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乎纪事-乌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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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7年第07期

    “乌乎”,通“呜呼”,它不只是悲叹,更表示赞美。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小地方,在作者风趣诙谐的笔下却是如此亲切美好、摇曳生姿。

    我到乌乎不久,就引起了一场风波。风波是由我带来的一本地图册引起。那是一个正午,大家吃过饭,就到我这里来了。孙承瑞从我的书堆中拉出了地图册,“地图还有这么厚的,啧啧啧。”他们惊呼了。

    这之前他们只见过两张地图,贴在大队部的墙上,一张是世界地图,一边写着“胸怀祖国”,一边写着“放眼世界”;一张是中国地图,一边写着“毛主席万岁”,一边写着“共产党万岁”。

    孙承瑞就像数钱,指头蘸着唾沫翻着地图册说:“曹们乌乎在啊达?”

    “曹”在乌乎除了作姓氏,还作第一人称代词用,乌乎人说到我、我们都说曹、曹们。

    唐志远“啧啧啧”咂着嘴说:“看把你想得美的,还想上地图?怕连曹们县都不定有。”

    “说不定有哩,这么厚的地图,找找,找找。”

    “没有,我找过,”我说,“这方圆的李湾、周庙、陈堡倒有。”

    “要是它们有,曹们乌乎肯定有,曹们乌乎还是学大寨先进典型哩。”

    我说:“我找了几遍,硬是没找到乌乎。”

    “这么小的字,你又戴着镜片片,一晃眼就滑溜过去了。”

    唐志远夺过地图翻,忆苦又一把夺过去说:“认得字么,狗看星星知道个稀稠。”

    唐志远说:“就你也配说人?说两句顺口溜就把自己当文化人?口袋咋不插个钢笔?那你指哪儿是陈堡,哪儿是李湾?”

    忆苦能说会道,才思敏捷,能随机应变,见什么能出口成章说什么,开批斗会忆苦思甜他是主力,因此人们叫他忆苦。我到乌乎,大队迎接仪式是开批斗会,我见识了他的口才。我以为他识字,一问,他根本没进过学堂,就上过几天农民识字夜校。

    即使是正午,窑里光线也很暗,他们来到院里,扎了一堆在地图上找乌乎,后来忆苦把地图册给我。我把李湾、周庙、陈堡几个生产队指给他们看,指到陈堡,他们炸了窝了:

    “日怪的,连陈堡这个烂杆地方都上了地图,咋就没曹们乌乎?”

    “公家也是的,咋把曹们乌乎丢了?”

    我说:“不是丢了,是写不下挤掉了。”

    “把谁挤掉也不能把曹们乌乎挤掉,要说周庙、陈堡都是从曹们乌乎分出去的。”

    老地主说:“那时候周庙、陈堡的人都在曹家里拉长工哩,现在倒把曹们挤掉了。”

    忆苦说:“老地主,听你这话是想变天复辟哩。”

    老地主说:“曹、曹这不是为曹们大队争光呢么。”

    “你说曹们乌乎人活得可怜不,连地图上都没有了。”

    “狗日的,儿子把老子挤没了,这就叫大了儿子,没了老子。”

    “呸,只有小地方才会叫啥陈堡、李湾、周庙,单怕别人不知道他们陈家、李家、周家。”

    “ [求],狗咬狗一嘴毛,争那能吃能喝,上了地图,国家多给你一分救济?”

    “你说这是个屁话,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地方和人一样,活得就是个名么。”

    我没想到他们这样在乎地图上没有乌乎。

    “可能是曹们乌乎这名太怪了,人家觉得不是个地名,你说周围有这么怪的名字?”

    “就是就是,你看陈堡是陈家人的堡子,李湾是李家人的湾,曹们乌乎是啥意思?”

    “要说怪,你说合肥、昆明、武汉、哈尔滨,啥意思?广西、内蒙古、甘肃、西藏,啥意思?哪个不怪?”

