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韩紫石，他开着钻石红的切诺基牧马人，这是二零一一年的新款。
二零一零年，我们曾经在网上聊天。
他问：“你的梦想是什么呀？”
我说：“很渺小。”
他说：“说说看嘛。”
我就说：“毕业第一年挣辆车。”
他说：“女孩子那么喜欢车干嘛？”
我说：“不是喜欢，是需要。因为车可以延长一个人的脚步。我可以在心情不爽地时候开着它一个人去满世界兜风。”
我说：“我喜欢广本飞度，就是柠檬黄的那种样色，亮亮的。或是再攒攒钱买个带后羿的现代酷派。总之我很现实，不像那些女孩子一样，上来就梦想保时捷或是奥迪Q7。做那样的梦，是要捆绑出卖自己的梦想的。我买车先看外形和颜色。”
我问他：“那你呢？”
他说：“我喜欢速腾，或是切诺基。”
我说：“速腾好丑呀！”
他说：“我买车不是为了漂亮的。主要看性能。像广本飞度，若是跟速腾撞车了，就跟鸡蛋碰石头差不多，没有任何的杀伤力。”
原来他和我住一个小区。世界为什么总是这么小！3年前他最后一次打电话告诉我，他就要去河北廊坊了，就要去那里生活了。原来他是和另一个女人去了我曾经和他梦想的房子。
而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和朴学哲也是在我曾经和韩紫石勾勒的梦境里生活着。
他停下车，说：“上车。”
“我为什么要上车！”
男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自私又霸道？3年前，我说我不喜欢走路，我总是怕累。他说，如果我累了，他背着我。我说，我不喜欢下雨天一个人，屋子里黑黑的，打雷的声音把屋子震的像是要爆炸，我害怕。他说，下雨他会陪着我。我说，我不会修马桶，马桶坏了的时候，修马桶的师傅总是对陌生人很凶。他说，以后我家马桶坏了他帮我修。我说，我和别人合租的房子，衣柜的玻璃每次都是我来擦，我不喜欢和别的女孩子合租住。他说，他要赶紧挣钱买房子，我再也不用和别的女孩子一起挤着住。
3年后，佳人不依旧。我有了我的哲，他也成了孩儿的爹。我为什么要上车？！
他下了车，一把把我拽上车，我的身体在他的力量里就是这么轻浮。只有两个男人拎起我的时候这么轻松，另一个就是爸爸。记得小时候，我不爱吃饭，每到饭点就调皮捣蛋，爸爸生气了，就像是扔鸡蛋一样把我丢出大老远，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男人的力量。
我在车上挣扎，他说：“我就想跟你说几句话。”
他把我带到他家，我说我不想进去。他说：“你不会想在马路上让别人看我们俩笑话吧。”
他家设计风格是欧美风，时尚简约的风格跟我家雷同，白色的墙壁上全是黑色的玫瑰。我问：“这个家是你设计的？”
他说：“嗯。”
我说：“她也喜欢马蹄莲？”
他说：“不是，是我喜欢。”
我的大学时代总爱在宿舍里养马蹄莲，一是因为她的花型很特别，像是马蹄子，二是因为她的花语。马蹄莲的花语是：忠贞不渝。因为这个，西周和大熊给我起了个绰号——马甲。
我说：“你要跟我说什么？”
他去书房从纪伯伦绿色的《先知》中拿出一张照片。
是我！
那是3年前我跟他还没有见面的时候，他说让我形容一下自己的样子。我说：“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一百一，眼睛像是小S，皮肤是古铜色，头发是披肩。”他说：“这样子形容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嘛！”
我说：“那你形容一下你自己。”
他说：“他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四。”
我说：“原来你是个胖子！”
他说：“是你是个瘦子好不好。”
我还记得，我第二天就问大熊的体重，大熊一看就是那种暴发户的后代，白白嫩嫩的。大熊的身高也就一米七五不到，但是他总说一米七五。体重他也总是遮遮掩掩的，他自己说是一百七，但是我总感觉他差不多得小二百那杠上晃荡。但是因为大熊胖的匀称，也不知道还是因为我们在一起时间久了，视觉疲劳，我们总感觉大熊也就算个微胖。我的小脑袋根据大熊的身高体重立马盘算着一米七一百四十斤的男生身材。
