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情缘-新年前夜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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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轮马车摇摇晃晃地从小巷子里出来,艰难地驶上大道,雪依然下得很大。车夫位上笔直地坐着两个男人,他们的大毛领上很快又堆积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马车的窗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车里那位训练有素的护士只能从一侧向外张望。她靠坐在这辆豪华马车里,身旁的座位上放着一个装满换洗衣物的包;每当她收到意外之请去负责一桩未知病例时,她都会感到好奇:不知这幢她即将走进的房子会是什么样;在让人骤然亲近的病房里,在不知多久的一段时间中,她被迫与之打交道的那些人又会是什么样。显而易见的是,这位病人既有钱,又舍得花钱马车,拉车的马匹,身着制服的仆人,这些都是佐证。她还知道病人叫斯旺克;她好像在一两年前听说过一个名叫斯旺克的老富翁迎娶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太太。马车带着医生的便条来接她,她从便条上得知那位先生得的是急病,而且病情可能很严重。

    那是一年之中最后的一天,天色很快就变黑了,马车沿着大道前行的时候给了她充足的遐想时间。旅店的窗户上还装点着圣诞花环,然而随着马车的疾驰,她只能透过持续不断的飘雪看到一点模糊的红黄色灯光。大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当马车穿过宽阔的街巷时,她才看到结束了一天劳作之后下班回家的工人一群群地涌上街头。马车经过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只见教堂已被白雪包裹起来,雪比石头更白。马车来到中央公园并继续前行,只见左边的宽阔草坪在渐渐降临的暮色中呈现一片灰色。终于,马车在街角的一座房子前面停了下来在执业护士看来,这是一座很大的房子;它那大理石的墙面虽说不上阴沉,却也让她感到阵阵寒意。工人们正沿着大理石台阶匆忙支起遮篷的支架,而在积满雪的人行道上,一条小路已经被清扫出来。

    随行男仆帮她把包拎上门廊,并为她按响门铃。

    门旋即被一位英伦味十足的男管家打开了。

    “这是为斯旺克先生请来的护士,”男仆说,“他好些了吗?”

    “我看还那样吧,”管家回答,“这边请,”他对护士说,此时男仆已经把她的包放在了门内,“我先带你去斯旺克先生的房间,随后再把你的包送上来。”

    护士跟随管家走上了刻有繁复暗纹的宽大的木楼梯。她注意到房屋内部灯光昏暗,仆人们来来去去,不知在为什么活动做准备。

    “我们今晚要举办一场晚宴,”管家解释道,“只有二十四位嘉宾;可遗憾的是,斯旺克先生无法下来参加。我们现在把屋子弄得暗一些,这样到了晚餐的时候就不至于太热。”

    无论照明不足的原因是什么,都让楼上比楼下更加阴郁护士这样认为。

    “那就是斯旺克先生的房间了;这是更衣室,供你使用是大夫安排的。”管家说着带领这个陌生人进入一间天花板很高的小屋,屋里有一扇窗户朝向中央公园。遮光帘还没有拉上;孤零零的煤气灯正在幽暗地燃烧;房间里没有壁炉;墙边的沙发上铺着床单和毯子充当她的床铺。

    这地方看起来是那么凄凉,她差点打了个寒颤。但她训练有素,已学会不去在意自己是否舒适。

    “这里就很好。”她肯定地说。

    “我会让人把你的包拿上来,”管家说着正欲退下,“过会儿要不要吃点晚餐?”

    “好的,”她回答,“我想待会儿吃点东西方便的话随时都行。”

    管家刚一出去又回来了。

    “医生到了,”他敞着门宣布。

    一个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的男人威严地抿着嘴,迈着轻柔、坚定的步伐走了进来。

    “你就是那位护士吧,”他开口说,“克莱门特小姐,对吗?你这么快就能按照我的指示过来,真是太好了。请你换好衣服,然后马上到隔壁病人住的屋子来,我会跟你交代一下你要做的事情。”

    说完他便走了出去;过了不到十分钟,她就按照指示走进了房角上的那间大大的卧室。这个房间出奇地宽敞,有高高的天花板和四扇高大的窗户。

    房间里生着一团暗红的火,看上去甚至不足以让那个精美的大理石壁炉变暖。靠近角落的地方放着一张大大的床,厚厚的帘子从一个顶罩上垂落下来。

    护士走进房间的时候,医生正坐在床边。

    “斯旺克先生,这位是克莱门特小姐,”他用欢快的口吻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老人说,“她会在晚上照顾你。”