    “就是,大地方名字都日怪哩,这说明曹们乌乎是个大地方哩。”

    “老右,你说这大地名咋都叫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

    老右是我,将成为我在乌乎的称谓。

    地名我是有研究的。我的命运就与地名纠缠在一起。1956年,《汉字简化方案》出台,一时间改地名成风,原因是地名生僻,比如江西新淦、寻邬、大庾、沔县四县,因有淦水、寻邬水、大庾岭、沔水而得名,由于“淦”“邬”“庾”“沔”字生僻,遂改为新干县、寻乌县、大余县、勉县。就连1858年《瑷珲条约》签字的“瑷珲”也被更名为“爱辉”,这不是让历史没了出处?省上跟风,提出对一百多处地名修改征求新地名意见,召开专家学者研讨会,会上我强烈反对,说地名是各个历史时代人类活动的产物,承载着一个地方历史上的重大事件、社会变迁、民族交融、宗教信仰、经济发展,它把历史的瞬间定格为永恒,是一个地区特殊的文化符号,是人类历史的活化石,对人们研究解释历史文化现象、掌握文化特征和民情风俗等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和意义。我列举考古史上的重大历史地名发现加以佐证。还联合了好几位历史、民俗、方志方面的学者专家联名上书,连续发表好几篇文章,讲述地名观、历史观,还找领导游说。那时候年轻啊,不知深浅、意气奋发、壮怀激烈。事实上更名已经上过会,是铁板钉钉的事,开所谓的研讨会只是走个过场,我如何阻挡得了轰隆隆倾轧过来的历史车轮?地名还是改了,一些地名并不生僻也都改了。

    1957年,鼓励大家大鸣大放,《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大鸣大放”浪潮席卷全国。我写了大字报,就是针对更改地名的,批评领导缺乏历史观的官僚作风和跟风习气。“反右”运动一开始,我被打成右派,开除党籍,发配大西北劳改农场改造,直到1961年8月,才平反回到学校,但“右派”帽子并没有明确抹去,这就像笼罩在头顶的阴影。我觉得这没啥,那么多的右派,这种情况很普遍,已经改造过了,就要像正常的同志一样使用,文件是这样讲的。然而,“四清”运动进入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的大四清阶段,我又被批斗,并下放监督改造。后来因为教学的需要,我被抽调回学校,边上课边接受改造。接着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我的问题又被扯出来,革命斗争的残酷让我心慌、恐惧、烦躁、郁闷,我患上失眠恍惚症,夜夜无觉可睡。弗兰兹·卡夫卡《变形记》开篇写道: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我却不知道早晨起来会变成什么。

    “此心安处是吾乡”,这是苏东坡《定风波·赞柔奴》中的句子。白居易也有“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的诗句。心安即是家,三十六计走为上,别人还在观望的时候,我主动申请下乡劳动继续改造,幸运的是被批准了。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我诵读杜工部的诗表达自己的心情——要知道,那个时候像我这样的人,能够满足一个小小的心愿,实在是不易的。

    我给他们解释几个地方名字的来历:吉林省取自满语“吉林乌拉”,是“沿着松花江”的意思;“西藏”源自藏语“乌思藏”,“乌思”是“中央”的意思,“藏”是圣洁的意思;“乌鲁木齐”是维吾尔语音译,意为“美丽的牧场”;“呼和浩特”蒙古语音译,意为“绿色的都市”。乌乎一带河南人不少,都是1942年大饥荒逃来落户的,乌乎人称为侉子,我就讲了河南地名的演绎,现在的新乡古代叫宁邑,现在的平顶山古代叫应城,现在的焦作古代叫怀州,现在的登封古代叫颍川,现在的商丘古代叫归德,现在的驻马店古代叫汝南,现在的枣庄古代叫兰陵。

