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个珠翠罗绮的女子正端坐在客堂的主座上,睥睨着被押跪在自己跟前的人,冷声道:“把头抬起来。”
听闻,叶笙歌怯怯地扬起头,对上一双笑得阴恻的瞳眸,那眼神分明要将她撕裂一般。她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面前的这个女人都不会放过自己,但愿能撑到将军回来。
“主子,您的茶。”
小丫鬟恭敬地端着茶盅上前,顾锦卉伸手接过,下一瞬就把茶杯摔了出去,冲着立在旁边的丫鬟怒道:“你想烫死我啊!”
训斥中,夹杂着叶笙歌的一声惨呼。
“呀,这杯子长了眼吧,就瞅着不要脸的人飞去呢。”看着对方脸上被烫红的一片,顾锦卉极为舒爽地嘲讽着,她就是故意的。事实上那杯壁并不是很烫,不过里面的水……她特意吩咐准备了滚烫的茶水,特意将那狐狸精押到面前泼得到的地方。
要不是天气寒冷,茶水在飞溅中或多或少得到了冷却,这烫在脸上的效果肯定更好,最好让她毁容呢,省得再去勾引老爷。就算老爷事后责怪,也可以说是不当心的。
火辣辣的疼痛感袭来,叶笙歌用冰凉的手掌抚着面颊,忍下心中的不平。
“瞪我做什么,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斥退想要收拾地上那堆狼藉的下人,顾锦卉站起身,边走边咄咄逼人地问:“说,你接近老爷到底有什么目的?早就料你居心叵测,谋害了夫人,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谋害老爷了?”
“不是的,我没有下毒。”叶笙歌辩驳着:“我没有想要伤害这府中的任何一个人,我敬爱将军,他在我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从不敢有半分妄想。那天他救了我,当我知道可以留下来时,我欣喜得立刻死去都愿意。我只想陪在将军身边,远远看着他就好,哪怕没有任何名分。”
“呵,你还想要名分么?”顾锦卉嗤笑一声,心里却瘆得慌,老爷对那狐狸精越来越上心,常常往她那儿走动,但从没留过夜,这是多么不正常的事情啊。以老爷的秉性,他想要的女人既然带回了府岂有不动之理。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老爷根本不想碰她;二是对于老爷来说,那狐狸精是特别的,他不想贸然行事。
想到后一种可能,顾锦卉阴寒了整张脸,这样的祸患岂能留之。正好老爷出门了,听管家说要很晚才回来,这样的契机她怎会错过。“来人呐,这妖女胆敢谋害夫人,给我杖责一百,往死里打。”
看她那纤瘦的身子板,应是挨不住这一百下的,而自己也没有时间跟她秏。她才不怕老爷追究,有足够的人证物证,那样的不轨之徒理当有此下场。
随着那一声令下,立刻有下人搬来了一张长凳,叶笙歌被摁趴在上面。两个持棍的侍卫上前,一左一右立于两侧,严格执行起主子的吩咐来。
啪!啪!啪!
清脆的击打声响彻在这凛然的氛围里,四周的人麻木地看着,有些甚至发出低低的窃笑。叶笙歌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那棍子毫不留情地落在后背,生疼生疼,她几乎听到了脊椎断裂的声音,定是要皮开肉绽了吧。那两人铆足了劲,照这样打下去,别说一百下,就是二十下,估计都会要了她的命。
侍卫边打边报数,那铿锵的字眼如同死神的宣判一般。叶笙歌终是没能忍住,发出了痛苦的低吟,喉咙口有腥甜涌上,她这是……要死了么?
发现两人杖责的力道渐渐委顿,顾锦卉呼斥着:“午饭没吃饱么?给我用力!”
“住手!”
左边侍卫正攒足了力气要将棍子落下,就听一个气呼呼的声音响起,音色虽青嫩,却极具威严。
李吟玉挥开挡道的侍卫,看到瘫在长凳上被打得惨不忍睹的人儿,心不免一痛。身后跟着的翠儿见此情形更是一下就扑上前去,眼见那纯白的外衫上有血渍印出,疼惜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四娘!”李吟玉望向一旁的顾锦卉,目光凌厉。大致情况她已经了解了,按照大娘贴身丫鬟的指认,叶姐姐确实是最大的嫌疑人,但她同翠儿一样,相信是有人栽赃嫁祸的。“叶姐姐是爹爹请回来的客人,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你没有资格动她。”
“玉儿,就算她是老爷的座上宾,谋害了夫人便难逃处置,这李府还轮不到她放肆。”
“也轮不到你来主持公道。”李吟玉看了奄奄一息的叶笙歌一眼,不能再废话了,得赶紧送她回去,“青青你去请大夫,翠儿,扶上你家姑娘,我们走。”
“你不能带她走!”顾锦卉上前拦住,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她倒不是真要把那狐狸精往死里整,不用动手,她自然会有报应,只是想狠狠教训她出口恶气。而且,被一个孩子摆脸色上门夺人,这么多下人围观,她这四夫人的面子往哪搁呀?