    斯旺克先生没有作答,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个过来护理他的女人。后来她常跟人提起,她从未见过这么锐利的目光。

    医生转向她,同样以职业化的欢快口吻说:“护士小姐,我之所以请你过来,是因为斯旺克太太今晚有一场重要的晚宴,因此她可能无法给斯旺克先生所需的照料。”

    医生是在对护士说话,护士却觉得他的这番话其实是说给病人听的,而那病人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突然,病人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始剧烈地咳嗽。这阵发作过去之后,他又躺倒在枕头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我觉得这次没有上次咳得那么严重,”医生说,“现在,我可以把你交给克莱门特小姐来照顾了。如果午夜的时候我恰好路过这里,我会再进来看看你是否一切正常。与此同时,护士小姐,请你让他每两个小时服用一次胶囊上一次服用的时间是五点半。如果他醒着,你要每个小时给他量一次体温。”

    他用同样的欢快语气跟斯旺克先生道了晚安,然后向门口走去。护士心领神会,跟着他走了出去。

    当他俩来到走廊里,身边没有旁人的时候,医生对她说:“要是他的脉搏或体温出现了任何变化,马上派人来叫我。摇铃找管家,告诉他必须叫我过来;他知道该怎么做。斯旺克先生只是得了流感,但他的心脏很脆弱,他需要悉心照顾。我今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再过来一趟。”

    护士回到角屋时,病人已经沉沉睡去,她便趁这段时间为漫长的守夜做起了准备。在留给她使用的那间更衣室里,她把自己的东西摆放在伸手可得的地方。她不但没有把遮光帘放下来,还在窗户旁边站了一会儿,想要眺望中央公园,然而纷飞的雪花就像一道摇曳的纱帘挡在眼前。工人已经搭好了从门廊通往人行道边的帆布通道,通道里挂着灯笼,在灯光的照耀下,条纹遮篷的奇怪形状尽显无遗。护士向下凝望的时候,看见一个连外套都没穿的老人站在挡雪篷的入口处,想在那里暂避风雪,不料却立刻被守门的仆人赶走了。

    护士又回到大屋子里,看见病人还在温暖的被窝里熟睡。她纳闷生活为何如此不公;为什么那个人得在大雪纷飞的街上过夜,而这个人则拥有钱能买到的一切居所、温暖、食物和侍候。她想起自己的父亲过去常说,我们在周围所见的不平等都只是表面现象,对于一切的贫乏都有所补偿,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而一切明显的优越都会通过某种方式、在某个时刻得到偿还。她从未像今晚这般怀疑过父亲的说法到底有没有道理。流落街头的老人和躺在床上的这个老人之间,除了不平等,还能有什么吗?她觉得不可能有了。

    在逐渐适应房间里的昏暗灯光之后,她注意到,这里的家具又黑又笨重,地毯出奇地厚,墙上挂着巨幅油画,天花板上画着色调沉郁的壁画。在她四周全是财富和乐于消耗财富的证据;然而这个房间和整个屋子在她看来怪讨厌的,甚至令人厌恶。她自问,那个躺在大床上熟睡的病夫为什么没有更好地利用自己的财富,为什么没把自己的病房弄得宜人一些。她随即嘲笑起自己的愚蠢。房间的主人当然不曾预见到自己会病倒;他装修房子的时候当然不曾想到疾病。

    她轻轻地在房间里走动,想看看那些画,但光线不足。她能辨认清楚的只有刻在小牌子上的画家姓名,那些小牌子都附在宽边的画框上;尽管她对绘画没什么了解,可她毕竟读过一点报纸,知道这些画家的画值很多钱很可能一幅就值好几千美元。要是她有几千美元可以支配,她相信自己能把这笔钱花在比这家房主的作为更有利的地方。她再次强烈感到,这个病夫所拥有的远远超出了他应得的人生馈赠。她还未曾听他开口说过话,她其实也没有仔细观察过他的相貌;但她忍不住想,一个拥有这么多东西的男人,一个有能力做这么多事情的男人,一个完全自主的男人,一个只要乐意就能一掷千金的男人她忍不住想,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幸福的。的确,他现在病倒了,但流感终究会退去;等他康复之后,坐拥这么多财产的他一定比别人快乐比那些穷人要快乐得多,这是一定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她正站在床脚附近,看着躺在那里沉睡的人。七点半的钟声已经敲响,她过来是想请他再次服药。这时她才注意到他的眼皮并没有合上,他一直在看着她。

