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哨子声轻轻响起,瑞典厨子不紧不慢地走到通话管前,也吹哨回应,听上面的人有什么吩咐,只听管家说:“大家都到齐了,我已经把牡蛎摆到桌子上了,现在我去通知夫人开饭。你把汤准备好听到了吗?”
厨子不屑作正面回答。然而,在她离开通话管回到炉灶边时,她说:“好像我什么都不懂似的!我再也不会去黑人当管家的地方工作了。”这次的话音很高,隔壁起居室的仆人们都听得到。
在配膳室下面的起居室里,一个精瘦的机灵小子咧嘴笑着说:“他们老是拌嘴,就他们俩,是吧?如果我是卡托,我才不让荷兰厨子跟我顶嘴呢,就算我是个黑鬼也不行,你说呢?”
“这个不懂规矩的臭小子是谁?他怎么在这儿?”年轻的英国男仆问,此人脸上刮得干干净净,仪表整洁。
“他叫蒂姆。”爱尔兰洗衣女工说。
“我叫蒂姆。”男孩愤愤地说,“蒂姆就是我,虽说你是侍候爵爷的,但我也不比你差!而且你也用不着在我面前摆架子,再过一两年,我肯定比你牛!明白吗?”
“帕森斯先生,你不要介意那个死娃子。”爱尔兰姑娘从中打劝,“这里压根儿没人使唤他。他顶多是在上午跑跑腿什么的,忙忙活活显得自己有点用。所以他们才让他今晚留在这儿。”
“我跟他一样有权待这儿,”男孩声明,“而且他也不是来看你的,玛吉你又不是他对象。让他神魂颠倒的是那个法国妞埃莉斯。”
“我管他看上谁呢!神魂颠倒,真是的!祝你这个小混蛋倒大霉,”面容姣好的洗衣工挺直身子说,“不就是男人嘛?我要是上心,身边的男人一大把。”
幸好厨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蒂姆叫走,给他派了个差事;屋里只剩爱尔兰姑娘和英格兰小伙。
男仆此前一直站着,手里拿着帽子和拐杖,外衣搭在胳膊上。这时他把东西都放到桌子上,坐到清秀的爱尔兰姑娘旁边。
“不用说,埃莉斯小姐是法国姑娘,”男仆说,“可我一向受不了外国口音。现在,我很乐意听你说话,玛吉小姐。”
“哎呀,你省省吧,帕森斯先生。”爱尔兰姑娘娇滴滴地回应。
“千真万确,”男仆辩解道,“我喜欢和你说话。你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什么都瞒不过你,总能告诉我发生了些什么事儿。”
“可不是吗?”洗衣工回答,“我知道什么样的蛋能孵出小鸡来一猜一个准。”
“那你告诉我今晚谁来吃饭?”男仆问。
她还未来得及回应男仆的问话,微弱的哨声又响了,厨子就直接把盛放绿龟汤的精致银汤盆端进了配膳室,放在升降机上送了上去,然后立刻返回厨房。
“今天吃饭的人不多,”爱尔兰姑娘解释说,“只有八个人。其中有我们这儿的三个,对吧?范艾伦先生和夫人,还有埃塞尔小姐。再就是你家爵爷我敢说你主人正在追求的是埃塞尔小姐吧?如果能追到,就是他的福分了;小姐简直就是一位甜美的天使。”
“那也是她的福分呀!”英国人回敬,“你想想!她将成为史丹尼赫斯特女爵,是不是?况且我家爵爷人也不错!”
“当然并不是哪个真心接近埃塞尔小姐的人,都值得埃塞尔小姐喜欢!”玛吉说,用眼角余光看着帕森斯先生。
“在美国这儿,没有哪个姑娘嫁了我家爵爷会不感到光荣。”男仆反唇相讥,“现在好多姑娘上赶着追求他呢。他可以随意挑选。”
“埃塞尔小姐绝不会撵着追求他或别的任何男人,”洗衣工坚称,“哪个小子想娶她,就必须主动向她求爱。”
“我有理由相信这桩婚事都安排妥了,”帕森斯断言,“我希望”他顿了顿,吞吞吐吐地继续说:“但愿她父亲是位大款吧?至少能给她一大笔吧,我估计?你知道,我们可不能让自己白白耗在一个没有一大笔的姑娘身上。”
“一大笔是多少?”玛吉问。
“一大笔,”年轻的英国人解释,“就是十万英镑合五十万美元,对吧?”