    老冯是安徽人,我专门讲了合肥,说合肥本是合淝,因东淝河与南淝河在此汇合而得名,著名的淝水之战就发生在这里。现在,“淝”去掉了三点水。我把“淝”字写给他们看,老冯一个蹦子跳起来:“都听到了么,我就说我们合肥咋也是个省府呢么,咋会像狗日的你们说的,起那么个名。”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和老冯耍笑时,以合肥做谜底,造出个谜语:两头年猪一秤称,谜底合肥么。年猪就是喂了一年到年关前后宰杀的猪。

    我的解释引来他们一阵一阵的“啊、呀、噢、欧”的惊叹声。我发现乌乎人感叹时不往出喷气,而是往里吸气。

    “老右,你就说曹们宁夏,啥意思?”

    “西夏知道吗?”我说。

    “你把曹们也太不当个[求]了。”

    陶世贵说:“猪头,你还当你是[求]哩!”猪头是孙承瑞外号。

    “西夏王朝被成吉思汗灭了后,以旧地设西夏行省,夏地安宁了,就叫了宁夏,后改宁夏行省。”

    孙承瑞说:“你说曹们活个啥人,不是老右说,曹们[求]都不知道。”

    老地主说:“老右,费那唾沫做啥,那你说曹们乌乎这名字是个啥意思?”

    我说:“乌乎么,就是一声叹息。”

    忆苦说:“一命呜呼的呜呼是不是这两个字?”

    “是,呜呼也写作乌乎。”我在地上写了。

    “你说曹们乌乎的老先人,咋就叫了这么个地名,难怪这日子过不起来,你一声叹息,他一声叹息,大家都一声叹息,谁还有精神,日子能过到人前头去么?”

    “一声叹息,那就是个屁,难怪地图上不要。”

    地图册已经传到了孩子手里,他们大呼小叫,找到了北京天安门,找到了南京长江大桥,找到了万里长城、韶山、延安、周口店、昔阳、大寨、大庆,叽叽喳喳吵成了一窝鸟儿。孙承祥大喝一声:“些碎狗日的,都滚出去吵去!”他还跺着双脚,像撵猪狗。孩子们抱着地图册跑出了院子。

    他们不说话了,就像遇到了一件极不愉快的事,“吧哒吧哒”吃烟,院里腾起阵阵蓝烟,然后他们就都散了。

    我没想到“一声叹息”的解释真像一声叹息,会让他们这么沮丧与失落。我后悔自己的轻率与莽撞。事实上,就“乌乎”这个词来说,亦作“乌嘑”“乌虖”“乌呼”,通“呜呼”,它不只是悲叹,更表示赞美,《小尔雅·广训》解曰:“乌乎,吁嗟也。吁嗟,呜呼也。有所叹美,有所伤痛,随事有义也。”在古人笔下“乌乎”用赞美之意的句子俯拾即是:《尚书·周书·旅獒》:“呜呼!明王慎德,四夷咸宾。”《汉书·武帝纪》:“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虖,何施而臻此与!”颜师古注:“虖读曰呼。呜呼,叹辞也。”唐韩愈《柳子厚墓志铭》:“呜呼!士穷乃见节义。”只不过,“乌乎”现在人用到时多用其悲叹之意,这导致我顺嘴说出“一声叹息”。而就乌乎所处的这片土地,志书中也有这样记载:“畜牧耕稼膏腴,人力精壮,出产良马”,“牛马衔尾,群羊塞道”,明代封为楚王(朱桢)、黔宁王(沐英)牧地,不难看出,这一带现在是三年一小旱五年一大旱的苦焦之地,昔日应该是水草丰美牛歌羊唱的富饶之地。我相信这个地名来自创建者内心由衷的一声赞叹:“乌乎!”就像几十年后的年轻人表达惊喜时会“哇噻”一声。从这个意义上讲,“乌乎”真是个好名字。

