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主任一五一十告诉大家,说街道欠老田一个欢送仪式。周奇、钱逸群等人将老田私人物品归置到柜子里,并且上了锁。看得出,他们对老田很是恋恋不舍。老话说:人在做,天在看。无职无权的田辰云,任劳任怨,急民所想,为民办事,即使再苦再累也不急不躁的工作作风,深深印刻在大家脑海里。
只有鲁泉河暗自庆幸,认为傻蛋少一个是一个,省得他们添堵。虽然田辰云没有猫头鹰般盯着他,但是做贼心虚,每次接受了当事人的贿赂,在老田跟前都有些惴惴不安。这下好了,丧门星走了,他可以放手大干了。不过组织组的冯文炳,张百宁表叔,曾经资深的地工干部,上次他嫁祸于人,别人不清楚,冯文炳则心知肚明,一旦事情败露,那就难以做人了。他毕竟不是鬼了,鬼的阴柔术忘了不少,况且也见不得天日。改革开放搞得有声有色,平反昭雪进行得轰轰烈烈。就在此时,干部终身制被废黜,培养革命事业接班人成为当务之急。死气沉沉的机关,终于能听到改革大潮的轰鸣。冯文炳官复原职回区里了,鲁泉河自认的心腹大患,就这样消失了。
街道革命委员会更名,恢复文革前街道办事处这个政府派出机构的属性,各组办恢复原来的科、委、办称谓。同时在生产组基础之上成立了联社,成为1975年被取消的街道人民公社之后的负责集体所有制经济的领导机构。二十几位老同志,同时离休。取而代之的新鲜血液,一个是返城知识青年中的佼佼者,另一个是来自军队的复转军人。一句话,都是年富力强的生力军。
此时此刻,恰似胡传魁模样的李国民,从区人防办调来任组织部部长。他在人防办当过几年军代表,素有拉帮结派、穿小鞋、扣帽子、批斗人的恶名,听说特别会无中生有、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酷吏。他1974年转业,留在人防办。此次人防办“送瘟神”送到了街道,还号称是支援街道人防建设。对李国民的高就,最为紧张的是宣传部部长谭广培、居民科科长张克强等知识分子。李国民在区人防办就以整治技术人员凶狠著称,前不久一位数学教员、北京市中小学教材编审委员会主要成员之一、区人防办工程技术总负责人就因不堪其凌辱而悬梁自尽。教师出身的谭广培、张克强等人心有余悸,觉得老鸹天天在脑瓜顶上盘旋不是事儿。
紧接着,党委书记易人。杨永兰离休,原广空某飞行团政委、转业军人陈连科任党委书记。四十几岁的陈连科,是魁伟端庄的人,初来乍到,楼上楼下都能听见他洪亮的声调或爽朗的笑声。与他同时来街道的是转业军人林涟涟,这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分在宣传部。
不久,街道军地两派形成。军派代表人物是李国民,地派代表人物则是李国民虚拟的谭广培和张克强。谭广培能说会道,既是党委委员,又是宣传部部长,远比成天跟老太太打交道的居民科科长张克强有杀伤力,因此成为李国民挖空心思修理的目标。很快,街道复转军人都团结在李国民周围,但所谓的地派却懵懵懂懂形同散沙。知青已是机关的中坚分子,尤其受过军队领导的兵团知青,成为李国民拉拢的对象。组织组跟团委同在一层楼办公,他是团委的常客,经常跟鲁泉河聊天,不久鲁泉河就成了他的死党。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鲁泉河不敢说日进斗金,但自打到知青办他每个月收受的贿赂就比二十三级干部工资高出百倍。母亲给他说了女朋友,两个人处了没几天,他就把人家摁在床上那个了。至于眼力见,他虽没有孙大圣的火眼金睛,但社会的风风雨雨已然将他锻造得炉火纯青。对李国民这样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首先就要知根知底。他了解到李国民家境贫寒,娶了北京一个肥婆为妻,小十年不敢带回老家,生怕老婆半途逃之夭夭。而且此人一向沽名钓誉,经常将同事的成绩写进自己的功劳簿,还往死里整被他褫夺业绩的同事,与其共事的人防办有位工程师就是这样走投无路而悬梁自尽的。尽管他与李国民实属同级干部,但李国民与书记陈连科关系非同一般,况且二十几名复转军人都拜其麾下,他要想混个人模狗样,就必须远离谭广培并跟李国民穿上一条裤子。
“哎呀,我说小鲁,往后甭往家提溜鱼啊肉的,怪老沉的,还扎眼。”
李国民的家离“部委街”不远,上下班骑行不过十里,大约半小时就到。那是地震前建的房子,他家在二层,水泥地瓦亮瓦亮的,四白到地的墙皮则发黑,室内弥漫着呛人的烟草味。木床木椅,折叠桌靠墙椅着,招待客人的茶壶茶杯撂在学校常见的小书桌上。
那位足有鲁泉河两个人宽的李夫人边沏茶边说:“就是,你每次都不空手来,不是鱼就是肉,全是凭证凭票的,多不好弄啊!再说我们也吃不了,现在又是夏天,搁不了两天准坏。”“嫂子没事,过两天我给你弄台雪花冰箱,那不就结了。”
“别别别,那得多少钱呀!”
