。

    林子在墙根处摸到了一块方石,他一用力将石头掀到一边,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亮孔来。杏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子抱起来从这个方孔中塞了出去!

    鬼子们正分散开在大殿内寻找,到处是“唏哩哗啦”的破碎声。林子正想趴下从方孔中钻出去,却被一只大手拽住,那只大手将他往旁边拽了拽。林子纹丝未动,俩人的实力相差太悬殊了。但林子还是让开了,他在那个人往外爬的过程中还用力推了一下。当林子也从那个方孔中爬出来时,鬼子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外面是大片被当地人称作“青纱帐”的高粱地,大片大片的高梁在秋阳下静静地站立着,以一种羞涩的成熟弯着细细的腰肢。有轻风拂过,它们以一种统一的姿势,轻轻摆动着沉重的头颅。“血人”熟练地迈进青纱帐,然后回头对林子和杏儿抱了抱拳说,二位救了我一命,大恩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吧。说完,“血人”的目光在杏儿的身上抚摸了一遍,足足用了半袋烟的工夫。杏儿真切地感觉到了他的抚摸,她难为情地往林子的身上靠了靠,林子用手托住了她浑圆的肩头。

    一个鬼子从他们刚刚得以逃生的方孔里露出了一只脑袋。有人说鬼子很狡猾,其实鬼子有时是很愚蠢的,愚蠢得甚至有几分可爱。我老家有这么一种传说:鬼子进了村,挨家挨户地翻,找吃的喝的当然也找“花姑娘”。有闺女的人家就把闺女藏在柴火垛里。鬼子来了,就朝柴火垛上踹一脚,大声问,里面的,有人吗?里面没有声音,鬼子就会拿刺刀乱捅一气,直到捅出血来。里面的人说,没人!鬼子就会乖乖地离开,奔向下一个柴火垛。这个从方孔里钻出来的鬼子就属于蠢得比较可爱的那一类,他如果悄没声息地钻出来,杏儿、林子都背对着他,而那个“血人”的目光正痴迷地抚摸着杏儿婀娜有致的身段儿,没人会注意他的出现,他很容易成功地用“三八”大盖将他们一一击毙。如果那样的话,也就不会再有以后的许多故事。但这个鬼子太蠢,他在还没有将肥胖的身子完全爬出来的时候,就狂妄地号叫道,你们的,哪里的跑?统统死啦死啦的。

    “血人”几乎没有将目光从杏儿身上移开,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一挥手,“砰”!他的脸前就弥漫起一股淡蓝色的烟雾,一瞬间差点儿将他的一张脏乎乎的脸淹没。烟雾随风散去,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杏儿的身上,脸上是一种痴迷的笑。杏儿迎着那笑,脸上如桃花般灿烂。

    那个鬼子的脑袋被击开了花,红的白的液体一起涌出来,顺着他黄色的脸蜿蜒着淌下来,滴落到葱郁的草丛中。一只蚂蚱被这红黄相间的液体粘住,奋力挣扎了几下,才逃出来,带着满身的残液去了。

    直到林子用力拽了一下杏儿的胳膊,大家才都清醒过来,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逃命。“血人”收起笑容,匆匆说了声“我们分头走”,就消失在密密的青纱帐中。

    林子牵着杏儿的手,在青纱帐里快速穿梭着,不时有子弹呼啸着从头顶上飞过。杏儿已经跑得满身香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林、林子,停一下吧,俺、俺要死了……林子停下来,听了听背后的声音,忽然一弯腰将她横抱起来,继续往青纱帐深处跑去。密密的高梁秆儿“刷刷”地往两边分散着,高梁叶儿打在脸上生生地刺痛。林子顾不得,只顾将杏儿抱紧在怀里,让她把脸埋在自己的胸前,以免被高梁叶子碰痛。杏儿白嫩的双臂紧紧箍住林子的脖子,随着他跑动的节奏一晃一晃……

    镇子的方向仍然枪声不断,看来家是回不去了。林子和杏儿就在如海的青纱帐里向着远方逃去。他和她已经失去了目标,只知道离镇子越远就越安全。天黑的时候,枪声已渐渐消失在远方,但他们在青纱帐里完全迷失了方位,弄不清自己身处何地了。

    杏儿挣扎着从林子怀里下了地,有气无力地说,林子,俺累了,想歇一会儿。

    林子弯下腰,将周围的高梁棵子连根拨起,拔出一小片空地,然后用拔下的高梁棵子和周围站着的高梁棵子横向连接,就搭成了一个半人多高的简易窝棚。他又从周围的高梁棵子上采了几大抱叶子,平铺在窝棚内,就又有了一个暄乎乎的地铺。杏儿舒适地躺在里面,打了个滚儿说,这可比周府里的床舒服多了,林子,你也躺下来试一试。林子没有躺下,他在窝棚的边上坐了下来,背对着杏儿。

    月亮升起来了。密密的高梁秆儿和高梁叶子在月光的辉映下闪闪发亮。月光从窝棚的缝隙里漏下来,像一条条银亮的水线。风轻轻地吹来又吹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丝丝的高梁秆子味儿。蝈蝈、蛐蛐和许多不知名的小虫儿躲在暗处欢快地叫着,合唱般起伏有致。

    杏儿说,林子,你干吗老离俺那么远呢?俺会吃了你吗?

    林子往窝棚里面靠了靠,将身子仍背着杏儿。

    杏儿叹了口气说,俺知道你恨俺,可俺又有啥法子呢?周家这么有钱有势……

    杏儿说,俺答应过长大后嫁给你。可那时你爹还在,你还不是周家的人,现在倒好,俺成了你的少奶奶……

    杏儿说,那时,你真好,没人的时候,你……你总是抱着俺,叫俺媳妇儿……你那时也真坏,有一回俺睡着了,你偷着褪下俺的裤子,站在炕边上瞅了俺半天,其实,那一回,俺早就醒了……

    远处的村子里传来几声枪响,接着是一阵乱糟糟的狗叫声。

    杏儿说,那时,你歌唱得真好,每天晚上,你总在俺家门口唱,一唱,俺就跑出来了……林子,你在听吗?

    林子动了动身子。

    杏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能再给俺唱支歌多好啊,可惜,你嗓子坏了。都怪那个混蛋先生,给你开错了药,病没治好,倒把你的嗓子给烧坏了。

    杏儿说,你嗓子坏了的那一年,才十三吧,都说是、是周万顷买通了那先生干的。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有人说你和少爷长得挺像的,你活得旺了,就压着少爷,这些乱七八糟的道道也不知是谁定的。

    林子长出了一口气,转过了身,将脸对着窝棚。

    杏儿说,你和少爷长得真像,像亲兄弟……他活不了几天了,俺给他当这媳妇儿,也就是个名分罢了,他连碰都没碰俺一下。

    一只野兔怯怯地凑过来,嗅了嗅林子的脚,然后试探着想从林子的脚边钻进窝棚。林子一伸手就抓住了它的两只大耳朵。

    杏儿说,林子,你在弄啥呢?你总不用心听俺说话,从俺进了周府,你就疏远了俺,其实、其实只要你愿意,俺愿意跟你走……

    林子将野兔剥了皮,去了内脏,用一根高梁秆子穿了,然后就用枯高梁叶子升了一堆火,擎着野兔在火上翻烤。

    杏儿说,小时候咱俩多好,你还记得吗?咱俩一起在静观寺后面玩,玩着玩着你就不见了,俺哭了半天,也不见你出来,后来俺只好一个人回家,刚走到寺门口那儿,你就从寺里面出来了,俺不依,非逼你说出从哪儿进的寺,你就领俺去看了寺后面那个方孔,还让俺也钻了一次。