对此,李吟玉翻了个白眼,不卑不亢:“我就是要带叶姐姐走,谁敢拦我!”
李原赶到沁园时,沈齐心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的脸色苍白,枕边放着喂剩下的药。听大夫说此毒名为雪上蒿,少量益身,多则致命,中毒后不会立刻发作,而是延后一两天。经证实,就是前天下午喝的那碗汤有问题,下毒者所用分量不轻,幸亏那汤没有全部喝下去,要不然兴许就无力回天了。
府中一向安宁,怎会闹出这种祸端来?“究竟怎么回事?”出到外厅,李原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怒问着底下垂首站着的丫鬟小厮们。
站在最前边的丫鬟眼眶泛红,听得那一句话后,她立刻屈膝下跪,半是委屈半是不平道:“老爷,有人存心谋害夫人,你一定要替夫人做主啊。”
此人是沈齐心的陪嫁丫鬟紫衣,两人主仆十多年,感情深厚。沈齐心中毒昏迷后,一直是她寸步不离地照料着。看到夫人被害,她的心满是怨愤,更多的是自责,都怪自己不留心给了那可恶的下毒者可趁之机。要不是少爷有事来找,夫人搁下了汤,否则那一整碗喝下去真出了岔子,她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让跟前的人起身后,李原沉着面色问:“你说有人要谋害夫人,是谁?”
“叶笙歌叶姑娘。”说着这话时,紫衣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恨意流露得太过明显。不管怎样,那人终究是老爷的新欢。
怎么会是她?!李原蹙眉,满脸的不敢置信。那个女子,和璎珞完全不同的性格,却是同样骚动着自己的心,打心底里不希望这事真和她有关。但紫衣如此一口咬定,这个小丫鬟向来乖巧,没有证据一定不会乱说,看来只有找当事人问清楚了。
“秦大夫,这里就麻烦你了,夫人若是醒了立刻派人来告。紫衣,你跟我过来。”
几人走后,下人们也就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凝香阁中,叶笙歌同样脸色苍白地趴在床上,直到这会,她的后背还疼得针扎一般,尤其是方才翠儿为自己上金疮药时,比挨打那会儿还难熬。
“你先下去吧。”李吟玉吩咐掖好被角退下身来的翠儿,随后望向床上的人。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憋了那么久,忍不住问:“叶姐姐,大娘的毒真是你下的么?”
偏转过来的头颅高高支起,对上那张严肃的小脸,叶笙歌轻扯唇角,反问到:“三小姐,连你都不相信我吗?”
听闻,李吟玉不由放松了神情,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确定,面前的女子就是被冤枉的,她如此确定的依据是——直觉。“你放心,我一定会叫爹爹查个落花流水的。”
叶笙歌“扑哧”一乐,素闻三小姐不爱学习,成语也常常弄混,她应该是想说“水落石出”吧。虽然目前的情况很不乐观,心情也因为这个女孩儿的真诚而豁然,“谢谢。”
“那你是怎么被怀疑上的呢?”刚问完,就听外面传来不小的动静,原是爹爹来了。李吟玉赶紧迎了出去,在门口与他撞了个正着。
叶笙歌在望见那伟岸的身形时就用胳膊肘撑起了身子,就算有伤在身也总得行礼。她一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一边轻唤:“老爷……”
“别乱动,赶紧躺好。”首先回应的是李吟玉,她转回头一看到那边的动作,就立刻出声制止,同时上前把她搀扶回去。
李原跟了过去,眼见床上那女子无比虚弱的神色,心头一紧,“这是怎么了?”
“爹爹,四娘滥用私刑,叶姐姐的腰都差点被她打断。”
“什么?!”这么一说李原恍然想起去沁园的途中有人禀告过什么,似乎听到了叶笙歌的名字,只是那会心思都因齐心中毒而乱了,无暇他顾,等不及听完就将传话的小厮挥退了。“很严重吗?让我看看。”紫衣和侍从都留在了外面,这会儿没有其他人在,他便直接掀开了被子。
凉气袭来,叶笙歌的身子不禁一个哆嗦,她瑟缩在床上,背部又被刚才的动作牵痛。为了方便换药,她只着了一个肚兜,后背披一件锦缎,以免药膏染到被子上。
李原挑起锦缎的下摆,很快就看见下腰处那被棍子击打过的伤痕,一条条交错着,红得刺目,与光洁白皙的玉背形成鲜明对比。忍不住心上又是一抽,话语里满是怜惜:“疼吗?”
