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名家一起回眸大唐盛世-短暂的元和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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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宪宗即位后,在政治上稍有振作。他派兵讨平在成都叛乱的刘辟,又派兵平定了镇江一带的李锜。后来直接派出节度使,改变了地方上拥立主帅的恶例;又逼得魏博归命,还平定了淮西和淄青。这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安史之乱后长期割据的局面。然而宪宗崇信佛事、亲迎佛骨,遭到了韩愈的强烈反对。柳宗元是古文运动的极力提倡者,除此之外,他的诗歌也丰富多样,散文游记也颇具特色,而政治哲学思想则反映了他的政治主张。

    永贞改革

    唐德宗贞元二十一年(805年)正月初一,李唐王朝的宗室亲王和皇亲国戚们纷纷入宫向德宗皇帝拜贺新年,整座大明宫都洋溢着新春佳节的喜庆气氛。

    那一天,德宗李适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一个礼貌的笑容。

    可似乎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焦急的目光一直在朝贺的人群中来回逡巡。

    他是在寻找一个人。

    但是,那个人没来。

    虽然老皇帝明知卧床不起的太子已经不可能来看他了,可当拜年的人们依次退出之后,德宗李适的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淌下两行清亮的老泪。

    当天,德宗就病倒了。

    在此后的二十多天里,老皇帝的病势日渐沉重。以俱文珍为首的宦官隔绝了宫内外的消息,准备废黜因中风而瘫痪的太子李诵,另立储君。

    在德宗皇帝病重的二十多天里,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知道皇帝和太子的安危。直到正月二十三日这天,弥留中的德宗才命人传唤翰林学士郑絪和卫次公入宫草拟遗诏。可等到郑絪和卫次公进入皇帝寝殿,德宗已经驾崩。近侍宦官说:

    “禁中还在讨论,要立谁为皇帝还没有最终敲定。”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明知这是大逆不道之言,可就是没人敢吭声。只有卫次公忍不住站了出来,说:“太子虽有疾,可他是嫡长子,朝野归心。如果实在是不得已,也要立广陵王(太子长子李淳),否则必将大乱!”郑絪等人连忙随声附和。宦官们对视一眼,不好再说什么。可他们心里却在冷笑:就太子那身子骨还能当皇帝?恐怕连站起来走上金銮殿都是个大问题吧?

    没错。对此时的太子李诵来讲,如何站起来,并且走向那张人人觊觎的御座的确是个大问题!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已经因风疾而瘫痪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太子突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了,随即被人搀扶着登上车驾,来到九仙门接见众禁军将领。

    看到这一幕,那些心怀叵测的宦官们瞠目结舌,而一直忐忑不安的朝臣们则是庆幸不已。

    也许,这就是意志的力量。

    太子李诵比谁都清楚,此刻的大唐帝国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比他下地行走更重要、更紧迫。

    这样的信念催醒了他的意志,而这样的意志又撑起了他的身躯。

    正月二十六日,李诵在太极殿登基,是为唐顺宗。

    顽强的意志虽然支撑着李诵坐上皇帝的宝座,但却无法使他开口说话,更无法让他在朝会上决断政务。于是,天子就坐在宫中,面前垂下一道帘帷,由宦官李忠言和昭容牛氏在身边伺候,百官在帘帷外奏事,天子批复皆自帷中出。

    这样一种局面决定了——新天子必然要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身后的谋臣集团。

    所以,历史就这一刻,把几个原本默默无闻的人物迅速推到了帝国政治舞台的中心。

    这个集团的核心人物,在历史上被称为“二王”。

    他们就是王叔文和王伾。

    这两个人是真正的草根,他们都来自帝国的东南边陲,出身寒门,资历浅薄,既无世族背景,也无政治根基。尤其让满朝文武鄙夷不屑的是,他们二人皆非进士出身。当年他们之所以能走进长安,并且走到太子李诵的身边,皆因二人均有一技之长:王叔文善弈,是围棋高手;王伾善书,是书法高手。二人均以“翰林待诏”的身份进入东宫侍奉太子,王叔文以棋待诏,王伾以书待诏。

    也许正因为来自民间,所以他们身上自然少了官场上的虚伪与骄奢之气,却多出了一种草根阶层特有的质朴和淳厚,因此深得太子李诵的赏识。尤其是王叔文,对于帝国的政治乱象和民间疾苦有着深切的感受和认识,并拥有很强的使命感和远大的政治抱负,所以这些年来对李诵影响至深,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太子的精神导师。

    除了二王,这个政治集团的主要人物还有韦执谊、刘禹锡、柳宗元等。相形之下,韦执谊的资历显然要比二王深厚,他出身于关陇世族,自幼饱读诗书,二十出头即成为翰林学士,属于颇有前途的政坛新秀;而刘禹锡与柳宗元也都是饱学之士,二人不但是同榜进士,而且同是名重一时的文章圣手,其时皆官拜监察御史。

    很显然,由这样一些人组成的政治集团绝不会缺乏朝气,更不会缺乏锐气和勇气。所以顺宗一上台,王叔文等人就迫不及待地启动了一场政治改革。

    为了这一天,王叔文已经等待了很多年。

    此刻的王叔文踌躇满志,感觉新朝的政局就像一个等待他落子的棋盘。

    王叔文信心十足地开始了他的布局:先是任命韦执谊为尚书左丞、同平章事,以闪电速度把这位新秀一举推上了宰相的高位;不久,又任命王伾为左散骑常侍,仍兼翰林待诏;而王叔文本人则升任起居舍人、翰林学士。

    王叔文之所以作出这样的人事安排,是考虑到他们几个人中只有韦执谊拥有较高的资历和人望,所以把他推到前台;而他本人和王伾仅是侍臣,人微言轻,难服众望,所以只能位居幕后。但是谁都清楚,只有王叔文才是这个集团的领袖和灵魂人物。布局之后,他们又迅速作出分工:凡有奏议皆先入翰林院,由王叔文作出决策,再由王伾出入宫禁,通过内侍宦官李忠言和顺宗宠妃牛昭容传达给天子,领取旨意后交付中书省,由韦执谊颁布施行;此外,刘禹锡、柳宗元、韩泰等人则在宫外搜集情报、反馈信息,相互呼应。

    一场雷厉风行的改革就这样匆匆拉开了大幕。

    二王集团的所有成员全都摩拳擦掌、热情高涨。可他们绝对不会料到,仅仅半年之后,这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就将在致命的打击下中途夭折,而这位精通黑白之道的堂堂国手王叔文,也将在这盘政治棋局中遭遇他一生中最可怕的一次失败。

    这次失败不仅埋葬了他的政治理想,而且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就像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改革一样,王叔文的改革之刃一挥起来就刺进了既得利益者的心脏。

    被王叔文锁定的第一个目标是时任京兆尹的道王李实。

    之所以选择他,首先是因为此人一贯横征暴敛,长安百姓对其恨之入骨,搞掉他就能赢得民心。其次,他是宗室亲王、唐高祖李渊的五世孙,且是德宗朝的宠臣,从他身上开刀,就等于是向天下人表明:以王叔文为首的改革集团绝不会畏惧强权,而且此次改革针对的恰恰是特权阶层。最后,给形形色色的政敌一个下马威——王叔文连恃宠擅权的宗室亲王都敢动,天下还有谁他不敢动?

    这一年二月二十一日,王叔文以皇帝名义下诏,列举了京兆尹李实的一干罪状,并将他贬为通州(今四川达川市)长史。诏令一下,长安百姓无不欢呼雀跃,并且纷纷在袖子里装满瓦片和小石头,守候在李实前往所贬的必经之路上,准备砸他个头破血流。李实事先得到消息,偷偷改走小路,才侥幸逃过一劫。

    王叔文紧接着采取的第二步举措是革除弊政、与民休息。二月二十四日,在他的策划下,顺宗登上丹凤门,宣布大赦天下,把民众欠政府的各种捐税全部取消,同时罢停正常赋税外的各种进奉:此外,将贞元末年以来的诸多弊政如“宫市”、“五坊小儿”等全部废除。

    所谓“宫市”,是一种由宦官负责的宫廷采购制度。自德宗末期实施这项弊政以来,宦官们都是打着采购之名行巧取豪夺之实。刚开始,宦官们还拿着一纸公文以低价向长安商户强行收购各种货物,发展到后来,几乎就是直接从商家和百姓手中抢夺;此外,还强行索取所谓的“进宫钱”和“车马费”,亦即只要宦官开口说是宫市所需之物。商家和百姓不但要免费奉上,而且还要承担运送货物入宫的费用,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抢劫了。长安百姓对此怨声载道,朝臣也屡屡进谏,可当年的德宗却置若罔闻。