    林子将一把柴放进火里,火一暗,随即又亮了。

    杏儿叹了口气说,唉,也多亏了那个方孔,要不,咱俩今天都没命了,对了,还有那个人,也得死。

    林子无语。

    杏儿说,林子,你不能说话,光让俺一个人说,俺好闷得慌。

    林子侧脸看了看杏儿。

    杏儿说,林子,你以前口哨吹得也很好哩,每次你把俺惹哭了,总用口哨哄俺,俺一听,就不哭了。你还能吹口哨吗?你嗓子不好,吹口哨该不碍事吧。

    火旺起来,火光映得窝棚周围一片亮堂。

    杏儿说,你吹“妹妹上花轿”吧,俺最爱听这一支。

    一股淡淡的、带着草腥味儿的肉香在火光中向四周弥漫,一脉一脉地飘散在风中。

    杏儿说,俺知道,从俺进周府的那天起,你就不把杏儿当媳妇儿了,也不把杏儿当你妹妹了,你只把俺当你的少奶奶,你这人好没良心,嘤……杏儿轻轻地抽泣起来。杏儿抽泣了一会儿就哭了,她边哭边回想起以前的日子,以前的林子对她百依百顺,以前的林子爱说爱笑,以前的林子经常逗她开心,以前的林子经常给她唱歌……

    太阳出来金闪闪,

    哥哥抱妹泪涟涟。

    妹妹要嫁到哪里去呀?

    疼煞哥哥心尖尖。

    杏儿仿佛又听到了那首荡气回肠的“送妹妹上花轿”,杏儿不哭了,用心倾听着……

    看着妹妹掀轿帘,

    哥哥心里苦酸酸。

    妹妹要嫁到哪里去呀?

    撇下哥哥孤单单。

    杏儿知道,她听到的歌词儿是以前早埋到心里的,现在她听到的只是那种舒缓、优美、凄婉的旋律,和着那凄婉的旋律,她埋藏在心里多年的歌词儿在胸腔间回荡,千折百回,呼之欲出。

    野兔子已被烤出亮闪闪的油光,不时有一滴油落入火光中,“吱”地一声响,火光随之一亮,香味儿更加浓郁了。

    那支曲子仍在静夜的青纱帐中婉转地飘荡着,被忽来忽去的风吹得时而遥远,时而迫近。无数只蝈蝈、蛐蛐、蚂蚱以及不知名的小昆虫围在火光周围齐声鸣响,为这只婉转的曲子伴唱。一条红花蛇游到火堆前,下半身盘起,上半身和着那只曲子轻柔地摆动着。几只飞鸟在火光的上空交错盘旋着,时而飞高,时而落下来,在火焰的尖顶上一掠而过,发出短促的尖叫……

    口哨声忽然停了下来,杏儿已泪流满面。

    林子将烤好的野兔递到杏儿的手里。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杏儿才觉出自己已经饿坏了。杏儿就着火光,在烤得焦黄的野兔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还未咽下,小肚子已很馋地“咕”了一声。杏儿边香香地嚼着,边含混不清地说,林子,你也吃呀!你也饿了吧!

    林子站起来,往火里添了一把干高梁叶子,然后就近折了几穗高梁放在火上,一阵“噼哩啪啦”的脆响,高梁粒子的馨香溢出来,林子用手在穗子上一捋,把粒子和壳子一起捋到手掌里,再合掌一搓,粒子和壳子分了家,林子用嘴轻轻一吹,壳子全飞出手掌,落到火里,剩到手里的就是黄澄澄的粒子了。林子将粒子全部扔到嘴里,“咯嘣咯嘣”地大嚼起来。

    起风了。细密的高粱秆子随风晃动着,那“刷刷”的响声在静夜里十分动听。

    杏儿蜷了蜷身子说,林子,你进来,俺冷。林子弯着腰走进窝棚。

    杏儿一跃而起,扑到林子的怀里说,林子,抱着俺,俺冷得厉害。

    林子将她轻轻放在地铺上,脱下上衣,盖在她的身上。然手林子就坐在窝棚的口上,挡着夜风。

    杏儿说,林子,你烦俺?不喜欢俺了?

    林子没有动静。

    杏儿说,俺给你说过了,俺还是干干净净的黄花闺女……

    林子长出了一口气,声音很大。

    杏儿“忽”地爬起来,鱼一般钻进林子的怀里说,不信,你试试,现在就试!

    林子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杏儿用两只细长的胳膊紧紧搂着林子的脖子,然后探上身去,将热乎乎的小嘴唇儿贴在林子的脸上,用力吸吮着。

    林子一动不动。

    杏儿的嘴唇沿着林子的下巴一路亲吻下来,一直到胸口处,停下。

    杏儿“窸窸窣窣”地解开上衣,一线月光正照在她白白嫩嫩的胸乳上,映着诱人的光泽。

    林子睡着了般闭上了眼睛。

    良久,杏儿在林子的胸口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一连三天,林子和杏儿没敢走出这片青纱帐。

    第四天一大早,就下起了雨,窝棚遮不住雨,一会儿两人就都成了落汤鸡。尤其是杏儿,衣服全部贴在身上后,身上的凹凸处全部袒露无遗。林子只看了一眼,就满面潮红,再也不敢看她了。

    林子领着杏儿,在湿淋淋的高梁地里穿行着,他们必须出去想办法了,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留在青纱帐里固然安全,但难保不被冻死。

    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走出了青纱帐。面前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路的对面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纱帐。杏儿看了一眼林子,问,咱去哪儿?

    林子大致辨别了一下方向,根据猜测向着镇子的一边走去。

    路已经很泥泞,两人的鞋都已湿透,鞋里也灌满了水,每走一步鞋子都“叽叽咕咕”乱响。

    走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前面是一个岔路口,路口的四围仍然都是密密的高梁,所以俩人走到路口的中间,才发现了另一条路上过来的五六个人。初时俩人都一惊,但仔细一看,都是些庄稼人打扮的汉子,就都放了心,继续赶路。

    这时,那帮人里有一个操着本地话喊,喂,老乡,问个路!

    林子和杏儿都站住了。

    那几个人很快赶上来,把俩千围在了中间。

    杏儿感到事情不妙,愤怒地问,问啥路?

    一个说,阎王路。

    说着话几个人忽然都动了手,把林子和杏儿摁在了泥水里。

    林子力气大,醒过神儿来后就地一拱,就把压在他身上的两个人掀翻在泥地上。另几个上来想抓他,他“咚咚”几拳就把几个人全数摞在了地上。几个人捂着腮帮子从泥地里爬起来,都笑,好小子,还是个练家子。笑完后就都掏出一件乌黑的铁家伙,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林子。

    杏儿带着哭腔喊,林子,千万别乱动!那是枪!你不行的!