顾锦卉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令她切齿的画面,她从没见过老爷如此柔情的一面,那一瞬间,她甚至宁愿受伤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只要能够得到老爷的垂怜。
她是听说老爷带着紫衣兴师问罪来了,于是赶了过来,一方面是想看戏,另一方面,她还真有点担心那狐狸精会趁自己不在肆意告状。
“老爷。”顾锦卉郁郁出声,提醒着他们自己的存在,而后指着叶笙歌说到:“我早就说过此人来路不明,竟敢对夫人下毒,这样包藏祸心的人实在留不得,还请老爷明察。”
李吟玉撇嘴瞥了眼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女人,扯着旁边那只手的袖子道:“爹爹,你要为叶姐姐讨回公道呀。”
至此,李原才想起自己过来是有话要问的,这事早了早心安,可是……他看看床上的人儿,她不方便走动,把人叫进来在这里对质也不像话。犹豫间,听得一声温柔的嗓音响起,“老爷,我可以起来的。”
明白他此番前来的目的,叶笙歌便替他做了决定,在李吟玉的反对下,她又争辩道:“笙歌本就贱命一条,没有那么娇弱,你们先出去吧,我穿好衣服就来。”
她越是坚强,李原就越是心疼,“让翠儿过来服侍吧,玉儿,我们到外面去。”
闺房内很快恢复了清静,拾掇完毕后,叶笙歌在翠儿的陪同下来到厅堂里。三个主子正襟危坐着,其他人都立在两旁。
叶笙歌不宜落座,便也站着。此时的氛围有些肃穆,空气中满是躁动和不安的因子。顾锦卉倒是悠哉,端起茶杯,静候好戏上演。
“好了,现在仔细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紫衣得令上前一步,恭敬作答:“是这样的,前天午饭后我在伙房里给夫人煲汤——就是令夫人中毒的那碗。那会大概未时中刻,除了同来熬药的叶姑娘外再无他人。半个时辰过后,我因内急离开了一会儿,等我回来时,就见叶姑娘正提着锅盖捣鼓我的汤。”
“笙歌,有这回事吗?”
“的确,紫衣没有说错。”毫不卑亢地对上李原询问的双眼,叶笙歌回答着,“但我不是去下毒,我是看那边的汤滚溅得厉害,马上就要溢出来了,就过去揭开锅盖搅了搅,以防它四溅开来。”
“当时你这样说我便信了,没多个心眼。现在想想,这汤从熬制开始到端去给夫人喝,除了那会儿,不可能还有其他时候出差错。”
这李府中,没有人会怀疑紫衣对自家主子的衷心,所以她的话不可能有假,也绝没可能是她下了毒去陷害叶笙歌。这一点,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李原皱起眉头,现在的情势对某人很不利,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你确定整个过程中再没有其他人接触过那碗汤吗?”
“是的,我确定。”
顾锦卉见李原有意偏袒,咂着嘴道:“老爷,她下了毒当然不会承认了。叶姑娘对这些旁门左道可真在行呢,玉儿,你就不担心她为你娘熬的那玩意也是慢性毒药么?”
诋毁入耳,李吟玉不免一怔,前面紫衣说到的熬药应该就是指这个,时间正好吻合。呆愣了片刻,她立即反驳,硬生生把叶笙歌正欲开口的辩解堵了回去:“四娘你少胡说,叶姐姐是好人。”那个膏方她有请秦大夫看过,没有任何问题。
“这个日后自会有分晓,现在夫人中毒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从始至终,叶笙歌都十分冷静,内心的脆弱只有她自己知道。作为最可疑的人,她不能自乱阵脚。“如果我要下毒,紫衣一出去我就能动手,又何必逮着她回来的那一刻?”
“因为……”顾锦卉支吾着,突然间想到了说辞:“你不是不知道她去干吗嘛,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了,你肯定是等了会猜想紫衣一时半会回不来,就冒险采取行动了。”
“我没有。”
“你不否认我还觉得奇怪呢。”
“都给我闭嘴!”李原厉喝一声,两个音色在脑海里交织,似要打起架来。他烦躁地瞪过去一眼,随即转向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问到:“袁方,你怎么看?”
袁方是李原的近身侍卫,自有记忆起就一直呆在李原麾下,跟随他南征北战,凭着自己在军事方面的独到见解和不凡身手,很快从一个无名小卒提升为偏将,极受李原赏识。
那是个聪敏却寡言的男子,整个过程他都静静听着,被点名提问后,他淡淡阐明自己的观点:“其实紫衣也只是猜测,如果叶姑娘确定自己无辜的话,那么一定有什么细节被你们忽略了,二位不防再仔细想想。”
这话在理,叶笙歌立刻凝神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思索良久,再抬起时,那眼里满是希望之光,“我想起来了,紫衣你记得吗,就在你回来后不多久,我们闻到了一股烟熏味。”
“当然记得。”紫衣的语气仍然没什么善意,就算确有其事,也不代表能扭转什么,某些观点她早就先入为主了。
李吟玉迫不及待地问:“然后呢?”问话的同时不忘扫视一下周围各人,怎么好像就数自己最不淡定呢?
叶笙歌整理了下思绪,接着说到:“后来,那烟味越来越浓,我生了小火慢炖,准备过去看看,紫衣随后也动了脚步,我们便一起去了。原来是隔过两间的灶房起了火,幸亏火势不大,尚未蔓延开来,我们很快就把它扑灭了。”
“呵!”顾锦卉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冷着眼问:“所以,你觉得是有人故意纵火引开你们然后趁机下毒?”