    “现在该吃一粒胶囊了,”她说着轻轻来到他身边,把药递给他。

    他一言不发地接过胶囊,就着一口水咽了下去。然后他躺回到枕头上,不料又马上坐直了,身体又一次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颤抖。

    他总算又躺回床上,但还在喘着粗气。

    通向走廊的门外传来一个朝气蓬勃的声音,说:“约翰,我可以进来吗?”随后,一个优雅的年轻身影像只鸟儿似的飘进了房间。

    病人睁大双眼看着妻子向他走来,笑容让他的脸变得明亮起来。

    “你可真美啊!”他说,声音虽弱,却充满自豪。

    “是吗?”她答道,笑了笑,“我今晚是尽力打扮了一番,因为全纽约最漂亮的女人都会过来,她们都是参加吉米·苏达姆太太的舞会的,我希望自己不输给她们中的任何一位。”

    在这位妻子走过来之前,护士就退到了窗户边上,她相信吉米·苏达姆太太舞会上的任何女人,不管是谁,都不会比眼前这个正微笑着站在病夫身边的女人更加美丽。

    这位老夫的少妻是个金发女郎,年纪很小,穿着低胸的天蓝色裙子,修长的雪颈上挂着一串硕大的珍珠项链,秀气的脑袋上戴着一顶钻石头冠,反射的光芒投向这间阴暗病房的各个角落。

    “我想我应该趁大家还没到的时候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她轻声说,“你知道,晚餐八点差一刻开始。我真心希望你能下来。我们会非常挂念你的。当然,我在最后一刻发出了邀请,找了一个男人来填补你的位置,凑足二十四个人;但是”

    她突然住了口,因为看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那么,这位就是奇弗医生找来的护士啰?”她接着说,“我相信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约翰医生一向十分细心。再说了,要是没有人陪你,我可不愿意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真的,真的不愿意!”

    她说着又绕床走了一圈,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得走了,”她解释道,“我不能就这样把时间浪费在你这里。我现在真该下楼去客厅了;而且我还得先检查一下桌上的花是否都布置好了。”

    丈夫的双眼一直怅然地追随着她,注视着她的每一个轻巧而优雅的动作;待她终于消失在门外之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来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护士,似要得知她对那位美妙绝伦的可人儿作何感想。

    护士拿着医用体温计走到床边。

    “你现在醒了,”她和善地笑着说,“我可以量一下你的体温吗?”

    五分钟后,她把体温计上显示的高温记录到笔记本里,病人也再次坠入梦乡。这时,来参加夫人晚宴的第一批客人开始抵达。

    车轮碾压在厚厚的积雪上毫无声响,然而当受邀的客人一个接一个地穿过帆布通道时,护士还是听到了关车门的砰砰声。从安排给她使用的更衣室的隔壁房间传来了丝织物的沙沙声,人们的说话声有时如此高亢,以至谈话的片段偶尔会飘进那个默然坐在病房里的年轻女子耳中。当所有宾客全部到齐之后,房子又复归寂静,楼梯转角处的一座大钟敲响了八点的钟声。

    病人睡着的时候,护士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尽管她的身体一动不动,思绪却纷飞不止。她从小在乡间长大,后来离开那座靠海的新英格兰小村,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到现在,她成为执业护士已有近两年的时间了;然而,她的工作地点不是旅店,就是中等收入家庭。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么富丽堂皇的宅子,看到如此富有的人们。她情不自禁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而且发觉自己也在渴望能这么有钱。她承认自己十分乐意作为宾客去参加楼下的晚宴。她很好奇,不知道一张可围坐二十四个人的餐桌会是什么样。能够举办奢华的宴会,而且不用担心筹备、开销等一切问题噢,哪个女人都会乐于过这样的生活。她觉得自己有花钱的才能,也享受得起任何程度的奢华。她热爱她的职业,因为这是自己的选择。她也干得很成功;不过,她渐渐有些担心自己高估了自身的体力。这份工作十分辛苦,限制又多,她近来不止一次地感到疲劳过度。也许再过一两年,她储备的精力就会耗尽,而她也不得不放弃拼搏,返回家乡;家里的大门自然永远为她敞开,但是这样一来却会加重母亲已经肩负的重担。