    如果我到乌乎一年,不,半年,我都不会这样随意冒失地解释“乌乎”了,因为他们是那么地在乎名字,这从他们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乌乎人把大名叫官名,看得很重,并不是许多作家写乡村时给予人物的名字那样,吉祥富贵、龙虎豹彪、大拴小狗的,他们的名字很有含义有寄托,“秉义”“德裕”“崇信”“孝孺”“尚明”“鹏程”“志远”“彦辉”“炳玉”,只不过他们平时不叫,都叫外号(几乎人人都有外号)。乌乎两大家族,唐家近八代的辈字是“崇道修德志存高远”,孙家八代的辈字是“尚义承贤秉忠行孝”。我在乌乎改造的几年间,为孩子取名成为我的一门重要功课。他们都希望给孩子取一个有寄托的官名。取一个名字,他们会拿三色礼(这是乌乎最重的礼了,三种礼物,有的抱一只鸡来)。对于自己村庄的名字怎么能不在乎呢?不管当时取“乌乎”这个名的人是出于什么感受和想法,我都不该解释为“一声叹息”。

    我第一次接触到“乌乎”这个地名时,也纳闷。乌乎作地名,不合乎常规传统,是误笔?及至到了乌乎,我才知道确实有“乌乎”这个地方,也真正明白杜工部为什么要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了。不过我并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地名。

    一连数天,他们都在谈论这事。这天,劳动歇息时,我讲乌乎在古时候多数是表示赞美感叹的。我引用古人的句子翻译解释,然而,他们不信了,认为我是胡编乱造了一些话来安慰他们或者说讨好他们。

    我说:“这些可都是古人的文章所说,我能编得出来?”

    “你们这些人狡猾狡猾的,日鬼劲大大的。”

    “老右,你说乌蒙啥意思?”

    “乌蒙?”

    “乌蒙磅礴走泥丸。”

    我笑笑,他们上过夜校,虽然识字不多,不过都会背几首毛主席诗词。

    “还有乌托邦,啥意思?”

    我想这是他们从广播里听来的。

    “还有乌海,内蒙古的乌海。”

    “乌海就是乌里马糊的海。”

    “有个锤子,还有海,干透了,到处都是沙荒地,比曹们乌乎还干得恓惶。”

    我一一作了解释,孙承瑞说:“老右,这些都能跟曹们乌乎扯上关系吗?”

    “扯不上关系。”我说。

    我猛然想到,有一种可能,或许乌乎这个地名来自少数民族语言。

    有史以来,这片土地一直为少数民族占据。春秋战国时期,为戎人游牧区,至五代时受吐蕃、党项部族控制,元时为蒙古族统治,置海喇都堡(现在的海原县)。丝绸之路从咽喉谷穿过,汉唐以来,西域各国使节、商队通过这里往来京都、中亚、西亚。乌乎人称为官路,是历史上有名的盐茶马古道。离乌乎不远的甘盐池,是汉唐时期著名的河池,至唐代成为十八盐池之一,设有“盐茶马交换所”。宋时,与辽、金、西夏战争频繁,专门设置盐茶马司,并在盐湖东南面修建定戎堡管理盐池。明代建立了盐池城,清代设立了“盐茶厅”的地方政府,在《乾隆盐茶厅志》中,将“盐法事”作为一个章节专门叙述。甘盐池成为商品集散的驿站,为最早重要的贸易城镇之一,脚户经常集中驻足停留,这也就是为什么乌乎多出脚户的原因。漫长而纷乱的历史在乌乎及其周边,留下许多少数民族尤其是党项族、蒙古族的痕迹。比如天都山皇家寺庙、避暑行宫、蒙古庙、蒙古鞑子坟等,党项语、蒙古语音译地名不少。比如“天都山”是西夏语,有“上吉之地”的说法;而“海原”这个县名则来自元时置海喇都堡,“海喇”一词蒙古语为“美丽的高原”的意思。明初这片土地赐楚王,更名海城。民国元年,因海城与奉天省海城县同名,更名为海原县。再如一个村叫脱烈,按乌乎人的说法是成吉思汗之子拖雷之名的音译,事实上,“脱烈”在元朝可以说声名显赫,史称乃马真后的昭慈皇后乃马真氏,名子就叫脱烈哥那,是窝阔台汗的皇妃。1241年窝阔台汗去世,其长子贵由远征尚未归来,脱烈哥那夺取了国家政权,统治时间达5年之久,史称“乃马真摄政”。日常生活中也有许多少数民族语言音译词汇,比如“喀里麻喳”(形容速度快)就来自蒙古语;乌乎人把父亲叫大或大大,是来自蒙古语鞑靼。而生活中用物、食物,比如毡帽、毡窝窝、缠腰、奶皮、油茶等都来自游牧的少数民族。

