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婳坠入水中,她的背部有一个黑色的掌印,滋滋冒着黑烟。她头朝下栽在水中,看不清脸庞。
孔雷低下头默默地望着下方,胸口微微起伏着。半晌,他似乎醒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捧着镇噩之门和净世之光,神情逐渐由迷茫变得兴奋起来。当听到脚步声时,他猛地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来人的脸。
看清来人是谁后,孔雷忽然扬起嘴唇,笑了,雪白的牙齿一闪。他的五官原本精致秀气却带了几分怯懦,此时却仿佛盛放的杜鹃花,摇曳着几近妖异的艳丽。见李圣望着他,他淡然地迎视,“看起来你已经发现了,只可惜太晚了,东西已经落到我的手上。”
“枉我们一直信任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圣平静地看着孔雷,眼中看不清情绪。
“信任?”孔雷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中闪过一抹轻蔑的神色,“要说那个小丫头,倒还算老实。而你,打从一开始,你就一直防着我吧?”
“你对我又何尝不是?”李圣不疾不徐地说道,“你明知道余婳对你的信任,却出手害她,你不会觉得良心有愧吗?”
“良心?”孔雷摸了摸鼻子,眼神中似乎有失落,有惋惜,有伤感,但转瞬间,都被狰狞的笑意取代,“像我这样不死不活,连鬼都不如的废人,要良心有什么用?”
一声轻微的叹息声,从李圣身后飘来。
孔雷突然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李圣身后的方向。余婳眼眸微垂,缓步走了出来,站到李圣身旁。
“你……你是鬼?”孔雷指着余婳,忽然,他看了一眼神情淡然的李圣,突然神色一顿,“这是你们俩给我下的套是吧?”他一咬牙,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的镇噩之门和净世之光,却见它们化为点点白芒,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真是好算计。”孔雷咬牙握紧拳头,怒极反笑,他挑眉看着余婳,“小丫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余婳看着孔雷,眼神中有失落,有惋惜,也有伤感,她徐徐说道:“在荒魇古境,我扶着你下山的时候,口袋里的化石莫名其妙滚落到路边的石洞里,而且落入石洞的最深处,一切都太过凑巧。”
孔雷的目光闪烁一下,但稍纵即逝。
“但那时,我只是怀疑。要说肯定,则是我在刘安蓉那间密室中的发现。遇到你时,你几次三番暗示我要在月圆之夜去刘安蓉的密室里查探。待知道我没有听你的话,未等到月圆之夜就贸然行动,你忍不住动了气。当时我并未想太多,直到后来,我发现了刘安蓉密室中墙壁上的那些画,以及最后它们突然从墙上消失的事。我就有了一个猜想:你们不知用什么方法,在密室内引来潮水——想必是密室里的几个水池吧。每逢月圆之夜,密室内潮水上涨,但凡潮水涨到的地方,墙壁上描绘的远古海洋猛兽图就会变成活物。若是遇到满潮,整间密室内被没过,说不定墙壁上所有的猛兽都会变成活物。”
见孔雷在专心倾听自己的话,余婳微微苦笑,继续说道,“所以我想到,你引我月圆之夜去那里,是想我置身密室时,被墙壁上突然变成活物的远古海洋猛兽吃掉。”
“算你命大。”孔雷的笑意冰冷。
余婳别开眼睛,继续说道:“你一计不成,在之后夜探观鱼山的时候,以及在荒魇古境的那个洞穴的潭底,你都曾想暗中对我出手,不是吗?”
孔雷冷哼一声,却没有说话。
“还有我早先在观鱼山中被远古水蛭咬伤,被周蕊蕊暗中做了追踪标记,后来将标记恢复的人,就是你吧。”余婳继续说道,“你一直在误导我们,想让我们以为刘安蓉就是幕后的操纵者,见我们没有上钩,你又继续阻挠,希望我们以为刘安蓉是为幕后黑手画图,并在观鱼山的废弃游乐场里设置鬼屋,骗来小孩子的帮凶。”
孔雷淡漠冷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他看着余婳:“这话倒是有意思。刘安蓉密室里的那些画,以及鬼屋里的经历,都是咱们几个一起亲眼看见的,难道还会有假?不是刘安蓉,难道是鬼吗?”
