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花园剧院坐落在山坡下,一串闪闪发光的灯泡拼成一个已上演近百场的庸俗娱乐表演的名称,这条大道的这一段于是焕发出一种奇特的、不自然的光辉。抬头望去,只见美丽的塔楼高高耸立,直指纯净的深蓝色天空,塔楼的灯光照亮了自己的优雅身姿。大道上的马车堵成了长龙,塔楼下、剧院前的拱廊通道上人潮涌动,一些人胳膊下夹着大竞技场的折叠卡纸平面图,还大声叫卖着马展的门票。梅里芒特·莫顿与最新的潮流如此脱节,甚至不知道马展周即将迎来辉煌的尾声。但他对纽约足够熟悉,知道马展同时也是各色男女的展示会,而且人的亮相不仅和马的亮相同样重要,甚至更加有趣。他以前从未在恰逢马展的季节来过纽约;所以,原打算去大学俱乐部打发晚间时光的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见识一下碰巧对他来说十分新奇的都市奇观。
他从一位坚持不懈地向他大声兜售的票贩子那里买了一张入场券,走进了宽敞的大厅,里面是一段上坡路。他穿过右侧餐厅的一扇门,顺着一截通往半地下畜栏的楼梯向下望去,看到了拴在那里的马匹。一股强烈刺鼻的马厩味钻进了他的鼻孔。随后,他走进一个巨大的圆形竞技场,在他头顶上方,长串的小灯泡勾勒出屋顶的每一根骨架。莫顿对这里的第一印象是光辉灿烂和巨大无比,第二印象则是永不停歇的喧嚣忙乱。从他身后的楼座上传来铜管乐队演奏的东方风格的进行曲,响亮又刺耳;然而这样的音乐也无法掩盖数千张嘴发出的乱哄哄的嗡嗡声。莫顿觉得这座巨型建筑好像被男男女女填满了,所有人都在说话,很多人还在走动。他觉得自己被拥挤的人群裹挟,正围着展览马匹的圆形场地外侧那高高的围栏缓慢绕行。人群挤得密不透风,他根本没法靠近围栏,也无从得知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
围栏边站着一溜对马多多少少有所喜好的人,他们似乎对围栏里的情况还算感兴趣。不过,挤在围栏和长排私人包厢之间的宽阔步道上的男男女女大都并不关注圆形场地;他们只顾盯着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坐包厢的女士们。这位来自新英格兰的大学教授突然发现,在场的多数人并没有假装对马匹感兴趣,仿佛马儿天天得见;他们反而大大方方地盯着那些被包厢圈起来、一个挨一个坐着的时尚人士,这些人可不经常把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坐在又窄又高的看台上被别人打量的那些人中,有的带着业余人士的拘谨,有的则在长期实践中学会了泰然自若。后者看起来好像习惯了受人瞩目似的,好像他们料定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好像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被人看。他们好像都彼此认识;莫顿突然觉得,他们显然都是某个秘密时尚联谊会的成员,他们有自己的手势和密码,有自己的一套密语;对那些没有被接纳的非该阶层成员,他们统统视而不见。他们会对迟来的圈内人点头示意,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们之间的交谈没有片刻停歇,女人会探身和隔壁包间的熟人说话,男人会串到朋友的包厢去拜访。间或会有某个坐包厢的人从下面绕行的人群中认出某个熟人;不过大多数时候,两个阶层的人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对莫顿来说,眼前的新奇景象吸引着他。这确实很新奇,都让他拿不准该如何理解这一幕了。看到那些明显很有钱,或许还很有势的人们居然心甘情愿地自我卖弄很多人的打扮就像特意要引人注目似的这让他大惑不解。作为一名学过社会学的人,他发现这次的社会考察以“社会”一词最狭窄的定义来理解不仅有趣,而且很有教益。整件事的庸俗不堪时时令他大为震动,但最让他震惊的莫过于不小心听到一群打扮得过于招摇的女人用很大的声音议论一个叫“威利”的人。
“他真是个无耻的小坏蛋!”一位女士吵嚷。