    为首的一个瘦高个笑吟吟地对林子说,爷们儿,咱看你也是一条好汉,毁了可惜,你自便吧,这个小妹妹你就甭操心了。

    林子挥了挥拳头。

    “砰!”瘦高个开了枪,一只麻雀“啪”地落在了一个小水窝里,浑黄的水立时红了。

    瘦高个吹吹枪口的青烟,说一声“走”,就径直大摇大摆地走了。

    另几个人拖着杏儿,跟在他后面。

    林子急红了眼,追上去抓住杏儿的胳膊,拼命往回拽。一个家伙悄悄绕到林子背后,倒转枪柄,狠狠地砸在林子的后脑勺上。

    林子哼也没哼就倒在了泥地上,溅起的泥水淋了杏儿一脸。杏儿哭道,林子,林子,你别追了,没用的……

    哭声渐渐远去。

    杏儿的双眼被人用黑布蒙了,被人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经过多次的拐弯抹角,杏儿已失去了方向。当她终于被人解开眼上的黑布时,发现她被摁坐在一张椅子上,再放眼去看,是在一间很大的屋子里,屋里周围是一圈椅子,坐满了人。屋子的正中,燃着一堆火,使屋子里烟雾缭绕。

    那瘦高个冲里面正中的椅子上坐的那人道,、“当家的”,人,小弟给你找来了,你看是不是?

    那人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慢腾腾地走到杏儿面前,杏儿紧张得赶紧低下了头。那人用一只手掌托起杏儿的下巴,笑吟吟地道,妹子,你受惊了。

    杏儿一惊,这声音有点儿耳熟,抬头一看,不由一呆,眼前站着一个年轻英武的汉子,竟是那天一同逃生的“血人”。

    那瘦高个对杏儿一抱拳说,妹子,刚才得罪了,咱们“当家的”自那天见了你,回来后就茶饭不思,所以让在下请了你来,以后你就是咱们当家的压塞夫人了。

    “当家的”叱道,皮老五,你少胡说,一边待着去!

    皮老五神色一凛,退到一边去了。

    “当家的”坐在杏儿身边,用一种很轻柔的声音说,妹子,你不用怕,如今天下大乱,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危,才把你请到身边,以报当日的搭救之恩。

    杳儿“蹭”地站起来道,你真有心报恩,就放俺走吧,俺不想待在这里。

    “当家的”一怔,连说“好好好”,随即一变脸,对手下人道,把她给我带下去,好生伺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离开半步。

    话音刚落,门外急匆匆进来一个汉子,粗门大嗓地说,“当家的”,门外来了个不要命的,说啥也要往里闯!

    “当家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打发他回家!

    杏儿说,你不能!

    “当家的”反问,为啥不能?

    杏儿说,他救过你的命,救你命的是他!

    “当家的”略微沉吟了片刻说,是他?你男人?

    杏儿说,他不是俺男人,他是伺候俺的人。

    “当家的”上下打量了杏儿几眼,你到底什么来路?

    杏儿说,说出来你别害怕,俺是周万顷家的少奶奶。

    “当家的”拍了拍脑门笑道,幸亏你早说了,要不那小子迟早没命。又对进来的那人道,叫那个浑小子进来吧!

    林子带着一身泥水冲了进来!

    “当家的”冲他笑了笑,给他指了一个座位。

    林子看也不看,径直冲到杏儿面前,拉了她就走。

    几条汉子持枪堵在了门口。

    “当家的”“哈哈”大笑了几声后,转到俩人面前说,虽说您二位救过在下一命,但在下是吃江湖饭的,怎么也得讲点儿规矩,你们既然进了我的门,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走了,叫在下怎么给弟兄们交代呀?

    杏儿平静地说,别绕弯子,你说怎么办吧!

    几个汉子抬来一块宽约二尺、长约五尺的铁板,四角用青砖垫起来,架在了火堆上。

    火上烧的是茶碗口粗细的枣木,火很硬,不消片刻铁板的上面已烧至暗红色。

    一个汉子拿来一瓢水,扬手泼在上面,“嗤”的一声,水落到铁板上顿时化作一股白气,片刻之间就消失了。

    杏儿怒道,你想怎样?

    “当家的”一张生动的脸上刻满了冷峻,很简单,他要是能从这块铁板上走过去,就可以带你走,如果他草鸡了,说不得,你就要留下来做压塞夫人了。

    林子三两下就甩下了脚上那双沾满泥巴的布鞋,然后大踏步地向铁板走去。

    杏儿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说,林子,不行!那是死路!

    林子将她甩在一边,没容她再靠前,已经一脚踏上了暗红色的铁板。

    “吱——”林子落脚的地方顿时冒起一缕白烟,一股焦煳的臭味儿充满了整个屋子。

    屋子里一瞬间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大睁着眼睛,紧紧盯着林子的那一双泥脚。杏儿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林子又走前一步,抬起了先落下的那只脚,那只脚抬起来了,但脚底下的一层皮却留了下来,“吱吱”地响着,先是冒黑烟,后是冒白烟,接着就消失了。林子再抬另一只脚的时候,先前脱了一层皮的那只脚又落在了铁板上,林子的身子明显地一颤,豆大的汗珠溢满了整张脸膛。但林子还是将脚落了下去,将另一只脚抬了起来,又是一层皮留下了,在铁板上“吱吱”厉叫着化作了焦臭味儿。再有一步就到了铁板的边缘,但林子的脚却似有千斤重,竟抬不起来了,他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掉下来。杏儿哭叫了一声“林子”,扑上去扶他,被两个汉子抓住了双臂,登时动弹不得了。

    林子咬了咬牙,血顿时从嘴里溢了出来。他一弓身形,抬起了后面的那只脚,然后“腾腾”两步走下了铁板。

    林子走到杏儿身边,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走,双脚过处,留下了一个个脚掌形的血渍。

    “当家的”上前几步,拦住林子,他紧盯着林子“喷啧”了两声说,真看不出,你这哑巴还是一条汉子,我朱亚虎就是佩服这种人,今天咱破例请你喝酒,喝完后送你们回镇上。

    杏儿一听,忍不住问道,镇上能回了吗?

    朱亚虎说,现在鬼子已经占领了镇子,正在安抚人心,进出已不会太难了。

    杏儿对林子说,林子,还是让他们送咱走吧,你脚伤成这样,能走几步远?

    林子没有吭声。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剧烈的疼痛使他的脸看上去有点儿变形,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颊不断流地往下淌着。

    饭后,朱亚虎命皮老五带几个人送林子和杏儿走。林子的脚已不能走路,朱亚虎又差人临时绑了副担架,四个人轮换着抬着林子。

    皮老五因挨了朱亚虎的那一句训斥,吃饭时猛灌了几大碗酒,上路后直打晃儿。

    雨已经停了,仍有铅灰色的云层在低空翻滚。路上仍然很泥泞。大片大片湿漉漉的高梁棵子东倒西歪地弯垂到地上。

    皮老五一边走一边给杏儿搭讪,……我说少奶奶,我跟你们家周老爷、那可不是一般的交情……十五、五年了,那一年,他托我干掉了一个叫、叫大林的伙计,我、我给他干得特利索,这么多年来,还、还没人知道内情……

    杏儿感觉林子的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

    一个在后面跟随的汉子说,二当家的,您喝多了,少说几句吧。

    皮老五勃然大怒,娘的,用得着你管老子吗?闲得慌了,你来抬!他今天在朱亚虎那里吃了气,正无处发泄,偏巧来了个冤大头。

    那汉子顿时红了脸,紧走几步,从一个人的肩上接过担架。

    此处离镇子二十多里路,等一行人筋疲力尽地到了时,天已经黑了。

    镇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鬼子除了他们驻扎的营房外,并未在其他路口上设岗,所以皮老五等一行七人很顺利地进了镇子。

    因有周家的少奶奶杏儿在,不用人通报,一行人直接进了客厅。

    早有人飞报周万顷。周万顷进了门来,先是狐疑地瞅了林子和杏儿几眼,忽然严厉地问,这几天,你们上哪里去了?