    而所谓的“五坊小儿”,指的是“皇家五坊”(雕坊、鹘坊、鹰坊、鹞坊、狗坊)中的差役。这些差役跟宫市宦官一样穷凶极恶,天天打着皇家招牌在长安坊间肆意敲诈勒索,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

    这些弊政为患多年,而今一朝罢废,长安百姓顿时一片欢腾。

    然而,王叔文此举虽然维护了百姓利益,但却严重触犯了宦官集团的利益。

    也许从这个时候起,以俱文珍为首的宦官集团就开始着手准备反击了。

    三月十七目,王叔文以皇帝名义任命宰相杜佑兼任度支、盐铁转运使;两天后,王叔文被任命为杜佑的副手。但明眼人一看便知,王叔文才是真正的掌权者,杜佑和韦执谊一样,只是被他推到前台充门面而已。

    改革派继行政权之后又如此迅速地掌握了财政大权,这不能不引起反对派的 极大恐慌。手中握有禁军的宦官首领俱文珍等人一再向顺宗施压,要求他速将广陵王定为储君。顺宗无奈,于三月二十四日命翰林学士草诏,立李淳为太子(同日改名李纯)。

    四月初六,在宣政殿的太子册立大典上,满朝文武看见太子李纯风华正茂、仪表堂堂,不禁大感欣慰、相互庆贺,惟独王叔文自始至终闷闷不乐。

    因为对于顺宗和改革派来说,宦官集团与东宫集团的强势结合,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好兆头。

    那天,王叔文一句话也没说。典礼临近结束的时候,有人听见他仰天长叹,念出了杜甫祭悼诸葛亮的那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最终竟然会一语成谶!

    王叔文意识到,如果不能夺取宦官手中的兵权,那么刚刚燃起的改革之火就随时有可能被扑灭。五月初三,王叔文以皇帝名义任命原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左、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节度使,任命原度支郎中韩泰为行军司马。

    此时,驻扎在长安西面的左、右神策军是中央禁军的最精锐部队,统帅权在宦官手中。王叔文显然是希望把老将范希朝推到台前,取代宦官,再让心腹韩泰架空范希朝,掌握实权。

    可王叔文这回的如意算盘是完全打错了。

    军队不同于文官机构,仅凭天子的一纸任命状绝对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获得军队的效忠。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各级禁军将领和俱文珍等宦官首领之间早已建立了根深蒂固的利益关系。所以,不要说韩泰这种年轻的文官根本无戏可唱,就算范希朝这种资历深厚的老将出马,那些禁军将领也不见得会买他的账。

    很快,王叔文就会无奈地明白这一点。

    五月二十三日,俱文珍等人再次胁迫顺宗皇帝,以明升暗降的手段给王叔文加了一个户部侍郎衔,却免除了他的翰林学士一职。说起来这个翰林学士的职务并不重要,可问题是一直以来,王叔文都是以此职坐镇翰林院并领导这场改革的,现在免去他的翰林学士身份,也就等于把他逐出了改革派的大本营,这让王叔文等人实在难以接受。王伾立即上疏顺宗,请求为王叔文保留该职务。但一再上疏的最终结果只是允许王叔文每隔三五天进一趟翰林院,而复职的请求却被彻底驳回。

    王叔文痛苦而愤怒地意识到——此刻的顺宗基本上已经被俱文珍等人完全控制了。

    宦官势力的强大真的是让他始料未及。

    接下来的日子里,更让王叔文感到痛苦和愤怒的事情就接踵而至。

    那并不是来自反对派的打击,而是来自改革阵营的内部分裂——宰相韦执谊已经从他的战友变成了他的敌人。

    表面上的原因是二人的性格和处世方法差别太大:王叔文操切忌刻、难以容人、树敌太多,而且对改革的期望值太高、速度太快、打击政敌的手段太狠;而执谊性情则相对比较柔和,处事方式比较委婉,更讲究策略,但也少了一点正直,多了一些心计。

    六月初,一个偶然事件使二人的这种潜在差异突然间转变成了公开矛盾。事情源于一个叫羊士谔的地方官。由于此人对王叔文的改革不满,所以趁着进京办差的机会,在公开场合抨击王叔文的政策。王叔文勃然大怒,决定杀一儆百,准备下诏将其斩首。可韦执谊坚决反对。王叔文无奈,退了一步,要求将其乱棍打死。韦执谊还是不从,只把羊士谔贬为偏远山区的县尉。王叔文怒不可遏,就在人前人后痛骂韦执谊。二人关系就此破裂。改革派的所有成员都为此深感不安,可又无计可施。

    差不多在此前后,有一个类似事件进一步激化了二者的矛盾。

    那是在五月底的时候,西川节度使韦皋派他的心腹刘辟来到长安,秘见王叔文,准备跟他缔结一个利益共同体。韦皋这个人说起来也是有功于朝的,他曾在边境多次击败吐蕃的入侵。正因如此,所以此人一贯居功自傲,千方百计想扩张地盘,这次让刘辟来向王叔文传话,那口气照样牛皮烘烘。刘辟对王叔文说:

    “太尉(韦皋的中央官职)让我向您表达区区诚意,如果把西川、东川和山南西道这三川之地统统划归太尉管辖,那他必将以死相报;倘若不给,那他也一定会用别的方式相报!”

    王叔文一听,这气就不打一处来。首先,一个他本来就不齿的军阀居然找上门来跟他赤裸裸地交换利益,这不仅让他觉得荒谬,而且简直是对他的侮辱;再者,韦皋这家伙也太狂了,说假如不把三川给他,就以“别的方式相报”!这像 是在商量事情吗?这根本就是在威胁恐吓嘛!王叔文一愤怒,就照旧对韦执谊下达了收拾刘辟的命令。

    这命令还是一个字:斩!

    可韦执谊照旧还给他一个字:不!

    刘辟没完成任务,就留在京师瞎晃,打算寻找其他的突破口,随后听说羊士谔因为得罪王叔文差点被宰了,吓得一溜烟逃回了成都。王叔文一听刘辟跑了,就把所有的气都撒到韦执谊身上。韦执谊就跟他打太极,派人去跟他道歉说:“我绝不会背弃我们当初的盟约。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曲线助成仁兄的事业啊!”

    王叔文破口大骂,说他是在狡辩。

    韦执谊也懒得再解释。

    从此,两人势同水火。

    要说韦执谊这番道歉的话其实是在狡辩也并没有冤枉他。王叔文和他的性格差异固然是有而且很大,但这并不是造成他们反目的真正原因,或者说不是深层原因。

    深层的原因是韦执谊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当上了宰相,那就没必要再受王叔文的控制。说白了,这就叫过河拆桥。

    王叔文对韦执谊的痛恨还不仅仅在于他对友情的背叛,而是他对改革事业的背叛!

    在王叔文眼中,改革是理想,是信仰,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所在。

    可在韦执谊眼中,改革不过是什么呢?是工具,是跳板,足他换取高官厚禄的投机手段。

    想到这一切,王叔文除了满腔愤怒之外,只剩下一种心情。

    那就是孤独。

    一种举世浑浊我独清、举世蒙昧我独醒的孤独。

    韦皋在王叔文那碰了一鼻子灰,不禁恼羞成怒,于是处心积虑地呈上了两道奏疏。

    第一道是给顺宗皇帝的。韦皋说:“陛下积劳成疾,而又日理万机,所以御体迟迟不能康复。请暂令太子监国,恭候陛下圣躬痊愈,再令太子回到东宫。臣位兼将相,而今所言,乃职责所在。”

    第二道是给太子李纯的。他说:“圣上把政事委托给臣子,然而所托非人。

    王叔文、王伾、李忠言之流,虽身负重任,但却任意赏罚、败坏朝纲,而且植党营私、内外勾结,臣深恐其祸起萧墙,倾太宗之盛业,毁殿下之家邦。愿殿下即日启奏皇上,斥逐群小,使政出人主,则四方获安。”

    这个韦皋显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这两道奏疏表明他拥有高度敏锐的政治嗅觉。他知道王叔文的唯一靠山就是皇帝,除了皇帝,几乎所有人都是王叔文的敌人。所以,只要他韦皋跟太子李纯站在一起,而且把李纯推上去,把顺宗皇帝搞下来,那么天下要收拾王叔文的人多了去了,根本用不着他韦皋本人动手。换句话说,哪一天把“太子监国”这事搞成了,哪一天王叔文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紧随着韦皋上疏之后,荆南节度使裴均、河东节度使严绶等人也先后上疏顺宗,说的事跟韦皋一模一样。

    反对王叔文的统一战线就这样在无形中建立起来了。

    此时此刻,王叔文手中剩下的最后一张牌,就只有他派去接管禁军的韩泰了。

    如果韩泰能够顺利接管神策军,那么大势或许还能挽回,因为必要情况下可以用武力解决问题。然而,实际情况是:老将范希朝进入奉天的神策军指挥部坐等多日,各级禁军将领却一个也没有露面。

    范希朝和韩泰就这么坐在奉天城里面面相觑。皇帝的任命状还揣在他们怀里,可已经变成了一张废纸。

    其实,早在他们从长安出发的时候,禁军将领们就已经暗中请示了俱文珍,得到的答复是——绝对不能把军队交给他们!