“你可不能这么说,”一个高个儿灰发女人争辩,“你知道,他可是我的傍尖儿。”这一神来之笔让其他女伴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不过,展会上鲜有人和这群女士一样粗俗。实际上,莫顿发觉大部分被别人瞪得局促不安的男女显然都是有良好教养的人,令他惊讶的是他们居然愿意把自己放到这样一个在他看来十分尴尬的位置上。举例来说,很多服装扎眼、帽子奢华的姑娘本身倒是面容精致、神态腼腆;毫无疑问,她们很时尚,但她们也很有教养。莫顿觉得,这些纽约姑娘的主要特色也许就是时髦时髦而非美丽。
在场女性的平均姿色很不错;尽管如此,他绕着这座巨型建筑走了半圈之后,却没见着几个能称得上美丽的女子。那些姑娘看上去或强壮,或健康,或活泼,或机敏,或迷人,但鲜有美丽的。此外,他认为她们明显都比同行的男伴优秀很多,不仅容貌更为姣好,连举止和智慧都更胜一筹。
莫顿惊讶地发现,这些男人当中,有些人对自身服装的关注不亚于在场的任何一位女性;他也不止一次地注意到,对女性服装的鉴赏并非局限于女性本身。
当他走到这座巨型建筑靠近第四大道的那一端时,他望见头顶正上方的一个包厢他发现自己和其他人一样正盯着那儿看那里坐着一位容貌出众、神色忧伤的美人,只有当她和站在座椅边台阶上的三四个年轻男子交谈时,才会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微笑。她的面容深深吸引了莫顿,而他身后的两个小伙子已经认出了她。
“看哪!”其中一人说,“那是赛勒斯·普尔夫人。她的裙子可真漂亮,你说呢?”
“向来如此,”另一个回答,“她是全纽约着装品味最高的女人。”
“确实,她总是打扮得非常漂亮,”先开口的那个回答,“不管怎么说,赛勒斯·普尔今夏从寡妇孤儿身上赚了那么多钱,够给他的妻子买这个冬天穿的衣服了。”
梅里芒特·莫顿见缝插针地绕着马展场地走了半圈之后才头一次见到了马。当他来到第四大道那端时,挤在前面的人散开了,栏杆间的一扇门被推开,横在了步道中间,这时,马夫领着五六匹俊美的种马走出圆形场地。这位新英格兰的大学教授对好马十分喜爱,他的双眼紧随这些美妙的生灵,直到看不见为止。接着,他看到建筑另一端的空场上停着三驾马车,其中一架已经套上了四匹马,人们正把马匹往另外两架车上套。
他在那里站了几分钟,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人。之后他转过身,再一次随着拥挤的人群开始绕着圆形场地移动,直至走到票面座位之前都再没机会看到一匹马。他掏出那张小卡片又查看了一遍,发现自己的座位其实离入口很近,只是他进来的时候没往左走,反而往右走才绕了这么大远。到这会儿,在包厢里展览的男男女女渐渐失去了新奇的吸引力;于是莫顿尽可能迅速地穿过人群,希望能及时赶到座位上去看马车比赛。
走到座位前的台阶下方时,他抬头一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在离他只有五六米远的一间包厢里坐着一位美貌非凡、气质高贵的女士,一位无可争议的美人。她大概将近三十岁,看起来却比两边的姑娘们还要青春靓丽。她身穿的服装结合了刻意的简洁设计与鲜明的个人特色;然而见到她的人却并不会在意她的装束,因为她的美貌让一切黯然失色,也让任何她有可能采用的装饰都显得理所当然。
她的姿态略带僵硬,或许透着一丝傲慢;但她微笑的时候却妩媚动人,正如她美得令人迷醉。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莫顿砰然心动,心脏急促地跳了一两分钟。尽管已有近十年没见过她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自两人上次见面以来,她并没有多大变化。无论在何处,他都会一眼认出她来。
而且,就算他不确定那就是她,一直在他后面绕场行走的两位年轻人之间的对话也会打消他的疑虑。
“吉米·苏达姆太太今晚可真漂亮呀,是不是?”其中一人问。
“她好好休养了一个夏天,”另一个回答,“她和她妈妈在圣莫里茨避暑,她丈夫吉米去找史丹尼赫斯特伯爵了。”
“他赶着马车从巴黎去了维也纳,对吧?”先开口的那个问,“我倒宁愿做卧铺车厢你呢?”