    杏儿低下头说,俺们为了躲鬼子,差点儿没了命,多亏了林子他机灵,带俺躲进了高梁地……

    什么?你们在高梁地里待了这么久?周万顷不等杏儿说完,就勃然大怒。

    杏儿羞红了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幸好,这时皮老五一抱拳站起来说,周老爷,别来无恙呀?

    周万顷激灵打了个愣神,他仔细地瞅了瞅面前的皮五,脸白了一下,随即又堆上一脸的笑,原来是皮老弟大驾光临,得罪得罪!说着就命下人端上好的茶来。

    皮老五酒已醒了大半,对周万顷说,您家少奶奶洪福齐天,被咱们大当家的给救了,在咱们那里待了几天,这不,差小弟给您送回来了。

    周万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又命人准备酒菜。

    杏儿这才打发人出去请大夫给林子治伤。

    大夫匆匆赶来后,酒菜也已端上来,周万顷和管家陪皮老五在客厅饮酒,林子被安排在一间客房里治伤。

    杏儿这才回自己的房间里换衣服。一进门,她就看见丈夫周成龙躺在床前的地上,脸色煞白。她一阵惊慌,用手一摸他的胸口,顿时就瘫软在地上。

    周府的少爷周成龙在他媳妇过门的第十天咽了气。周万顷得到消息的时候刚刚陪皮老五喝下第三杯酒,那杯酒还未落到胃里,就被呛了出来,手中的酒杯“当”的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周少爷的死使周老爷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周少爷的丧事办得自然很体面,那百年不见的大排场一度成为当地人谈论的话题。

    周少爷满了“五七”后,周万顷差人把林子叫到自己屋里。林子进去的时候,见周万顷一人坐在他那张太师椅上,神态十分颓丧,以往的威严和傲气已荡然无存。他示意林子在下首坐下后,两只浑黄的眼珠就盯在了林子的身上。林子感觉得到那两颗眼珠里饱含的复杂成分。

    良久,周万顷叹了口气说,真像。就垂下了头,然后用手示意林子离开。

    就在这天晚上,管家周包顺找到林子,满面笑容地向他透露了周老爷要收他做义子的意思。

    林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管家,缓缓但是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管家的笑就冻结在脸上。管家说,林子,你傻不傻?

    林子摇了摇头。

    管家说,我看你傻得没了边了,你想一想,我们老爷他已膝下无子,等他百年之后,这偌大的一份家业,不就全成了你的了?

    林子仍然摇了摇头。

    管家说,我只恨自个没长出和少爷一样的模样,不然,这种好事咋说也轮不到你这个傻货!

    林子仍然摇了摇头。

    管家忽然笑了,管家说,我知道,你是等那最后的一句话,放心,你和少奶奶的那点子事,当我们不知道吗?老爷说了,只要你成了周府的少爷,少奶奶还是少奶奶,等过世的少爷满了周年,就给你们择日成婚。

    林子还是摇了摇头。

    管家还想说什么,林子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管家张了张嘴,终于没像往日那样骂出口,只叹了口气,悻悻地去了。

    杏儿找到林子的屋里时已是深夜,她还未开口泪已经下来了。杏儿问,林子,你嫌俺?

    林子摇了摇头。

    杏儿忽然扑到林子怀里说,林子,好哥哥,你就答应了吧,你答应了咱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林子剧烈地摇了摇头,紧紧盯着杏儿,眼里也淌出了清亮的眼泪。

    杏儿问,林子,你不喜欢俺?

    林子摇了摇头。

    杏儿急了,杏儿说,你怎么就知道摇头。那俺再问你,你喜欢俺?

    林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杏儿说,你终于点头了,那俺就放心了。说完,杏儿随手将门关了,然后就上了炕,在林子的注视下一件一件地脱光了所有的衣服,露出一副娇艳绝伦的身子来。

    林子摇了摇头,拿起衣服递给杏儿。杏儿不接,杏儿说,明说了吧,你想怎样都没人管,周家想让俺怀一个孩子,生下来就说是少爷遗下的,反正你们长得像。

    林子拿衣服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灯灭了。

    杏儿尖叫了一声,就有节制地呻吟起来……

    灯又亮了。

    杏儿紧紧抱着林子说,好哥哥,别动。

    昏黄的灯光下,林子黝黑的身子上闪烁着密密的汗珠子。杏儿的小手爱怜地在他的后背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一把一把的汗水顺着她的小手落到炕席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汗香味儿。林子下来,撩起床单一下一下地擦着杏儿身下的血,杏儿说,轻点儿,疼。

    林子将杏儿重新抱在怀里,将厚厚的唇紧贴在她的唇上,用力吸吮起来。杏儿先是低声呻吟着,片刻之后就透不过气来了,她像离了水的鱼一般扑腾着身子,两只小腿不停地蹬着炕席。当她觉得快要窒息时,林子忽然进入了她的身体,她觉得全身一阵放松,林子的嘴已经离开了她的唇,下滑到她坚挺的乳上……

    杏儿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犹如一片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叶子,身不由己却又随心所欲。她就把自己想象成了一片叶子,和着风、和着雨,恣意地旋转着、翻滚着,时而高、时而低,时而落到地上,时而飞入芬芳的花丛中……当林子终于爆发了,杏儿刹那间觉得自己轻盈地飞了起来,飞到无边无际的半空中,远去了,消失了,她已经不存在了,融入了林子有力的怀抱中……

    林子送杏儿出门,见门外几步之外站着一个消瘦的黑影。杏儿怔了一下,对林子说,林子,俺回去睡了,你也早歇着吧。

    看着杏儿的身影消失在后院的门口,林子转过身想进屋,却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住了。那人慢腾腾地走过来,阴森森地对林子说,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她知,如果第四个人知道了,你和杏儿就到阴世里相会吧。

    林子侧转身子,两步就进了门,然后回手很重地将门关上,发出“咚”的一声大响。

    门外的人抖了一下。

    十个月后。

    周府张灯结彩,周万顷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口,笑迎各方贵宾。

    周万顷喜添贵孙,是他亡子周成龙的遗腹子,这对于周府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喜事。今天是周家孙少爷出生的第十二天,周万顷按当地风俗,在家里大摆宴席,请遍了亲朋好友。

    客人多达数百人,屋里自然是盛不下的,于是桌子全部摆在了前院,无论尊卑一律在院内落座。

    来的客人们之间大多都十分熟识,见面后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院内一片乱哄哄的说笑声,气氛十分热闹。

    来的客人之中,有几个人最为特殊。他们在角上的一张桌子上坐下后,就开始开怀畅饮,和谁也不打招呼。起初,还有人交头接耳地互相打听这几人的来历,结果所有的人都不认识他们。于是大家认为这一定是周老爷的远房亲戚,就再也对他们提不起半点兴趣,相互敬让着痛饮起来。

    只有林子认识,来的人是当地著名的土匪头子朱亚虎和他的二当家的皮老五,其余几人均是他们的喽哕。朱亚虎杀人不眨眼,在当地血债累累,但却很少有人认识他。林子抱着一坛“女儿红”,给朱亚虎和皮老五等人倒了一圈,朱亚虎笑着说,兄弟,坐下喝一碗吧。

    林子摇了摇头,面无表情。朱亚虎还想说什么,皮老五拉了他一把,俩人同时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引得众人纷纷朝这边看。

    这一场酒从上午开始一直喝到下午天黑,才有人打着酒嗝儿向周万顷告辞。人都走得差不多时,朱亚虎也带人走了,皮老五却留下了,他已经喝得烂醉如泥,被林子抱到了客房里。

    林子刚吃过晚饭,一个叫苹儿的丫头过来对他说,林子,少奶奶请你过去一趟。

    林子随着苹儿穿过前院,来到后院时,见周万顷正在院内的石桌上自斟自饮,见了他,脸色一暗,问,有事吗?