    有了宦官这句话,禁军将领们就有底气了,于是就把老将范希朝晾在一边,理都不理,更别提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韩泰了。

    韩泰最后只好单骑返回长安。

    那一刻的王叔文陷入了绝望。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就在王叔文事业最艰难的时候,家中又传来噩耗——他母亲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

    这是贞元二十一年(805年)的六月中旬,距离改革大幕正式拉开仅仅四个月,一切便已面目全非。

    老母病重的消息对于此刻的王叔文来讲,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感情上的打击,而是敲响了他事业的丧钟。因为在这种情况下,王叔文就必须回家照顾母亲,同时准备守丧。这无异于是帮了王叔文的对手们一个大忙——他们根本不用花任何力气,王叔文自己就得乖乖地卷铺盖走人了。

    六月二十日,王叔文便离开朝廷,回了老家。

    至于说他还能不能回来,多数人表示都不乐观。

    王叔文一走,韦执谊顿感浑身清爽,开始独立行使宰相职权,政令皆出己意,从此与王叔文了不相干。王叔文恨得牙痒痒,天天与一帮故旧筹划着重要执朝柄,并且扬言,一旦复职首先就要干掉韦执谊,然后把所有背叛改革和反对改革的人通通杀掉。

    但是,这已经不可能了。说好听点这叫一厢情愿,说难听点这就叫意淫。

    改革的主心骨没了,王伾感到了一种唇亡齿寒的悲凉。他到处奔走呼号,每天去见宦官和宰相杜佑,请求征召王叔文为相,并让他统领禁军。

    可想而知,王伾的种种请求都遭到了拒绝。他在惶惶不安中一连向顺宗皇帝呈上了三道奏疏,结果当然都是石沉大海。

    不久后,王伾便因中风被送回家中,从此再未踏进翰林院一步。

    八月初四,顺宗发布了命太子登基的诏书,同时退位为太上皇。

    初五,顺宗迁居皇域外的兴庆宫,宣布改元永贞。

    初六,朝廷贬王叔文为渝州(今重庆市)司户,贬王伾为开州(今重庆市开县)司马。

    初九,太子李纯在宣政殿即位,是为唐宪宗。

    王伾不久即病死于贬所。五个月后,顺宗驾崩,宪宗随即下诏将王叔文赐死。

    紧随二王被贬之后,改革派的其他主要成员也无一幸免:韦执谊、韩泰、柳宗元、刘禹锡、韩晔、陈谏、凌准、程异八人,相继被贬为边远各州的司马。

    这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改革集团,在历史上被称为“二王八司马”;这场失败的改革被称为“永贞革新”。从贞元二十一年(825年)二月拉开改革大幕,到这一年七月遭遇失败,永贞革新历时不过半年。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场改革来得有多么迅猛,败得就有多么惨烈!

    都说世事如棋,政治就像一场博弈。不知道临终前的王叔文会不会发现,在世事的棋局中,在政治的博弈场上,他这位堂堂国手到头来也只是一名业余选手;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现,其实与他对弈的那个对手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战胜的。

    因为那不是一个或一群具体的人。

    那是一个帝国的沉疴。

    名家回眸

    鲁迅先生说:永贞改革是唐王朝在政治上的最后一次挣扎,虽然得到了皇帝的支持,但最终也没有成功。这一点足以说明唐王朝的积弊有多深了。每一次革新都是一次新旧势力的较量,但往往革新势力要比保守势力弱很多。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采取有效的办法,团结大多数力量,打击破坏力最大的一小部分,例如宦官专权。而这次的革新派打击范围太大,急于一步求成,也是他们失败的另一个原因。无论如何,这也是唐王朝在岌岌可危的时候所做的一种努力,虽然他最后以失败而告终,但他们勇于革新的勇气和精神令人钦佩。

    平定藩镇割据

    宪宗讨成德

    唐代后期,成德是河北地区的重要藩镇。自唐代宗建立成德军后,当地的节度使一直是子承父业,代代相传,朝廷始终对此难以控制。

    唐宪宗元和四年(809年)三月,成德节度使王士真故去,军中推其子王承宗为留后。宪宗想借此机会把河北各镇世袭军职的弊病去掉,由朝廷任命节度使,可无奈的是宰相们意见又难以统一,于是这一设想始终未得以实施。

    七月,宪宗暗中征询诸位翰林学士的意见,说:“朕打算在任王承宗做成德留后的同时,把德州和棣州从成德中割出来,再设立一个军镇,以便削弱王承宗的势力,并把王承宗也纳入国家赋税征收对象之中,让他向朝廷请求任命官吏,跟以前对待李师道的做法一致,各位以为如何?”李绛等人回答道:“德州与棣州隶属成德,为时已久。现在突然将二州分割出来,王承宗难免会有疑虑不满的情绪,并有可能借机行事。何况相邻各道的情形和他也是一样的,他们担心各自以后也会遭到分割,于是就有可能同病相怜而彼此勾结了。假如他们聚兵抗拒朝廷,处理起来会更加困难,还望陛下三思。有关上缴两税、任命官吏两点是正确的,希望趁着吊祭使前往王承宗处的机会,由吊祭使以私人的身份去劝导王承宗,使他上表陈请按照李师道的成例处理,不让他知道这是出自陛下的意见。这样,一旦王承宗能够听从建议,固然是顺乎情理的;倘若王承宗不肯听从命令,也使朝廷保全了面子。”

    当时,吴少诚病情十分严重,李绛等人再次进言说:“吴少诚恐怕是要死了。淮西的局势和河北并不相同,四周州县都被国家控制,而且周围没有不服朝廷的藩镇,没有同党支援帮助。朝廷任命淮西主帅,现在正是时候。倘若淮西不从命,朝廷就可以出兵。我希望陛下丢开恒冀这一难达目的的筹策,归向申蔡这一容易成功的谋划。倘若因连续对恒冀用兵不太如意,而蔡州出现缝隙,出现应当发兵的形势,朝廷两线作战,财政可吃不消啊。假如事情出于迫不得已,而必须赦免王承宗,那时就显得陛下恩德无用,朝廷威严也没有了。那就不如尽早颁赐对王承宗的处理办法,以便收揽恒冀的归向之心。时机一到,马上解决淮西问题。”不久,王承宗因为很久没有得到朝廷任命,非常害怕,多次上表向朝廷申请。八月初九,宪宗就派遣京兆少尹裴武前往真定安抚王承宗,王承宗接受诏旨时很是恭敬地说:“都怪部下们胁迫我,才让我来不及等候朝廷颁旨任命。请让我献出德州与棣州,以表达我的一片忠心。”待裴武宣慰完回去报告后,朝廷正式任命王承宗为成德军节度使,并兼恒冀深赵州观察使,同时任命德州刺史薛昌 朝为保信军节度使、德棣二州观察使。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很快就听到了关于这个消息的密报。他不想让成德老老实实归顺朝廷,便别有用心地派人对王承宗说:

    “薛昌朝是由于老是暗中作朝廷的耳目,才得以成为节度使的。”王承宗听后,立即派数百名骑兵马不停蹄地直奔德州,将薛昌朝抓起来,并要转移到成德军治所真定。朝中的使节给薛昌朝送符节途经魏州,田季安表面上装作欢迎,并连着好几天大宴朝廷使者,实际上则是为王承宗做事争取了时间。待到中使赶到德州,薛昌朝早已不在,无人接收符节了。

    宪宗只好再派中使到王承宗那儿谈判,要他释放薛昌朝,王承宗不肯按诏行事。十月,宪宗下诏将王承宗一切官爵都免去,并任命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等使,负责征讨事宜。

    翰林学士白居易等以为,监军可以让宦官来做,但不得作统帅。同时另有不少谏官觉得吐突承璀事权太重。无奈,宪宗只好削去吐突承璀四道兵马使的官职,改处置使为宣慰使。

    吐突承璀从长安发兵后,下令成德周围的军镇要配合朝廷军队一起出兵征讨。田季安给王承宗写信说:“我要攻打成德,河北义士就会让我背负卖友的骂名;我要帮你对抗河南,忠臣又会让我背负逆臣的罪名,反君卖友的名声我都不能忍受。你们如能让给我一座城池,我就能把朝廷那边给应付了,而你也会平安无事。”这样,成德让出堂阳。

