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这茬挺能活跃气氛,也不要反复拿来当笑料嘛,还教坏小朋友,就连她五岁的妹妹吟芮都知道了吻为何物。
始作俑者便是二哥,那家伙养尊处优不务正业,就爱跟她斗嘴,有一回说不过她,就臭不要脸地搬出陈年往事,笑着调侃:“我自然比不得三妹,牙都没长齐呢,就主动献吻把后半辈子给搭进去了。”
此言一出,围观的弟妹们哄堂大笑。
“不许笑!”李吟玉恼羞跳脚,“定是你们欺我没记忆瞎编出来的,我才不会做出那么丢脸的事来呢。”
是挺丢脸的吧?女孩子家家的,啥都不懂就去‘非礼’人家,这要让别人知道该说她是小色女了,让她以后还怎么嫁人嘛。
好吧,其实这事早在临阳城传开了,她也别想再去勾搭别的男子,不是已定下娃娃亲了么。说起这个就郁闷,干嘛不经过她同意就为她私定终生,万一她以后不喜欢那个温绍亭怎么办?万一他颜值太低有碍观瞻怎么办?
看她不爽地撅起小嘴,李承烨打趣道:“三妹放心,我觉得凭你的才能,不出多久便可以做出一件更丢脸的事来翻过这篇的。”
什么话呐?二哥最坏了!李吟玉照着他的胸膛一记小粉拳。仔细想想,这个守护着自己成长如今英姿焕发的少年,之所以以气炸她为乐,大概是对她爱得太深了吧。
十五年前李原娶妻,同时纳了两妾,次年二少爷李承烨降生,上面还有一个长他一岁的姐姐李吟雪。当时时局动荡不堪,李原新婚不久就上了战场,战火纷飞,他常年在外御敌,整整五年没回过一趟家。直到后来盛世太平,国和家都得以安定,才有了时间开枝散叶,享受天伦之乐。
要说这李府上下最得宠的女性,那么非李吟玉莫属。她刚出生那会儿,李原刚结束了一场战役,至此大局初定,踏进家门的那一刻,他就听见了一声嘹亮的婴啼。正是那一声,李原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玄乎得很,似乎有一种宿命般的力量,牵引着他去靠近。
而当他从喜婆手里抱过那个哭声渐止的小女娃时,她突然放开喉咙‘嗷呜’一声,音量之大几乎震破他的耳膜,四肢扭来扭去,那模样真是让他心疼极了。他有那么可怕么,至于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从那刻起李原就决定,他要把这小孩儿捧在手上,宠进心里。
杜惜云因此母凭女贵,妾室们争相讨好。那是个极其低调的女子,在李原的妻妾中算不上最美,却是他极为爱惜的一个。
想到娘亲,李吟玉舒展的眉头不由紧锁了起来,最近不知怎么,她突然咳嗽得厉害,听奶娘讲有好些个夜晚都无法入眠,请了几个大夫吃了许多药都未见好,着实令人担忧。
暗自神伤之际,久候的目标出现在视野里,李吟玉虎躯一震,从低矮的树枝上跳将下来,见把来人吓了一跳,咯咯笑着道:“二哥,你这是要出府吗?”