    还有另一条路可走,当她独自坐在病人身边,坐在豪宅中的这间昏暗的角房里时,这条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吸引力。她可以嫁人。不止一个男人向她求过婚;其中一个男人向她求过不止一次婚。他不屈不挠,至今不愿将她的拒绝当做最终的答复。他还算不上是个老头子,尽管他的年纪是她的两倍。他是个有钱人,尽管同她坐在其中安静沉思的这座豪华却压抑的宅子的主人比起来,他没那么富有。诚然,她并不爱他,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她确实很尊重他,而且她听说,有时爱情会在结婚之后萌发。他能让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他也准备把他拥有的一切都给她。要是她嫁给他,她也能举办二十四人的晚宴,也能佩戴珍珠项链和钻石头冠;而且到那时,她有了钱就能做许许多多的善事。

    在医院,以及后来在穷人中间服侍的过程中,她遇见过太多的苦情,不是凭她一己之力就能消除的。如果她拥有财富,她就能完成许多现在做不到的事;她能行各种各样的善事;她能扶危济贫,帮助弱者,而且能比那些出身富贵、从未有过她的生活经历、没遭遇过不幸和苦难的女人做得更加娴熟,游刃有余。她觉得她很了解自己的品质,也相信自己有强大的意志力来抵抗围绕着富人的种种诱惑。她自认为是个无私的人,觉得自己无法独享有可能临到她的财运。她郑重地下决心,要是她嫁给了那个准备娶她为妻的男人,她一定要投入大部分的金钱和时间去做善事。当然,她会打扮得符合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会极尽奢华地招待宾客;但是当她举办二十四人晚宴的时候,在她门前瑟瑟发抖的老人绝不会被赶走。

    她的遐想被震颤病人身躯的阵阵咳嗽打断了五六次,她觉得咳嗽似乎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剧烈了。九点半,她再次给他喂药,量体温。随后她生起火,火烧得不旺;她抻平床上的床单,把枕头翻了个面。

    他很快又进入梦乡,但呼吸有些沉重,还在睡梦中不安稳地翻来覆去。房子里异常安静,楼下聚会的响动丝毫没有传到楼上角房里的护士耳中。偶然走进更衣室的时候,她发现那里放着一个托盘,盘里盛有几样从晚餐桌上取来的菜肴。她很高兴有东西吃,就坐在窗边享用起来。厚厚的、柔软的积雪几乎沉寂了平日街头的一切喧嚣。大道上来往的马车好像在毛毡上行驶一样寂静无声。不过,乘坐雪橇的人越来越多了,听着铃儿叮当,她联想到了愉快的伙伴和热闹的活动。忽而,一辆消防车飞快地从房前开过,平日的那种轰鸣被厚重的积雪削弱了,当车子临近街口时,刺耳的警笛声阵阵传来;十分钟后,消防车又慢慢地开了回来。原来只是虚惊一场,护士感到高兴,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夜晚在拥挤的出租屋里发生火灾是多么可怕的事。

    她还没用完这顿迟来的晚餐,厅里的大钟就用低沉的音调告诉她十点已到,即将过去的这一年只剩下最后两个小时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平静无事,除了病人偶尔咳醒。

    在一年将尽的时候,护士突然觉得这一年在她人生中的意义要超过以往的大多数岁月,因为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嫁给那个想娶她为妻的有钱人尽管她并不爱他。决心已下,她就任由思绪驰骋,畅想未来。当然,他们要到春天才会结婚,然后会去欧洲度蜜月。秋天的时候,她会力劝他把家搬到纽约来。他热爱自己的家乡小镇,但是他迟早会适应城市生活的;他们可以买一幢新房子,俯瞰中央公园的房子也许就在这一带,在她就着病房的朦胧灯光置身其中的这幢房子附近。她发现自己在想,要是她买下隔壁的房子,不知这位病人的年轻貌美的妻子是否会登门拜访;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十一点刚过,她再次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丝织物的沙沙声,紧接着,从下方街道上传来仆人为离开的宾客叫马车的吆喝声。不过,有些宾客仍迟迟不去,因为将近半小时之后,病房门才被打开,病人的妻子才带着优雅的倦意再次款款走进来。