    元和五年(810年)正月,幽州刘济率大军七万首先攻打王承宗并攻占了饶阳和束鹿。相比之下,吐突承璀所率军队都连战连败,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战死。郦定进是一员骁将,他的死极大地影响了官军的士气。

    卢从史第一个提出讨征王承宗的策谋。及至朝廷发兵后,卢从史却做了缩头乌龟,不愿出兵,而且还私下和王承宗互通计谋,让将士们暗地里在怀中揣着王承宗的行军标记,同时故意把草料和粮食的价格抬高,来扰乱朝廷军需度支的供应。他还暗暗表示让朝廷任命他为同平章事,并上奏诬告各道与王承宗勾结,不赞成进兵。宪宗被此事弄得十分苦恼。

    适逢卢从史派遣牙将王翊元入朝奏事,裴珀暗中把他拉到一边,同他谈心,向他解释何为人臣之道,暗暗地打动他的内心。于是王翊元也表达了自己的诚意,向裴珀说出卢从史是如何暗中与王承宗勾结和如何拿下潞州等主要情况。裴珀命令王翊元返回本军,经过筹措规划后,再来京城,并把潞州都知兵马使乌重胤也争取了过来。裴珀对宪宗说:“卢从史诡诈多端,骄横凶暴,一定会发动变乱。如今传闻说他把营扎在吐突承璀对面,把吐突承璀当做婴儿一般,在两营之间往来,没有一点防备措施。倘若失去现在的时机,不将他拘捕起来,日后等他有了防备,即使派大军前去镇压,也难以在短期内将他解决。”宪宗起初感到惊讶,经过长时间的周密考虑后,便答应了下来。

    由于卢从史生性贪婪,吐突承璀便将很多珍奇的玩赏器物陈列出来,摸准他喜欢什么,就拿给他玩。卢从史很高兴,对吐突承璀愈发亲昵。一天,吐突承璀与行营兵马使李听经过商量后,假装邀请卢从史来游戏,并让士兵们埋伏在帐幕下。卢从史来到后,伏兵忽然冲了出来,把他擒获,拉到帐幕后捆了起来,并把他装进车中,急奔京城。卢从史的侍从们吓得乱作一团。吐突承璀斩杀了十多个人,并当众宣布了诏书。卢从史的部下将士们闻讯后,披甲带兵,疾步驰来,大声吵嚷着。乌重胤站在军营门前呵斥他们说:“天子发有诏令,服从的奖赏,胆敢违抗的问斩!”于是,闹事的众将士们都吓得灰溜溜地回去了。正值夜晚降临,乌重胤载着卢从史的车辆急速奔驰,在拂晓前就驰出了泽潞的疆界。乌重胤是乌承洽的儿子。李听是李晟的儿子。

    几天后,范希朝、张荐昭在木刀沟大破王承宗的兵马。

    宪宗嘉许乌重胤的功劳,打算立即授给他昭义节度使的职务。李绛认为不可,他建议宪宗改授乌重胤为河阳节度使,而把昭义节度使职让给河阳节度使孟元阳。适逢吐突承璀奏称,他已发出文书指令乌重胤为昭义留后。李绛进言说:“昭义节度使境内的泽、潞、邢、胤、磁这五个州,是关中通向中原的门户,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魏博、恒州、幽州各军镇盘状纠结,朝廷只有依仗这五州之地来控制他们。控制了邢州、磁州、沼州,可以震慑魏博,它们的战略地位太重要了,直接关系国家安危。以前昭义被卢从史占据,已使朝廷为此忙得顾不上按时吃饭。如今幸亏得到了昭义,却听任吐突承璀让乌重胤控制昭义,我得知消息后惊奇不已,实在感到痛心!不久前朝廷诱捕了卢从义,为的就是要收回昭义。可如今吐突承璀用一纸文书就将这一重镇交给乌重胤,并且请求任命他为节度使,他眼里还有朝廷和陛下吗?陛下日前取得昭义,普天同庆,使得军政号令再次树立起来。可如今却又把昭义仍旧交给昭义军将领,不仅有负众望,而且还紊乱了法度啊。权衡此中的好处与坏处,反而不如由卢从史担任节度使。为什么呢?卢从史虽然包藏祸心,但毕竟是朝廷的册命大臣。而乌重胤只是众多将官中的一员,只是因吐突承璀的一纸文书便代替了卢从史。我恐怕河南、河北的藩帅们闻讯后,会有深切的耻辱感。并且他们将会说是吐突承璀诱使乌重胤驱逐卢从史,并将他取而代之的。他们做统帅的帐下都有部将,难道不担心同样的事会发生到自己身上吗?倘若刘济、张茂昭、田季安、程执恭、韩弘、李师道等各路藩帅都进献章表,反映情况,同时讲出对吐突承璀擅权从事的不满,皇上又将作如何回答呢?倘若陛下一概不予答复,大家的怒气就会更为严重;而倘若陛下直到这时才慌忙改派他人,又会使得朝廷威严荡然无存。”宪宗又让枢密使梁宗谦私下与李绛商量说:“可如今乌重胤都把昭义军事大权揽入手中了,我已没有办法,只好任命他做节度使了。”李绛回答说:“卢从史担任主帅是由朝廷任命的,还生了邪念,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现在,由于乌重胤掌管军事,朝廷便授给他节度使的旌节,迁就、听任他任意使用大权,这与卢从史在时又有什么两样呢?乌重胤能够得到河阳,已是超出他应得的福气了,哪还顾得上聚众抗拒!况且乌重胤能够捉获卢从史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执行了朝廷的路线。

    若听任他做昭义节度使,连他自己也会觉得有悖于朝廷诏令。乌重胤在军队中的同辈为数众多,他们一定不希望乌重胤独自出任主帅。只有让他另做别地的镇帅,才能使众人心服口服,怎么会招致祸乱呢?”宪宗高兴起来,一一准奏。于是任命乌重胤为河阳节度使,任命孟元阳为昭义节度使。

    几天以后,宪宗将卢从史贬为驩州司马。

    七月,王承宗派使者向朝廷表示,从前是听信了卢从史的鬼话,如今愿意再次服从朝廷,并由朝廷任命地方官吏。淄青节度使李师道上表要求根据王承宗的悔悟表现,希望朝廷罢兵。宪宗也自忖,出兵这么多天也没什么进展,就同意罢兵,同时答应仍让王承宗继续担任成德军节度使,并把德、棣二州还给成德镇,还命令各镇将士悉数返回本藩。当初,为了让各镇出兵讨伐,朝廷赐发各军布帛共二十八万匹,率先出兵的刘济还被加封为中书令。

    九月,吐突承璀撤军回到长安,依旧任左卫上将军兼神策中卫等要职。裴珀 上言:“吐突承璀首倡用兵而无所建树,应该将他罢免以向天下谢罪。”给事中段平仲、吕元膺也说:“将他斩首也难以平天下之恨。”李绛还说:“此次不责承璀,以后朝廷就再难惩治败军之将了。”在这些人的要求下,宪宗罢去承璀神策军中卫的职务,将他降为军器使。朝臣们闻讯后都非常满意。

    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吴元济对自己的部下四处践踏掳掠不闻不问,还放纵这些人抢到了东都洛阳周围的地区。于是,宪宗下令罢免吴元济一切官爵,命令宣武等十六道进军讨伐吴元济。严绶进攻淮西兵马,刚获得小胜就麻痹大意,于是淮西兵马在夜间返回来袭击严绶。二月初二,严绶被吴元济击败于磁丘,并被击退了五十多里地,他赶紧逃入唐州城内据守。寿州团练使令狐通被淮西兵马击败,逃奔寿州城自保,而丢下在外边栅垒防守的士兵们,任由淮西军杀戮。九天以后,宪宗使左金吾大将军李文通替代令狐通,把令狐通贬到昭州做司户。吴元济向成德节度使王承宗、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求救。于是,王承宗就派部下尹少卿到长安替吴元济开脱,但在中书省被宰相武元衡训斥出来,气得王承宗上书诽谤武元衡。六月的一天黎明,武元衡在入朝的路上,突然遭人暗算,随从惊恐逃跑。一群武人拉着武元衡的马跑了十几步之后,又杀掉了他。于是朝廷下诏四处搜捕。人们怀疑这是王承宗指使人干的。神策将军还煞有介事地说:“这是王承宗派成德军中一个叫张晏的恒州士兵干的。”吏人将张晏抓起来严刑审讯,张晏禁不住拷打,诬服杀宰相罪。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觉得这可能是一桩冤案,但无人附和。后来张晏被斩,还有十八人受牵连而死。其实这是一桩错案,武元衡之死与王承宗、张晏没有关系。