    苹儿说,少奶奶找他有事。

    混账!这是什么时候?少奶奶能随便见人吗?周万顷将一杯酒用力泼在地上。

    是林子吗?昨晚有老鼠在俺的床下闹了一宿,俺怕咬了孩子,你快想办法给弄出去。杏儿在屋里的声音。

    林子看了看周万顷。周万顷重重地“哼”了一声,放下酒杯进了’他小老婆的房间。

    林子快步走进了杏儿的寝室。杏儿的床前有一道粉红色的布帘挡着,林子丝毫没有犹豫,掀开帘子就闯了进去。

    多日不见,杏儿有点儿发胖,皮肤比以前更为白嫩了,两只眼睛像汪了一层水般清亮。林子顾不得看她,俯身趴在床前,两眼紧盯着襁褓里那个幼小的生命。

    杏儿低声说,林子,真像你呵。

    林子忽然泪流满面。

    第二天上午,周万顷差林子担着他送给朱亚虎的两大箱礼物送皮老五走。

    出了镇子,皮老五问,兄弟,你说,咱是走大路还是走小路呢?

    林子沉吟了片刻之后,带他上了小路。

    谁都知道,小路近。但小路却不好走,沿途有几道高高的土梁子,要不断地上坡下坡。更重要的是,土梁子之间,有密密的野树林,经常有土匪出没。俩人走了半天,下了最后一道土梁子,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密林,就是当地人闻之色变的“野鬼林”。

    林子里密不透风,也不见日光,只有一条蛇一般的小径时隐时现,路两边随处可见散落的白骨和荒芜的坟冢,阴森森的。

    林子在前面走,皮老五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又走了不到一袋烟的工夫,皮老五忽然对林子说,兄弟,你歇一下。

    林子站住了。

    皮老五说,你回过头来。

    林子回过头来,见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皮老五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不会喊,其实你喊也没人听见,我实话告诉你吧,十五年前,你爹就是在这儿死在了我的枪下,今天又轮到你了。

    林子弯腰放下担子,双眼喷着火,一步步向皮老五逼近。

    皮老五用枪对着他,一边缓缓后退着,一边继续说,咱可怜你也是一条好汉,让你死个明白吧,你们爷儿俩的死都是周老爷一手安排的,咱这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也怨不得我。

    林子停了下来,拳头攥得“嘎巴嘎巴”直响。

    皮老五也停了下来,讪笑着说,兄弟,不是咱笑话你,想当年你爹的死,就是因为管不住自个的鸡巴,今天你又犯了同样的错,我就不明白,天底下这么多的女人,你们爷儿俩干吗非得操周家的娘们?

    林子将头高高地昂起,不再看皮老五一眼。

    皮老五自觉没趣,突然黑下脸说,咱不想给你废话了,转过身去!

    林子一动未动。

    皮老五说,好好好,有种,咱就来个对面开吧!

    “怦!”一声沉闷的枪响,林子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树叶被震得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有几片打在林子的脸上,很痒。林子睁开了眼睛。

    皮老五已经倒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左太阳穴上裂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血正“汩汩”地流着,冒着血泡。

    朱亚虎提着枪从旁边的树林里钻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彪形大汉。朱亚虎笑了笑说,兄弟,你救过我一命,咱这叫一命换一命,从今天开始,咱就谁也不欠谁了。说完,他对另两个人道,挖个坑,把他埋了吧,好歹也兄弟一场。

    一个彪形大汉说,大哥,这小子想反你的水,还给他客气什么,在这里让野狗吃了算了。

    朱亚虎脸色一沉,大汉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林子帮忙埋了皮老五后,朱亚虎说,兄弟,龙水镇你是回不去了,还是跟我走吧。

    林子摇了摇头,冲他拱了拱手,转身朝镇子的方向返回。

    朱亚虎掏出枪来,对准他的后背说,兄弟,你再敢走一步,就别怪咱手黑了。

    林子略停了停,毅然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怦怦怦”!三声枪响,一群飞鸟被惊得“喳喳”乱叫着,飞离了树林。

    杏儿刚出满月就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林子和皮老五在“野鬼林”双双被土匪打死了。据说那伙土匪和皮老五有仇,林子是受牵连搭上的一条命。

    杏儿却没有落一滴眼泪,对此她早有预感。她只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将孩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这时,丫环苹儿进门来对她说,丁老爷来了。

    所谓的丁老爷就是杏儿的爹丁老四,他在和周万顷做了儿女亲家后很多人就这样称呼他,只是他还是很穷,还经常输得一蹋糊涂。

    这次丁老四一反常态,进门后一没哭穷二没张口向闺女要钱,而是示意让苹儿出去。苹儿没动,杏儿说,爹,你有话就说吧,苹儿是我贴身的姐妹。

    丁老四这才从怀里取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交到杏儿手里说,这是有人托俺交给你的,写了些什么俺也不认得。

    杏儿忽然心慌起来,某种预感水一般浸透了她。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纸片,只见上面有四个非常工整的大字:我还活着。

    林子、林子……杏儿将纸片儿贴在胸前,眼泪“哗”的流了下来!

    丁老四等杏儿不哭了,又掏出一张纸片儿来说,这是让给周老爷的,你看看上面写了些啥?

    杏儿一怔,快速地将纸片儿打开,上面的字迹和刚才的纸片如出一辙:我还活着。

    杏儿倒吸了一口凉气,问,爹,这件事你对别人说过没?

    丁老四说,那人嘱咐俺说,要是别人知道了,你就会没命,你爹再昏也不能拿你的命闹着玩儿。

    杏儿长出了口气说,爹,那你就把这条儿捎给他吧,俺这张条儿的事,你千万莫提。

    丁老四说,这两张条子都一样嘛,你怎吓成这样?

    杏儿说,爹,你不懂,这是不一样的。

    八年之后。

    龙水镇忽然换了风水。

    先是“叮叮当当”地打了几天,后来镇子里的队伍就被打跑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进驻了镇子。

    新来的队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抄了几个大户的财产和土地,然后将它们分给了穷人。

    周万顷和家眷们被赶到了几间小厢房里,那里以前是长工住的地方。他家的财产全被堆到前院里,除部分充公外,其余的全部分给了镇上的群众。

    周万顷看着祖祖辈辈积攒下的财产被抄没一空,心疼得老泪纵横。他的老婆们也都哭哭啼啼的。因为她们已被告知,以后只能留一个在周万顷那里,其余的都要改嫁他人。

    杏儿领着八岁的儿子多子单独住一间小屋。“多子”是周万顷亲自取的名,他希望这个挂名孙子能将名义上的周家血脉发扬广大。杏儿对周家的变故置若罔闻,她的心思全在儿子多子的身上。无论如何,多子总是她的亲骨肉。八年前,林子一走就杳如黄鹤。杏儿对林子已经绝望了。如今天下大乱,死个人和死只蚂蚁一样容易,八年没有音讯多半是不在人世了。

    天刚黑的时候,院子里的人逐渐散去,那些兵们却没走,他们就驻扎在了这里。周万顷最小的老婆来喊杏儿过去吃饭,杏儿只让她带走了多子,她不想吃,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她脑子里很乱,乱得一点儿头绪也没有。这时候一个人从门外径直走了进来。

    杏儿一惊,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问,谁?