“不多,也就千十来块。”
“多少,千十来块?乖乖,够我挣两年的。”李国民坐在板凳上讲,“你小子又不是地主老财,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鲁泉河微微一笑道:“咱们不是地主老财,争取做地主老财不就结了。”“我没看走眼,你野心不小。”
“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一个好兵。天下无论是谁,没有野心注定一事无成。我知道李部长的愿望,无外乎就是有朝一日当办事处主任。我也知道谭广培和张克强他俩也动了这份心思。咱们这座庙小,好歹也算县处级,说不定哪天你家祖宗坟头就烧起这炷香火。”
李国民美滋滋地问:“你不想?”
“我还年轻,眼下不敢想。不过,我可以助部长一臂之力。”
“怎么助?”
“过去当官靠紧溜紧拍紧跟形势,像谭广培、张克强那样当喊口号的干部。”鲁泉河瞄了李国民一眼,见满脸横肉的那张脸堆着会意的笑,就放大胆子白话,“我没本事整垮谭广培和张克强,却可以讲对他们不利的故事。中央不是要清理‘三种人’么!谭广培在运动初期给区委书记和教育局局长贴过大字报,张克强在一次批斗会上扇了他们校长一个大嘴巴。就凭这些上纲上线,他们不是‘三种人’咱革命群众也不答应。反正我有信心。”
李国民端详了鲁泉河片刻,然后笑着问:“你小子简直就是克格勃,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可是据我所知谭广培和你相处得不错,你好意思对他下手吗?”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是成就一番事业的座右铭。”
李国民点点头笑笑,接着露骨地问:“你不会白帮我。说说看,你的目的?”
“等你发达了,别忘了我就行。”鲁泉河顿了顿又说,“眼巴前我想请部长修理一下钱逸群,这小子总是跟我别着劲儿,弄得我特别扭。”
李国民呵呵笑起来讲:“钱逸群啊,他有什么可怕的?这小子在兵团玩枪玩大发了,居然拿枪逼婚,被对方一直捅到国务院知青办。兵团没给他什么处分,可档案里塞的全是这玩意儿,他还有什么可美,这辈子都别想混出头。”
鲁泉河对李国民如此泄露人事档案的秘密,难免有些诧异,但却为之振奋。闹了半天长着一副让异性怦然心动面孔的钱逸群,也不是无懈可击啊!是人都有短处,没有短处的人还没出生。他立马成为强者,无须等发展钱逸群入党那天再行报复,这个日子永远不属于钱逸群。“部长,我就是不想跟他共事,你看能不能先把他调开。”
“这个简单。现在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太猖獗,咱们街道所处位置又挺特殊,所以市区领导已要求咱们加大打击力度,党委就此事研究了好几次。知青政策落实得也差不多了,本来就准备重新安排他们几个。正好,我让钱逸群一个人去城建科,周奇他们以后再说。”
“陈书记也掌握他们几个搞小集团的事啦?”
“还不是让你念秧念的,别说书记知道,就是区委区政府都有所耳闻。”继而,李国民轻蔑地说,“地方上的人,专好搞内耗,你整他,他整你,一天到晚闲得像骚娘们儿叽叽喳喳,没一个能成气候的。”
鲁泉河立马奉承:“还是部长说得对,地派就知道文人相轻那一套。回头我跟周奇说说,争取把他们几个拉过来成为咱们的人。”
“不用。”李国民诡谲地撇嘴一笑说,“你小子别忘了雪花冰箱就行。还有,往后来家带点省事省力又不着眼的,别大包小包的招摇过市,你不怕,我怕。”
“部长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从李国民家出来的第三天,鲁泉河就将雪花冰箱提货单和发票给了李国民。确实,纸这个东西说值多少就值多少,而且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后来与权贵打交道,再也不送鸡鸭鱼肉、烟酒糖茶等费事的劳什子,兜里揣上钱足矣。
城建科只有钱逸群一个人是知青出身,本单位干部不过四人,其他都是相关单位派驻或借用人员,大多数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货色。鲁泉河本以为钱逸群虎落平阳,在一帮社会老油条中不被当成小草鸡就是万幸。可他哪想到好好先生刘增祥特别器重钱逸群。别小瞧了“伪警察”,人家就能充分调动年轻人的积极性,帮助钱逸群将地区环境保护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受到驻地企事业单位高度赞扬。后来,钱逸群没花单位一文钱,愣是解决了街道干部的住房困难和几千平方米商业用房,还上交区里一千万元资金和几千平方米住房,创造了一个神话。不过钱逸群没能跳出高粱地,最终还是败在鲁泉河之手。当然,这是后话。让鲁泉河最心惊肉跳的,是田辰云出任了市政法委要职。他心怀鬼胎,摸到田辰云家,在楼门口戳了好几个小时,才盼星星、盼月亮盼来老田。叙旧,拉关系,是他的强项。但田辰云筋疲力尽,一袋烟工夫就将他打发出门了。他站在市委家属宿舍院里发狠:田辰云呀田辰云,有朝一日老子也这样把你扫地出门!
为了共同利益,在李国民的建议下,鲁泉河出任劳动科科长兼知青办主任一职。团委书记一职由一名区里下来的人担任。
党委改选,不再设青年委员,周奇落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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