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晨喝了老婆熬的稀粥,吃了一个煮鸡蛋、两块红薯,打了个饱嗝,顺口表扬了老婆几句,然后打开杂货店的门。我把店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门外的人行道上摆放。我这几年身体消薄,全仗着老婆做的一手好茶饭,身体才没有垮下去,才能每天准时在杂货店里卖东西。
我在摆放不锈钢餐具,老丁家的孙子丁四毛走过来。丁四毛坐了一年多监狱,刚出狱三个月,他虽然二十岁了,可嘴唇上还有茸毛,说话不过脑子。丁四毛买了包香烟,用食指一个劲儿在烟盒底部弹,想把一支烟弹跳起来。他弹了几下,烟没有跳,又用长长的指甲抠烟封。我继续摆我的不锈钢锅铲和勺子,没理会他。这家伙坐了回监狱不但没有改变,反而像带了刺的蜂,动不动就想蜇人。我咳嗽了几下,清了清嗓子,这是我每天早上的老毛病。当年和老婆卖羊肉串时,钱没有挣多少,却落下了肺病,落下了这个毛病。我当着丁四毛的面咳嗽了几声,丁四毛朝我翻了一下白眼,说,你一咳嗽就没完没了,是不是你老婆给你喂了鸡毛?这话够气人吧?我老婆知道我这些年身体不好,每天早上都给我熬稀粥。我先是吃煮鸡蛋,再吃几块红薯,用馒头加几根咸菜,最后才喝稀粥。可丁四毛这天说,你老婆早饭给你喂了鸡毛,是不是?
假如在十年前,我三十多岁时,无论谁说了这话我都会冲过去给他一个嘴捶,打得他鼻口留血。但是现在,我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份心思了,凡事都息事宁人。但我嘴上不饶他,我说,监狱没有磨掉你的棱角,你就这样说你叔?按辈分丁四毛应该叫我叔。丁四毛眼睛一瞪,我看出他身上的匪气蹭的冒上来了。我继续摆放不锈钢用具,摆完锅铲勺子,接着又摆锅盖、滤网。我等着他发作,我想好歹他该叫我叔,总不至于出手打我吧。我边摆用具边想一些尖酸刻薄的话,心想如果他再挑衅我,我还有更难听的话回击他。谁不晓得他爷爷老丁历史上有笔糊涂账,和街上的人打了一辈子马虎眼?如果老丁的孙子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以后我还怎么在清泰街上混,还怎么做生意?丁四毛再没说什么,用眼角瞭着我,先是瞭我的脸,随后又瞭我的后脑勺。我预感到他要做什么,抱着一捆扫帚猛地转过身,一抬头,看见街上过来一辆轿车。
这是我多年来第二次看见刘科学。
说实话,我这辈子不大想看见刘科学。一看见他,我胃口作酸,心里五味杂陈。还是在他母亲去世那一年,我帮他料理完家里的丧事,一天下午,和他坐在院子里想拉拉闲话。我们是同学、街坊,一起玩大的玩伴,十多年不见应该拉拉闲话。我给他讲街坊上的趣闻,和他一起回忆小时候的玩伴和同学。我说得口舌发干,后来突然发现,院子里只有我一个在说话。他始终一言不发,眼睛直戳戳盯着我,像盯着一个怪物。那一刻,我差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失急慌忙逃出他家后,心想,我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最好别叫我再看见他。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他一晃又是多年没有回家。
谁能想到呢,这天,我突然又看见了刘科学。一辆黑色轿车从街面上开过来,车还在裁缝家门口,我大老远隔着挡风玻璃就望见他。他还是那么神气,比以前瘦多了,带一副墨镜,脖子端直竖着,手握着方向盘。我只瞄了一眼,就认出来是他。他好像曾经给我脑子里灌过什么东西,想起他我总是又生气又心怯,但他的神态、模样却像刻在了我脑海里。