    七月,朝廷下诏历数王承宗罪过,决定从此不接收他进献的贡品。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屯兵成德边境,老是被王承宗击败。田弘正败怒之余,上表要求主动出击。十月,田弘正进军贝州。

    十一月,朝廷征发振武兵两千人,会同义武军讨伐王承宗。十二月,王承宗让他的兵将们四处掳掠,惹得邻镇都纷纷上书朝廷要求出兵讨伐他。这时朝廷正对淮西作战,如果马上对河北用兵,两线作战,国力实在不济,因此宪宗决定先对成德叛乱搁置不管,而集中兵力打淮西。

    元和十一年(816年)正月,幽州节度使刘总将成德军打败,攻下了武强,并杀死一千多人。随后,宪宗下诏,将王承宗的所有官爵全部废掉,并命河东、幽州、义武、横海、魏博、昭义六道进军征伐王承宗。韦贯之屡次请求首先攻取吴元济,然后讨伐王承宗,他说:“陛下没有看到建中年间的事情吗?德宗开始时是要征伐魏博田悦和淄青李纳,然而,申蔡李希烈、卢龙朱滔、恒冀王武俊都响应田悦和李纳,才酿成朱批变乱的大祸,这是由于德宗不能将愤恨与抑郁隐忍几年,而欲速不达,拔苗助长所致啊!”宪宗不听从。

    二月,昭义节度使郗士美破成德兵,斩杀一千多人;幽州节度使刘总破成德兵,杀死一千多人;魏博军也击败成德军并攻下了固城和鸡城。

    四月,刘总在浑州击败成德军,杀死成德将士两千五百多人;义武节度使浑镐破成德兵于九门,杀千余人。

    七月,田弘正在南宫大败成德军,杀两千余人。其后,官军屡有建树。

    十二月,浑镐率大军逼近成德境,直到距成德三十里的地方才停下来驻军,王承宗则派一支突袭部队进入义武军控制的领地焚掠城邑。与此同时,浑镐在攻打恒州时没有成功,只好向定州退兵。

    元和十二年(817年),郗士美在柏乡战败,被斩杀的士兵达一千多人,因此他只好退兵回到本镇。另一镇军队也因兵败退回沧州。由于战局恶化,宪宗只好把河北行营撤掉,让各方军队回归本部。

    元和十三年(818年),吴元济被擒,征讨淮西的战役结束。王承宗托田弘正向朝廷表达顺从的意愿,而且言辞恳切地表示愿送二子为质,并献德、棣二州,一切都按朝廷的要求办。田弘正也多次上奏希望朝廷这样做。于是,经过再三考虑之后,朝廷答应了他的请求。四月,魏博镇派专人将王承宗的儿子王知感、王知信及德、棣二州的图印送到长安,朝廷只好再次让王承宗官复原职。

    元和十五年(820年),王承宗故去。魏博节度使接替了他的职务。这样,也就终止了成德由王家父子世袭把持的局面。

    宪宗平淮蔡

    唐宪宗时,政权得到巩固。又兼推行有利于生产的两税法,国家财富日渐雄厚,这为削藩也准备了扎实的物质基础。这一时期,唐中央先后讨平剑南刘辟、江东李锜、淮西吴元济、淄青李师道等,国势可称为中兴。其中讨平吴元济的经过更是一波三折。

    唐德宗贞元二年(786年),李希烈的部将陈仙奇指使医生陈山甫毒杀李希烈而取代其为淮西节度使。但随即李希烈的亲将吴少诚为主报仇,又杀了陈仙奇,并接任了淮西留后。

    贞元三年(787年)五月,吴少诚厉兵秣马,整装备战。判官郑常、大将杨冀假传圣旨令申州刺史张伯元等除掉吴少诚,事情败露,郑常等人被杀。

    贞元十五年(799年),吴少诚派兵偷袭唐州,杀监军邵国朝、镇遏使张嘉瑜,抢走千余名百姓。

    八月,吴少诚带兵洗劫了临颍。于是朝廷下诏削夺吴少诚官爵,派各藩镇讨伐吴少诚。

    贞元十六年(800年),韩全义被任命为蔡州四面行营招讨使,并节制各道兵将。但韩全义只会拍马行贿,勾结权贵,其人并无谋略。十月,吴少诚给官军监军送来礼物和书信,希望与朝廷达成妥协。十月二十三日,吴少诚的官爵被恢复。

    顺宗永贞元年(805年)三月,彰义节度使吴少诚被加封为同平章事。

    吴少诚宠信部将吴少阳,甚至谎说他是自己的堂弟,待他如自己家人一般。

    宪宗元和四年(809年)吴少诚死后,吴少阳杀少诚之子吴元庆,自为留后。但当时朝廷正在攻打河朔,无暇顾及淮西,就姑且承认了吴少阳为淮西留后。元和六年(811年),朝廷又以吴少阳为彰义节度使。

    元和九年(814年)吴少阳死,其子吴元济时为代理蔡州刺史,他不公开其父死讯,并自领军务。

    魏博镇田弘正归顺朝廷后,淮西成为突出问题。十月,朝廷任命严绶为申、光、蔡招抚使,率领各镇共同讨伐吴元济。

    元和十年(815年)正月,朝廷削夺吴元济官爵,命宣武等十六道军进讨淮西。严绶先出击并小胜,却未料到淮西兵乘夜偷袭。十月,双方再交手,严绶败于唐州以北的磁丘,全军后退五十余里,退保唐州。寿州团练使令狐通也为淮西军所败,退守州城。寿州境内的军事据点全被淮西军摧毁。

    三月,李光颜在临颍及南顿二地大破淮西军。不久恒州与郓州接到了吴元济的求救,王承宗和李师道屡次上表请求赦免吴元济,宪宗不肯听从。当时,朝廷派兵征讨吴元济,淄青的李师道便让大将带两千人奔赴寿春,名为讨伐,暗地却帮助吴元济。

    李师道平时豢养着刺客和谋士几十人,供给他们丰厚的资财。其中有人劝说李师道:“自古用兵以粮为重。现在,河阴转运院积蓄着江淮地区的赋税,最好先暗中前去焚烧河阴转运院。我们可以募集洛阳的几百个无赖,抢劫城市,焚烧宫廷,使朝廷没有征讨蔡州的时间,却要首先去援救自己的核心。这无异于釜底抽薪,必可救蔡州。”李师道采纳了这个建议。从此,各处都有盗贼暗地里活动。一天傍晚,有强盗数十人攻打河阴转运院,杀伤了十多个人,烧掉钱财布帛三十多万缗匹,谷物三万多斛。此事发生以后人心惶惶,群臣多数请求停止用兵,宪宗就是不听。

    各军长时间讨伐淮西,却毫无建树。五月,宪宗遣御史中丞裴度到前方劳军,并了解备战情况。裴度回朝后,告诉宪宗,淮西肯定能够攻取,并且分析了情况。他还说:“我观察各位将领,唯有李光颜善于用兵,且有忠义之心,必成大器。”宪宗听了非常高兴。

    九月,朝廷任命韩弘为淮西诸军都统。韩弘拥兵自重,迟迟不出兵淮西。李光颜能征善战,韩弘想收买他,就在大梁全城访求一美妇人,教她歌舞丝竹,饰以珠玉金翠,派人送给李光颜。光颜说:“我对韩公的美意十分感激。然而将士们皆奋勇杀敌,出生入死,我又怎能独自享乐呢?”说罢,将这名歌妓退了回去。

    十月,调户部侍郎李逊为襄、复、郢、均、房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高霞寓为唐、随、邓节度使。其中,由高霞寓专门负责攻战,李逊专事调饷。

    元和十一年(816年)三月,寿州团练李文通在固始击败淮西军,攻克镦山;唐邓节度使高霞寓在朗山杀敌一千余。六月初十,高霞寓在铁城大败,只身逃脱。当时,征淮西的诸将,在打胜仗时夸大战功,而一旦打败仗则推脱责任,隐瞒不报。至此,直到巨大的失败已无法掩盖时,才上奏报闻,朝廷上下闻讯一片惊恐。宰相们入朝觐见宪宗,打算劝说宪宗罢兵,宪宗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讨论之事只是如何用兵,如何调度将领,如何配给钱粮,怎能因一时胜败就兴罢兵之念?”于是,宪宗唯独采用了裴度的进言,其他主张停止用兵的言论也逐渐平息了。十五日,高霞寓退守唐州。

    宪宗指责高霞寓兵败之事,高霞寓则以李逊不配合为由。秋季,七月,宪宗将高霞寓贬为归州刺史,李逊也贬为恩王傅。同时,宪宗升河南尹郑权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任荆南节度使袁滋为彰义节度使和申、光、蔡、唐、随、邓观察使,治所唐州。袁滋到了唐州,撤去监视敌情的哨兵,不准士兵有刺激敌军的行动,对敌军采取了妥协的绥靖政策。