李承烨丢给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心有余惊:“你下次能不能以正常一点的方式出现?”总是堵在出门的必经路段,没有一点点防备,吓他个措手不及。
“可以的,只要二哥带我出去玩。”
生在侯门将府,自是有福气的,但规矩也多,尤其女儿身,便如娇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李吟玉的成长算是很随性了,李原从未对她施与规矩束缚,只除了一点,不能自由出入,饶是这宝贝女儿撒娇耍泼都不顶用。之所以如此坚定立场,是因为深知女儿的玩性,要让她出门开了眼界,哪还呆得住这将军府?她还小,没有自我保护能力,他不放心,还是再等她长大一些。
李吟玉哪里懂得父亲的良苦用心,加之叛逆心理作祟,越是被禁锢,便越是想要溜出去。
在几次单独行动失败后,她把希望全数寄托在二哥李承烨身上。爹爹尚能抵挡自己的软磨硬泡,但二哥肯定不行。这一点,她有信心。
“带我一起出去呗,玉儿保证乖乖跟着二哥,绝不乱跑。”李吟玉举起一只手作发誓状,随即抱住他的大腿——他要不答应,她就不准备松手了,哼!“爹爹今天不在家哦,没人会去告状的。”
那小女孩仰着头,粉嘟嘟的圆脸儿,双颊鼓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期期艾艾地望着自己,配上那软糯的声音,真是可爱得一塌糊涂。李承烨的心一点点软下来,可是想到父亲的禁止严令,他又命令自己不能妥协。
“……那好吧。”天知道这三个字是怎么从嘴里蹦出来的,李承烨扶额,眼见对方撒手蹦起得意忘形的样子,赶紧补充道:“只此一次。”
“成交!”李吟玉眉开眼笑,“二哥最好了。”
临阳城作为帝都,其繁华程度自然不在话下,这里是整个宗炎国经济最发达、人口最密集的城池。无论时代怎样更替,它都以极其华灿的姿态屹立于天子脚下,始终如一。
从踏出府门的那刻起,李吟玉的兴奋之情便溢于言表。此刻的她身着一袭淡青色锦缎,光用肉眼就知面料极好,头顶简单束了个髻,其余发丝飘逸地垂在脑后,腰间坠了块玉,俨然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一路上,她看到新奇的玩意儿都会停下脚步赏玩一番,而这大街上的东西对她来说几乎都是新奇的。买买买,吃吃吃,逛逛逛,这才是生活啊,李吟玉一面啃着冰糖葫芦一面感慨,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敞开了一道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相对于她的亢奋,李承烨的情绪显然在另一个极端,满脸都是不耐烦的神色。把这三妹带出来,他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明明出来前答应了自己会乖乖跟着的,现在却是变成了他寸步不离地盯着,只要视线脱离稍一会儿,她的身影就不知跑到哪边去了。
“玉儿,你别乱跑!”看她又两眼放光着要冲到某处去,李承烨拽过她的手臂,第一百零一次叮嘱着,“跟好了,别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
“人家本来就没见过。”李吟玉咕哝了一声,随后指着吸引了她目光的那处说:“二哥,你看那边围了那么多人,定是有什么好玩的,我们也去看看。”
人多眼杂,最容易出事。李承烨皱了皱眉,随即想想,算了由她去吧,反正自己看着,他也挺好奇那群人在围观什么的。跟着那小小的身子,挺容易就挤到了最前面。
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张同皇榜一般大小的白纸,墨迹歪歪扭扭铺满了整面。大概意思就是相依为命的老父刚刚过世,没钱下葬,求好心人帮助,好让父亲入土为安。上面有一些碎银,大抵是一些‘好心人’纷纷捐助的。
这类吸睛的招数他见多了,理由不一,目的都是相同的,为了骗些银两。当然其中也不乏真实情况者,只是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白纸的那一边,一个女子跪坐着,着一身有些破旧的素衣,低着头,看不清楚她的长相,身段倒是极好的。
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扯他腰间的荷包,李承烨以为有人趁乱偷盗,垂眼一看,原来是三妹,“玉儿,你做什么?”
李吟玉瞥他一眼,理所当然道:“拿银子呀,没看到人家那么可怜吗?”她自己都已经把身上最值钱的玉佩解下来了。
话音方落,人群外就起了一阵骚动。李吟玉扭头一看,那本围得水泄不通的地儿自动让出了一条道,随即一个张扬跋扈的男子领着四五个小厮走上前来。
满身的铜臭味,似乎是个暴发户。
他直接踢开碍脚的碎银,一把抓起始终低垂着头颅瑟瑟发抖的女子,开口露出公鸭叫似的嗓音:“让大爷看看……哟,是个美人呢……穿着孝服,这是要卖身葬亲么?大爷把你买了。”
“公子请自重,小女子不卖身。”
那音调低低柔柔,带着明显的颤音,与刚落定的张狂公鸭嗓形成强烈对比。李承烨不禁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见那女子被迫扬起了头,眼眶红红的,确实是个美人儿,大概二十出头的模样。眉清目秀,杏眼樱唇,即使不施粉黛,即使穿着也朴素得很,依然掩不住她的风华。
这样柔美的女子被刁难,总是格外惹人怜爱的。李承烨盯着那张面庞,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反观那满脸淫笑搂着女子的腰就要将她强行拖走的男子,天子脚下,大庭广众,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抢人,简直目无王法。
正想得入神,耳边突然响起万分清脆的两字:“住手!”