“我说不准,”对方回答,“驾着自己的马车跟史丹尼赫斯特那样谁都认识的人一道游遍欧洲,也真够神气的。我猜吉米觉得这样可以少花钱。另外,《笨拙》[1]管他叫‘漫游的耶户[2]’,大西洋那边的人都觉得这个笑话妙极了。”
“这个笑话当然要让吉米破费了,”对方议论,“他们说史丹尼赫斯特伯爵只要能抓个美国人来付账,就绝不会自己掏钱。”
“嗯,吉米有自己的盘算,”另一个接茬,“而且他出得起这个钱。苏达姆老爹留下了一桩好买卖,而且吉米够聪明,知道不该插手。”
莫顿前方的人群刚才拥塞住了,但现在人群散开,一条通路出现在他面前。他退到一旁让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先过。他无法将视线从前方包厢里的那个美人身上移开。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走上前去和她说话。他对她的记忆是那么深刻,他记得她的每一次转头,记得她的每一次优雅的抬手;他清楚地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说的每一个字,难道她会忘记他?他觉得不太可能,然而又并非不可能让他不能忘怀的,她为什么就一定记得呢?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她包厢里的人开始四散离去。原本坐在她身边的一位姑娘站起身来,在两位小伙子的陪伴下走下台阶,从莫顿身边经过时,他们的对话传到莫顿耳中,原来他们要去下面的马厩里看一匹十分出名的马。另一个姑娘换到了包厢后排的座位上,和一位坐到她身边的年轻人相谈甚欢。苏达姆太太独自留在包厢前排。
她显然并不因为无人陪伴而觉得无聊,也显然毫不在意几英尺下的步道上往来的男女对她毫不遮掩的注目。她冷艳镇定地坐在那里,对一切都无动于衷、漠不关心,好像思绪已经飘远了似的。
莫顿终于下定决心,再次向前挤了过去。
当他来到离通往她包厢的楼梯仅仅一两米的地方时,她正好朝下看了一眼,恰巧捕捉到他紧盯着她的目光。她刚要转移视线,却又细看了一眼,随即认出他来,于是脸上绽放出笑容,还升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莫顿脱帽行礼,她则点头致意,在他登上台阶来到她的包厢时,她热情地伸出了手。
“我真不敢奢望你还记得我,苏达姆太太,”他说着轻柔地握了握她的手,“我上次见你之后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你怎么能以为我竟会忘记在你母亲家里度过的那快乐的一个月呢?”她回答,“人生中的快乐岁月并不太多,对不对?可不能随便让它们从记忆中溜走。你并没有忘记我,不是吗?那我又怎么会忘记你和你的母亲,还有那座小巧可爱的大学镇呢?”
“那一个月的时光,我无法忘怀,”他回答,“但那毕竟是很久以前了,我的生活一向平淡无奇,而你的生活却那么充实再说,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的确,”她承认,“发生了太多的事。我结婚就是其中之一。但那并没有让我忘记你们全家对我有多好。你在这儿坐一会儿,跟我讲讲大学里和镇子上的新鲜事,好吗?”
“乐意至极,”他说着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我该从哪儿说起呢?”
“说说你自己吧,”她这样要求。
“那倒不费时间,”他回答,“我没什么新鲜事。我本来就打算去德国也许你还记得就在那个秋天,在你离开我们之后。于是我去了,在那里待了两年,拿了博士学位,然后回到这所老校,他们给了我教授职位就是这样。”
“我觉得这就够了,”她回答,一双黑眼睛真诚地看着他,“你有你要做的工作,你也去做了。你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从事什么,并且能够从事它,我觉得人生中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我想你是对的,”莫顿承认,“归根结底,我发现,艰辛的工作往往带来最大的快乐。不过,我也能从无所事事中获得实实在在的乐趣。我记得你和我们在一起的那个月里,我们并没有踏踏实实地工作,但我们无疑过得非常愉快。至少我很快乐!”
“我也是,”她表态,微微挺了挺身,带着愉快的回忆笑着说,“我很享受在你们家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多么希望如今也能有这样的快乐时光!”
“难道没有吗?”他问。
“不常有,”她回答,“也许根本没有。”
“真让我惊讶,”他回应,“我还以为你是朝朝暮暮受款待,月月年年有宴乐呢。”
“确实是,”她解释说,“但是宴乐并不一定有乐趣,对不对?”