“应该,不,肯定是这样。”
“既然都有人纵火了,你们当时怎么不反映出来呢,也没听说伙房失过火啊。”
“没造成什么损失,也就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了,只以为天干物燥,做完午饭后炉灶里残留的火星弹出来引燃了旁边的木屑堆。”
顾锦卉本来还头疼这么一来会有转机,如此便咬着她的话说:“这个解释很合理啊,那本就是个巧合嘛。”
“的确有这个可能,但为什么不调查一下那个时段有没有其他人去过伙房呢?”说到这里时,叶笙歌分明看见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子眼神闪烁了一下,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东西,边收回视线边继续道:“我想,总会有人看见一些什么的。”
“老爷,我看她就是想混淆大家的视听,什么调查完全没有必要,她没来之前,我们李府从来相安无事,这事除了她还能有谁?”
李吟玉绞着手指斜睨那张翻动的嘴唇,等那边停下后她凉凉道:“四娘,你心虚了么?”
“笑话,我行得端做得正,我心虚什么……”顾锦卉正说着,忽听有人来报:“老爷,夫人醒了。”
李原闻言立即起身,临走前不忘叮嘱:“笙歌你好好休息,这事我自会调查清楚。”
一行人跟了出去,顾锦卉说是晚点再过去沁园看望夫人,这会儿要先回去,就与其他人散开了。
沁园。
沈齐心的卧室中,李承烨陪伴在侧,看见父亲过来后自动让开了位置,“爹,你来得正好,我去吩咐厨房弄点吃的,娘说她饿了。”
“二哥我和你一起去。”确定大娘没什么大碍后,李吟玉缠上经过身边的少年,没等他回答就径自跟在了他屁股后面。
一路上,李吟玉把在凝香阁中所听得的信息都告诉给了李承烨听。问题肯定出在了伙房,这也是她跟过来的原因,紫衣虽然说当时那里没人,但不代表就无人看见去向伙房的踪迹。沿途多问几个人,也许会有什么发现。她是相信叶笙歌的,所以也相信那个坏人的存在。“二哥,我们一起把坏人揪出来。”
“好。”李承烨摸摸她的脑袋,娘亲醒后他的心才算放了下来,那个敢对娘亲下毒的人,他绝不会轻饶。“玉儿,一会我先进去交待厨子弄几个清淡的小菜,你呢就一路打探过去,我们到时再会和。”
于是,两人分开行动。
李吟玉本想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后,把所见到的人都召集起来,然后统一询问。再往前只能到伙房,而常出没于这段路的也大抵是在那儿做事的,他们理所当然是第一批调查对象。
不过,现在正值筹备晚膳之时,还是不要耽误他们工作,多费些口舌一个个问过去好了。
“先别走,我有话问你们。”叫住一群托着果盘问了声好打算退开的侍女,李吟玉开始了她的盘查:“前天未时到申时之间,有没有看见什么人往伙房去?”
几人面面相觑,随后异口同声:“没有。”
“哦,忙你们的去吧。”
一路往前,相同的话问了好几拨人,毫无所获。当问题重复大概十余遍后,终于,被问到的那个侍者回答了一个字——有。
听惯了否定的答案,李吟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习惯性地出声挥退,待那人走开两步,她才一个激灵回过味来:“回来,你刚才说什么?”
“回三小姐,那段时间里奴才的确看见过一个人往伙房而去。”
“谁?”
手里有些吃重,侍者干脆放下提着的木桶,很认真地答道:“好像是紫衣。”
“……”李吟玉无语凝噎,望了望天,同时挥袖,“退下退下。”
看到对方眼里掩不住的失望之色,侍者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拎起木桶悻悻离开。走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顿住脚步折过身,那个娇小的背影就快消失在视线,他赶紧叫道:“三小姐。”
李吟玉闻声回头,见对方搁下木桶撒腿冲了过来,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自己跟前。那奔跑的样子着实滑稽,加上他微胖的身形黑色的衣着和交替甩动的手臂,活像一只大猩猩。唔,打住,这样暗地里取笑别人是不厚道的。
刻意绷起脸,她强忍着笑意问:“怎么了?”
侍者喘了口气,献宝似地说到:“我想起来了,我还见过一个人。”
李吟玉一听霎时来了精神,却是很快委顿下去,有了前车之鉴,这回她可学乖了,“我知道,是叶笙歌对不对?”
“啊?我没有看见叶姑娘啊。”
“那是谁?!”