“范艾伦先生能给埃塞尔小姐整整一百万,”玛吉说,“要是他顺意,能给得更多。不单这个,他们还告诉过我,他在市中心有一幢很大的建筑具体哪里我不知道租户们一年得交给他十万美元租金;而且都定期交着呢,年关时也没人因为欠钱被赶走。”
哨子又尖叫起来,厨子急忙把盛有海鲈鱼片的盘子放在送菜机上。
过了几分钟,埃塞尔·范艾伦小姐的法国女仆埃莉斯小姐进入仆人起居室,帕森斯先生热情地跟她打了声招呼。看样子,这位法国女人在范艾伦夫人的房间里耽搁了一阵,帮客人脱外衣去了。
“那个老姑娘,马林斯派克小姐什么鬼名字!”埃莉斯说,“她真是个贵妇人,但是那个普莱费尔女士噢!我可真受不了她!她真是该怎么说呢做作?傲慢?”
“她就是既傲慢又做作,”爱尔兰洗衣工坚称,“涂脂抹粉特别厉害,涂得连她妈都认不出来。要说傲慢,她的行为举止太差劲了,没有一个女孩侍候她一个月后还会留在她身边;她们挣到几个钱就离开了。真是这样,我哥哥是她家的车夫,他在那儿干了七年了。”
“你哥哥是怎么待下去的,”法国女仆问,“看在她这么傲慢的份上?”
“噢,我哥为人可靠,他们相处得非常融洽,”玛吉回答,“他懂得分寸,普莱费尔女士也懂得分寸。她对他是无话不说,他对她也是无话不说。这是份好差事,他可舍不得放手。我哥丹尼,他管得住自己的舌头;有的月份里,算上他的工资、他的伙食费、他赚的外快,这位子值一百多块呢。”
“这也就是一个男人在其位应该享有的酬劳吧。”男仆议论。
“哈,可丹尼是个仆人!”洗衣工刻薄地回应,“他对普莱费尔女士的情况知道得太多,丢不了工作;这是毫无疑问的!只要他愿意在那儿干,就能一直待下去。她会对他无话不说。”
“这个普莱费尔女士,她是寡妇还是离异了?”法国女仆问。
“她既是寡妇又离异了。”洗衣女工笑着说,“普莱费尔先生,他在离婚判决一周后就染病死了,一天没耽搁。”
“我听说你们的范艾伦先生和普莱费尔女士之间有什么事?”帕森斯问。
“你认为他俩之间有事?”
哨子又响了,厨子端着羊脊骨从他们身前经过,男仆的问题暂时未予回应。
“他们究竟请了哪些人吃饭?”洗衣女工问,“我们这边有三个,加上你家爵爷、马林斯派克小姐、普莱费尔太太也才六个人啊。我想总共应该有八个人。一定还有两个人。”
“我听爵爷说他预计会见到塔克西多主教大人[1]。”英国人说。
“夫人说法官今晚要来。”法国女仆说。
“吉莱斯皮法官吗?”男仆来了兴趣。
“是的,”法国女仆答道,“正是吉莱斯皮法官。他怎么让你一跳三尺高?”
“噢,没有,没有的事儿。”帕森斯说着靠到椅子背上,心中一阵窃喜。
“有话快说!”爱尔兰洗衣工大喊,“不要一晚上就是呲牙咧嘴跟杀猪似的,有屁快放!我看你话都到嘴边了。”
“是啊是啊,”法国女仆催促道,“有什么可笑的?”