又一照镜子，好像确实是自己瘦了点。一零年盛夏，我刚好照了我23岁的生日留念。我说我给你发张美女照吧，省的你总是夜不能寐的。
我就把一张我穿着旗袍的照片发给他了，那张照片我穿着圣洁的白色旗袍。我像每个女孩一样，爱穿白色的衣服，假小子的时候，也爱穿白色的衬衣。哲说，白色是天使的颜色，但是天使也有堕落的时候。照片上我手里吊着香烟。我总觉得，香烟是个好东西。
搞艺术的可以借它深夜里找点灵感，社交人士可以借由它联络感情，男人可以用香烟装点绅士，女人可以借香烟表达性感。
我吊着香烟的照片喷云吐雾的样子，眼神坏坏的。韩紫石说感觉我那张照片像是《色戒》中的王佳芝，我说那谁是易先生？
哲在福海说要用一辈子对我好的时候，我问他：“尔相不相信人是会变的。”他说：“相信。”
我们在变化的人生里追求永恒，这本身就是一个谎言。
就像是以前我认为好女人是从来都不吸烟的，但是，我现在觉得从没有尝过香烟味道，甚至从来都没有爱上过香烟味道的女人都不算是真正的好女人。因为，你没有真正得痛过，你也就不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甜。没有失去过的人，从来都不会真正珍惜拥有的东西。
我说：“你把它洗出来了。”
他说，他3年前就把它洗出来了。美好的东西需要定格为永恒。
我说：“那又能怎样呢？它只能偷偷地躲在书房的角落里，每天还要心惊胆战地提防着不被另一个女人发现。它的下场随时都可能是粉身碎骨，碎尸万段。如果说每个人的内心都住着一栋房子的话，我只能在你的书房，还是隐蔽处，在你的主卧的那个女人永远都不可能是我。”
韩紫石说：“你不要那么咄咄逼人，我这3年有多么艰难你根本不知道。你不了解一个男人的艰辛。我为了努力赚钱，我为了见你的时候，不至于让你嘲笑，幸好当初和这个负心的男人一刀两断。看！如今他过得多么悲惨。我努力赚钱，很多朋友都觉得我是个多么负责人的好男人，但是我的心很多个夜晚根本不能入眠。我想起你在青岛泪流满面地给我打电话，你说你想抱抱我的时候，我的心就像是针扎一样的疼。那种疼你找不到它的具体位置，但是你就是疼得难以入眠，我曾经去北京永安医院多次咨询医生，要怎样治疗我的失眠，医生给我开的药都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我打电话去画报社找你，我以为你过几天想通了就好了，但是他们说你得了胃病，需要切除肠胃。我没有再联系你，是因为我怕，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怕自己再犯错误。
他哭了。男人掉眼泪的时候，是最性感的。
“但是我跟陈可心说，我自己犯了错误，我需要付出代价。如果卓小奇好不起来，我们就不能结婚。直到一年后，我又在电视上看到了你的身影，你改名字了，但是我还认得出来你。因为你，我爱上了看新闻，我总是想要看现场直播版的，为的是能够了解到最新的你的近况。你的MSN、QQ、人人网、微信，新浪微博，新浪博客，我都看。我像是侦探柯南一样，我看你从一个小丫头长大成一个成熟稳重的新闻记者。我就想要这样远远地看着你，就这样知道你过得开心就好。直到我看到了你最近的微信，你要搬家来廊坊罗纳河谷，我的心就说不出来的兴奋。可是陈可心要生孩子了，B超是个女儿。我知道我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你。我们这辈子，没有希望了。”
我曾经跟韩紫石说，我将来要生一堆的孩子，尤其是女儿，因为女儿可以把她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生个男孩子将来带回家一个仇人，生个女儿将来带回家一个仆人。
3年前我这样跟韩紫石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还乐呵呵的，说我脑袋瓜子里都是些奇思妙想。
我终于明白。
“这么说，我在广场跳广场舞的时候，你已经关注我很久了。”
他说：“是的。”
我的脑袋那一刻停止了转动，一片空白。我没有想到，生命中有些人有些故事是逃不掉的，我跟韩紫石的故事还没有完。但是再继续下去，没有结果，全是痛苦了。我该怎么做？
