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庙大鬼-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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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风靡各行各业,已经摆脱地震阴影的北京,马上就要进入1979年了。

    十一月底取代鲁泉河进入街道党委任青年委员的周奇,这位前内蒙兵团师教导队文化干事语出惊人地预言:华国锋只是一个历史过渡性人物。一石激起千层浪。行政职务还是白雪居委会管片干部的他,立刻成为居民组以“左大妈”成梨花为首的“革命干部”的攻击对象。先是在居民组形成两种声音,进而扩大到整个街道。一方说周奇是现行反革命,一方说周奇讲出人民心声。逢周二、周四下午政治学习,指定个个像掐架的大公鸡,面红耳赤,慷慨激昂。

    离1979年元旦不到一周,组织组就这个问题分别跟小青年打招呼,目的是分化瓦解以周奇为核心且日渐壮大的“裴多菲反革命俱乐部”。这是成梨花等“左大爷”和“左大妈”们,强加在这些吃尽人生苦头的返城小青年头上的大帽子。

    有了上次教训的鲁泉河,没有落井下石。团委只有他和王晓春,用不着急赤白脸。王晓春是七四届高中毕业被严格选招进街道的三个女青年之一,单纯幼稚,是街道上暗恋他的几个女青年之一。两个人躲在办公室下五子棋,谁输了就挨个弹脑崩。一对年龄相仿的男女,虽没到两情相悦时,但如此近距离嗅着异性气息,难免动手动脚。鲁泉河没到“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的穷途末路,目前还是全区最年轻有为的正科级干部,自然少不了少女的追求,而且这种感情正在王晓春心里步步升华。

    风波突起的原因,又是党委委员、宣传组组长谭广培的馊主意。他将周奇妄议中央领导的话拿给全街道干部讨论,自己则板着张春桥式的面孔静观其变,眯缝起那双藏在高度近视眼镜后面的眼睛,谁都摸不清他在琢磨什么。这位“文革”前已是一所著名小学的校长,属于工作需要调入街道机关的人,平时话不多,见谁都绷着脸,反正鲁泉河来街道小一年也没见过他的笑脸。他与张克强好像经常意见相左,而且每次都是老张败下阵去。他是张杰书记的一杆枪、一支笔和一个传声筒,几乎每个动作都代表着党委一班人的基本意图。此人很难接近,但是为了咸鱼翻身,捞回脸面,鲁泉河必须与谭广培建立哪怕很局限的关系。

    鲁泉河设计紧跟谭广培的线路图。谭组长曾在公开场合挖苦张克强是口号干部,使两个同是教师出身的人老死不相往来。如果想成为谭广培的人,首先就要停止喊口号。张克强说:随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作为喊口号的带头人也就完成了使命。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有其自成规律的特性,正是这个特性,形成了一个时代的历史使命。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自认我没错。喊口号是组织安排,领导布置,工作需要。这个问题上鲁泉河也有同感。当初母亲要求他跟对人,站好队。但实践证明,紧跟领导不全面,领导也分左中右。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这就要求我们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有眼力见,休在官场混。这也是他不敢与成梨花等人苟同且在认识方面迎合谭广培的原因,第六感觉告诉他周奇他们赢了。

    新年刚过,张杰在街道全体干部会上要求老同志发扬民主集中制的优良传统,允许青年人谈思想、讲认识、说未来,天塌不下来。小青年有想法,可以在学习会上开诚布公,但不可到社会上乱讲。民主必须在法律框架内行使,逾出这个框架就会犯错误。

    周奇、钱逸群等几个乌合之众的扬眉吐气并不是简单的个别现象,随着学习贯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和有关文件,这些人屁股后面的小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中层干部里,鲁泉河是批驳成梨花等人的干将,于是受到张杰、谭广培等人的赞许。一个雕虫小技,还没紧溜、紧拍、紧跟形势,他就成了谭广培阵营的一分子。但谭广培城府极深,镜片后的那双贼不溜秋的眼睛似乎洞察了一切,千万不要偷鸡不成蚀一把米。

    宠着周奇他们的张杰、张旭日和魏元勋等原公检法机构领导,春节前后都奉命归队,不久,除了田辰云等个别人暂时滞留街道,其他原警察、法官、检察官都被原单位召回。接替张杰的党委书记是昏聩无能的杨永兰,就凭她三八年参加革命的资历,便成了新一任的土皇上。革委会主任则是中规中矩的黄俊谓,四七年入党的城工干部,大概隐蔽战线陶冶的习性,总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决然看不出他对谁对何事亲疏毁誉,因此口碑向来甚佳。

    鲁泉河的心腹大患转瞬消失,前进路上少了几块绊脚石,应该庆幸才是,但他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田辰云没走,或许是被撤职的原因。正是这个原因,在号称世界政治超级大国的社会里很难被包容,更何况政法机关。

    街道机关搬进办公楼,原办公地交给一所小学,正在建设教学楼。机关办公楼在一大片老旧四合院中分外醒目,并不是红白相间的颜色,而是那种鹤立鸡群之势。机关院子不大,又在门口盖了一排车库和传达室,所以很局促。知青办仍在老地方,只是档案资料搬到新楼二层,腾出来的房子做了机关食堂。

    鲁泉河利用午餐时间溜进田辰云的办公室,见老田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翻阅卷宗便赞扬:“老田真是废寝忘食啊!”