    那人坐在床边上,划着了一根火柴。火光一亮,杏儿一下子认出了他——朱亚虎。

    杏儿问,你来干啥?

    朱亚虎笑着说,分你们家的东西呀!

    杏儿“哼”了一声说,你不怕共产党抓你?

    朱亚虎说,你以为我还是土匪吧,告诉你,我早就被收编了,现在是连长了。

    杏儿吃了一惊,这支队伍是你带来的?

    朱亚虎得意地说,对,本来我不想在这儿停下来的,可我想起这儿还有一个娇嫩嫩的俊妹子……

    杏儿叱道,你少胡说!

    朱亚虎正色道,我说的都是真话,这么多年来,我几次出生入死,把什么都看淡了,就是从心里没把你放下,妹子,我是真心喜欢你……

    朱亚虎说着就将杏儿一把揽在了怀里。

    杏儿忽然闻到一股久远的熟稔气味,就像多年前在静观寺里闻到的血腥味一样。杏儿小声但很坚决地说,你放开!

    朱亚虎说,妹子,你让哥想得好苦,哥想你想了八年,你就恁狠心?说着话一只大手就从衣服的下摆伸进去,捂在了杏儿挺拔的奶子上。杏儿从未听过如此甜软温存的话,心下先软了三分,等朱亚虎的大手一碰到她的奶子,全身便软了下去。

    朱亚虎开始撕扯杏儿的衣服,杏儿一个愣怔,眼前闪出林子那张憨厚的脸,她一用力将朱亚虎推到一边说,不行!

    朱亚虎讪笑道,妹子,我是真心的。

    杏儿说,你要真有意的话,就娶俺。

    朱亚虎说,那不行的,我是堂堂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连长,你是……他看到杏儿的脸突然变了色,就没再说下去。

    杏儿的泪“哗”地一下就满了脸。她用力将朱亚虎推到一边说,你滚吧!俺再也不想看见你。

    第二天,杏儿躲在屋里一天没有出门,饭也没吃。

    快黑天时,多子捧着一碗米饭递到她的床前说,娘,你吃饭吧。

    杏儿摸了摸多子的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杏儿说,乖孩子,出去玩吧,娘想静一会儿。

    多子蹦跳着出去了。

    杏儿不由得为自己以后的日子发起愁来。林子是指望不上了,朱亚虎不会和她一个出身不好的寡妇弄到一块儿,而她的公爹周万顷连自个的命都是个问题,甭说照顾她娘儿俩了。想到这里杏儿就有些万念俱灰。

    杏儿叹了口气,起身将床前的灯点上。灯是那种麻油灯,很昏暗。杏儿拿针拨了拨灯芯,屋里亮了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灯里的油已经快干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进来。

    杏儿端坐在床边上,不动声色地问,你还来干什么?

    来人在屋正中站定,一言不发。

    杏儿说,你出去,不然俺喊人了。

    来人忽然结巴巴地说,别、别……杏儿。

    声音很陌生,杏儿这才吃了一惊,厉声问,你是谁?

    来人说,是林子。

    杏儿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仔细一看,来人从轮廓上确实有点儿像林子,只是比以前瘦了许多,脸上堆满了胡子。杏儿走近那人,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叫了一声,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来人说,当然是人了,我不是给你说过吗?我还活着。

    杏儿说,不对,你不是林子,林子不会说话。

    来人说,你过来摸摸,我喉咙上中了一枪,差点儿死了,被救过来后就会说话了。

    杏儿半信半疑,但她还是怀着巨大的渴望走近那人,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那人的喉咙,果然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很光滑。杏儿的手伸出去就没再拿回来,她呻吟了一声“林子”,一阵晕眩就倒在了林子宽广的怀抱里。

    队伍安顿下后,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斗地主、铲恶霸”运动。

    第一个挨治的是周万顷,他是龙水镇的首富。工作组先是让她的小老婆们改了嫁,只留下一个人老珠黄的原配。接下来就开始开他的批斗会,鼓励群众上台揭发他的罪行。工作组的人动员了半天,却无人上场。毕竟这么多年来,周万顷为当地也做过一些善事,口碑还是不错的。再说,人们不知以后会怎样,没人敢得罪他。林子本不想第一个揭发他,因为他是这次批斗会的主持人。八年前,林子离开龙水镇后就投奔了八路军,他身手好,屡次立功,但因为他不会说话,所以一直未受到提拔。直到在一次战斗中他喉咙上挨了一枪死里逃生后,竞奇迹般地会说话了。后来,他竟和被八路军收编的朱亚虎安排在了一个连,因他有点儿文化,就当了连指导员,朱亚虎打仗有经验,做了连长。

    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林子觉得必须由自己揭下周万顷伪善的面具,才能引起群众的共鸣。他正想开口,猛然见丁老四一步三晃地从台下走了上来。

    人群“哄”的一声笑了。人们都认识丁老四,当然也知道丁老四和周万顷的亲戚关系。

    丁老四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嬉皮笑脸,他一脸悲怆地站在台上,声泪俱下地向人们诉说了恶霸周万顷设圈套强逼他将自己水灵灵的闺女嫁给一个快死的人的经过,说到伤心处,竟“哇哇”大哭起来。以前,镇上的人都以为他是图钱把闺女送进火坑的,今天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台下一片唏嘘声。

    林子见火候到了,猛然振臂高呼“打倒恶霸周万顷!”

    打倒恶霸周万顷!

    会场上的气氛空前活跃起来。

    周万顷站在台正中,脖子上挂着一块写有“地主恶霸”四个字的湿木牌子,牌子很重,但他硬挺着脖子,并没有低头。

    这时,有佃户陆续上去诉阶级苦,周万顷一些鲜为人知的丑行全部被翻了出来。可笑的是,有一个叫“赖子”的光棍竟然上台控诉周万顷曾找他“借种”,他不愿借,被周的家奴狠揍了一顿,从此落下病根,再也不能行男女之事。此事是真是假无法考证,但经他绘声绘色地一番描述,台下的哄笑声此起彼伏,与批斗会的气氛很不合拍。林子皱了皱眉,忽然暗下决心不提自己父亲被害的事了,反正周万顷罪恶累累,怎么也活不了。

    周万顷最终死于“望蒋杆”下。

    批斗会前,朱亚虎已安排人在镇子的十字街上立起了一根三丈多高的杨木杆子,杆顶上安上了滑轮,并穿上了指头粗的麻绳。批斗完结,几个民兵便将周万顷架到杆底下,将他的两只手绑在一起,拴在了麻绳上。

    十字街心围得人山人海,都想看看“望蒋杆”怎么个“望”法。杏儿领着多子,躲在街角的一个茅房后,偷偷地看街心的白茬杆子。

    一会儿的工夫,周万顷便被滑轮拉到了高高的杆顶上,杆子上头只有胳膊粗,被周万顷压得直打战。一个民兵在下面问,周万顷,你老实说,看见蒋介石了吗?

    周万顷拒不回答,下面拉绳的民兵一松手,周万顷肥胖的身子便“刷”地顺杆子滑了下来!

    多子看见了,哭着喊,爷爷!爷爷!杏儿赶紧把他抱起来,边急急地往家走边说,多子,记住,那不是你爷爷,你爷爷早被他害死了!说着话泪就落下来,滴了多子一脸。多子诧异道,娘,你怎哭了?