车快到我的杂货店门口,我听见丁四毛嘴里叽咕了一声:垃圾。我看了看丁四毛,心想在刘科学眼里,我们才是垃圾,清泰街上的人全是垃圾。初生牛犊不怕虎,丁四毛有这毛病。车开过来了,车头又高又大,像一辆坦克。我这时发现刘科学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头金黄色的头发,高鼻梁深眼窝,是个外国人。刘科学显得比以前更傲气、更目中无人,他目不斜视只顾开车,和街两边的人都不搭话。他总是这样,第一次回家时就这样,叫我无法理解。似乎他多年没有回家,街上的人倒欠了他什么,得主动找他搭讪。路旁的柳枝拂过轿车的车顶,拂过那个金发女人的飘出车窗外的头发,拂过他的车屁股。车一溜烟从我杂货店门口开过去。就那样开过去了,不声不响,留下我站在杂货店门前发呆。
我一直认为装裱店老丁这个人不老实,骗人有一套。一个人怎么能无家无舍无根基,莫名其妙来到清泰街,而且一住就是几十年?几十年里大家都在问他同样的问题,他都是那几句骗人的鬼话。但是,刘科学回家那天,连老丁也上当受骗了。
老丁坐在街上晒太阳,他对我和丁四毛说了句话,我们都没有听清,因为他坐在十米之外。
丁四毛冲老丁说,你老糊涂了,刚才说了句啥话?能不能再说一遍?
老丁就朝我们这边抻过脖子,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这回,我和丁四毛都听清了。老丁说,他女人,死了,带回来了。
有一点你得佩服老丁,他一辈子看惯了别人的脸色,练成了一双善于察言观色的眼。他第一个发现刘科学带回的女人,有张死人一样的脸。这我可没想到,车从我门前经过时,我只看见她长相挺好,比刘科学以前的妻子漂亮多了。她怎么会是个死人?丁四毛对老丁的话很不屑,丁四毛说,垃圾。我很生气,我心想那么漂亮的女人都是垃圾,那我老婆就是地上的一棵蒿草。不过,我站在门前张望了一会,发现老丁的话似乎没错。刘科学的车停在自家门前,他缓步从车上下来,绕过车头,到另一边把车门拉开。女人没有自己下车,他弯下腰一把把她从座位上抱起。街南头的赵大有这时从街道上走过来,到了刘科学家门前,他停下脚步和刘科学说了一会话。刘科学看着不像死了老婆的人,神情没有一丝悲伤,像当年在他母亲的葬礼上一样。赵大有也是,咧开一张大嘴冲他傻笑,好像因为曾经吃过别人的,眼下他这张嘴已经不属于自己。他们说了一会话,说话中间,刘科学始终把那女人在怀里抱着。
死了。老丁还在圈椅上说,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我老婆和我吵架时也常说这句话,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老丁的意思,刘科学回到清泰街都是为葬埋人的,先前葬埋过他母亲,现在又是他老婆。
我对丁四毛和老丁说,我敢保证她没死,只是瘸了一条腿。
说完,我马上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我感到刘科学怀里抱的不像个人,也不像一具沉甸甸的尸体,倒像抱着我杂货店里的某样物品。一捆塑料簸箕?或者扫帚?总之轻飘飘的,哪里像个大活人?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赵大有这时到了杂货店门口,赵大有对我们说,玛丽,刘科学带了个新鲜玩意儿,还跟我介绍说她叫玛丽。