一般这种时候,总是会有救美的英雄出现,这点李承烨深表赞同,只是他没想到这英雄恰是他那三妹。只见她双手叉腰,满脸的正义凛然,抬步就要往前走。
恰巧这时,余光里瞥到一抹身形,他立刻拉住三妹的手臂:“玉儿,别过去!”
李吟玉猛然皱起小脸,回头鄙视他:“二哥真没用,自己不站出来还不让我站出去。”当然,她敢站出来也是因为有二哥撑腰嘛。
“……不是,”瞧那不屑的眼神,李承烨赶忙辩解。这么美丽的人儿他岂有不解围之理,只是刚才还没回过神来,而现在,自然有另外的原因。他伸出手,指着一个方向说到:“你看那边!”
那嚣张男子已经停顿了动作,此刻正龇牙咧嘴地看向这边,被他揪着的女子不断挣扎着。十分看不惯那张嘴脸,李吟玉真想上去一拳打爆它。不过二哥的话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懒懒地移过目光,顺着那根手指看。
从分开的人群中望过去,视野里赫然有一人一马正朝着这边靠近。那马落蹄生风,英姿飒爽,那人威风凛凛,盖世无双。
“呀,爹爹!”李吟玉的神情瞬间凝滞,身子不由地往旁边缩去,可不能被发现了。
“还不快走。”
“那这位美人姐姐呢?”
才拉上那只小手跑出一步,她就不放心地扭回了头,李承烨拨转她的脑袋,淡淡道:“你觉得爹会发现不了这里的异况么?”
“哦,对。”依着爹爹的性子,他看见了就不可能不管,看来那嚣张男子要倒霉了。
李吟玉边躲边幸灾乐祸地想着,身后又响起了那公鸭嗓,这下仿佛脖子被掐住一样,更细更尖:“喂,你不是要管本大爷的闲事吗,怎么跑了?”小厮们一阵哄笑。
尽管笑吧,一会儿
可别哭得太惨。
原想着能玩个尽兴,不料爹爹这么早便回府,好在在他之前赶回了家。
李吟玉意犹未尽,蹑手蹑脚地回到昔苑。刚踏进屋门,一个身影便扑过来,“小姐,你回来啦。”
这是她的贴身丫鬟,青青。
小丫头是府中前管家的孙女,管家因病去世之前,把才四岁大的没人照看的青青托付在了这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缩在领她过来的嬷嬷身后,怕生得很。
“她的眼睛真漂亮。”李吟玉还记得在望见那双羞羞怯怯的大眼睛时,自己对着身旁的爹爹这样说。
“那……让她陪在玉儿身边,好不好?”李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临时做出了这个决定。管家的孙女可不能随便安排了,让她陪着玉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正好两人年纪相仿,能一起成长。
于是,李吟玉就带着青青回了昔苑。那个初时沉默寡言自闭内敛的女孩,在自己的影响下,硬是变成了如今这般的舌灿莲花、乐观开朗,有时候她都嫌烦。
在她眼里,青青从来不是什么下人,而是小伙伴。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李吟玉从袖口里掏出一串玩意儿,递给青青。径自倒了杯晾好的茶水仰头饮尽,跑得太累,口都渴了,又续了两杯,喉咙才算舒畅了。
一看是自己最爱的糖葫芦,青青欢喜地接过来,迫不及待剥开外面那层纸想要吃起来,似乎又想到什么,又把纸包了回去。“对了小姐,刚才我在院子里瞧见奶娘领着秦大夫往夫人那屋去了,应该还没出来,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李吟玉一听,赶忙从还未坐热乎的凳子上跳起,刚奔到门口就又退了回来,她可没忘记,自己现在还是男装打扮呢。“青青,快帮我梳理一下。”
俯瞰整座李府,昔苑便坐落于最东南角的位置,杜惜云喜静,便挑了这么个场所。原本这是一个极为冷清的角落,自从李吟玉出生以后,这儿便被热闹取而代之了。
平日得闲时,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妾室们总爱到这里来坐坐,美其名曰与杜惜云唠嗑,实则是想增加与将军接触的机会,毕竟李原时不时会来看看他最喜爱的女儿。
李府虽不比皇宫,李原的妻妾也没有三宫六院那么多,但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是屡见不鲜的,每个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想成为最得宠的那个。