    周万顷第三次被拉上“望蒋杆”的时候,头已经软软地垂下来了。那个管问话的民兵例行公事地问他,看见蒋介石了吗?

    周万顷有气无力地说,看见了。

    这一句正中民兵下怀,民兵大怒道,你这个蒋介石的忠实走狗,到今天了还对蒋家王朝存有幻想,让他去见蒋介石!

    拉绳的民兵猛一松手,周万顷像一只笨重的口袋“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就再也不动了。

    林子和多子父子相认后,林子就张罗着正式迎娶杏儿为妻。他把自己原先老宅子上的四间房子收拾出来,两间作为新房,两间让给丁老四住,以便日后他不在家时有个照应。

    几个战士正兴高采烈帮他收拾新房,朱亚虎忽然虎着脸进来了。

    林子问,连长,你有事?

    朱亚虎表情严肃地说,林指导员,我以连长的名义告诫你,你二ā万不能娶这个女人!

    林子不动声色说,说说你的理由。

    朱亚虎冷笑了两声说,嘿嘿,很简单,你是堂堂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干部,而她,是一个身上有污点的剥削阶级的臭婆娘,你就不怕耽误了你的前程?

    杏儿闻声从屋里奔出来道,姓朱的,你不要逼人太甚!

    朱亚虎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你的阶级账还没算清,等忙完了大事,就到了让你说话的时候了。

    杏儿还想说什么,林子用手势阻止了她。林子小声说,连长,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你能不能不干涉?

    朱亚虎很干脆地说,不行!这关系到我们队伍的纯洁问题,你不能搞自由主义。

    林子不怒,反而笑了。林子笑完后说,连长,这是你逼的,可别怪我不请你喝喜酒。

    朱亚虎还没嚼出他话里的味道,林子忽然大喝一声,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

    过来两个战士,很利落地下了他的枪,然后有人拿来绳子要捆朱亚虎。朱亚虎这时已经反应过来,凭借多年做土匪的经验,他意识到事情不妙,就奋力将两个战士摔倒在地上,然后一边探手入怀,一边骂道,他妈的!老子是连长!你们想造反吗?

    他掏出来的是一支乌黑的左轮手枪,但他掏枪的手还未完全伸展开,林子已经来到他的身前,并轻盈地跃起,一个漂亮的飞脚,将朱亚虎连人带枪踢倒在地上。

    朱亚虎还没爬起来,就被两个战士摁住,横三道竖五道地绑了个结结实实。

    朱亚虎不住声地破口大骂,林子也不阻拦,等他骂累了,才走到他的脸前说,朱亚虎,咱俩有过换命的交情,冲着这交情,我本想请你喝完我的喜酒后再查办你,可你却自找苦吃。

    朱亚虎连骂带挣扎,已经累得有气无力,他耷拉着头问,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林子从怀里拿出一大扎信件说,这得问问它们,你在这个镇子出现的第一天,就开始有人告发你,你欠的血债太多了,现在光人命就有十多条。

    朱亚虎急道,可你们收编我的时候,说好是既往不咎的。

    林子道,你曾对抗过抗日队伍,但你也杀过日本人,这两件事抵消,可以不再追究,但你欠下人民的血债,不是哪一个人许诺可以一笔勾销的。

    朱亚虎彻底绝望了,他放声大骂道,奶奶的,你们共产党说话不算数!

    林子挥了挥手,两个战士将他押了下去。

    林子和杏儿的婚事如期举行。

    那是一个军管的年代,朱亚虎被看押起来后,林子作为龙水镇驻军的最高首长,有权决定任何事情。

    林子从一个周府的奴仆,到整个龙水镇命运的掌握者,前后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虽然其间他八年音信皆无,但人们都相信八年来他一直处心积虑地等待着这一天了。

    林子和杏儿的家相距不到几百米,但林子还是按当地风俗雇了一乘轿子,一路吹吹打打地将杏儿迎了过来。婚礼办得挺热闹,除了林子所带的兵们,还有林子以前的光屁股小伙伴们,以前和林子在一起为周府干活的长工们,就连曾经手握周府大权的管家周包顺也厚着脸皮提着贺礼赶来了。林子站在大门口,对所有的来客都笑脸相迎,唯独对周包顺没加理睬,由他自己讪讪地进去了。他实在无法原谅这个只知道拍马逢迎不顾别人死活的家伙,最主要的是当初因他的一个馊主意,杏儿才进了周府,一度成为他“少奶奶”,令他痛苦了好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这个人,他和杏儿的故事就会是另外一种版本了。

    院子里摆满了酒桌。人们喝五吆六,猜拳行令,喝得正酣。几个战士在酒桌之间不停地穿梭着,为人们添酒加菜。林子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想起八年前周万顷为多子的出世摆的那场酒席,现在物是人非,以前的大财主已经僵卧泥土,而他这个昔日的奴仆竟成了主人。想到这儿,一向沉稳的他竟然酒兴大发,端了一只酒碗,开始挨桌敬酒。

    按当地的风俗,这场酒一直喝到天黑,桌上残存的菜肴全部撤了下来,换上新做好的酒菜。这时,已有半数的人不胜酒力,说话舌头根子发起硬来。

    周府曾经的管家周包顺端着一碗酒,趔趔趄趄地走到林子面前的酒桌上,红着眼睛说,林、林指导员,我、我知道你、你恨我,可、可你知道吗?要、要是不不是我,杏儿娘儿俩……也活不到今儿……

    林子站起来,将他拉到一边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周包顺这时以酒盖脸,胆子壮了不少,他将手里的酒碗在林子的酒碗上“铛”地碰了一下说,想当年,你托人送给周老爷……不,周万顷四个字,叫“我还活着”,对不对?周、周万顷一看那四个字,气坏了,想、想让我铲除了杏儿,我、我对他说,这可不行,林子他捎这四个字哭,就是要——警告你,不要对杏儿娘儿俩下、下手,否则后果……

    林子这才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说,周包顺,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承你的情,咱俩以前的旧账就一笔勾销了!

    林子说完,周包顺就晃晃悠悠地瘫在了地上,随即发出了鼾声。

    这时,已有人陆续站起来,说着含糊不清的话给林子告辞,林子也有些醉了,他强支撑着站在门口,把客人一一送走。

    客人终于都走光了,有几个动不了的,林子派人将他们一一送回了家。这也是当地酒宴的规矩,没有几个喝醉酒的,就谈不上热闹。这时,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看看院里帮忙的人都走得一个也不剩了,林子一步三晃地进了自己的洞房,反手将门插上。

    一盏马灯亮了半夜,这时已经有些昏暗了。林子醉眼打量了一眼杏儿精心收拾的新房,又看了看仍头顶红盖头端坐在炕沿上的杏儿,他的醉意越发的浓了。他一个趔趄奔到炕前,叫了一声“杏儿”,伸手揭开了红盖头。

    一支乌黑的枪口突地顶上他的脑门!

    林子这才看清,盖头底下竟是朱亚虎那张铁青的脸。他狠吃了一惊,脱口问道,杏儿呢?

    朱亚虎猛地掀开了床上的被子。

    杏儿蜷缩在床上,被反剪了双手,嘴里还塞了一块枕巾。

    林子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跑出来的?

    朱亚虎得意地说,很简单,看守我的是我以前的旧部,我说要大便,他便替我解开了绳子,然后我就……嘿嘿,我还真有点后悔杀了他。

    沉默了片刻,林子问,你想怎样?