“真有,”男仆开口了,“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在这儿讲,在这所号子我是说房子里。但是,我听说法官吉莱斯皮是范艾伦夫人顶要好的朋友。注意,我可没说这关系有什么不正当的。我只是把四处听来的东西告诉你们。要知道,在纽约,我不是只光顾这一所房子,绝对不是。我的其他朋友得知我来这儿,嗯哼,他们自然会告诉我一些新闻,知道吧关于这儿的一些新闻,知道吧。”
爱尔兰洗衣女工和法国女仆面面相觑,然后哈哈大笑。
“他们不会是获得了第一手消息了吧?”洗衣女工问。
很显然,法国女仆也打算发表点评论,但是看到厨子端着盛有炖甲鱼的小银锅又来到送菜机旁,她就改变了主意。
男仆两次试图打开话匣子,想刺探这家男女主人的丑事,但均告失败,不免有些伤脑筋。
“不知道夫人是怎么给他们安排座位的。”玛吉说。
“当然是爵爷领她进的餐厅,”英国人对大家说,“伯爵优先于法官和主教。”
“我倒愿意瞅瞅你家爵爷。”爱尔兰女人说,同时站起身来,“我要悄悄爬上那边的楼梯,兴许我能通过门缝瞧见,神不知鬼不觉。你家爵爷是个年轻人吗?”
“爵爷还年轻着呢。”男仆回答。
“我知道这话什么意思。”洗衣女工回答,“要是说他还年轻着呢,我敢保证他脑袋顶上没有一根毛。想来我们的埃塞尔小姐要跟这么个没毛的丑八怪交往。罢了,罢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兴许过几天我还嫁个荷兰人呢。”
她一边说一边登上房间一角的螺旋楼梯。
“你家老爷,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法国女仆问。
“他绝对不是个坏人,”英国人回答,“你家小姐跟谁都不如跟他,你知道我是说,嫁给他。我不该这么说,但他年轻时的确有点花心,你知道,但这个现在对她来说无所谓,不是吗?就算他很久以前曾放荡不羁,现在也准备结个婚安顿下来了。”
“那你家老爷,他已经défraíchi怎么说来着废了?”法国女仆继续说,“而小姐是个率真的天使。她无需忏悔就能直接见耶稣。”
“是天使也好,不是也罢,”帕森斯先生说,“三个王国里再没有比我家爵爷更好的对象了。他是个伯爵,明白吗?他还有城堡呢!你家小姐要是见了他的城堡,保准想嫁给他!”
“小姐见过他的城堡。”对方回答。
“噢,要命!”男仆说。
“真的见过,”法国女仆解释,“去年,在伦敦,你家老爷被介绍给小姐后就开始向她发动攻势。半个月后,我们去了利明顿,小姐和我,我们一起去看了你家老爷的城堡。”
“那是一流的城堡,对不对?”男仆问,“有时候,我们二三十个人聚在仆人活动室里,玩啊,乐啊,各种消遣。如果爵爷和你家小姐的这桩婚事能成,你会随她一起来,还是留在她母亲这儿?”
“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姐。”法国女仆答道。
“那么不管你何时去,我都希望能有幸把你引荐给城堡里最优秀的社交圈。”帕森斯先生恳切地说。
爱尔兰洗衣工此时迈步走下螺旋楼梯。厨子也进入房间朝送菜机走去,手里端着一个银色大盘子,盘子上十来个闪闪发光的锥形小果冻摇摇晃晃。
“什么东西颤悠成那样?”爱尔兰女工好奇地问。
厨子草草回答,送上菜品,然后一声不吭地返回厨房。
“帕蒂的照片?”洗衣女工重复道,“你们瞧她脸皮多厚,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英国人看了看法国女仆,笑了,然后自以为高人一等地解释道:
“说的是法语肥鹅肝酱饼,不是帕蒂的照片,是一种美味佳肴,用鹅肝做的。”
“那荷兰厨子怎么不这么说?”洗衣女工愤怒地问,“我和她一样有权利知道鹅的事。我怀疑她就是穷光蛋出身,他们家屋头连根鹅毛都没有。”
“你瞧见爵爷了吗?”男仆问。
“瞧见啦。”爱尔兰姑娘回答,“我刚才说他什么来着?他的头皮都露出来了!我估摸着,从他年轻时起,他头上的收成就时好时差他的眼睛看上去也怪怪的。埃塞尔小姐结婚那天可真惨啊,嫁给这么个秃头老矬子,就因为他是个爵爷!”
“嘿,我说,玛吉小姐,你可不能这么糟蹋爵爷大人,”帕森斯坚称,“真的,你不能这么无礼。”
“我看,倒是普莱费尔女士和他挺般配的。”玛吉说,“她可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她身上穿多少衣服也不比不穿体面。还有,她看范艾伦先生的样子,看主教的样子,她讲话的样子我可真受不了她。你们知道我听见她说了些啥?”