只要不过分不触及底线,李原便由着她们闹去,而他的态度绝对是一碗水端平的,不会故意冷落谁,也不会特别宠幸谁。他的心,怕是再也不会因为某个女人而起波澜了。
昔苑虽然地处偏僻,里面的景色却是极美的,地方也很大,亭台楼阁、花草名木,各种景观小品相映成趣,四季皆有景可观。要论精致,这昔苑怕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了,也足以看出这里的主人是个精致的人儿。
杜惜云的住所在东边,那是一幢两层楼的建筑,取名‘流云阁’,牌匾上的字是李原亲笔题的,铁画银钩间不失温婉缱眷。
李吟玉刚奔到流云阁前,就见大夫从里面走出来,她赶忙询问:“秦大夫,我娘怎么样了?”府里的人有点什么小毛病,都是请这位秦大夫来问诊的,那是个挺和蔼的老者,医术称得上高明。
“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好多了。九夫人的病情我暂时还研究不出什么根治的方法,不过小姐也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开了方子,注意调养就好。”
来看过的大夫都这么说,开出的药方也都只能缓解一时。李吟玉叹了口气,幸好不是什么致命的病,但看着娘亲那么难受她也会跟着难受。
别过了大夫后,李吟玉进了阁楼,直奔二层,还没看到人就大声呼喊:“娘——”
闻声,杜惜云即刻舒展开因胸闷而紧皱的眉眼,站起身,将随即出现的小小身子迎了个满怀。“玉儿,别总这样风风火火地跑上来,当心摔着了。”
“哦。”靠得这么近,李吟玉能清楚感觉到娘亲的呼吸,缓慢却沉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在她的脖颈,使得每一下呼吸都有些困难。“娘,你没事吧,还觉得难受么?”
“没关系,只是觉得喘息累了点,不碍事的。”杜惜云牵着她在软榻上坐下,转移开话题:“玉儿,夫子教的功课有记下来么?”
这个时代里,只有皇亲贵胄家的女孩儿才有资格以及那闲暇工夫去读书,关于这一点,李吟玉深感扼腕。她就不明白了,学了那些‘之乎者也’‘呜呼哀哉’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她又不用考取功名,平时说话也用不到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依她看来,坐在课堂上听夫子吐沫横飞,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
是的,她非常讨厌学习。
在杜惜云的教导下,李吟玉三岁就能认出好多字,四岁时能书会写。那会儿大家都夸她天资聪颖,想着将来一定是个文学奇才。哪知等她六岁上了学堂,大家才明白,何谓孺子不可教?看李吟玉上学就知道。
没办法,那些课本上的东西,每一个字她都认得,但组合在一起她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不过她必须郑重申明:不是她笨,是她不想学而已。
对于娘亲的问询,李吟玉挺了挺胸,答得慷慨激昂:“没记住。”反正爹爹说了不勉强,她能学多少就学多少,要是爹爹准许她在课堂上睡觉就更好了,这样就不会每次睡得正香时被夫子扰醒。
“你呀……”杜惜云本想说她两句,就听丫鬟来报,说是四夫人顾锦卉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时,李吟玉不禁皱了皱小脸,爹爹的所有女人中,她最不喜欢的便是这顾锦卉了。盛气凌人脾气大,一不顺心就责骂自己屋里的丫鬟,并且仗着老爹在朝中也算有点地位,总不把其他妾室放在眼里——当然,她还不敢造夫人的次,因为夫人的爹更牛叉——好在对娘亲还算客气。
这么想着,那个女子便摇曳生姿地出现在了视线里。
她面容姣好,浓妆艳抹,高盘的发髻间斜插一支碧玉簪,媚眼如丝。体态修长而妖娆,一身紫罗兰色的烟纱散花裙将她衬得极为魅惑。
李吟玉在心底‘嘁’了一声,但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很漂亮,而且还相当年轻。
互相问过好后,顾锦卉在软榻的另一边坐下。她一般不怎么会来这昔苑,那些庸脂俗粉想沾杜惜云的光,自己大可不必,不过这一趟倒是专程的。
堆起笑容,顾锦卉关心地问候着:“妹妹,听说你身子不适,姐姐便过来看看。请大夫看过了吗,好些没?”