    朱亚虎朝杏儿瞟了一眼说,带她远走高飞!

    林子不容置疑地说,你办不到!

    朱亚虎得意地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了林指导员,你的人全醉成了死猪,我只要手指一动,你就阻止不了我了。

    林子笑道,你以为我的人真的都醉了吗?你数一数窗外面有多少人在拿枪对着你?

    朱亚虎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扭头往窗外一看,窗外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刚明白上了当,林子已经闪电般拨开了顶在脑门上的枪,然后反手一拧他的手腕子,朱亚虎只觉手腕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枪。林子乘势将手枪抢到手中,然后一拳将他打倒在炕上!

    朱亚虎在炕上就势一滚,将杏儿抱在怀里,然后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支“勃朗宁”手枪,抵在了杏儿的后背上!

    林子的枪一直在对着他,但他怕朱亚虎狗急跳墙,伤了杏儿,所以只好凝而不发。

    你敢开枪,我就先打死她!朱亚虎遭此突变,已经方寸大乱,语气中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份从容和镇静。

    杏儿嘴里堵着东西,无法说话,她一边挣扎着,一边用眼神示意林子别管她。

    林子的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朱亚虎的一举一动,不敢分心和杏儿交流。

    双方谁也不敢开枪,就这样对峙了大约一个时辰。双方都由最初的紧张松弛了下来,谁都明白,无论哪一方开枪,结局都是两败俱伤。

    最终还是朱亚虎先开口了,他毕竟处境危险,在这里多待一刻,便多一分的危险。他长出了一口气说,林指导员,咱还是谈谈吧。

    林子也长吁了一口气说,你想怎样吧?

    朱亚虎面色变得冷峻起来,他铁青着脸说,你知道,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了,所以,我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我带了她走,另一种是我和她同归于尽。你看哪一种比较好?

    林子的额头渗出了豆粒大的汗珠。

    朱亚虎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良久,林子点了点头说,好吧!你带她走吧!

    杏儿剧烈地摇了摇头。

    朱亚虎残忍地笑了笑说,你活着,我根本带不走她,弄不好还会丢了这条烂命。

    林子说,我明白,但愿你能对她好一辈子。

    朱亚虎说,我可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林子将枪口抬起来,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杏儿终于明白了,她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双脚在炕上拼命一蹬,用后脑勺撞向朱亚虎的下巴!“咚”的一声,朱亚虎被撞得向后仰倒,头重重地磕在了背后的墙上!同时,他扣动了扳机,“怦”的一声闷响,杏儿向前趴了下去,摔到了炕下。与此同时,林子手里的枪也响了,朱亚虎没来得及开第二枪,就被林子射出的子弹击穿了脑壳!

    林子将杏儿抱到灯下,见杏儿双目紧闭,小脸苍白成了一张纸。他轻轻地将她嘴里的枕巾拽出来,然后低声唤道,杏儿,杏儿。

    杏儿睁开了眼睛,看清了林子的脸后,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咚咚”的擂门。林子知道是警卫排的战士闻声赶到了,边开门边吩咐道,快去找卫生员来!

    卫生员很快来了。卫生队原先有五个人,不久前刚刚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四个,只剩下了一个刚入伍不久的小姑娘,才十八岁。她先手忙脚乱地给杏儿止住了血,然后对林子说,指导员,她的伤离心脏很近,现在必须尽快将子弹取出来,可、可……

    林子明白这种重伤她根本处理不了,就用手势阻止了她,然后问,离我们最近的兄弟部队有多远?

    一个战士说,五连,离这儿八十多里路。

    林子说,那你就备上一匹快马去请求援助,越快越好。

    是!战士答应着转身出了门,不久就有一阵马蹄声远去了。

    天已经亮了,林子守在杏儿的床前,内心十分焦急,他知道,往返八十多里路,没有四个时辰是回不来的。而杏儿已经十分虚弱,脸色更加苍白了。

    这时,那个小卫生员过来,怯怯地望着林子。

    林子问,你有事?

    小卫生员的脸“腾”地红了。她咬了咬嘴唇,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指导员,我们卫生队的李队长说过,像这种失血过多的重伤员,不能让她睡,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林子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杏儿,心头一凛,问,那怎么办?

    小卫生员说,要把她喊醒,给她说话,不让她睡,最好、最好是让她处于兴奋状态,她状态越好,支持的时间就越长。

    林子点了点头说,好,你出去吧。

    林子趴在杏儿耳边,轻声喊道,杏儿,杏儿……

    喊了有一袋烟的工夫,杏儿终于睁开了眼睛。

    杏儿说,林子,俺、俺好困。

    林子说,好杏儿,千万别困,一会儿医生就来了,要给你取出子弹。

    杏儿说,可俺就是撑不起眼皮。杏儿说着话又闭上了眼。

    林子说,杏儿,你想吃什么吗?

    杏儿又睁了一下眼说,不吃。

    林子见杏儿又要闭上眼睛,就轻轻摇了摇她问,你还喜欢听我唱歌吗?

    杏儿又睁开了眼睛,眼中的神采明显活泛了许多,她说,俺已经十几年没听你唱了,你还记得那些歌吗?

    林子点了点头。

    杏儿说,那你就唱吧,唱《送妹妹上花轿》。

    林子起身关上门,重新坐到杏儿身边,见杏儿睁着好看的眼睛正期待着他。林子轻轻地唱了起来。

    太阳出来金闪闪,

    哥哥抱妹泪涟涟。

    妹妹要嫁到哪里去呀?

    疼煞哥哥心尖尖。

    看着妹妹掀轿帘,

    哥哥心里苦酸酸。

    妹妹要嫁到哪里去呀?

    撇下哥哥孤单单。

    林子一边唱着,一边深情地望着杏儿,杏儿痴迷地倾听着,沉浸在了童年的往事中,眼角滚落下几粒晶莹的泪珠……

    林子将以前曾唱给杏儿的歌从头至尾唱了一遍,初时,杏儿精神状况非常好,双颊竟洇出一片红润,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重伤员。但渐渐地,她脸上的表情开始凝结了,呆板了。林子停来下,轻轻晃着她说,杏儿,再坚持一会儿,医生就要来了。

    杏儿勉强睁开了眼睛,脸上又浮起了一丝红润,杏儿轻声说,林子,俺想让你亲俺。

    林子俯下身,在杏儿苍白的唇上吻了下去。他吻得极温柔,极投入,杏儿的全身都激动起来,扯得伤口一阵剧痛,痛得她出了一脸的汗,但精神却好多了。林子明白这是他的亲吻使她全身都活跃了起来,短时间内不会再昏迷了。但他并没有停下来,他着迷地、深深地吻着杏儿,将自己激越的生命原动力传输给这个美丽的小人儿,去点燃她的生命之火……

    林子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屋里已经进来了人。他尴尬地直起身来,见是派出去的那个战士和一名军医打扮的人,就顾不得忸怩了,严肃地说,赶快手术吧。

    手术做得非常成功,那名老军医一脸不可思议地对林子说,简直是奇迹,她伤得这么重,失血这么多,竟然支撑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休克。

    林子问,如果休克了,会有生命危险吗?

    老军医严峻地说,事实上,我们很多重伤员都是这么牺牲的,根据惯例,她生还的希望几乎是零,但我不明白是什么战胜了死神,创造了奇迹。

    林子自豪地说,我抓住她,不让她走,死神也敌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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