    朝廷见袁滋不中用,十二月,将袁滋解职,改派太子詹事李愬为唐、随、邓节度使。李愬来到唐州。唐州兵士因前次死伤甚众,纷纷产生恐战情绪,李愬也知道这种状况。在众人出来迎接李愬时,李愬便对他们说:“我只是奉天子之命来安抚你们的,并不会带你们出去打仗。”大家相信他,都放心了。

    李愬亲自去看望将士们,慰问抚恤受伤和生病的人,却不盛气凌人。有人进言说军中政事有欠整肃,李愬说:“我并非不知此事。袁尚书专门以恩惠安抚敌人,必定要增设防备。我却偏要维持现状,让敌人放松警惕。这样才好找到破敌之计。”淮西人自认为曾经打败过高霞寓和袁滋两个主帅,又因为李愬的名望与官位一向卑微,因而轻视他,于是便不再作防备。

    宪宗派遣盐铁副使程异在江淮地区监督管理资财与赋税。

    回鹘多次向唐朝求婚。无奈朝廷正在用兵,朝廷无余钱筹办婚事,宪宗只得作罢。元和十二年(817年)二月初一,宪宗遣摩尼教僧人等返回回鹘,命令宗正少卿李诚出使回鹘,向回主讲明朝廷现状,希望得到回鹘谅解。

    李愬策划袭击蔡州,上表请求增派兵力,宪宗颁诏将昭义、河中、鄜坊的步、骑兵两千人拨给了他。初七,李愬派马少良率兵巡逻之时,恰遇敌将丁士良,遂大战,并将之生擒。丁士良是吴元济骁勇善战的将领,经常危害东部的唐州、邓州等地。大家请求剜其心以谢百姓,李愬表面应允下来。不久,李愬把丁士良叫来,当面责问他,丁士良毫无惧色。李愬说:“真英雄也!”他命令为丁士良松绑。于是丁士良主动说:“我原来不是淮西的官吏,贞元年间我隶属安州,与吴氏作战,被吴氏抓获,本以为必死无疑,怎知吴氏竟释放了我还被委以重任。我因为吴氏而得以再度存活,所以我尽力为吴氏父子效命。昨天力尽被擒,我也料想这次要被处死,现在您又让我存活。我愿效犬马之劳以报活命之恩。”于是,李愬将衣服和器具又给了他,任命他为捉生将。

    初九,蔡州的古葛伯城被淮西军攻克。

    丁士良向李愬进言说:“吴秀琳手握重兵,屯驻文城栅,乃敌之左膀右臂。

    官军不敢靠近他的原因,就在于有陈光洽为他主谋。陈光洽虽精通谋略,善于用兵,但浮躁不稳,喜欢亲自接战。请让我替您首先捉住陈光洽,这样,吴秀琳则不战自降。”十八日,丁士良捉获了陈光洽,带着他回来了。

    三月下旬,李愬派董少玢等分兵攻打各个营栅,董少玢不久即攻克马鞍山,旋即拿下路口栅。

    四五月间,官军又连续攻陷冶炉城、西平、楚城、青喜城等地。

    每当有敌兵投降,李愬必来询问情况,因此对敌情了解得很透彻。李愬厚待吴秀琳,并和他商量夺取蔡州的办法。吴秀琳说:“光靠我是不能夺取蔡州的,必须有李佑帮助才行。”李佑是淮西骑将,有勇有谋,据守兴城栅,常常欺凌官军。一天,李佑率人到张柴村割麦,被李愬部将史用诚用计擒获。李佑被俘后受到礼遇。

    李愬对攻打蔡州的计划极为保密,只把李佑和李忠义找来,避开旁人商议,有时甚至通宵达旦。官军对李佑早有成见,遂散布谣言称李佑乃敌军卧底奸细,还说消息来源于敌军间谍。李愬担心这些流言被朝廷知道处于被动,当众给他带上刑具送往京师,并密奏说:“讨平淮西,非李佑不可,杀了李佑,淮西就得不到了。”宪宗于是下诏释放李佑,把他送还李愬。李愬见到李佑很高兴,拉着他的手说:“谢主隆恩,你终于回来了。”随即委任他为散兵马使,让他佩刀巡逻警卫,出入营帐,有时和他同宿,密谈到深夜。唐州、随州牙队,皆山南东道精锐,号称“六院兵马”。李愬又派李佑担任六院兵马使。

    按照以往的军令,窝藏敌军的间谍要全家斩首。李愬采取怀柔政策,取消了这道军令,让人厚待那些家属,间谍们对他感激不尽,纷纷叛敌投诚,使李愬了解了不少敌军情报。为了麻痹淮西军,李愬组织了一次攻打朗山的行动,自然没有成功。随即,李愬招募敢死军士三千人,号称“突将”,从早到晚亲自教练,让他们随时待命。

    吴元济见部下接连叛去,形势日渐恶化,便在六月上表请罪,表示愿意归顺朝廷。宪宗派遣中使送来诏书,特许不杀死他,但由于他手下人从中作祟,他还是没能束身归朝。九月,李愬准备攻打吴房县。诸将领都说:“今日不宜攻城。”李愬说:“我们兵马为数较少,正面作战,兵力不够,唯有出奇兵方有胜算。敌人因今天是不利出兵的日子便不会戒备我们,这才是我们杀敌的机会啊。”于是李愬率军前往,攻取吴房的外城,杀敌千余人。剩下的吴房兵马防守内城,不敢出战。李愬遂领兵诈退,以诱淮西将领孙献忠中计出城追击。众人惊慌失措,准备逃走,李愬跳下马来,靠在胡床上,下达命令说:“临阵脱逃者,杀无赦。”众人回军尽力作战,孙献忠阵亡,淮西军也随即败退。有人劝说李愬乘胜攻打吴房的内城,并认为是能够攻克的。李愬却说:“我不这样认为。”于是李愬率领兵马返回营地。

    李佑向李愬进言说:“蔡州的精锐兵马全都被派往洄曲及四周的边境上防御守备,城里只剩一些老弱残兵,可趁蔡州城防备空虚,出奇兵直夺其老巢。及至敌军将领得知,吴元济已经就擒。”李愬认为此计很好。冬季,十月,李愬派掌书记郑澥挟秘函到郾城,把事情禀报给裴度。裴度说:“兵贵计谋,出奇兵方可制胜,不妨采纳李佑之计。”

    十月中旬,李愬按预定计划令马步都虞候、随州刺史史雯留守文城栅,令李佑、李忠义率突将三千人为先锋,自己和监军率三千人为中军,李进诚统领三千人为接应,一齐出发。大家不知到哪里去,李愬并不说明,只告诉大家:“只管向东走。”走了六十里,天色黑下来。附近有个张柴村,官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守军,并将敌全歼,然后在这里稍作休息。同时布置丁士良带五百人破坏通往洄曲和各条要道的桥梁,义成军五百人留守张柴村,以切断路朗山援军之路,大队人马则乘夜出发,继续前进。将领们请示到哪里去,李愬说:“直奔蔡州城,生擒吴元济。”大家大惊失色,胆小的监军竟然哭道:“果真中了李佑的奸计!”这时风雪弥漫,旌旗撕裂,冻死的士兵和军马沿途随处可见。大家心情紧张地急行军,大约走了七十里来到蔡州城下。风雪更猛了,近城处有个鹅鸭池,士兵们遂借鹅鸭叫声掩其行动的声响。

    自从吴少诚抗拒朝命,官军不到蔡州城下已经有三十余年,因此蔡州守军并无防守准备。十六日四更时,李愬来到蔡州城下,敌军全然不知。李愬和李忠义用锄头在城墙上掘出坑坎,率先登城,强壮的士兵便跟随在他们身后,蔡州守城兵士还在梦里就被他们一一斩杀,只将巡夜打更的人留了下来,让他们依旧时打更。接着,李愬等人打开城门,让大家进去。进城后依样行事,使城中人都不知官军已到。鸡叫时,雪停,这时李愬已经进入吴元济的外宅。有人向吴元济报告说:“官军到啦!”吴元济还躺着,笑说:“不必大惊小怪,无非是几个毛贼罢了,天亮再说罢。”又有前来报告的人说:“州城陷落啦!”吴元济说:“这必定是洄曲的后生们到我这里来索要寒衣的。”这时,他突然听到外面杀声大起,并传来号令:

    “常侍传话。”响应号令的有将近一万人。吴元济害怕地说:“这个人竟敢来此,也太大胆了吧。”于是,吴元济率领亲信,登上牙城,抵御官军。

    当时,董重质拥精锐兵马一万余人,占据着洄曲。李愬说:“吴元济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剩下董重质了。”于是,李愬于是遍寻到董家后人,并安抚他们,派遣他的儿子董传道带着书信前去规劝董重质,最后董重质前来投诚。