“谢姐姐关心,还是那样子,顺不过气来,其他倒没什么。”杜惜云淡淡地回答着,随后对身边的小人儿说:“玉儿,你先去玩吧。”
听闻,李吟玉撒开双手跳下软榻就向着楼下奔去,她正好也想出去了,才不要坐在那里听她们聊天呢,无趣得很。
丫鬟捧上来两盅茶,顾锦卉端过自己这边的那杯,揭开盖子,看着那腾腾冒出的热气,她啜了一小口,随意找出个话题聊了一番。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她才悠悠道出了此次前来的意图,“其实,我有件事情想请妹妹帮个忙。”
“姐姐但说无妨,只要惜云力所能及,定然不会推脱。”对于她的求助,杜惜云深感意外,要知道,眼前那女子可是傲气得很,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她亲自过来开这个口。
顾锦卉又饮了一口茶,随后搁下茶杯,嘴角勾起,牵出若有似无的笑意:“再过两个月就到了幻霖花盛开的时节,为了那三年一度的幻霖宴,想必那些名门闺秀都在准备了。雪儿年至十五,我希望届时她能成为整个宴会上最耀眼夺目的那个。”
幻霖花是宗炎国的国花,花期在十二月中旬,每三年一开,怒放时是随处可见的满地幽蓝,一朵一朵,美艳绝伦。也不知从哪朝哪代起,应运而生出了幻霖宴,由皇帝和皇后娘娘共同主持,满朝文武携家带眷,在幻霖花开得最美的时节里,共襄盛举。
宴会上有很多节目,或精心准备的,或者即兴发挥的,诗词歌赋,无所不及。宴会的初衷也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娱乐一番,图个热闹。但是,很多官员都想趁着这个机会让自家的闺女亮相出头,一鸣惊人,然后飞上枝头当凤凰。
这幻霖宴,在大家的心照不宣下,在那些适龄女子的才艺展示下,已渐渐演变成了另类的选秀,皇室倒也任其这样发展。
顾锦卉自然也存着这样的心思,她的女儿便是李吟雪,养在深闺十五载,亭亭玉立初长成。当今太子正值适婚年龄,这幻霖宴便成了获得他亲睐的契机,她绝不能错过。她的雪儿,必定是要做太子妃的。
停顿了一会,顾锦卉便接着说到:“雪儿当天准备献舞,用的曲子正是《踏梦》,我还记得当年妹妹弹奏的这一曲可是名动天下。雪儿的舞已经在排了,但请的乐师总是弹不出妹妹的韵味来,要是妹妹能在幻霖宴上为雪儿伴奏一曲,那就完美了。”
确实,杜惜云琴艺精湛,那一曲《踏梦》便是她亲手谱的曲,此曲一出,震惊四座,余音绕梁。只是那曲过后,她就再也没抚过琴。时至今日,《踏梦》总被人竞相模仿,可就像顾锦卉说的那样,调子虽有,却无法弹奏出原曲的味道来。
如果可以,杜惜云真的再也不愿重拾琴声,尤其是这首《踏梦》,只是四夫人的面子不能不给,而且对方也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斟酌了一会,她终是应承了下来:“既然是雪儿的事情,我定当尽力。”
听闻,顾锦卉露齿一笑,难得的真心:“那姐姐在此先谢过妹妹了。”
能让这个被世人誉为‘琴仙’的女子出山,雪儿的舞蹈便相得益彰了。她倒不担心雪儿的风头被抢,伴奏的乐师们都不会露面,比起那看不到触不着的靡靡之声,人们总是更愿意享受近在眼前的视觉盛宴。况且,她对自己的女儿有十足的信心。
另一边,李吟玉出了流云阁,就在回自己屋里去的途中,看见五六个丫鬟正聚在一堆假山旁,脑袋凑在一块低声讨论着什么,看上去还挺兴奋的,即使有几个脸蛋朝着这边的都没有发现到她。玩闹心顿起,她悄悄走上前,然后压低嗓音猛然出声:“你们在干什么?”
那音调赫然是奶娘的,虽然有些别扭,几个丫鬟闻言还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来人后明显都舒了口气,齐齐叫着:“三小姐,你又吓唬我们。”要说这昔苑中她们最怕谁,答案无疑是奶娘,奶娘人很好,就是规矩很多,不准这样不准那样的。要是被她发现她们聚在一起谈论主子们的事,少不了得挨训了。
看着她们的反应,李吟玉咯咯笑了几声,随即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地问:“你们是不是在说爹爹的坏话?”她刚刚凑近时隐约听见老爷什么的,不过她心知肚明得很,昔苑的下人们是最可爱的了,才不会在背后嚼人舌根呢。
“当然不是。”丫鬟甲急忙辩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开玩笑,于是放宽心道出了她们的谈论内容,“小姐你知道吗?方才老爷回府时,带回来了一个女子。”
“什么?!”