我那天没有和丁四毛走过去围观。我当时还不晓得什么叫玛丽,只是担心万一刘科学真要是死了老婆,面对我们一定会很不好意思。我认为一个人不管开了多大的公司,在外面发了多大的财,家里死了人总不是一件好事。
不出半个时辰,街上的人们都听到了刘科学回家的消息。大家这天都说道了一个词儿:玛丽。清泰街来了个新人,虽然事后我们都知道她不是人。但不是人比是个人更叫人闹心,何况,她还有个人的名字,叫“玛丽”。
这是春天的事情。
有一天,我睡到后半夜,我老婆突然坐到地上哭,鬼哭狼嚎似的,惊动得四邻不安。我说,你放着好端端的觉不睡,三更半夜坐在地上哭丧?我老婆说,我是好端端在睡觉,没想到你在睡梦里给了我一脚,把我蹬到了地上。我一睁眼,坐到了地上!我说你这几天动不动半夜里就哭,不是丢了魂,就是被鬼缠住了!丢了魂的人是你不是我,我老婆说,你现在满脑子想的是洋玩意儿,想得三魂都出窍了。我老婆的话是有所指的,她指的是玛丽。
她这话真没有冤枉我,那些日子,我的确满脑子都是玛丽。刘科学回家的那天,曾经一度,我以为玛丽比刘科学更随和,更有人情味儿。车闪过杂货店时,刘科学没有和我打招呼,黄头发的玛丽却面朝窗外,瞟了我一眼。她有一双景泰蓝一样发蓝发瓷的眼,奇异、幽深,看着像一口深井。她只瞟了我一眼,我当时头脑一热,一阵眩晕,真想一头栽进去。我就是这么个人,只要着魔在哪件事上,就恨不得一头栽进去。车开过去了,我仍脸红心跳地在回味那一瞟。就在那时,赵大有从街上走过来,赵大有告诉我,那个金发碧眼的其实不是人。虽然刘科学给取了个人的名字,叫玛丽,却是一个物件。这话吓得我不轻,我说我明明看见是个人,怎么会是个物件。赵大有很神秘,他伏在我耳朵上正要说什么,丁四毛说话了,丁四毛又说,是一堆垃圾。
没过几天,街上的人都验证了赵大有的话:玛丽的确不是人,只是一样商品,一个玩意儿。
我又一次恨起了刘科学。我想他再有钱,也不能带那么个物件回到清泰街。我猜过她的年龄,猜过她的死活,甚至还被她用眼睛电了一下,搞得面红耳热。结果却是个物件。清泰街真是一条封闭的半死不活的街,我们以前连听都没听过那个东西。现在,刘科学带回来了。他不需要我们,不需要和我们站在街上拉话、聊天、互相发香烟,却需要一个物件?
那些天,我晚上做梦都在想这事。想着想着就想偏了,觉得我不应该恨刘科学,而是恨自己。我除了年轻时去南方贩过甘蔗,几十年没离开过清泰街。老旧,沉闷,没一点生气的清泰街,我却每天都在这条街上站着。十几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卖杂货。难怪刘科学不爱和我们说话,世界早变了,变得我做梦都想不到,可我还是我。据说,自从有了那个叫玛丽的东西,他和它形影不离,每天对着它唠叨不停。玛丽,玛丽,别人的世界里都有了玛丽,而回顾我的生活,一切还是一团糟。我气闷、灰心、愤怒,恨不得一脚蹬掉我现在的生活。
一天夜里,我又蹬了我老婆一脚。那一脚恰好踹在她脸上。她见我在睡梦里脸上扭曲变形,刚起身坐在床上,转过脸想安慰我,结果挨了我一脚。春天的夜晚本来就短,她趴在床上哭了一阵,天就亮了。
街上的柳条挂着露珠,亮晶晶的,一碰滴到我脚面上。在这个清晨,我看着正抽条的柳枝,吸了一口潮湿爽滑的空气,脑子一下轻松了许多。见老婆没有给我做饭的意思,我也没有心思再去摆杂货。我不能把那么无聊乏味的工作永远做下去,然后把自己沤死在清泰街。我想去仪凤街上吃早餐。
路过李翠芝的理发店,李翠芝正用簸箕给垃圾筐里倒垃圾。李翠芝睡眼惺忪,眉梢微微挑起,头发随便束在脑后。她在这个清晨显得分外妩媚,分外有韵味。看见我走过来,她眯着眼看了我一眼,回头又进了理发店。我忽然想和李翠芝说点什么,我好像早就准备和她说点什么。我推开理发店的玻璃门,她弯着腰在水池边上洗脸。
我想去旅游,我说,我想好去旅游了!