反差过于强烈的语气把侍者吓了一跳,望着面前那双瞪圆的眼睛,他淡定道出两字:“碧儿。”
碧儿!那不是四娘的贴身丫鬟嘛!李吟玉脑子里转着弯儿,这幕后黑手果然就是四娘么?倒要听听她怎么解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侍者咧嘴一笑:“回三小姐,奴才来钱。”
“这名儿我喜欢。”
日落西山,余晖映照着门匾上的‘彦园’两字,将院子里充斥的欢声笑语融在一起,缱绻而祥和。
朱颜走出房门,看到自己儿子嬉戏玩闹的调皮身影,嘴角不觉扬了起来,“烁儿快过来,该歇歇了,马上就要用膳了。”
听闻,李承烁摇晃着小小的身体跑了过去,一下扑在娘亲的怀里。
“孙嬷嬷,带少爷下去加件衣裳,可别受凉了。”朱颜唤来守在一旁的奶娘,这孩子玩得热乎,外衫也不知何时脱在了什么地方。方要转身回屋,便见贴身丫鬟阿萝小跑着过来,一面喊:“主子,夫人醒了。”
朱颜一听,本就和煦的面容刹那间如同盛开的牡丹,娇艳至极,当下便准备前去看望,意识到自己头发松散着还未绾起,赶忙叫了阿萝进屋梳妆。
一番拾掇过后,朱颜起身瞅了瞅铜镜中的自己,觉得发髻上的金钗与衣着有些不搭,想着配上老爷送的碧玉蝴蝶簪倒是极好的,便打开首饰盒。却不料,把盒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那支簪子的踪迹。
“阿萝,你瞧见老爷送我的那支碧玉蝴蝶簪了吗?”
“没有啊,不在里面吗?”明白主子有多重视这支簪子,阿萝立刻一起翻找开来,不仅首饰盒,但凡这屋里有可能存在的地方,都没有放过,终是无果。抬起头,主子满脸焦色映入眼底,她想了想,说:“是不是不当心丢在什么地方了?”
丢了?想到这个可能性,朱颜秀眉紧蹙,那可是老爷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呐,最后一次戴它是几时来着?想着想着,本就铁青的面色瞬间煞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现实似乎总是这样,你越害怕一件事情的发生,它偏就强势降临,给你当头一棒。简单概括便是六个字——怕什么来什么。
当李原和李承烨为首的队伍出现在跟前时,顾锦卉就有了这样的感觉。是福不是祸,是祸终究躲不过。
行过礼后,见丫鬟还愣在旁边,顾锦卉不满道:“碧儿,还不快去奉茶。”
“别忙活了。”那个身形刚动了一下,李承烨便出声制止,在父亲开口之前,他直奔主题:“碧儿我问你,昨天下午未时到申时之间,你有没有去过伙房?”
碧儿闻言,立即把眼神瞟向了自家主子那边。
接收到那怯懦的目光,顾锦卉瞪她一眼,要不是她不够机灵怎会被人抓住把柄上门质问,身边的这些丫头们,就没有一个称心的。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后,她索性站出身来,大方承认:“没错,我是有让碧儿去过伙房,但这有什么奇怪的吗,那里没有规定不让进吧。”
李承烨面不改色,挑着眉梢道:“的确谁都可以进,但不是谁的目的都单纯。来钱,你来说说当时你看到的情况。”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来钱迅速从人群中钻出,一通礼数过后概括道:“一般来说,未时后伙房中的人差不多都撤离歇息去了,我正好是最后一个走的,无意中就看到碧儿鬼鬼祟祟地过来,那样子分明是怕被人发现。”就在伙房前的那片场地上,那个人影探头探脑的,他当时还起疑来着,但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他也没多想。因为角度和遮挡物的缘故,对方应该没有发现自己。
李原将对面两个女子的情绪都看在眼里,一个惴惴不安,一个故作沉静。沉默良久,他凛着语气问:“锦卉,你让碧儿去那里做什么?”他这四夫人的性子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她的确蛮横跋扈,倘若中毒的是个丫鬟,倒有可能是她所为,但要说对齐心下毒,就绝不是她的胆量所能做出来的事了。那么,碧儿的不轨之行又是为的哪般?
“不是我,老爷,真的不是我!”被审视得极不自在,又不知该如何解释,顾锦卉苍白地叫嚷着。她万没有想到这屎盆子会扣到自己头上,本来矛头直指叶笙歌时她是那么幸灾乐祸,不管是谁下的毒手,只要能借机除掉那狐狸精就好。这下不仅目的没达成,反而牵连到了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凶手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她从凝香阁回来就一直在思考,她在想那场火是人为还是巧合,那个叶笙歌是如她表面一样无辜还是城府极深,她该怎样与这件事撇清开来。直到此刻,她仍想不出任何能够为自己开脱的说辞,只好干跺脚:“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下毒。老爷,就算我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去谋害夫人啊,你相信我。”
看着她举过头顶激动到发抖的那只手,李承烨在心底冷哼一记,若是发誓管用的话,多少人得遭雷劈啊。“那四娘你倒是说呀,碧儿去伙房为了什么?”