紧接着,丫鬟乙跳出来说:“千真万确呢,奴婢从浣衣阁回来时亲眼见到的,那女子穿得寒碜,模样倒是挺俊的。”
李吟玉听得瞠目结舌,什么情况?爹爹已经很多年没往回带女人了。“我去瞅瞅。”说着便跑开了。
李原带着女人回府的这个消息,几乎是瞬间就让整个李府陷入了一片窃窃私语之中。大多数人只是没有想到,老爷明明是出去办正事的,回来时居然多出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他们很是好奇这个女子的身份。除了少数几个知情者,他们在看清那个女子的容颜时,就震惊得无以复加,也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而李吟玉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她原以为只是生命中过眼即忘的路人甲,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了面前。她没有看错,此刻正站在爹爹身旁的,赫然是先前想帮却没来得及帮到的那个卖身葬父女——口误,人家不卖身来着。
气息还没有喘匀,一望见立在那儿的人时,李吟玉就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彼时,李原刚回屋不久,正想找人帮身边的叶笙歌安排住处。叶笙歌,便是那女子的名字。带着她一路回府,初见她时的震撼仍未散去。
方才经历的一幕回荡在脑海,当时他正骑在马上,远远就看见一个男人似乎在欺负一个弱女子。正义心起,他驱马向前,无意中对上了那女子抬起来的面容,那一刹那,他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相像的两张面庞!真的太像了,那细致的轮廓与记忆中重合,玲珑的五官恍惚了他的视线。心中一直深藏的女子就这样生动地立于眼前,仿佛这十几年来她只是睡了一个很长的觉,醒来一切如故,而年岁依然停留在她消失于生命中的那会儿。
那会儿,她才二十二岁,还那么年轻。
而她,叫璎珞,他李原唯一真心爱过的女子。
怔愣了一会儿,近前那揪扯的景象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愤而下马。
临阳城里的百姓,不一定知道当今圣上长什么样子,但大将军李原却是无人不识,他骑在马上带着将士们凯旋时向大家问好的姿态早已深入人心。
所以,他一出现,事情的解决不过眨眼之间。一切风平浪静过后,他问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姓叶,唤笙歌。”
声音倒是不像,语调也大相径庭。她音色柔媚,配合着表情,像是一朵正羞答答绽开的玫瑰,而璎珞说话时则像一只婉转的百灵鸟,清亮欢脱。
尽管那并不是心底的人儿,可为了那张相似的面庞,李原也决定将她带回去。心中早已起了千层浪,他无法抗拒那样的诱惑,无法放任这个女子离开,哪怕清楚明白她只是一个替代品。
而那个叫叶笙歌的女子,在自己允诺了会安葬她的父亲后,看上去很乐意跟他走。
他当然知道这一举动会让府里的那些女人们炸开锅,估计陆陆续续都会过来一探究竟,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引来的人居然是玉儿。
听着她的那声‘咦’,李原狐疑地挑起眉,她这眼神奇怪得很,像是在表达什么讯息。但他脑子乱哄哄的,无法捕捉出来,于是问到:“怎么了?”