李翠芝正洗着脸,拨拉了一下头发,发梢上的水珠溅了我一脸。她抬脸看看我,眼睛又眯缝起来。她说,你大清早说你想旅游?哈哈,你想旅游?
李翠芝不相信。李翠芝一年前约过我外出旅游,现在我想旅游,她却不信。我点了根烟坐下来,想和她好好谈谈这事,最好这天就能定下来。看见我认了真,她有点烦了,扯过毛巾擦了一把脸,说去去去,该干啥干啥去,我还没吃早餐。
就这么着,我请她在包子铺吃了一笼包子,又在馄饨馆喝了一碗馄饨。完了,又跟着她进了理发店。
你不是有微信吗?微信上看看风景得了。李翠芝说。
她这话说得我直想发火,这事最早可是她提起的。那时她刚成了单身,我来理发店理发,她边理发边给我说她游山玩水的事,说着说着高兴了,就说什么时候再外出,可以叫上我。我那时脑筋还没有开化,一心想着我杂货店的生意。再说了,当时我哪敢背着老婆,和别的女人去外出旅游?所以就没有接她的话。她当时还挺遗憾,叫我加她微信,说加了微信可以给她当粉丝。作为回报,她会给我分享外出游玩的照片。
你看看照片得了,干吗也想着去旅游?她现在问我。
我不想和她提刘科学,也不想提玛丽。虽然她在仪凤街我在清泰街,中间只隔个凤凰台,但我们清泰街上的事,她永远也不会明白。李翠芝小我近十岁,刚来仪凤街开理发店时既有老公又有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都没有了。她后来就成为旅游迷,见谁跟谁聊旅游。我自然不能巴望她理解我的心思,因为我老婆都理解不了。这一点上我脑瓜还算清楚。
我告诉李翠芝说,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跟你出去逛荡了。
初夏的一天早晨,我老婆像发了疯,拎着一块砖来砸理发店的门,后边跟着我正上高中的儿子。我和李翠芝坐在早餐摊上吃早餐,看见我老婆手中的砖扔过去,从玻璃门上又弹回来。玻璃门是钢化的,没那么容易砸碎。李翠芝起身过去和她论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大老远坐在一条长凳子上,看着她,看着我老婆和儿子。李翠芝过去后,两个人只说了几句话,立即厮打到一处。我儿子站在边上,我听见他说,妈,妈!两个人还在厮打。先是我老婆抓住李翠芝的头发,接着她的头发也被揪住了。这情景我还是第一次碰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过去后又该帮她们中的哪个。我听见我儿子一直在喊,他说,妈,妈,妈呀……
这件事后来叫我两头没有落好。李翠芝说我没良心,她明明是帮我,陪我外出散心,结果却挨了打。我老婆更不用说了,当天就递了一份诉状把我告到法院,说我鬼迷心窍有了外遇,要求和我离婚。
我说过,我如果对什么事着了魔,就恨不得一头栽进去。我现在既不想回家,也不想再开杂货店,只想和李翠芝满世界去逛荡。我那会儿和刘科学像调了个过儿,相互变换了下角色。我逛的地方越来越远,他却老老实实待在清泰街上,像一个退休干部,守着他家的祖屋,还有他的玛丽。这样随心所欲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我腰包里的钱快掏完时,有一回,在夜晚的火车上,李翠芝把我从睡梦中拉起来。李翠芝对我说,要不然我们结婚得了!我起来在卧铺上坐了一会,窗外漆黑一片,半天才闪过一盏灯光。我揉了揉眼,从睡梦中醒来。我想起来法院还没有判决我离婚,我怎么能和她结婚?我其实晓得她的意思,她意思是说结了婚,等清泰街拆迁分了赔偿款,我们就能成年累月睡在旅途中的火车上。我清醒后,连说了几声不妥当不妥当。李翠芝后来就说了句:滚滚滚!