“我们怎能知道你听见她说了什么?”男仆不耐烦地反问。
“是啊,我这不正要跟你说吗?”爱尔兰姑娘回敬,“她一直跟主教说话,说啊,说啊。‘法官比你好,主教,’她说,‘至少他让更多的人幸福,’她说。‘何以如此?’主教问。‘这样说吧,’她说,‘你主持一场婚礼,你让两个人幸福了,’她说,‘而法官判一对离婚,他让四个人幸福了。’这就是她说的。埃塞尔小姐和那位白发老妇都没吭声,而其余的人都笑了。”
玛吉小姐刚才在楼上配膳室逗留时听见餐桌边对话的只言片语还有哪些,别的仆人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这时蒂姆懒洋洋地走进了起居室。
“我说,玛吉。”蒂姆发话了,“你没听见门铃响吗?是你的相好我看见他了。他就在大门口呢。”
“你是说那个送信的吗?”玛吉问,经过镜子前时,她整了整头发。
“继续啊,”蒂姆不耐烦地说,“你跟我们说什么来着?你想要多少个相好?说!”
玛吉把蒂姆赶出去后,瑞典厨子又一次走到送菜机旁,把四只热气腾腾的帆背潜鸭送上去。
法国女仆和英国男仆继续攀谈,主要是聊他们侍候过的各家成员的个人怪癖。帕森斯就喜欢找前主人的毛病,但他总是维护史丹尼赫斯特爵爷,好像觉得事关荣誉。法国女仆对范艾伦夫人评价不高,对科特赖特·范艾伦先生也评价不高,但是对他们的女儿埃塞尔·范艾伦小姐的溢美之词总是说不完。
“我告诉那个爱尔兰疯丫头,婚事都安排好了,”帕森斯说,“我真心希望能成,因为爵爷急需用钱不瞒你说,小姐,他已经六个月没付我工钱了,我倒不是自降身份讨要工钱。但婚事真的定下来了吗?这是我最关心的。”
“我想是定了。”法国女仆回答,“你看,小姐在这儿并不开心。先生和夫人一直冷战,他俩已经两年没说过话了。”
“范艾伦夫妇俩谁也不理谁?”帕森斯兴趣十足地问,“可他们现在在饭桌上肯定是交谈的。”
“噢,在饭桌上是的,”法国女仆解释,“当着外人,是的,他们会交谈。但是在家里,一个字都不说。这让小姐很伤心,能不伤心吗?为了离开这个家,小姐谁都愿意嫁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噢,嘿!”男仆惊呼,“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但是如果她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你知道,我认为她跟爵爷未必合得来。”
“你家老爷要是不给她幸福”法国女仆咄咄逼人,“可他必须,他必须给她幸福,因为她结婚以后除了丈夫,就再没有别的依靠了。”
“你说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帕森斯问,有点起疑。
“我的意思是,”法国女仆回答,“先生和夫人的婚姻只能维持到小姐结婚,然后他们就会离婚。他们没有对我明说,没说但我能够看出来。”
“对,”男仆同意,“发现这种情况也不是很困难。”
“我还知道更多的情况,”法国女仆又说,“我又不是瞎子,对吧?我晓得二加二等于四,对吧?我跟你说了,小姐结婚后,先生和夫人就要离婚,这是其一。其二,夫人将嫁给吉莱斯皮法官,先生则会娶普莱费尔女士明白了吧!”
“唉,那又将是一个荒诞的开始,不是吗?”这是帕森斯先生唯一的评论。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见膀大腰圆的黑人管家卡托正要从墙角的楼梯上往下走。
老黑仆的那颗白头刚一露出来,他就停住脚步,靠在亮铮铮的铁栏杆上和英国人说起话来。
“帕森斯先生,”他严肃地说,“你家爵爷今天可是发现了一样好东西,哈!他尝了我做的芹菜沙拉后,对范艾伦夫人说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沙拉,哈,我也相信他没吃过,没吃过哟!”
说完他又慢腾腾地退回去了,这时,厨子端着内斯尔罗德布丁向送菜机走去。
(1896年)
译注:
[1]塔克西多(Tuxed·):纽约市郊的一个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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