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走,去远行-粉色童话贝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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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在Google地图上,贝萨斯,一个小到你需要把地图放大,再放大才能看到的地方。

    一个你需要经过白色、橘色的各色村庄。才能到达的地方。

    一个位于特鲁埃尔和阿尔瓦拉辛公路线上,小得仅有市中心的某个广场那么大的地方。

    一个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生活下去的地方。

    因为,那是只有在梦里,才遇见过的村庄;那是拥有着属于少女时代粉色梦想的村庄;那是视线里都被粉色的墙面、粉色的栅栏、粉色的门帘,还有粉色的野花统统所占据的村庄。

    这里有着湛蓝的天空,金色的稻田,油画般的浮云,还有和蔼的老人,英俊的男子,漂亮的姑娘。

    那里真是你我,来世,最想停留的地方。

    【02】

    这样再普通不过的相遇。

    我下楼梯的时候,他站在原地侧身给我让道。

    我已经来到这个国家一些时日,见到陌生的人,总是会习惯性地微笑着和他们大声地打招呼。

    我清亮的嗓音让他略微一怔,随即冲我点头,算是回应了我的问好。可不知为何,他那一张英俊白净的脸在与我擦身之后,竟会莫名地烧红了半边。

    我站在楼梯口最后一级阶梯上扭头看了看他,狡黠地笑了起来,再次喊住了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贝萨斯远离城区,我在日记本里把这里形容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所以。除了上网和看电视,我在这里大多数时间都没有别的事情可干。

    我早上睡了一个懒觉,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我在房间里随便弄了几片面包充饥,然后便抱着电脑到大厅上网,正巧看到他蹲在镜子下面的书柜旁找书。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明媚地笑了起来。

    然后,我也没说什么话,脱掉鞋子蜷缩在沙发里,戴上耳机开始看电影。

    大厅并不宽敞,有一张实木的桌子把它隔成了两部分。过了一会儿。他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手里拿着一本书,心不在焉地迅速翻动着。

    家庭旅馆的网络总是很差,电影断断续续,看得我兴趣全无。摘掉耳机的时候,我抬眉发现他在看我,目光躲闪不及,一晃而过的仓皇让我不禁笑了起来,冲他说:“你好害羞啊。”

    他听到我说话,目光重新集中到我身上,略带疑惑地看着我,显然并没有听懂我刚才所说的话。

    我指了指自己的电脑,本来想说这网络信号真差,可他却会错了意,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冲到楼上把自己的电脑给抱了下来,重新坐到了我对面。

    我静静地看着他在键盘上迅速输入着什么,然后,他把电脑一转,指着Facebook的页面,看着我。

    我了然,却摇摇头,对他说:“我不玩Facebook。”

    他看到我摇头,眼里的失望毫不掩饰。他以为那是我的拒绝,把电脑转回去以后,垂头丧气地闷声开始敲自己的电脑。

    他的姐妹下楼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冲着他大笑起来。嘴里快速地说着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语言。这时,我才从他们的谈话之中意识到,我根本听不懂他的每一句话。他的语言,不是我所熟悉的任何一种。

    而他,亦是如此。

    他的姐妹走后,我从房间里把自己的护照拿了下来,与他交换。

    我看着护照上完全陌生的地名,问他是在哪里出生的,他想了半天,决定放弃直接沟通,而是用Google翻译了一句话,我转换成中文以后才知道,原来,他说的是土耳其语!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土耳其人,一下子兴趣大增。反正网络也不好,我干脆电脑一关,说是要和他打牌促进感情。可惜,旅馆里并没有我想要的牌种,于是,我们两个人就去外面的山头捡了一堆落叶回来制作牌面。

    柔软的叶面并不方便在上面留下字迹,这使得他到最后,不得不为了剩下的几张牌又重新跑出去找新的。直到做完一副完整的牌,他已经被累得大汗淋漓,坐在我旁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微红的脸,忽然觉得他挺可爱的,也不再折磨他了,把叶子往手里一收,一边讲解最简单的游戏方法,一边用Google翻译成土耳其语让他知道。

    虽然这种软绵绵的叶子握在手里总是不太好操作,但玩起来的时候也依然别有一番乐趣。可不知道是他故意还是无意,从开始游戏起,他就一直在输。他的额头被我弹起了一个个小包,都快成山丘了,他也毫不在意,揉了揉,依旧腼腆羞涩地看着我笑。

    我骂他是大傻帽。

    他也笑。

    我骂他二。

    他还在笑。

    有时候使用我们所熟悉的语言会成为彼此中伤的利器,完全不懂的语言反而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所以,不管我骂他什么,他似乎都觉得那是好话,一个劲儿地傻笑不停。