    李愬派遣李进诚攻打牙城,毁掉牙城的外门,占领兵械库,尽得其军器。

    十七日,李进诚再度攻打牙城,火烧牙城的南门,百姓争相背来柴草帮助官军。

    到申时,城门毁坏了,吴元济下城投降,被李进诚用梯子接了下来。两天以后,李愬命人把吴元济押往京城,并且向裴度作了报告。这一天,申、光二州以及各城镇军两万多人相继前来归降。

    十一月,宪宗亲临兴安门接受献俘,以吴元济人头祭献于庙神之前。

    由于战功,李愬被封为凉国公、山南东道节度使,李光颜等都得到升迁,李佑也被任命为神武将军,统领军队。

    十二月,朝廷贬淮西降将董重质为春州司户。董重质是吴元济的谋主,曾屡破官军,又曾阻止吴元济投降。宪宗本欲杀之而后快,但因李愬曾许重质以不死,所以他只被贬官。宪宗还想惩治其他降将,就封一柄上方宝剑要下面执行。

    幸而裴度未按圣意滥杀无辜,才使相当多的人得以活命。

    宪宗讨淄青

    在宪宗忙于征讨吴元济之时,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又叛。

    当时,淄青节度使李师古有一个异母兄弟,名叫李师道,时常遭受冷落,被斥逐在外地,不免贫困。李师古私下里告诉亲近的人说:“并非我狠心。只是我想让他先在下层多吃点苦,以劳其筋骨,苦其心智,然后再委以重任。我想诸位也应该有所不知吧。”及至李师古病情危笃时,李师道那时正在代理密州事务,但他不喜政务,只喜爱绘画和吹奏胡人的葭管。李师古对判官高沐和李公度说:

    “二位认为谁可以继承我的事业当主帅呢?”二人互视片刻都沉默不语。李师古说:“难道不是李师道吗?由人们的常情说来,谁会不让自己兄弟继位而便宜外人?可是如果主帅不论贤为用,那军队、政务都会荒废的。李师道是公侯家族的后人,却不致力于训练军队,治理百姓,而专门研究一些微末之技,还自以为是,他担当主帅果真能胜任吗?我希望各位还是多考虑一下吧。”元和元年(公元806年),李师古逝去。高沐和李公度隐秘其事,暗中从密州迎接李师道,拥戴他担当节度副使。

    李师道总揽军中事务后,过了许久,朝廷的任命还没有到来。李师道和将佐们商讨对策,有人提出从四邻掠夺士兵、钱粮以自足,而高沐则建议说应当向朝廷上表请职,并履行应尽义务。杜黄裳请求趁着李师道没有安定下来的时机,将平卢分而治之,而宪宗顾及刘辟之乱尚未平定,初九,暂且任命李师道为平卢留后、知郓州事。十月,正式任命他为节度使。

    元和十年(815年),吴元济反叛。李师道暗中与他勾结,以助官军讨逆为名,派三千人马往赴寿春,接应吴元济。由于时机不成熟,他没敢草率行事。他先指使人烧河阴漕院的钱粮,计钱帛三十万缗匹,谷二万余斛,仓百余区,又派人谋杀宰相武元衡以阻止其进谏讨藩。八月,李师道在东都洛阳设置别邸,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这时淮西军与官兵在洛阳以东激战正酣,官军主力不在洛阳而在伊阙。李师道以别邸为基地,收纳亡命徒近百人,打算焚烧洛阳宫殿,制造混乱,然后纵兵杀掠。临行前,李师道饷赏三军,其部下中有一个人向东都留守吕元膺告了密。吕元膺急忙召回伊阙兵回洛阳,包围了师道别邸。但眼看着李师道军突围,伊阙兵却不敢上去和他们作战。这伙人从长夏门逃出入山,使洛阳百姓十分震恐。

    东都洛阳西南面和邓州、虢州接壤,皆是高山深林,当地居民无法从事耕种,只能以打猎为生,人人练就好身体,被称为“山棚”。当时,吕元膺悬赏重金抓捕贼人。过了几天,有一“山棚”正在卖鹿,贼人遇到了他,将鹿夺走了。“山棚”立刻报官,并和同伴一起,在官兵的支援下将贼人捉获。经过审讯核实,找出了他们的首领,却是中岳寺的僧人圆净。圆净曾是史思明旧部,勇猛强悍,超过常人。他向李师道献计,在伊阙、陆浑两地之间多购买田地,让“山棚”得田而耕,并供其所需,使他们安居下来。有訾嘉珍和门察两人,暗自带手下人投奔圆净。圆净用李师道拨发的一千万钱,装作修治佛光寺,纠集同谋暗中设计,邀结并命令訾嘉珍等人在洛阳城中暗中起事,圆净在山上举火为号,集合伊阙、陆浑两县的“山棚”前往洛阳城中援助他们。当时,圆净已年过八十,捉拿敌人的官兵得到圆净后,用锤子猛打他的小腿,都打不断,圆净骂着说:“笨蛋,枉为堂堂男子汉,连我的腿都打不断。”于是,他自己将小腿安放好,教那位官兵打断了它。到受刑时,圆净叹着说:“丈夫死则死矣,可惜无法血洗洛阳了。”被处死的圆净的党羽共有数千人,留守、防御使的将领二人以及驿站的士兵八人,都受李师道派遣,为圆净刺探消息。

    吕元膺经过审讯,还证实了杀害武元衡的谋主正是李师道。元膺遂押证人入京师,并呈上一封密函。但这时朝廷正在讨王承宗,对武元衡之死的案件根本无暇过问。吕元膺上言:“如今藩镇日渐壮大,且不理朝廷,现在甚至屠杀洛阳,万不能再姑息了。”无奈终是书生发议论。

    十一月,李师道派兵攻打徐州,虽在萧县、沛县等处打了几个胜仗,却被武宁节度使李愿委都押牙王智兴击败。十二月,王智兴再破李师道,斩杀敌军两千多人。

    元和十一年(816年)十一月,官军讨吴元济颇有进展。李师道见形势不利,转向朝廷表示顺服。宪宗不愿两线作战,就答应了李师道和解请求,还加封他为检校司空。

    李师道想知道吴元济虚实,就于元和十二年(817年)派牙前虞候刘晏平前去淮西察看形势。吴元济想笼络刘晏平,就日日请他喝酒。刘晏平见蔡州在战事这么吃紧的时候还轻歌曼舞,毫无忧患的气氛,就知淮西不久必败,回来以后如实作了报告。李师道不愿相信刘晏平带来的坏消息,因此对他非常讨厌。不久,竟找一个借口杖杀了刘晏平。

    当初,李师道谋划叛逆时,判官高沐及同僚郭胪、李公度曾冒死阻谏说万万不可。判官李文会与孔目官林英是李师道的亲信,他们哭泣着向李师道进言说:

    “我等拼死效命,却不及高沐等人功高。你应该为自己打算,不要让高沐这等小人算计了去。”自此,李师道便疏远了高沐等人,还把高沐赶到莱州掌管事务。

    恰逢林英入朝奏报事情,便让呈进奏疏的吏人暗中报告李师道说:“高沐暗中勾结朝廷,出卖您。”李文会借此设计陷害高沐,于是李师道杀死高沐,并且囚禁了郭胪。但凡再有劝降朝廷者,李师道一概格杀勿论。

    及至淮西平定,李师道又惊又惧,整日寝食难安。李公度及牙将李英昙叫他向朝廷示好,以表忠心。李师道听从,派遣使者上表,并派其长子入朝作为人质,并且献出沂、密、海三州,宪宗答应了他的请求。二十一日,宪宗又派常侍李逊到郓州劳军。

    李师道昏愦无能,凡遇幕府中大事,只与妻子魏氏、家奴胡惟堪、杨自温、婢女蒲氏和袁氏以及孔目官王再升等人谋划,甚至不与手下大将和官员们商量。

    魏氏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入朝当人质,便与蒲氏、袁氏向李师道进言说:“我们世代掌管这十二个州,凭什么献给朝廷?如今,算来淄青境内的兵力不少于数十万人,不进献沂、密、海三州,朝廷只不过派兵马讨伐。等到不敌之时,再献三州不迟。”于是李师道非常后悔,准备杀掉李公度。幕府的僚属贾直言对李师道管事的家奴说:“如今大祸将要来临了,这都是高沐的鬼魂作祟。假如再将李公度杀掉,事情就不好办了。”于是李师道便把李公度囚禁起来,将李英昙贬至莱州。李英昙后被勒死于上任路上。