“或许真的是鬼吧。”余婳微微一笑,看着孔雷。
“笑话。你以为是在看聊斋故事吗?”
“那个背后搞鬼的人,就是你。”余婳突然抬手,直直地指向孔雷,“你就是一直以来假扮刘安蓉的人。”
“哦?”孔雷神色淡淡地看着余婳,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或许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布局。你故意引导我去女公厕那边的小屋里查线索,至于桌上的那个速写本和墙上挂的画,应该也是你的刻意安排吧。你做这些的目的,是想让我发现那个密室,至于密室里的画,甚至小屋里的画,事实上应该都是你画的吧?”
孔雷忽然轻笑,“就因为我在那个长廊里看画时多点评了几句,你就做出这样不靠谱的假想,这未免太牵强了吧。”
“我说这些并非是无端的猜想。刘安蓉擅长的是雕塑,而且她雕塑的风格与密室里的那些画迥然不同,前者质朴大气,后者阴郁晦涩。”余婳想到在那个“白色的雕塑宫殿”里看到的刘安蓉的作品,不由心生感慨,“你一直想误导我,让我以为是刘安蓉画了那些画,甚至为了让我相信,还故意捏造了刘安蓉夜里杀猫弃尸的故事,想让我先入为主地认为,刘安蓉是个性情阴郁、心思叵测的危险人物。”
“就凭这些揣测,就能说明我假扮刘安蓉,还画了那些画?”孔雷盯着余婳,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口气,“至于画风,难道你不知道画家的画风是可以多变的吗?”
“我曾经在观鱼山上那个废弃的游乐场里看到过几幅画,是一个被称为‘鬼怪画家’,经历过丧子之痛的女画家杨云斐画的。那些画的风格与我们在密室里发现的画很相似。而且,我曾在网上搜过杨云斐的一幅获奖之作,就是那幅《爱子之殇》,画里的人长得跟你很像,那幅画上……”
“够了!”孔雷脸上的恼人笑意终于完全敛去,他浑身猛地颤了颤,“我没有那样的母亲!”
李圣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刘安蓉果真是孔雷假扮的,那他们曾经同时现身又是怎么一回事?”
“没错,我在大杂院的二楼第一次见到孔雷时,曾和他一起躲在楼上,看到了刘安蓉;后来,咱们三个在荒魇古境里看到刘安蓉,她和孔雷也曾同时出现过。其实很简单,当时的孔雷的确是他本人,而当时的刘安蓉,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孙淑华假扮的吧。”
孔雷再也无法维持脸上的平静,他抬起头,定定地凝视着余婳。
“当我发现这种可能性后,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那些晚上在大杂院二楼玩捉迷藏的孩子的失踪,是否跟你有关联?那些孩子,他们还活着吗?”余婳心中苦笑,她先前虽对孔雷起疑,但对于孔雷的目的,却一直摸不清——他为何甘当孙淑华的爪牙,助纣为虐?然而现在,想到孔雷在长廊中说的一番话,她突然有些清楚了。
李圣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之前在荒魇古境里,咱们看到的阿玄吞噬的‘刘安蓉’的噩梦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那个小女孩不是刘安蓉而是孙淑华?不对,难道说……”
看到李圣投来的惊愕目光,余婳点了点头,似是肯定了他的猜测,“没错,那个辨不清模样、抱走刘安蓉的玩伴的神秘黑袍人应该就是孙淑华。”
不过说实话,余婳也不太明白,出现在刘安蓉的童年阴影里、几乎是梦魇般存在的孙淑华,为什么反而觉得这是自己的最大梦魇。