“理论上说应该有,不是吗?”他回答。
“也许理论上是这样,”她承认,“但我相信实践中并非如此。”
“我知道我们那个小小的大学镇远离发展轨道,”他继续说,“但有时,我们也会留意文明的信使纽约的星期日报纸。而凡是我收到的报纸上,都一定会刊登你去这个晚宴舞会,去那个化妆舞会的消息。我断定你生活在一种无休止的快乐之中,就像旋转木马一样转不停。”
她再次微笑,笑容里没有悲伤,只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厌倦。“晚宴舞会是当下的时尚,”她说,“要说有什么事比时尚更荒谬,那就是浪费精力去反抗时尚。”
“很有十九世纪末思潮[3]的意味啊。”他议论。
“不想被晾在一边是有道理的,不是吗?”她问,“就算一个人不愿意参加那些活动,也并不希望不被邀请,因此往往会去参加,尽管更情愿待在家中。”
“我觉得,要是大部分人的动机都是这样的,你们纽约的社交聚会大概会很沉闷吧。”他笑了一声,回应道。
“是很沉闷,”她平静地回复,“有时候相当沉闷。不过,当然了,不去也不行。”
“我想也是。”他表示同意。
“可我有时也在寻思,”她继续说,“社会上的那些无聊人都是从哪儿给刨出来的。有时,在连续一个月参加没完没了的晚宴之后,我会绝望得想弃绝尘世。哎,去年冬天我对丈夫说,自打我们从佛罗里达回来后,没有一个晚上是待在家里的,而且没有一个晚上是过得愉快的,一个都没有。他觉得不至于那么糟糕,也许对他来说不至于,因为我相信女人不像男人那么麻木。当然,偶尔会有一个我觉得自己应该喜欢的晚宴,但结果都令人失望。我会见到某个我愿意与其交流的聪明人;我会见到他坐在长餐桌的另一端,仅此而已。倒是某个沉闷的老男人陪我进餐,吃完饭后大概会有两三个毛头小子走过来,试图恭维我,于是成功地挡住了那些或许真有话可说的男人。”
“尽管如此,还是有那么多人费尽心思要进入你们的圈子,”他说,“如果我对纽约小说里的描述理解正确的话。”
“确实,”她回答,“我估计我们的满足感主要来源于此我们知道那些想拜访我们或者希望被我们拜访的人都嫉妒我们。我估计,对进入上流社会的渴望填补了许多女人生命中的空白;这种渴望给了她们生活的动力。”
“她们似乎并没有她们的‘敌人’那么快乐[4],”莫顿议论,“她们活得很苦很累。在那边的角落里,我看见一个漂亮女人,还无意中听别人提到她的名字赛勒斯·普尔太太,是那个华尔街操盘手的妻子。我一看到她满脸志不得意不满的神色,就觉得她或许正是我读到过的那种努力跻身上流社会的人。”
“普尔太太?”苏达姆太太淡漠地重复着,“我不了解她:当然,我见过她在这个圈子里谁跟谁都见过但是我不了解她。她长得挺漂亮,她也的确在奋力争取社会地位。向上爬、往外拓是她的座右铭人往高处走嘛!他们常说,去年整个冬天你都能听见她攀高结贵的爬梯声。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样议论过很多人!他们都说她聪明,说她请客一掷千金,所以我毫不怀疑她早晚会成功;不过到时候,她恐怕会十分失望。”
莫顿笑了:“照你的话说,力争上流不是喜剧反而是悲剧了;而且我得承认,我忽然觉得其中不无一丝闹剧的色彩。”
“是够荒谬的,不是吗?”她笑答,“我们不就是一群势利眼吗?吉米说,纽约的上流社会几乎跟伦敦的一样势利。”
片刻的沉默之后,莫顿略显生硬地问:“苏达姆先生怎么样?你知道,我还没能有幸见他一面。”
“是吗?”苏达姆太太回答,“你就快见到他了。他去驾驶乔治·韦斯滕的马车了。看,他们来了!”