“我……我……”
“我知道!”就在顾锦卉支吾着始终没下文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李吟玉满面得瑟地跑来,洋洋道:“爹爹,二哥哥,我知道。”
“哦?”李原严肃的神色在面对可爱的女儿时一下柔和了,他宠溺地将她搂到自己身前,弯着眉眼说:“那玉儿说来听听。”
“碧儿是去偷东西的。”说着,李吟玉将目光移向那个女子,对方低垂着头颅,看不清楚具体表情。
她怎么会知道呢,这得从一炷香前说起。
那会儿,李吟玉正欲回昔苑,遥遥就见大白奔了过来,这小家伙,寻她的本事越来越大了,笑脸相迎着想给它一个抱抱,不料它嫌弃地“喵”了一声,径直跑过去了。李吟玉满脸黑线,好吧好吧,它只是循着鱼香味来的。
跟着它跑回了伙房,刚一进去就听里面的人在谈论一个事,说是储藏库丢了一支天山雪莲。那雪莲她有耳闻,是邻国前些日子特派使臣送来的贡品,圣上赐给了爹爹,据说吃了它可以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爹爹差人送去了伙房,本意是让夫人们共享。
四娘向来最注重容颜,想要独吞便完全可以理解了。“那支雪莲定是碧儿偷去的。”
顾锦卉原先紧绷的心弦在听完这段叙述后不由松弛了下来,还以为她真知道了什么呢。偷东西,呵!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她是屑于干这种偷鸡摸狗之事的人吗,不过顺势承认也无妨,总比自己那个目的易于启齿一些。所以,在对上李吟玉投来的视线时,她立即摆出一副“你知道得太多了”的神情,同时配合出几分被发现的羞色。
对于那一番说辞,李原不动声色,他心里自有考量,却仍是随口问着:“是这样吗?”
“肯定不是。”李承烨抢先回答,“玉儿的推测有哪回靠谱过。”
“二哥哥这话真心伤人。”李吟玉鼓起腮帮子,耷拉下小脸问几度想要开口的人,“四娘你说,你是不是让碧儿偷东西去了?”
这么一搅和,顾锦卉承认也不是,不承认又怕被追究下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碧儿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点,她往前步出,颇为激动道:“老爷、二少爷、三小姐,夫人中毒确与我家主子无关,叶姑娘所说的那段起火走开的时间里,奴婢有不在场证据。”
事实上,她是奉命准备给叶笙歌下毒去的,按照主子的话说,那个女人留在府中实在是一大隐患,要除掉必须趁早,万一哪天得了宠飞上枝头,就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了。正好听闻那人近日老往伙房钻,就揣了一丈红打算见机行事,只是到了那里发现紫衣也在,还偷听到了她们的谈话,才知对方正在熬的东西是要给九夫人送去的,她就想着赶紧回去禀报主子。所以她在伙房呆的时间并不长,回去的时候恰巧碰到了六夫人,推算一下,那时间正好与凶手下毒之时吻合。
碧儿把遇上六夫人的事一说后,李承烨便知这条线索算是彻底断了。他蹙起双眉陷入了思考,不是四娘的话还会是谁呢?脑海中过滤过一个个名字,而后逐一否定,看来还得回到原点,去找那个叶笙歌再了解了解,刚打定主意,就听青嫩的嗓音又起。
“对了爹爹,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你知道这是谁的吗?”李吟玉想起自己还带了一样东西来,赶紧拿出递给身边的男子鉴定,这玩意儿很别致,绝对是府上哪个夫人的,爹爹应该认得。这才是她跟着大白回伙房最大的收获,也是赶来这里的最主要原因。
李原接过一看,那是一支碧翠的簪子,顶头的蝴蝶惟妙惟肖,振翅欲飞,做工极其精妙。“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我送给阿颜的。玉儿,这怎么会在你那里呢?”
“刚刚一个厨子交给我的,有人在灶房捡到的。”
据那厨子所说,是下人扫地时在桌子底下发现的,灶房里每日都会有专人负责卫生,而昨天的打扫恰巧是在未时之前,也就是说,这个簪子很有可能是凶手纵火时不当心掉下的,又在不经意间被自己或者被后来的叶笙歌和紫衣踢到了桌子下。
所以……,爹爹口中的阿颜,她的七娘,就是那幕后黑手么?
七娘!李吟玉眯起双眼,脑海里骤然浮现出之前去找叶姐姐时撞到她的那幕场景,那会儿,她确实挺仓皇的样子,在撞见自己时尤显惊慌,虽然很快镇定了下来。大白就是在那个时候冲上来的,现在想想,指不定就是因为七娘心虚对自己露了不善的目光才引得它上去扑咬,要知道,大白虽然不怎么平易近人,却也绝不会无故发狂。
假设毒真是七娘下的,那个时间,不出差错的话就是她下毒后退出伙房之际。可这个假设不该成立啊,要说毒害大娘,就算这府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嫌疑,也不会是七娘的。
一定有什么误会吧,李吟玉望了一眼形态各异的众人,如是猜测着。这个簪子必是重要的线索,不知七娘会怎么解释。
“没错,毒是我下的。”
当那支碧玉蝴蝶簪呈现在自己面前时,朱颜就知道再狡辩也没什么意义了,本来她就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坦承,胸口堵着的大石也算是落下了。
氛围有瞬间的凝滞,然后是齐刷刷的,异口同声:“怎么可能?!”
众所周知,沈齐心之于朱颜,是救命恩人那样的存在,没有沈齐心就没有现在活蹦乱跳的朱颜。后者曾经说过,她的这条命已是多余的,可以随时为之付出。所以不管任何时候,朱颜都是沈齐心的第一拥护者。
包括李原在内,这些人赶来彦园之前都以为另有蹊跷,总之不会与这簪子的主人有直接关系。此刻,听她懊恼着神色承认下来,都难免一惊。
“七娘,你怎么会害我娘呢?”李承烨跨前一步,全然不敢置信,面上难掩失望之色,“你为了冤枉叶姑娘,不惜对我娘下毒?”