发觉自己太过真情流露了,李吟玉猛然反应过来,换上一副痴醉的表情,眨着大眼睛赞叹到:“这个姐姐好漂亮啊!”虽然夫子常说她读书不用功,不是个好学生,但她不傻呀,她才不自露马脚让爹爹发现她有偷溜出府呢。
可是,这和想象中不一样啊,她有料到爹爹会出手,先是惩处了那猖狂的坏蛋,再甩下大把银票接济那姑娘,顶多如此,怎么就把她带回来了?难道……爹爹看中了她的姿色便也强行把她买下了?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爹爹发话,但不是对她:“刘妈,你带叶姑娘下去安排个住处,顺便为她梳洗一番。另外,通知夫人、少爷、小姐们过来用晚膳,把叶姑娘也一起带来。”
“是。”刘妈早已候在旁边,听完吩咐后领着叶笙歌出去了。
看到爹爹乏累的神色,李吟玉乖巧地不再打扰他:“那玉儿也先下去了。”反正人都见着了,还有什么好奇的晚上就能揭晓了吧。
时近月半,夜幕里,月亮已悄悄地圆了起来,半弦银辉倾洒而下,夹杂在徐徐凉风中,秋味越来越浓了。
晚宴就设在了主屋,门扉虚掩着,有月光透进来,如水般清洌。
此刻,李府的主子们已经全部就位,李原坐在最上头的位置,正襟危坐。底下的女人们等得有些不耐烦,却又不敢发作。
“爹爹,什么时候开饭呀,烁儿饿了。”府中最小的九少爷李承烁撅着小嘴抱怨道。
李原正欲开口,门扉被打开,有下人进来传话,说是叶笙歌到了。
齐刷刷的,众人的目光一致望向门口。传话的家丁退到一旁,然后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个清丽脱俗的美人儿。
但见她一袭冷蓝色凤仙裙逶迤拖地,内衬梅兰暗纹的直领锦衣。细密的青丝简单绾了个如云高髻,几枚坠珍珠金玉钗随意地点缀在发间,随着她的步履轻摇摆荡,煞是好看。
她并没有刻意去打扮,只是稍加梳理,就美得如同仙女下凡了。
“二哥,你看,就是那个美人姐姐,我没骗你吧。”李吟玉轻扯旁边人的袖口,在他耳边小声道。之前说与他听时他半信半疑的,这会儿该相信了吧。
咦,二哥的神情不对劲呀,像他这种一见到美女就心律不齐的花心大少,理应呈现出满目的惊艳之色,而此刻他的表情近乎恍然,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确实,李承烨并没有把自家妹子的话听在耳里,他只是望着那步步逼近的女子,眉头越皱越紧,在集市口初见她时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然后,他终于想通了。
记得很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吧,他在爹的书房里见到过一张画像,上面是一个女子,被勾勒得风华绝代,栩栩如生。也就是这么一次的误打误撞,看见爹对着那画像深情凝望,此后倒再没见爹拿出来过。他也没当回事,很快就抛在脑后了。
而此刻对比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那画像里的人。
他对美女向来记忆深刻,从小就是,只要见过一眼,再出现时定能认出。而这次之所以如此迟钝,一来是时间隔得有些久远,二来当初她素面朝天的,辨别率实在低。经过这么一番拾掇后,完全就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了。可是不对呀,见到那画时他才一点点大,时光荏苒,没道理她还是这么年轻水灵。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此人非彼人,只是相像罢了。
那画像里的女子对爹来说定然是非同寻常的,她到底是谁?在座的夫人们又是否认识?想着,李承烨抬眼扫视过那些表情大同小异的女人,她们差不多都带着好奇,有几个甚至夹杂了羡慕嫉妒恨,捕捉不到任何与自己这般愕然相识的痕迹。不过,有个人的反应很特别——他的母亲沈齐心,她只是很淡定地坐在那里,面色从容。
收起所有的疑惑,李承烨挑了挑嘴角坐正,静观事态发展。
在众人的注视下,叶笙歌显得有些紧张,但仍旧施施然地走到李原近前,福了福身子道:“将军,笙歌来迟,让你们久等了。”她的话语里满含歉意,早知道大家都在这儿等着的话,她就不花费那么长的时间任由那几个丫鬟打扮自己了,可事实上她并没有迟到呀。
自她出现在门口,李原的目光便胶着了上去。她身后有光,映衬出那娇美的容颜,璀璨夺目。那个时刻,周遭的事物都浑然不存在了,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她,那隐隐绰绰的门扉仿佛成了一道时空之门,他仿佛看到,他的璎珞从另一个空间而来,踏着月光,面带微笑,一步步朝自己走近。
他几乎就要以为真的是璎珞回到了自己身边,直到走至跟前的人儿开了口,那一瞬间,紧绷的心弦崩裂,他才彻底回过神来。
哪怕再像,她终究不是她!