小号声响,竞技场靠近第四大道那端的围栏门被打开,一辆马车驶入圆形场地。一个非常壮硕的男人孤零零地坐在车夫座位上。
苏达姆太太举起长柄望眼镜看了看驾车驶来的马车夫。
“噢,那不是吉米,”她马上说,“显然不是。那是被人叫作‘堆肥’的那个人。”
小号声再次响起,第二辆马车拐进圆形场地。拉车的是四匹一模一样的栗色马。驾车人又高又瘦,看样子还年轻,他淡然地坐在车夫座上,当马车的一个轮子蹭到门柱发出刺耳的声音时,他也没流露丝毫的恼怒之色。
“那就是苏达姆先生,”和莫顿交谈的女士说,此时四匹栗色马正轻快地小跑着经过他们面前,车夫座上的男人挺直了身板,娴熟地挽着缰绳。
“他看上去很专业,”莫顿评价。
“可不是嘛?”苏达姆太太回应,“要知道,他曾驾驶从伦敦到布莱顿的马车,驾过三年。大家都说他的驾车技术十分精湛。我和他说过,要是哪天我们的钱全没了,他一定可以做个非常优秀的马车夫。”
“那些栗色马真是绝配,”大学教授说,“而且苏达姆先生驾驭得十分出色。只可惜马的尾巴都被剪短了!”
“噢,这是英式剪法,”她解释,“这样才时尚。不过这样很丑,是不是?你还记得那匹肯塔基母马的尾巴吗?又长又漂亮,就是那天我骑过的那匹”
说到这里,苏达姆太太突然停住了。
“是的,”莫顿回答,眼睛并没有看她,“我还记得。”
苏达姆太太克服了小小的尴尬,轻轻笑了一声。
“我真是太无礼了!”她说,“我一直在谈论我和我丈夫,却没问你的情况。你结婚了吗?”
“没有,”他回答,抬眼看着她,她又脸红了,“我想,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是我心所属的,我跟她说了,但她根本不喜欢我,她也跟我说了然后她就跨上那匹肯塔基母马,带着我挂在她鞍头的心,策马远去了。”
“你会找到比她更好的女人,”她这样作答,“一个远比她更适合做你妻子的女人。”
还没等莫顿作答,先前在包厢然后去参观马厩的姑娘和两个小伙就回来了。小号声再次响起,评判员让四架马车苏达姆先生之后又有两架马车入了场再次绕场一周。随后,经过长时间的商议,评判员终于确定了奖项,马夫们飞奔过去,先把玫瑰结贴在由大块头先生驾驭的马匹身上,祝贺他获得第一名,然后转向苏达姆驾驭的马队,祝贺他获得第二名。获胜马车的分数显示在大厅各头的大布告牌上。几架马车再次绕场一周,随后驶出场地。小号沉寂片刻之后,铜管乐队再次奏响嘈杂的乐声。
“吉米没拿到第一名,会不会不高兴?”刚回到包厢的姑娘问。
“我觉得他不会为此烦恼的。”吉米的妻子回答,恢复了先前的高傲态度。
她并没有把莫顿介绍给包厢里的其他人。
那么多人在场,他俩已经不可能像老朋友那样继续谈话了。莫顿发觉,自从姑娘和小伙子回到包厢,苏达姆太太对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他很难描述清楚,但他感觉得到。或许她自己也意识到了。
他欠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她问:“你这就走吗?我想让你见见我的丈夫。明天来我们家一起吃午饭好吗?”
莫顿表示感谢并遗憾地说他可能要赶午夜火车,又说十分荣幸再次见到她。然后,她再一次伸出手;一分钟后,他又置身于拥挤的人群中,沿着步道绕行了。
当他快要走到入口处时,乐声戛然而止,小号嘀嘀哒哒响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场地中央传来,徒劳地想要告知挤在这座辉煌的竞技场中的数千名观众,世界上速度最快的马即将登场。目不转睛地盯着包厢里的男男女女的众人对这则公告毫不在意;对他们来说,就算一匹马能在没有陪跑马的情况下在两分钟内跑完一英里,也远远不如那些坐在包厢里的男人和女人有意思。
(1895年)
译注:
[1]《笨拙》(Punch):英国幽默周刊,1841年起在伦敦出版,带有资产阶级自由派色彩。
[2]漫游的耶户(Wandering Jehu):出自圣经《列王纪下》9章,公元前9世纪的以色列王,赶车甚猛。
[3]1880~1890年代在法国艺术圈子兴起的一股带有犬儒主义和悲观主义色彩的思潮。
[4]典故出自英国作家瓦尔特·斯科特的叙事长诗《湖边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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