    田辰云抬头看一眼,爽朗地笑谈:“我当哪位活神仙,原来是你这位领导。阁下今天怎么有工夫到这里来?坐坐,我可没什么好招待的。”

    鲁泉河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老田对面,假模假式道:“红烧萝卜不过三分钱,你一个十九级干部都舍不得吃,是不是想省钱娶小呀!”

    “你吃的什么?”

    “我二十三级小干部敢吃八分钱的炸带鱼,可不能亏待小胃,要不非闹革命。”

    “嗬,还是当王老五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没这份福气喽,上有老,下有小,只要他们不闹意见,咱这张嘴就是吃糠咽菜也行啊!”田辰云笑笑接着又道:“你们工农兵学员什么时候待遇才能到位呀?想当初我们转正就是行政二十二级,大专毕业才是二十三级。”

    鲁泉河苦苦一笑说:“我估摸没戏。我们不在落实政策范围,今天不会,明天也不会。唉,工农兵大学生真是后娘养的,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就咱们小街道把我当回事。我们这些人是时代的宠儿,只能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规定的政治背景条件下,履行时代赋予的使命。现在中心工作是经济,以发展生产力为第一,以实现‘四个现代化’为己任,知识水平先天不足的工农兵大学生只能玩郎西去。据说在科研单位、大专院校和中央国家机关工作的工农兵学员,将面临下放基层的危险。”

    “不会吧!”

    “不是不会,而是只争朝夕。”鲁泉河想起自己的真实企图,于是话锋一转,“老田,你毕竟当过鄙人几个月的师傅,我有句心里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又不是心里能藏住秘密的人,那么啰嗦干吗,讲。”

    “你看,你们公检法只剩你和赵传志两个人。但赵传志是老牛吃嫩草,犯有严重生活作风错误,而你是黑不提白不提被撤了职的。现在不是哪儿哪儿都在平反昭雪么,你也应该提起自己的申诉,要求街道党委说清楚。”

    “让党委说清楚什么?”

    “咱们可以不官复原职,可是一定要让他们说明白为什么平白无故整人。”

    “是整我吗?”田辰云诧异地踅摸对方一眼,“噢,原来你是这样理解,谢谢关心。不过,我倒认为一个人只要能上能下、襟怀坦白、忠实积极就行。如果总是为个人得失跟组织上斤斤计较,那是要折寿的。前几天我去八宝山参加郭进才副书记的追悼会,觉得谁有满腹牢骚就应到八宝山溜达溜达。我看,即使有天大怨气也会化干戈为玉帛。”

    “郭进才?这个人我没听说过。”

    “他是六六年从河北省紧急抽调北京掺沙子的工农干部,工作方法简单,说话又过于率直,在机关人缘不好。七五年患了不治之症,熬到死都没来上班。你不认识他,实属正常。”鲁泉河觉得自己挑拨田辰云跟党委领导闹对抗的目的没达到,又言归主题:“这样专横跋扈的领导死一个少一个,死绝了才好。老田,你别以为我高高在上就不敢说心里话。我看你无缘无故被他们摘了乌纱帽,心里别提多别扭了。咱们街道凡是了解你的,都为你抱不平。说实话,你一天不回法院就一天发挥不了专长,将来肯定影响前途。”

    田辰云又爽朗地笑着说:“谢啦,谢啦。我回不回法院由组织安排,作为个人最好无条件服从。不过,小鲁你也要有个思想准备,提早把手头工作交代好。估计最迟下周一,你要重返知青办帮忙,是我提议的。”

    “为什么?”鲁泉河惊愕地看着田辰云。

    “暂时保密。这两天杨永兰书记会找你们开会。”

    果然,翌日下午刚上班,鲁泉河就被通知去会议室开会。他赶到会议室,里面已经坐着十几名年富力强的同事。

    会议由党办主任王春光主持,革委会主任黄俊谓在座。杨永兰操着浓郁的陕北腔讲话:“同志们,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知识青年卧轨闹事,引起中央高度重视。安定团结啊,这是鹅们建设四化的根本保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至少十年了,他们面临着成家立业,面临着生儿育女,面临着还能不能回到家乡与父母团聚。党中央要求鹅们抓紧落实知识青年的政策,不惜余力拓展就业渠道。你们都是从边疆回来的,最懂知识青年的苦衷和需求。党委相信你们能够协助好知青办的工作,为党中央分忧,为四个现代化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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