    我觉得自己挺缺德的。

    于是我不骂他了,看着他发呆。

    他不知我为何好端端地玩着玩着就不玩了,在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他不自在地把头扭来扭去,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这样看着他,好像我一眼就能戳破他的心事一般,让他惴惴不安。

    楼下有住在这里的其他旅客从我们身边经过,看到我们这架势,都意味不明地浅笑起来。我拍拍沙发让他坐到自己旁边,把MP3的一只耳机塞给他,打算和他听歌。

    MP3里全是La Oreja de Van Gogh(凡·高的耳朵)的歌曲。我已熟悉全部,可是,他却是第一次听。看他听得那么认真,我也不好意思一直按快进,直接把MP3塞到他的手里由他控制着曲目,自己则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我在靠到他肩头的时候,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可是,他并没有推开我,而是一动不动地僵坐着,不敢轻易挪动,怕一动就会吵醒我。

    手里的MP3一首歌接一首歌,不知道循环了几次。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匀长的呼吸拖缓了时间的节奏。

    我喜欢看他入睡的脸,把鞋子踢掉跳到沙发上,就这样蹲在他旁边,用眼睛细细端详着他的轮廓,想要把他这一刻的面容铭刻在脑海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惊醒,被我凑近的脸吓了一跳,急忙起身跑到卧室洗了把脸才又重新走回来。

    我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像你这么害羞的男孩呢。”

    我一看到他就心情大好,约他去外面走走。

    贝萨斯是沿着公路建立起来的村庄。宽敞的高速公路两边,一边是荒废了的黄色田地,一边是碧绿的树林。

    我们沿着相对阴凉的那边在走。我跟在他身后,趁他不注意去牵他的手。随即,我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从脖子一直烧红到额头,低声浅笑。

    村庄所在的位置前后都差不多是一样的景致。所以,我们并没有走多远,走到公路的大转弯处:就又折返回来,如此周而复始。直到走累了,两人搬了两把椅子,坐在大伞下,看太阳,看蓝天。

    我遇到他,总是很想说话。而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仔细地听,一句也不打断。

    我看他这样子就故意捉弄他:你又听不懂我在讲什么,你听那么仔细干吗?

    他从我的眼睛里看到询问,似乎是听懂了我的这句话,只是腼腆地冲我笑着,什么也未回答。任何的语言在这样的时刻都显得那么多余。

    我教他中文:我爱你。

    他的发音逗得我哈哈大笑:在渐暗的天色下,那三个字不断地重复在我的耳边,像一场让人难以清醒的宿醉。

    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那样的感受。

    过了片刻,他的家人来叫他出去一趟。我目送他们离开,不太想要和他们一起去城市逛逛。

    店长的儿子看我落单,问我去不去阿尔瓦拉辛。我摇摇头,说:“我喜欢这里。”

    店长儿子对于我的回答表示惊讶,他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喜欢这个地方,它小得甚至很多东西都没有,只能开车去特鲁埃尔买。”

    我说:“我知道。在这里,除了你,我都没见过什么年轻人,只有老人们愿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我问他:“为什么你会选择在这里?”

    他温暖地朝我笑,“这里是我的家啊。”

    如此简单的理由,足够解答别人所有的困惑。

    旅馆的客房是包含了免费早餐的。如果起得早,总有新鲜的橙汁和带着热气的烤面包。可惜,我来到这里就总是容易失眠。等到起床想要吃早餐的时候,橙汁早就被打完,只剩下我不太喜欢的咖啡。

    我始终不喜欢吃这里的火腿,只能端着两块撒了白糖的蛋糕,迅速往嘴里塞。准备吃完这些上楼去喝点水,也就是在这时候,我看到他把一杯橙汁放到我面前,看得出来是他特地为我而留的。

    我被他的细心打动,吃完早餐以后就跟着他在村庄里转了起来。

    粉色的村庄似乎永远都在睡眠中,几乎每家的门窗都闭合着。有几辆年代久远的老式汽车停在路边上,被绿树环绕的广场前的喷泉喷涌着一束细小的水柱,树影斑驳,鸽子在教堂的凹陷处栖息。从这里穿过,在一片残破杂乱的荒地上,就能够俯瞰村庄的全貌。

    或许是很久无人经过,在荒地里,我看到蓦然跳得老高的黑色虫子吓得尖叫起来。他听到我的叫声,迅速地挡在我前面,皱眉地看着我,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

    我的目光紧紧盯着刚才黑色虫子跳出来的方向,往后退的时候,地上的碎石子居然硌到了我的脚,我疼得险些站不稳,捂着脚蹲了下去。

    他看到我手所按住的地方,在我前面直接蹲下,示意背我回去。我抬起头看着那他一脸急切的样子,鼻子忽然就酸了。

    我从原地站起来,笑吟吟地说:”我是故意演戏给你看的。我其实没事!