“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们、想置我们于死地的吧?在荒魇古境,你随我进了洞穴,跟在我身后潜入潭底,这并非是幻觉对吧?至于李圣当时为什么会附和你的说法,是因为幻龙宝螺的缘故,没错吧?”余婳看着孔雷,“你送我的根本不是梦幻宝螺,而是幻龙宝螺。”
若不是阿玄及时出现,损毁了幻龙宝螺,恐怕自己会陷入幻龙宝螺精心编织的梦境之中吧。只是不知阿玄什么时候会醒来。
孔雷轻笑一声,“现在知道也不晚。只可惜那么珍贵的宝贝给了你却没有物尽其用,你真应该天天带在身上。”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没有一点悔悟吗?”李圣沉声道。
“笑话!该悔悟的是你们吧。”
“算了,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余婳对李圣摇了摇头,重又看向孔雷,“你十年前根本不是住在大杂院里,而是五六年前在鬼屋被孙淑华控制后,才来到大杂院之中。原本孙淑华强迫着刘安蓉画那些远古海洋猛兽,但刘安蓉多少猜到了几分孙淑华的意图,并不愿意配合她。而自小跟着母亲学画,画技精湛,而且肯配合孙淑华的意图行事的你出现后,不听话的刘安蓉就没了用武之地……”
说到这儿,余婳再也说不下去了。刘安蓉的皮囊下包裹着孔雷邪恶的灵魂,那么刘安蓉……想到那个愁眉不展却性情善良的女人,余婳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突然,孔雷脸上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他说:“就算你都猜到了,又能怎样?你们已经逃不了了。”
岩礁下方,水越涨越高。
孔雷的目光从余婳和李圣的脸上扫过,突然,他转过身,纵身跳了下去。
“扑通——”
一片雪灰的浪花翻溅后,水面重归寂静。放眼望去,苍茫茫一片微澜之中,哪里还能看到孔雷的踪影。
余婳和李圣静静地站在岩礁上,半晌无语。远处,隐隐听到雷声滚滚,李圣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海面,不由惊呼:“你看那边!”
余婳扭头看去,只见远处的海面上,一层层堆叠的浪花剧烈地翻涌,凶猛的浪脊卷扬飞腾,溅起灰茫茫的一片恶浪,猛地蹿起,又重重落下。此起彼伏的长浪发出剧烈的轰鸣,黑乎乎的浪花中,仔细看去,有灰蓝、黑褐、灰白、棕灰……如同打翻的调色盘。
李圣不由微微皱眉。
炫目的浪涛就像赛马似的激烈动荡着,逐渐现出一个灰蒙蒙的漩涡,越来越大。余婳看到一个年轻的长发女子从漩涡深处慢慢现身,赤脚踩在一块嶙峋的灰褐色巨礁上。
待巨礁完全浮在海面,一动不动,余婳发现它大得简直像个漂浮的小岛。这时,凸起的石块上突然绽开两轮硕大的圆盘,闪烁着黄褐色的晦暗的光。
李圣忍不住失声惊呼道:“帝鳄……”
余婳却凝视着那越发逼近、面容逐渐清晰的长发女子,喃喃道:“孙淑华,你终于现身了。”
白裙飞扬的年轻女子赤脚踩在帝鳄的背上,乌黑的发丝如江南的烟雨般,笼着一层柔和的青光。她抬手轻轻将几乎遮蔽住半张脸的发丝拢到脑后,露出半张疤痕嶙峋的脸,在另外半张白玉般的脸庞的对比下,显得分外狰狞。
白裙女子,也就是孙淑华,含笑看着李圣和余婳,有些惋惜地轻叹道:“小孩子的好奇心太强,可不是好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余婳紧紧咬住嘴唇,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你在大杂院、鬼屋里抓到的那些孩子,现在在哪里?”