    当她向他走过来时,他的双眼立刻盯住了她,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一直在睡觉呢,是不是?”她开口说,“我太高兴了,不用说,这对你很有好处。我们都在楼下挂念你呢,所有人都问到你,都说你不在真令人遗憾。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到时候,我会再举办一场这样的晚宴,这次办得可成功了。那些花漂亮极了而且我觉得,哪个女人的礼服都不如我的漂亮。我还知道,她们一个个都算上也没有我这么雅致的钻石。我相信,参加舞会的人也没有谁会戴着和我一样多的钻石。”

    “坐到我身边,给我讲讲晚宴上的事儿吧。”生病的丈夫说。

    “噢,我可不能耽搁,”年轻的妻子回答,“我得马上走。我得赶到那边去参加辞旧迎新。他们说吉米太太为大家准备了一个惊喜,晚宴上的人没一个猜得出会是什么!”

    “你今晚要去参加舞会吗?”卧病在床的男人问;护士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恳求的神色,尽管他的妻子并没有觉察出来。

    “当然要去了,”妻子回答,“我绝不会错过的。我觉得在新年前夜跳支舞是个极好的主意,你说呢?真希望你身体好,能同去,吉米太太一定会问起你的她总是这么彬彬有礼。你不会挂念我的再过五分钟,你又会睡着了,对不对?”

    “也许吧,”他回答,还是紧攥着她的手指,“我会努力去睡的。”

    “这就对了,”她一边说一边抽开手,向门口走去,“我会把你交给护士照料。她怕是比我照顾得还周到呢。有人生病的时候,我从来帮不上什么忙。那就再见啦。但愿我回来的时候你会有好转。当然,我会过来道晚安的。我也不会弄得太晚三点前到家吧最多不超过四点。”

    说完,她款款离开房间,临走时回头冲丈夫笑了笑。他的双眼一直追随着她,在她离开之后,他又盯着门口看了好久。他的脸上有一种饥渴的神情,在护士看来,他就像一个在富足之中忍饥挨饿的人。他一边妄想那美丽的身影或许会回转,一边安静地躺着,同时却凝神细听,直到听见马车门砰地关上,才放松下来,在床上辗转反侧。

    那时正是十一点半,护士遵照医嘱给他量了体温,又喂他服了一粒胶囊。她觉得他烧得愈发厉害,咳嗽也愈发频繁了;即便她看到病人再次沉入断断续续的睡眠之中,她还是希望医生能尽快过来。

    直到离午夜只差几分钟时,医生才姗姗赶来,护士因而有时间彻底反思自己并非出于爱、而是为了钱而嫁人的决定。她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慢慢形成的,而推翻这个决定却是突然的、毫不犹豫的、不可挽回的。是病夫眼中那无声的恳求让她改变了想法。看到那眼神之后,她觉得自己不可能走进一场无爱的婚姻不仅是为她自己考虑,也是为她要嫁的男人着想。要是他爱她,她却不爱他,他们之间就不会存在公平交易;她就是在欺骗他。当看清这种交易的本质之后,她正直的心感到了厌恶。她已经不止一次地拒绝了他的求婚,而现在,她的拒绝便是最终答复。

    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向外望去。雪已经停了,云也撕开了一道缝,月光透过云层断断续续地洒下来。风在公园的大草坪上一个劲地吹,吹弯了落雪树枝的白色骨架。

    三辆巨型雪橇满载欢乐嬉笑的人群从大道上经过,坐在雪橇上的人们互相对着歌。号角的嘟嘟声在一条小巷里反复响起,从城市两边的河船上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频繁的汽笛声。手枪的射击声时不时地鸣响。旧岁最后一天的午夜就快到了;人们即将照例在嘈杂的喧闹声中迎来新的一年。

    护士刚从窗边转过身,医生就走进了房间。她简短地报告了老人的病情,说他的咳嗽愈发厉害,身体也似乎更加虚弱了。

    正当他俩站在床脚说话的时候,病人又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他坐起身来,在剧烈的咳嗽中颤抖这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剧烈。他似乎要努力寻求解脱,却是徒劳,随后又无力地瘫倒在枕头上。医生立刻走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心脏上。短暂的寂静之后,楼梯上的大钟敲了十二下,钟声与屋外的手枪声、号角声和汽笛声的喧嚣混在一起。

    “这正是我担心的,”医生终于说,“我估计他是得了心脏脂肪变性。”

    “他他死了吗?”护士问。

    “是的。他死了。”

    而窗外刺耳的喧闹声过了十分钟才渐渐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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