    李逊来到郓州,李师道布列盛大军容迎接他。李逊神色严肃,向他晓明利害,要他表明立场,准备禀报宪宗。李师道回去后,与其同党商议此事,同党们都说:“先答应下无妨,反正日后随时可以反悔。”于是李师道向李逊道歉说:

    “以前因为父子间私情难却,并且迫于将士的压力,所以把事情拖延下来,没有遣送儿子入朝。如今,朝廷竟派使者前来催促,实在不敢再拖了。”李逊觉察出李师道没有诚意,回到朝廷后,便向宪宗进言说:“李师道并无诚意,还是应该征讨。”不久,李师道上表陈述军中情形,说:“不交人质、不割土地实属大家意见,我也无可奈何。”宪宗大怒,决意讨伐李师道。

    五月开始,朝廷做了重要的人事调动:调忠武节度使李光颜为义成节度使,河阳都知兵马使曹华改任为棣州刺史,加横海节度副使;六月,任命乌重胤为怀州刺史,镇守河阳;七月,调李愬为武宁节度使。七月,朝廷正式降罪李师道,令宣武、义成、魏博、武宁、横海几道兵马加紧进讨。

    淮西诸军都统韩弘消极拒战,不主动攻打淮西。吴元济败灭后,韩弘为了有所表现,于九月主动领军出击李师道,首先围攻曹州。接着田弘正率魏博军白杨刘渡黄河,到郓州城外四十里处安营扎寨。

    十二月,魏博军及李光颜的义成军大败李师道,并擒获了包括都知兵马使在内的敌将四十七员。为了分化敌军,朝廷命把这些人释放,并说愿报效军中的委以重任,愿意回家奉养父母的可发给路费回家,于是又有一些人相继投降。

    淄青镇的军事压力愈来愈大,一些人把责任归咎于李文会指挥不力。李师道不得已,让文会出任登州代理刺史。

    武宁节度使李愬与淄青道十一战皆胜,攻克兖州要地金乡。部下将这些坏消息封锁起来,连兖州刺史送来文书告急,也被私自扣压,使李师道直到死都不知实情。

    元和十四年(819年)正月,形势进一步朝对官军有利的方向发展。韩弘攻下考城,杀两千余人;李愬拔鱼台;田弘正取东阿,并大胜于阳谷,杀敌达万人之众。二月,李听袭海州,克东海、朐山、怀仁等县;李愬拔丞县。

    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听说官军日益逼近,连忙紧急征民夫修建城防,以抗官军。又征调妇女,百姓更加恐惧怨恨。

    都知兵马使刘悟是唐肃宗朝平卢节度使刘正臣的孙子。李师道命刘悟率兵万余人屯驻阳谷,以抗拒官军。刘悟体贴下属,对士兵非常爱护,不加约束,军中称誉他为“刘父”。待到魏博节度使田弘正率军南渡黄河,进攻淄青,刘悟军无准备,出战多败。有人对李师道说:“刘悟这个人不学无术,只会收买人心,恐怕要谋反。”于是李师道托言商议军事,召刘悟来郓州,想趁机把刘悟除掉。有人劝李师道说:“今官军四面围攻淄青,刘悟尚未有谋反之迹,如随便听信谗言杀害大将,恐令其他将领心寒。”李师道认为对,留刘悟在郓州十日后,命他仍回阳谷,并赠送大批金帛以示安抚。刘悟自知已被李师道怀疑,于是在返回军营后,暗中做防守准备。李师道因刘悟率兵在外,就任命其儿子刘从谏为门下别奏,留在郓州。刘从 谏借与李师道府家奴游玩之机,探听到不利于家父的阴谋,马上写信通知了刘悟。

    又有人对李师道说:“刘悟必定谋反,应速速除去。”初八,李师道密派亲信二人带手令前往阳谷,命行营兵马副使张暹除掉刘悟,并携人头回来领赏。

    这时,刘悟正在一块高地上搭起帐幕,设置酒宴,离开军营二三里。二使到阳谷军营,张暹与刘悟相好,便佯装与使者商议说:“刘悟此次肯定有备而来,我们不可操之过急。请先让我去报告刘悟,谎称:‘李大人派人来劳军,带来钱物粮饷甚多,现请都头速回兵营迎接大人使者并接收礼物。’如此,刘悟必会放松警惕,我们便可不费力擒下他。”二使同意张暹的意见。于是张暹把李师道手令揣在怀中,到刘悟饮宴处,命随从退下,给刘悟观看。刘悟已知二使计谋,就扣押了两人,并将他们杀死。

    这时天已傍晚,刘悟乘马缓行回营,坐于帐中,并派重兵把守,严加防备。他召集众位将领,声色严厉地说:“我等拼死杀敌,不负李师道知遇之恩。如今,他竟要派人杀我。我要死了,你们恐怕也得陪葬。当朝天子发兵围攻淄青,有言在先,除叛首李师道外,其他人一律不杀。现在我军形势日渐窘迫,我等为何要随他一同被灭族!如今,我和大家商议,不如反戈讨伐郓州,保天子而诛叛逆,此乃建功立业、弃暗投明的好机会,大家认为怎样?”兵马使赵垂棘站在诸将前头,过了好大一会儿,说:“不知此事能否成功?”刘悟应声道:“难道你还执迷不悟?”立即斩首。挨个询问,诸将凡迟疑不言者,一律斩首,顺手杀了不得人心的好事者共三十多人,尸首列于帐前。旁观诸将皆心惊肉跳,同声说:“愿听都头命令,尽死效力!”

    于是,刘悟下达出兵命令,对士卒说:“攻下郓州后,重重有赏,而且特许你们抢劫钱财,恣意报仇。”他命士卒饱食一顿后,每人携带兵器,半夜时分,听鼓声三响后出发。另外还命令将士口衔枚,军马缚口,防止喧哗;连路上遇见的行人都扣留起来,生怕消息走漏出去。军行所至,人都不知。距郓州数里时,天还未亮,刘悟下令全军原地休息。等到城上巡逻的木梆声停止,派十人先行抵达城下,言称“刘都头奉节度使手令入城”。守门人请大家稍候,正想写信禀告李师道,来人突然动手,把门兵赶散,刘悟率大军随后赶到。城中听说有兵马袭击,一片惊慌,乱作一团。及至刘悟入城时,已攻入内城,只有李师道所住的牙城还在抗拒坚守。刘悟下令纵火焚烧,用大斧劈开城门,将兵蜂拥而入。城中亲兵不过数百人,开始还有人发箭抵抗,后来见情势不妙,纷纷弃械投降。

    刘悟率将士入淄青节度使府,挨屋搜寻李师道踪影,后来士兵从床下搜出李师道及其两子。刘悟命把李师道父子押到节度使府门外的空地上,派人对他说:

    “刘都头是奉天子密诏来讨伐你的。现如今,你已没脸再活着去见皇上了吧。”

    这时,李师道还想能幸免一死,他的儿子李弘方仰面叹道:“事已至此,要杀便杀,无须多言!”随后,父子三人都被斩首。从清晨到中午,刘悟命令左右都虞候到街道上去巡查,禁止将士焚掠,至下午,城内安定下来。然后,刘悟把百姓聚集在鞠毡场内,亲自前去安抚,并下令处斩与李师道一起叛乱者,共二十多家,文武将吏目睹叛乱者被杀,又怕又喜。刘悟释放李公度并带他到大堂,二人握手叹息。刘悟又命人把贾直言从狱中放出,还封他为幕府的参谋。

    刘悟率军从阳谷出发袭击郓州前,暗中修书给魏博节度使通风报信,约定:

    “如果成功,就通知您前来。如一时攻不进去,请您派兵相助。事成之后,功劳全归您一人所有。”同时,请求田弘正率军进据阳谷营地。这时田弘正见到烽火,知道大事已成,便派使者前往祝贺。刘悟将李师道父子三人的首级放入盒中,派人送到田弘正军营,弘正大喜,写信上表朝廷,并送去首级。至此,淄、青等十二州全部平安。

    李师道首级送到京师,朝廷命户部侍郎杨于陵为淄青宣抚使,前往青州安抚慰问。

    自安史之乱以来,河南、河北三十多个州的藩镇无视中央,自封官吏,不上赋税,已成地方割据势力。至此,该地区藩镇割据的旧格局被打破,不再成为对抗朝廷的主要威胁。

    名家回眸

    史学家吕思勉说过这样的话:藩镇割据的局面长期存在于唐王朝的统治之下,他们就像蛀虫一样,蚕食着唐王朝这片本就破碎的疆土。唐王朝经过几代皇帝的共同努力才改变了这种状况,但也只打击了一些极其嚣张的藩镇,其他藩镇虽然有所收敛,但也只是起到了治标不治本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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