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里的村庄-处暑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还没有疯够的孩子们转眼间又要开学了,赶紧趁上学前再到河里疯一把,一个激灵,河水不再是那么的可爱,水珠儿溅到人身子上凉了许多,孩子们正犹豫间,处暑正笑盈盈地向他们款款而来。

    走在刚漫过“映脚水”的稻田边,听稻子的拔节声,看稻穗正在吸奶的(灌浆)样子,农人们知道水稻马上由青转黄了,又该是稻草人与麻雀们争个高低的时候了。你瞧稻草人戴顶破草帽立在稻田中央,平伸着的手臂上系着一块塑料布,在风中飘荡,煞有其事的样子,很是威风。此时,只见父亲弯腰信手摘一束尚未饱满的稻穗在手,细数整穗的籽粒数,然后揉搓着,籽粒未成米状,嗅嗅沾满手的白白的浆液,再往嘴里丢几粒,嚼着,一脸的喜气在脸上凸现,哼着走腔的淮调,背着手走路的姿势里仍掩饰不住得意的心情。

    隔邦上的芝麻割了,花生扯了,这些拾边隙地就空了下来。勤劳的农人是不会让它歇着的,赶忙扛上钉耙筑翻一遍,种些菜什么的。而另一边的山芋正在拼命地伸展着自己的藤蔓,很快就把刚空下的地也占领了。正当它得意间,晚归的妇人丢下手中的农具,朝它嫩嫩的头部掐去,盘算着做给老公的下酒菜,然后再把藤一拎,露出已伸出半个头的山芋来……

    最繁琐的要数棉花田里的活了,要对有早衰趋势的棉田喷施叶面肥,对旺长田块郁闭严重的,剪空枝打老叶,改善它们通风透光的条件,整修好棉田一套沟,确保畅通无阻,以防连阴秋雨。这时正是四代盲蝽象和金钢钻猖獗的时期,几乎是三天一遍药水,虽然农药的毒性大,很容易中毒,但农人不担心。只要地里有收的,再苦再累,他们的心里都是乐哈哈的。

    乡谚说:丢了翻耙拿扫帚。棉田里的棉花是从摘第一朵棉花开始,到最后一朵棉花收手,基本上是从夏摘到冬。其实不要以为农民收的都是开放的棉花,棉桃也是要收的。一旦遇上阴雨天,那些脱青还没完全炸开的棉桃也要摘回家,剥开。剥棉桃又是一个劳作,有些直接剥,有些只能晒干了再剥,剥得指甲上都染得黑黑的。那一瓣一瓣的棉瓣,形状像橘瓣一样,白白的又像蚕蛹一般。棉壳很硬,壳顶尖尖如刺,手经常被戳痛,特别是夜深时你要打瞌睡了,猛地被它刺一下,一下惊醒!看看地上还有一堆没剥好,劲又上来了,待到第二天早晨起来发现原本很细腻的手指变得毛糙,指甲旁半耷拉着肉刺。村东首的根伙一般剥棉桃剥到夜深时就会哼起《王樵楼磨豆腐》:一更里磨豆腐,什么东西来吵闹?蚊子来吵闹哪……

    女人听了,说:“别哼哼了。你快点把这簸箕里的棉花剥完了,要不瞌睡虫就来了……”不由得,自己打了一个呵欠,低低地看着丈夫,偷偷地浅笑了,一下子精神起来,手里的活更快了。

    一转眼到了七月半(七月十五)。老学究的爷爷总喜欢用他的语言来讲,今天是“中元节”。“中元节”,与一年里的“上元节(正月十五)”和“下元节(十月十五)”形成三元一体。这天从村巷里走过,农人们虔诚地蹲着或半跪在地上,焚烧着纸钱,浓浓的烟味,一阵阵袅绕,直扑入眼鼻。

    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是迷信与不迷信,总觉得这个节令虽沉闷,却很有趣,大人们依然领着孩子们在门前的板桌上纳凉,讲起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明洪武三年,里下河地区一片汪洋,昭阳兴化七层宝塔顶挂满水草。洪武九年,梨花沟以东不通人烟。洪武十三年,刘伯温试行从苏州阊门三丁抽一进行移民,为了防止返乡,对抽过来的先人们将一只脚的小指甲剪破,以示印记,永不许回乡。无奈的先人们只好将故乡记在心里,默默地在这一片荒芜的土地上艰辛地生活着,望望破碎的指甲,农历七月十五是离家的日子,故乡的家人是否安康?于是,他们在这个离家的日子里,焚烧几把纸钱,聊表自己无法尽的一份孝心和乡情。

    秋风中,这个故事一遍又一遍地从大人的记忆里重复叠加,而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恍惚间,伸手摸一摸——依稀可见的破指甲。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我并不知道它的真与伪,而我和家人们一样,都有一只破碎的指甲。

    提起处暑,我就会记起这个流传了很久的乡情故事,并会在一定时候讲给我的后人们听:那个久远的年代,那群颠沛流离的人群里还有一双望乡的眼睛……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