“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猜到了,我就不必解答了吧。”似乎听到了有趣的问题,孙淑华“扑哧”一笑,美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余婳,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她的笑声十分温柔甜美,甚至带着几分空灵,然而余婳却觉得比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还要刺耳。
“她杀了那些孩子,她杀了那些孩子……”
心底仅存的一丝侥幸破灭,余婳脚下一个踉跄,被李圣一把扶住。余婳定了定神,心中抑制不住地升腾起一股愤怒和憎恶,她盯着孙淑华,缓缓说道:“你强迫刘安蓉为你画那些早已灭绝的远古海洋猛兽,但她似乎并没有配合你,你让孔雷去跟她学画画,等学会后,你……杀掉了刘安蓉,让孔雷假扮成她的样子。所以,至少在我回到育安后,看到的刘安蓉,一直是孔雷假扮的。”
孙淑华不置可否地看着余婳。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拥有的源力是‘造物’。你将孔雷画的那些远古海洋猛兽的画变成活物,然而,这样的活物虽然具备那些猛兽的外形,但浑浑噩噩,无法听从你的指令,徒具皮囊。因此,你白天让孔雷待在观鱼山的鬼屋中,吸引逃课的孩子进去玩;晚上,在大杂院二楼,孔雷将玩捉迷藏时落单的小孩抓走。”余婳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把那些孩子的灵魂抽走,放入那些远古海洋猛兽的皮囊中。那些被‘复活’的远古海洋猛兽,拥有了人类的智慧,你控制着它们潜入海中,污染海水能量。”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圣完全感应不到这些“远古海洋猛兽”的内心波动。
“你是怎么认定,那些远古海洋猛兽的皮囊里有那些失踪的小孩的灵魂的?”李圣问道。
“是眼神。”余婳平静地说道。
“眼神?”李圣不由得有些诧异。孙淑华也看着余婳,似乎也在等待她的回答。
“你知道我能穿梭到不同的时空,我有一次偶然穿梭到遥远的鱼龙和海龙生活的时代,在海中,我看到了它们的眼神。它们的眼中满满的是对水世界的热爱和依恋,而咱们遇到的那些远古海洋猛兽,它们的眼神,你不觉得充满了算计和狡黠吗?”
“我明白了。”李圣点头道。
何止是算计和狡黠,那些被禁锢在远古海洋猛兽皮囊中的人类灵魂,因为饱受折磨,已然趋近疯狂——阴狠、凶残、嗜血、狡猾。
“不但如此,你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在育安市区的许多建筑的外墙上以某种颜料秘密画上了远古海洋猛兽和一些史前植物,以备日后之需。但某次台风过境,暴涨的海水漫过了临海的房屋,令这些房屋外墙上的远古海洋猛兽和史前植物‘复活’,引起市里相关部门的重视和调查,你才不得不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市中心那些远离海域的建筑群上。”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孙淑华赞赏地看着余婳,“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全对,那些小孩子的灵魂我并没有全都抽走哦,有些懂事能干,刚好能为我所用的孩子,我可是把他们的灵魂好端端地留着,甚至,还精心为他们挑选了更好的皮囊。”
满意地看了一眼脸色惨淡的余婳,孙淑华忽然弯起嘴唇,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毕竟有些没法在水里执行的事儿,需要他们顶着人的壳子来办啊。对了,有一件事我挺好奇,你是怎么发现荒魇古境中的刘安蓉是我假扮的呢?”
“是因为那块玫瑰牌手表。”余婳平静地说道,“我曾经利用时光倒流,在孙淑华的家里看到过这块玫瑰手表,这是她的外公送她的生日礼物,没理由会出现在跟她几乎没有交集的刘安蓉的手上。”
“手表?”孙淑华一怔,然后大笑起来,“想不到……你真的很聪明。”她抬手轻轻地摩挲着手腕上的一块表带有些褪色的古旧手表,眼神柔和下来。
“好了,侦探你们也当过了,现在不如由我来讲一讲我的故事。”孙淑华抬起头,笑吟吟地看了一眼余婳和李圣,“虽然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不少,不过还是由我来把整个故事串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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