    我讲了一大通,说:“曹们‘乌乎’这个名字很可能来自少数民族语言音译。”

    “对哩,对哩,老早以前曹们这一带鞑子可没少来过,五月单五(端午)、八月十五都留下来跑鞑子的传统哩。”

    我说:“还有一种可能,曹们乌乎也有可能给人叫串了写假了。”

    “叫串了写假了?”

    我说:“就像国祺叫成了鬼气,史刚叫成了屎缸,或许乌乎叫武虎、吴虎、五虎,让人写成乌乎了。”

    “对对对,很有可能叫五虎,五虎上将,戏里都有的。”

    我说:“就冲这名字,咱‘乌乎’应该是个大地方。”

    老地主说:“老右啊,这世上有许多能人,你们这号人都是日能人啊。”

    他们就嘿嘿地笑,凡带有“日”字的话都是很暧昧的。

    “不是日能人敢反革命?”

    “历史都是日能人写的么。”

    不久,地图风波又导致了一场战争。“打了一场战争”,后来说起来,乌乎人这样说。

    战争发生在陈堡和乌乎的孩子之间。陈堡人也知道了地图册上有名的事,便到处显摆,孩子更懂得显摆的艺术,陈堡的孩子见到乌乎的孩子就打着拍子高喊“地图,地图”,就像“地图”是一个很污辱人的外号。乌乎的孩子受了污辱,便预谋了这场战争。

    这天,乌乎和陈堡的社员都在大烟川劳动。乌乎人把宽阔而平坦的山谷叫川。一条沟把大烟川劈为两半,一边是乌乎,一边是陈堡。沟就叫大烟沟,一上一下有十里,劳动歇缓时,两个队的人常坐在沟沿上片椽抬杠,吃出来的烟都交缠在一起。陈堡和乌乎的孩子就在大烟沟里打了起来。因为乌乎的孩子有预谋,集合的人就多,几乎是二打一。他们打得很凶,沟里尘土飞扬,哭叫声从沟里传上来。开始两个队的人都在沟沿上观战。看着看着,陈堡的大人觉得他们的孩子吃亏了,开始喝斥,然而哪里喝斥得住,一些护孩子的大人便参与进去了,乌乎的大人一看,也参与进去了。后来,不是支书喝住,大人们很可能就打起来了。大人们虽没打起来,但集体仗却骂了一个下午。他们坐在沟沿上吃着烟,互相揭短似的叫骂。

    “狗日的你们日能得很么,地图上有你们么,来来来,把曹们乌乎一脚从这世上抹了去!”

    乌乎人这样骂,听上去就像这地图是陈堡人造下的。

    事实上,在他们后来的谈论中我听明白,地图上没有乌乎,他们尽管心里有气,却也并不往心里去,他们不能接受的是地图上有陈堡。这其中缘由根深蒂固,历史上乌乎与陈堡一直是一个行政体制,争田地、夺政权,多有冲突,双方都死过人。解放后,陈堡从乌乎分了出去,成了一个生产队,分队时两队的人更是寸土必争。后来,陈堡出了个人物,在地区做了官,陈堡又升格成为大队,还分走了乌乎大队的几个生产队,又搞了不少事,许多有亲戚关系的都互相不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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