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团成立后,原自卫队宣布解散,六十多名骨干成员就地入伍,加入解放军,其余全部转入服务团工作。
安排好各项工作,肖云汉和杨万达又匆匆地走了。随后,解放军集中了一个整团的兵力攻打白泥屯,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垮了廖兴序和滚地龙精心构筑的防线,七八千匪徒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转眼烟消云散。廖兴序和滚地龙却趁乱逃走,不知所终。
连续两个多月,程方明四处派出侦察员,寻找滚地龙和茄儿腿腿的行踪。有一天黄昏,一个穿着麻布褡褡的苗族少年,急急忙忙、满头大汗地来到县城,对守门的卫兵说:“我——我要找程团长。”
程方明刚好征粮回来,苗族少年望了望腰挂手枪、身穿麻布褡褡的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也是苗家人?”
程方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说:“是的,我们都是一家人。小兄弟,你家是哪里的?”
苗族少年说:“我家是水箐乡神仙坡脚的,来找程团长。”
程方明说:“我就是程方明,你找我有啥急事?”
苗族少年说:“我爹叫我送一封信给你。”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程方明。
程方明打开信封,抽出一张毛边纸看了两眼,就急慌慌地塞进上衣口袋,对身边的服务团战士说:“招呼好这位小兄弟,我马上去找郭营长商量事情。”
郭营长正在办公室里和教导员一起研究工作,看见程方明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连忙问:“程方明同志,啥事把你急成这样?”
程方明说:“水箐乡的苗族民兵在黑洋大箐里发现了滚地龙和茄儿腿腿,他们力量不够,需要我们紧急支援!”
郭营长说:“好!派一个连去!”
程方明说:“人多行动迟缓,我想带一个班的解放军和服务团的一个小分队,立即出发,跑步前进。”
郭营长迟疑了一下,说:“好!那你先走,我随后赶来接应!”
十几分钟后,程方明就带队出发了。程方明刚刚出城,被两名战士押着转移监房的祝菲望着他和那名苗族少年在昏黄天光中匆忙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身子往下一蹲,跳起芦笙舞来。负责押解的两名服务团战士连忙用枪指着她喝道:“停下停下,你要干吗?赶紧站起来!”祝菲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反而越跳越快,突然踢倒押解的士兵,抢过一支手枪,轻轻地飘上墙头,翻出城外去了。
“砰!砰!”暮色苍茫,两记枪声引来了更多的解放军和服务团战士,等他们追出城外,早已不见了祝菲的影子。闻讯赶来的郭营长铁青着脸,立即派人四处追缉,同时带着一个连,紧急赶往黑洋大箐接应程方明。
是夜春寒料峭,月光皎洁。程方明带着队伍,在那名苗族少年的引导下紧急行军,连续奔走了十来个小时,终于来到黑洋大箐边的一处乱山丛中,突然发现那名苗族少年不见了踪影。程方明发觉情况不妙,连忙叫战士们停止前进,赶紧撤离。
可是已经晚了,一声唿哨过后,接着枪声大作,子弹雨点般从四面八方飞来。两个多月来,因为征粮剿匪,程方明几乎每天都要遭遇袭击或参加战斗,大小经历了数十仗,积累了相当丰富的战斗经验,于是沉着应战,指挥战士们寻找掩体,卧下还击。
程方明一边翻滚着避让子弹一边察看地形,最后带领大家滚到几大块巨石下面,很快就布置了一个比较安全的石阵。半个小时后,敌人停止射击,滚地龙和茄儿腿腿轮番朝他喊话。
滚地龙从东面的半山腰上喊:“程老弟,蒋总统马上就要反攻大陆了,你们雄不了好几天的,到时候江山还是我们的江山,天下还是我们的天下。你还是赶紧投降吧,本司令可以饶你不死!”
茄儿腿腿从西面的半山腰上喊:“程方明,现在我已经是反共救国军的师长了,如果愿意到我们这边来,我保你做个正儿八经的团长,你那服务团长算什么东西?一个共军的小营长就把你玩得团团转,也太没价值了吧!”