“不是的,我的目标当然不是夫人。”朱颜紧攥着手指,她也很疑惑为什么中毒的会是夫人,当她听说夫人昏迷时,恨不得自裁谢罪。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难受,没有人会比她更紧张,她想自首却终不甘心。一遍遍地祈祷夫人能够平安无事,幸好,没酿成不可挽回的过错。
看着那个跪倒在地上的女子,李原突然发觉自己并不懂她。他这七夫人,不是向来温婉贤淑、连踩到只蚂蚁都会觉得自己犯了杀生之祸么,怎么会跟下毒扯上关系,而且听她的口气,似乎一点也不简单。目标不是齐心,什么意思?思及此,他冷冷吐出三个字:“说清楚!”
“我想害的人……是叶笙歌。”说到这个名字,朱颜不由眉色一黯,是的,她想让那个女人消失,有这个想法的又何止自己一人,奈何都是些敢想不敢做的主,连一向最爱搞事的四夫人都没什么大动作,只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地方做些刁难。
明眼人都看得出,老爷对那姓叶的兴趣甚浓,绝对超过这府上所有姐妹,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她尤为不安。老爷已经很多年没纳过妾了,若是寻常倒也无所谓,可叶笙歌不行,她有预感,这个女人会霸占老爷的宠爱,因为这个苗头已经露出来了。
况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女人绝不能留着。她不想再等下去,以免夜长梦多,于是萌生了毒杀的想法,机会倒是很快就来了。
“那会儿我听说叶姑娘在伙房,便偷偷潜了进去,窗户半掩,我偷瞧到叶姑娘果然在里面熬东西,一个人,旁边却还有一个炉子生着火煎着什么,隔得有些远,想来应是别人的,我认准了叶姑娘的是右边那只,玉儿,我当时不知道她是熬给你娘的。”说最后一句话时朱颜看向李吟玉。然后继续说着:“我当下便有了纵火引开叶姑娘的计划,然后趁着她去救火下了毒。”
竟是这样!好像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李吟玉歪着脑袋作思索状,哦!既然毒是给叶姐姐下的,那怎么跑到大娘那汤里去了呢?“我明白了,七娘去的时候紫衣在上厕所,叶姐姐又刚好去捣鼓了大娘的汤锅,七娘便弄错了。二哥,我这回猜得对不对呀?”
李承烨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现在烦乱得很,之前说过无论是谁,敢谋害娘亲,他都会让其付出代价,可七娘,这个人是除了娘亲外最疼爱自己的女子,他感到极其无力,不管她初衷如何,对娘亲总归是无心的。
“烨儿,对不起。”朱颜满目真诚与愧疚,这一声道歉憋在心里许久,她又欠了夫人一条命。“老爷,我有罪,如何处置我都认了,可是能不能不要让烁儿知道。”
外人怎样说她都无所谓,可是在儿子面前,她不想留下任何不好的形象。所幸这次谈话前下人基本都被屏退了,只要老爷一句话,她相信,不该知道的人就永远不会知道。
“你下毒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烁儿呢?”李原痛心疾首,想到那毒真正的目标更是心上一抽,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那么狂烈。他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思,只知道他无法再一次承受那样的阴阳相隔。“为什么要害笙歌?她哪里惹到你了吗?”
朱颜欲要回答,刚启唇就止住了话头,别过视线将其余的人逡巡了一番,脸上相应显出几分促狭。
见她这样的举动,李原先是皱眉,随即开口:“都出去吧,这事我会处理。烨儿、玉儿,你们也退下。”等人都撤离干净了,他垂下眼,上前将跟前瘦弱的女子搀扶起来,语气仍然强硬着:“现在可以说了?”
“除去对叶姑娘的羡慕嫉妒恨,更重要的,老爷,我是为了你呀。”
“我?”李原嗤笑着反问。
“老爷看上叶姑娘,是因为她长得像璎珞吧?”朱颜试探地问出口,小心观察着对方的神色。那个叫璎珞的女子,她曾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不深,不久前听夫人提起才想起了那么个人。听说老爷特地下了命令不让府上的人讨论任何关于璎珞的事,就是怕叶笙歌听到后想太多,这般维护真是羡煞旁人。
整理了一下思路,她接着说:“老爷不觉得可疑么?这世上怎会有那么相像的容颜,那么巧地都让你遇上了呢?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我只是单纯以为,留叶姑娘在府中始终是个祸患,也许是我多疑了,可谁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呢。”
李原松开交缠于胸前的双手,锐眼微眯,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也曾暗中派人调查过叶笙歌的身世,与她所说全无出入。日久终会见人心,目前他只想跟着感觉走。再说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确实心怀不轨,又能掀起怎样的风浪?