那年的春天过得很快,可刚进入夏天,天气就酷热难耐,日子十分难熬。自从告到法院,我老婆一直在家里和我打冷战,她再不伺候我的生活,我也懒得再卖杂货。除了外出旅游,我其余时间待在家里和李翠芝发微信。我发现女人有个通病,处得时间久了,不入耳的话就多,不懂得适时闭嘴。我这时有点理解刘科学了,刘科学只需要自己说话,玛丽不是人,想插嘴也做不到。李翠芝给我说过“滚滚滚”,没过几天把我踢出微信的朋友圈,我再怎么搭讪也不理我。我站在杂货店门前,看见刘科学拿着浴巾、救生圈,抱着他的玛丽去河边游泳,于是又去找李翠芝。我推开理发店的玻璃门,讨好她说,这么热的天,我们可以去终南山避暑。终南山距我们这儿只有百十里,可以住农家乐、吃农家饭,花不了几个钱。我刚说完话,一盆水向我迎头泼过来。我转身躲避之间,听见李翠芝在后面喊:你滚、滚、滚!
有个把月时间,我再也没有外出。我老婆隔三岔五上法院催离婚案,我就坐在裁缝家门外的柳树下,和一帮人打麻将。那段日子我走在路上,这伙人总在我背后指指戳戳,现在坐在他们对面,我觉得更安全了些。老丁家的孙子丁四毛路过时吐了口痰,对着我耳朵说,你是不是神经出了毛病?!我停下手里的牌问他:你这么说你叔?你和街上的屌人一样这么说你叔?他那阵子正和一个黄毛丫头热恋,据说那丫头性格火暴,他欺不过人家就来大街上欺我。我坐在树下打麻将,老婆的弟弟找到我,把我拉回我家的杂货店。他说,如果我肯和李翠芝断绝来往,他可以劝劝他姐。浪子回头金不换,再说,毕竟都是四十好几的人……
我和他那天谈得挺好。儿子临近高考,即使看在孩子份儿,我们也不应该离婚。我答应他不和李翠芝再来往——事实上也不可能再来往,也答应睡梦里不再蹬我老婆。闹腾了几个月,我有点累了。我像是出了一场水痘,发热发痒的劲头儿也过去了。杂货店的生意接近倒闭,几个月没有进货,我得重整旗鼓开杂货店。谈话临结束,我提了个小小的要求,我当时一点没觉得过分。我说:等杂货店赚了钱,我打算和刘科学一样,给自己买个玛丽。他被我这句话气得脸色涨红,“蹭”的一声从凳子上跳起来,对我说,你真的神经有毛病!
那年,天像漏了底的锅,一入秋雨就下个不停。赵大有家的房屋还没有垮塌,我的生活提前发生了塌方。儿子高考落榜后,把所有怨气撒给我,和老婆一起把我赶出家。我不久接到了一份离婚判决书,冷不丁变成孤家寡人。刘科学是年前离开的清泰街,开着车,拉着他的玛丽。当时天空正飘着雪,漂亮的雪花围着他和他的玛丽漫天飞舞。和他回家时相比,他一样东西都没有少。而我,这时在凤凰台下租了一间房子独住。我独自走过铺满雪花的街道,走上仪凤街,又一次去敲李翠芝的玻璃门。那天,我发现她的理发店已经转让。玻璃门把手上缠着长长的链条锁,锁头处积了一堆雪。这事过后不久,我儿子去了南方打工。也不知那小子是怎么想的,一去七八年,和当年的刘科学一样再没有回过家。
我也再没有开杂货店。我转了行,给老丁家的孙子丁四毛的店里搞货运。街南头的赵大有后来逢人便说,刘科学带回个洋玩意儿,清泰街上第一个乱了神经的是我。我始终不认可他的话。说这话时,他还没有坐在轮椅上。我是个宽宏大度的人,往后的日子和丁四毛处得不错。记得有一年,丁四毛给我加薪水时,手里拿着一沓钞票,忽然调侃我说,要不要我帮你买个玛丽?
玛丽?
那时候,清泰街已改成步行街。我每天在街上忙忙碌碌,玛丽那档子事儿,早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