程方明回答说:“茄儿腿腿、滚地龙,你们两个干枯私儿无恶不作,两手血腥,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人民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蒋总统的几百万大军都抵挡不住我们的攻势,现在已经变成了丧家之犬、缩头乌龟,哪里还有本钱反攻倒算?有本事就出来跟老子单挑!”
滚地龙又喊:“程方明,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子今天晚上就要送你上西天!炮火准备!一、二——”
“砰!砰砰!”看样子,他们想用迫击炮来对付程方明。程方明正不知所措,突然两声枪响,滚地龙命令开炮的声音便活拉拉地断掉了。接着东面的半山腰上又响起了枪声。枪声停了下来,有个女子断断续续地喊道:“哥——哥——,茄儿——腿腿——就——交给你了——”
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程方明心里痛如刀割,泪水从双眼里滚落下来。看样子滚地龙连同炮手都已经命丧黄泉了,正是突围的大好时机,于是他翻滚着带领战士们发起冲锋,想撕开一条口子冲出去。
可惜两头两尾都被机枪封锁了,根本突不出去。按说,凭地龙滚荆的功夫,他想全身而退是完全有把握的,但手下还有三十二名战士,他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连续三次冲锋都被压了回来,程方明只好带着大家返回石阵之中,激烈的战斗暂时停歇下来。程方明知道,这个石阵抵挡枪弹可以,但如果敌人使用迫击炮,只消三发炮弹,就得土崩瓦解,伤亡惨重。
突围,赶紧突围!望着渐渐发白的天空,程方明更加焦急起来。一旦天亮,突围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突然,程方明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呜噜呜噜的芦笙曲子。芦笙曲子是那样的古老和苍凉,有着说不尽的苦难和悲怆,既像呜呜咽咽的唢呐,又像深沉辽远的号角。
芦笙曲越来越响,越来越密,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战场笼罩起来。在这密密匝匝、乌云滚滚般的芦笙舞曲中,程方明想起了祝菲和她的舞伴,想起了教他跳地龙滚荆的彝族汉子,想起了聪明美丽、柔情款款的方瑰红,也想起了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的父亲母亲,同时还想起了那些曾经跟他交往过的憨厚朴实的苗族朋友。
敌人的阵地上开始发生变化,茄儿腿腿突然大声喊道:“弟兄们,余(滚地龙的姓)司令已经殉难,大家统一听我指挥。我们已经被反包围了,准备撤退!”
可惜他“退”字还未落地,芦笙曲突然一变,变成了地龙滚荆的舞曲,仿佛波澜壮阔的大海,正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茄儿腿腿发出一声尖叫,连忙从半山腰上翻滚下来。程方明看见,四周的山上有着数不清的人影,在清冷的月光下一边挥舞着砍山刀,一边从山上翻滚下来,树丛荆棘被砍得满天飞舞,气势犹如惊龙滚山,滚地龙和茄儿腿腿带来的土匪,先是傻愣愣地站着,突然尖叫着朝山下冲来,成了战士们射击的活动靶。
芦笙舞曲惊天动地,连绵不绝,茄儿腿腿滚到石阵前面,双手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砍刀,高声大叫:“程方明,你不是想杀我吗?有种你就出来!”
程方明把枪插回腰间,从一名战士手里接过砍刀,纵身一跃,从一块巨石后面跳了出来。
茄儿腿腿身子一蹲,先是迈开芦笙舞步,接着以头着地,在地上滚了起来,手里的砍刀忽左忽右,上下翻飞,刀刀都是致命绝招。程方明左一个、右一个、前一个、后一个地接连不断地翻筋斗避让,在连翻了二十八个筋斗后,突然以刀尖触地,身子悬空放平,然后不停地旋转起来!