李原缓了缓心神,凝下眼神道:“在这府里,同大家一样唤我老爷便好。”只有穿上盔甲征战沙场之时,他才觉担得起“将军”二字。
“是,老爷。”叶笙歌诺诺地应着,眼里难掩爱慕之色,以及浓烈的恍惚。她到现在都难以相信,自己竟真的进了将军府,更加难以相信的是,自己竟能和这个举国上下无数女子心中的大英雄如此靠近,甚至同乘了一骑。
叶笙歌的席位就安排在杜惜云旁边,正对着顾锦卉。
等她入座后,李原把在集市口遇见她的事情简单跟众人叙述了一番,随后总结到:“叶姑娘是个可怜的女子,父亲走后无依无靠,我便把她带回了府。以后李府就是她的家,许多地方还希望你们多关照一下。”说完,他望了一眼自己的正妻沈齐心。
接收到丈夫的目光,沈齐心无谓地扯了下嘴角,在座的人除了老爷外,就数她最明白了。眼前这女子,多半只是个替代品吧,至少目前如此。
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一个名字——璎珞——那个她许多年前接触过的女子,她清楚知道老爷对她的感情有多真挚,对未能娶她过门有多遗憾。
自己跟老爷是从小就认识的,算得上青梅竹马,但要说再进一步的感情,是绝对没有的了,他们的婚姻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爷虽是一个铁血的将领,却极具浪漫情怀,他与璎珞便是一见钟情,如果不是那个女子没有背景,加之从小染有恶疾的话,这将军夫人之位必定是她的。
其实早前很多人都知道老爷和璎珞的那一段金玉良缘,在座的那些女人中应该也有耳闻的,只是她们都没有见过璎珞本人。事实上,那女子出现在老爷的生命中,也不过三年而已。
她还记得璎珞病逝的那一年,将她下葬后老爷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整整五天水米未进,再出来时,那憔悴的模样颠覆了他一贯的神武形象,令人心疼。而在他的桌上,平摊着一幅墨迹未干的画像。画中女子,笑颜如花。
红颜薄命,香消玉殒,璎珞这人早已成了过去式,大家也都约定好了似的不再提起,那个名字堆放在记忆的角落,以为可以尘封,不成想又冒出了这样一个如此相似的女子。
可是,这天下之大,怎么就那么巧合地撞上了呢?其实内心里,沈齐心对那张面容是排斥的,因为她深知,这世上如果说有什么能够打乱老爷心智的话,无非就是和璎珞相关的东西,尤其是那迷惑的脸。所以,她曾那么用心地清理掉那女子的痕迹,甚至在嫁进李府之前,换走了那批伺候过她的丫鬟小厮。
璎珞,始终是老爷的一个劫。
作为李府的家主母,沈齐心自认十分称职,老爷不在家里的日子,都是她主持着大局,尽心尽力,有条不紊,并且为李家延续了香火。这样的日子其实挺好,无需去和那帮女人勾心斗角,她不求荣宠集身,只求恬淡安康。
因此,李原常常想,能娶到沈齐心是他的福分,那是一个不矫揉不造作的大家闺秀,她聪明睿智识大体,是自己最为敬重的女子。
至于这叶笙歌,人他是带回来了,可下一步并没有打算,还是顺其自然好了。
席间,大家各怀心思地扒着碗里的饭菜,气氛有些尴尬。顾锦卉几次都毫不避讳地望着对面的女子,与她的目光相撞时,虽然面上笑得灿烂,心底却拧成了一团。
又来了一个争宠的么?竟然能让老爷召集起大家特地介绍,看来这个女人不简单。原本得到杜惜云的应承后她挺开心来着,不料还没回到屋里就听说了老爷带女人回来这等气人的事,好心情全然被打破。
望着眼前那张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的面庞,顾锦卉不禁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默叹了口气。虽然自己在老爷的妻妾中算年轻的,但与她一比,显然老了。
不甘地咬了咬嘴唇,忽闻一阵咳嗽响起,她不由偏移目光。
吸引来了大家的视线,杜惜云显得有些局促,一边仍在止不住地咳着。其实忍了有一会了,却还是没能忍住。喉咙口像是有一把刷子在挠,痒得难受,她侧过身,捂着胸口,想要缓解那股难耐,奈何越咳越厉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娘,你怎么样?”李吟玉见状忙跑上了前去,伸出小手轻拍着她的背部。
杜惜云咳得脸都红了,许久过后总算消停了会,她忙对着已经离开主座来到自己身边的李原说:“抱歉,老爷……咳……妾身吃得差不多了,就先告退了。”
“好,回去好好休息。”李原将她搀扶起来,随后对着紧跟在后的李吟玉说:“玉儿,照顾好你娘。”
她们走后,其他人便继续用膳。
叶笙歌拾起筷子,同时回头望了一眼那两个离去的背影,秀气的眉头微微拢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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