天色已经黑沉一片,为了这桩中毒事件已然耽误了晚膳,现下又累又饿,该做个了结了。
下毒之心,实乃险恶,原该严惩,好在没有酿成大祸。念其出发点是为了府上安宁,且这么些年跟在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李原还是软下了心来,责其闭门思过,禁足三月,临了又警告了一句:“下次若是再犯,烁儿就让其他夫人代养吧,免得跟着学坏。”
这一句,显然戳到了朱颜的软肋。
当沈齐心恢复气血找到朱颜时,后者见之折腰便跪,满面愧色道:“夫人,我对不起你,我罪该万死。”
“快起来,不是都过去了么,你也得到教训了。”说罢,见对方没有动静,沈齐心便亲自将她扶起,却听她执拗地说:“夫人,就让我跪着吧,我的心实在难安。”
知道她倔脾气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沈齐心便由她去了,反正说几句话就走。“阿颜,我都听烨儿说了,你这么做是因为我吗?”
“……没有啊,我就是讨厌叶笙歌。”
“跟我都不能说实话?”沈齐心叹了口气,“你心思细腻,这次怎的如此沉不住气?是因为你觉得叶姑娘会危害到我的地位么?”
听闻,朱颜刷地抬起眼皮,夫人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是啊,这才是她真正的考量。在老爷心里,璎珞永远是他的第一夫人,也是他今生最大的遗憾,她害怕那张相似的容颜会再次迷惑到老爷,害怕老爷会将那份遗憾一古脑儿地填补过去。任何可能威胁到夫人的因素,她都容不得。
只是那么微妙的一个反应,沈齐心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放空了目光,轻扯嘴角淡然道:“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将军夫人的位置,除非我自己不想坐,否则是没有人能够代替的。”
对于多数人来说,这次的毒害事件只是一场闹剧,李原却因此认清了一些事情。比如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表面所呈现的那般,或柔弱,或坚强,比如主观的臆断往往是不可靠的,再比如他心疼了,真切地,为了那个叫做叶笙歌的女子。
整件事中,相较于朱颜,他倒是对顾锦卉更气愤一些,甚至想让她也尝尝被杖责一百的滋味。叶笙歌亲眼见证了他的怒气,便开口为其求情,四夫人本就对她有意见,她不想加深彼此的矛盾,得饶人处且饶人。
当时,听着她以和为贵的一番陈词,李原终是静下了心来,“我依你,不过你记得,一味的退让有时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当然我不是针对什么,我不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你明白吗?”若是换作璎珞,她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她的原则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他喜欢的便是她的这份真性情,敢爱敢恨,不造作。
她们两人面容相似,性格却是大相径庭的。
所以他想,他是真的对叶笙歌动了心,否则仅仅作为一个替代品,在产生了这样的差异后他该是会失了兴趣的。而如今,他看不得她受一点点伤,内心深处,已然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人。
那一日傍晚,夕阳的余晖倾洒在大地,绮丽得像是幻境一般,太过绝伦。
李原就坐在书房里,透过半开的窗户望着外面那绚烂的霞光,脑海中就这样浮现出那张面庞来,不是璎珞,而是叶笙歌。不自禁地,想起她背上交错可怖的伤痕,想起她换药时紧咬的嘴唇,想起她面对自己的灿烂笑颜。
然后嘴角,也跟着微微扬起,有些怜惜,也有些无奈。
门外有动静,传来细碎的交谈声,接着门扉被推开,有人来报:“老爷,叶姑娘求见。”
上一刻还在想念的人儿,下一刻就要来到你面前,这感觉有些妙不可言。李原起身迎出去,将叶笙歌拉进屋,外面寒气太重,她的手很凉,身子也有些发抖,赶忙拉了她往炭火边驱寒。
暖意来袭,叶笙歌搓了搓手,一面斟酌着开口:“老爷,笙歌是来向你告辞的。”背上的伤差不多好了,这场风波的来龙去脉她也知之甚详,没想到自己才是祸端。
李原一听,不淡定了:“怎么了?不是待得好好的么?”
叶笙歌轻轻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加诸于己身的欺凌,没关系,她受得来,只是……“我一直以为只要能静静地守在老爷身边,哪怕您不来看我一眼,哪怕要在府里孤独终老,都无怨无悔。但是我错了,我让夫人们觉得委屈了,会招来仇恨也是理所当然的,笙歌死不足惜,却千万不该去连累夫人。”
“你放心,我保证,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
“不,我要表达的不是这个。”叶笙歌脸色微红,话语有些急切,该怎么说呢?“在我没来之前,将军府一定是和乐安宁的,我的存在是个错误,是我让大家不高兴了,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还是离开的好。”
“不许走!”将她偏转过去的脑袋扳向自己,对住她的眼睛,李原霸气十足地宣告他的立场:“最近比较忙,一些事情有心无力,等过了幻霖宴,我就娶你过门,不要再说什么离开的话语,从你答应跟我回来的那刻起,我就没想过要放你走。”
一个女子没名没分放在府里,主不是主仆不是仆,确实挺难为她的,本来他并不急着将她纳为妾室,但在出了这样的事情过后,很有必要采取一些行动。
当然他也没有想到,对叶笙歌的保护欲,会被这样激发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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