    可是,他听不懂我的话。他见我没动,又催促了一次。

    我还在强调着自己没什么大碍,但他却急了,索性直接横抱起我,加速赶回旅馆里。

    因为是全家出行:所以他是和家人住在一起的。他直接把我抱到自己房间里的时候,他的家人全部都向我围了过来,看他们讨论的样子应该是在说我的情况。我的脑子此时还有些发蒙,耳边是一串串我什么也听不懂的语言。以前没觉得土耳其语有多么好听,可现在,那些音节统统都带有美妙的意味,让我觉得无比悦耳。

    我不过是受了很轻微的扭伤,到了后来,居然连旅馆的一家人也被惊动。整个旅馆里的游客,几乎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全部挤到了我这间并不特别宽敞的房间里。各种各样的语言在空气里流动。我已经习惯了受伤的时候, 自己处理伤口, 自己解决问题,从来不让人看出自己任何的伤痛。可是在这样的时刻,这些陌生人,统统都站在我面前,每一个人都像是自己受伤了一样急切。我的感受,成了他们最为在意的内容。

    我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眼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为着这一份热切的关心,也为着这情真意切的感动。

    我对他们说,自己没什么事情,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可是,他们看到我哭,根本不管我说什么:以为我伤得不轻。因为旅馆没什么治疗扭伤相关的药,于是,他们就商量着,由几个人跟着旅馆老板,开车去特鲁埃尔的药店买点药回来。

    我一听他们要去买药,想要拉住他们,可是,却被他的父母按回床上。他们让我不要随便乱动,免得加重伤势。

    他蹲在我面前脱掉我的鞋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却还在检查我脚上的伤口。看着我脚踝上肿起的小包,他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我,又看向自己的父母。他似乎也没料到才一会儿的工夫,就会肿成这样。甚至就连我自己,也都没有想到。

    有信仰的人,往往内心都会有着一片纯净的地方,见不得眼前人的不幸。

    他的父母站在窗边默默祈祷,姐妹们则怕我无聊,想着法儿地和我说话,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而为了缓解我的疼痛,他还特地找来了毛巾,把冰包在里面,捂住我的脚……每个人都为了我而忙碌起来。在这里,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把我“宠’得忘记了自己之前所生活的地方是一片怎样的世界。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就这么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一辈子都不离开。

    可是,三天之后,我们注定还是要告别。

    我要沿着自己计划好的路线继续往西前进,而他和他的家人,则要往南,回到他们自己的家乡,结束这一次旅行。

    我们彼此都清楚地明白,或许这第一次的分别,也注定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所以,临走那天,早晨七点,我就已经收拾完毕站在楼下等他。

    昨日还晴朗的天空,今日起床后忽地风云变色,乌云深厚,像是有一场倾盆大雨将会到来。我们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早起,旅馆老板会把我送到特鲁埃尔的车站转车。虽然我内心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可是,看着他,我的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连想要留下彼此联系方式的那句话,也被一并咽了回去。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彼此。旅馆老板弄好以后,很了然地独自坐在车子里等我。

    早晚也是要走。我低头看看时间,冲他挥挥手,不想让这分别弄得过于伤感。在我转身的时候,听到他用蹩脚的中文喊出我的名字。

    我的身体晃了晃,想要留下点什么。走回来站在他的面前,踮起脚尖却还是能没亲吻到他的下巴。他于是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亲吻我的额头,对我说了一句简短的词组。

    Seni seviyorum,我爱你。

    我想,无论是什么语言,“我爱你”都能轻易地打动女孩子的心。

    我陷入这三个字里,甜蜜的暖意驱散了身体里所有的寒气。我把手上戴了很多年的一个镯子摘下来给了他,“谢谢你,给了我三天的爱情!谢谢你!”

    说完,我立马鼓足勇气霍然提步走回了车子里。我怕再多等一会儿,会动摇自己的决心。感情从来都不是能够经得住反复试探的东西。

    坐在副驾驶座上:我看着倒车镜里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强撑的笑容溃散,最后还是伏在车窗边哭了起来。老板看我哭问我为什么不跟着他一起走。我只是摇头。或许我以后都不会再遇到这么干净腼腆的男孩了。更何况,有时候。这样一场短暂的爱情,比天长地久更有意义。

    我从包里拿出相机来一张一张地看着偷拍他的照片,终于懂得了在龙达的时候,Alamo口中所说的那种爱情,那是何等稍纵即逝的美丽。车窗外面飘起了细雨,迷蒙了眼前的视线。而这一个粉红色的梦,在哪里开始,也就要在哪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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