燕双飞!程方明把朝天蹬和燕双飞巧妙地结合起来。
“呀——呀——吼吼吼——”茄儿腿腿惨叫一声,砍刀带着手掌飞了出去,鲜血喷涌中疯狗般地在地上乱滚,一边翻滚一边嚎叫。
程方明轻轻地向后一飘,在空中连续翻了三个筋斗,才稳稳地落地。然后把刀向前一掷,雪亮的刀光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将茄儿腿腿钉在地上。
星星隐退,曙光初现,四周的山梁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苗族女同胞。她们身披战袍,腰系彩裙,头扎红绳,一边呜噜呜噜地吹着芦笙,一边跳着潇洒的舞步。
两百多名土匪狼狈不堪地举着双手,向从山上滚杀下来的数千名苗族男子跪地求饶。郭营长也带着一个连的解放军和一个中队的服务团战士赶到了,看到这一幕,不由惊得目瞪口呆。
一个五十多岁的苗王,背着一把砍山刀,握着一支一丈多长的十二管芦笙,健步如飞地走下山来。他的身后,跟着一群身穿麻布褡褡的苗族青年,还用担架抬着一名女子的遗体!
“小甜甜——”程方明大喊一声,朝他们飞快地跑去,然手双手扶着担架,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几分钟后,程方明才擦去泪水,缓缓地站起身来,发现那苗王似曾相识,再仔细一看,不就是十年前教他跳芦笙舞的那个彝族汉子么?
苗王看着他,一脸悲痛地说:“程兄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程方明连忙跨前两步,伸出双手与他紧紧相握,激动地问:“大哥,你——你不是彝族吗?怎么变成苗王了?”
苗王说:“其实,我不是果倮木的彝族,而是神仙坡脚的苗家,因族中规定不能把地龙滚荆传给外人,于是就假扮成了彝族。”
苗王转过身去,对着担架说:“她是我收养的女儿,也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数次刺杀滚地龙失败后,便深入虎穴,嫁给茄儿腿腿,故意挑起两恶之间的矛盾和斗争。可惜世事难料,解放军打过来后,这两个恶魔又和好如初,于是我们只好动员水箐及周边几个乡的苗族同胞,发动人海战术,用地龙滚荆围歼这群毫无人性的土匪。”
程方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问:“难道,是你故意设局,把我们引入包围圈当成诱饵?”
苗王脸色略显尴尬地说:“真对不起你兄弟,但如果不这样,我们就无法击毙滚地龙,你也无法抓捕茄儿腿腿。设局是真的,但诱饵不是你们,而是我自己。”
苗王挥了挥手,山上又抬下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先前报信的那名苗族少年。
苗王继续说:“可惜我们还是低估了滚地龙和茄儿腿腿的狡诈,被他们识破计谋,半路设下埋伏圈。我小儿子发觉情况不妙后,悄悄溜出来报信,结果被滚地龙发现。尽管他精通地龙滚荆,胸部还是挨了一枪,等找到我们的时候,因失血过多,已经快不行了。”
程方明默默地看着一脸悲痛的苗王,心里什么滋味都有,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人把几个重要匪首押了过来,程方明看了一眼扎着绷带、缩成一团的茄儿腿腿,朝着老家那个小山村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挥手命令道:“带走!”
打扫完战场,部队正要返回县城,一群苗族女子端着米酒、腊肉和糍粑,来到队列前面,依次给每个解放军和服务团战士敬酒,看着他们把酒喝干,把糍粑和腊肉吃完,才让他们启程。
苗王带着数千名苗族同胞吹着芦笙夹道欢送。程方明经过他面前时,哽咽着说:“祝菲是我从小失散的妹妹,小名叫甜甜,右手臂和肩膀上各有一块三角形胎记,三天前被我无意间发现,于是我们就相认了。我怕她出来后盲目寻找滚地龙和茄儿腿腿拼命,才继续派人把她看管起来,谁知她——真傻。”
苗王愣了愣,鼻子一酸,泪水又夺眶而出。
三天后,县人民政府正式成立,服务团改编为警备营,程方明被任命为县公安局长兼警备营营长,茄儿腿腿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也就在当天,水箐乡升级为水箐区,祝方明被任命为区民兵营长,县委经研究决定,派他带队赴京,为毛主席、朱总司令和周恩来总理表演地龙滚荆。
责任编辑 郑心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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