我说：“你还记得，3年前的六月六号我们在紫金庄园吗？我说我想和你有未来，你说你也想。我说我们会有未来吗？你说，不会。我说，为什么？你说，没有希望。那时候，我的心已经碎了。没有希望的事情，可否终结？”
他说：“卓小奇，你听着现在跟3年前不一样。”
我说：“怎么不一样。”
他说：“3年前我一无所有，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去吃苦。”
我说：“那现在呢？你要抛弃陈可心，然后让刚刚出生的女儿就没有了爸爸或是妈妈吗？别傻了，韩紫石，我们的未来没有出路，这是一条死胡同。如果我们想不开，我们就只能跳楼，活着就只能在痛苦中煎熬。没有遗憾的人生是遗憾的，有点遗憾，让人生多姿多彩这样就好。”我转过身来，眼泪已经狂飙。
他抓住了我的胳膊。他问我：“他对你好吗？日子过得好吗？”
我说：“谁？”
“朴学哲。”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很不安全，网络已经让整个世界没有距离没有空隙，这个名字已经在韩紫石的心里如此熟悉。他可以像喊熟人的名字一样脱口而出。
“与你没有关系。”
“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不幸福就与我有关系。如果你还在犹豫或是他不能满足你的要求，我还在原点等着你。”
“你不觉得你说这些话很虚伪么，其实现在的我们谁都不是在原点了。韩紫石，你清醒一点吧，你老婆还在医院里，你的女儿还在医院里。我们已经不是五六岁只知道伸手要这要那的小孩子了，你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爹了。”
我摔门而去。韩紫石没有追来。
3年前，我去济南切胃的时候，我想听听这个男人的声音，我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麻醉剂，但是他把电话递给了陈可心。这个完美的女人又说了一堆让我无地自容尊严扫地的一席话。“妹妹，你的年龄还小，你以为挣钱很容易，你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伸手要这要那。你想要世界上所有男人都围着你转，这是不可能的。”
3年前我就没有以为挣钱很容易，我也从来都没有随便地跟别人伸手要过东西，我更没有想过让世界上的所有男人都围着我转，这个女人凭什么这么侮辱我？！凭什么？！
我想象中的自己应该是很脆弱的，但是结果我发现我真的很坚强。若不是因为韩紫石，我不会知道朋友原来这么重要。西周远在海南，春秋远在北京，我在济南做切胃手术的时候，她俩天南海北地飞过来陪我。若不是因为韩紫石，我不能宽恕和理解亲情，我总是很霸道地以为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从未曾想过那也是哥哥的父母。我开始对哥哥悲悯，哥哥的心尽管一直很冷，但是我愿意和恩礼姐一起把他暖和过来。
恩礼姐对我和妈妈说，卓小冬是这个世界上最懂爱的男人。他从来都不轻易给，是因为他太珍惜。在这个世界上，好的东西从来都不轻易得到。
晚上，吴西周给我道歉，说：“宝贝儿对不起哈。”
我说：“晚上来我家吧，我们一个床睡，朴学哲今晚不在家。”
“我们有多久没有同床共枕了？”
“是呀！我们有多久没有同床共枕了？F大的岁月，还像是昨日，我们怎么转眼就成了过了25的女人了。上帝给女人的日子，我们已经过了一半了。恍惚间，花儿就谢了。”
想当年，我和西周、春秋我们仨总是蹿着床铺睡，搞得舍管阿姨总是分不清哪张床是哪个人的。我们仨咧着嘴一齐跟阿姨说，我们仨是连体人。
女人之间的友谊永远都不可能像是男人那样地久天长，在高中时代，我们仨就想打破这个规矩。但是随着年龄地增长，连最顽固派的我卓小奇都不得不向命运低头了。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永远只有一个，就是爱情和婚姻。
西周说：“宝贝，你告诉我，我以一个失恋的女人和你多年闺蜜的直觉告诉我，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和春秋啊？”
我说：“怎了啦，你发现什么啦？”
她说：“你自己照照镜子看，你的眼睛会说话的。”
我多久没有好好地照照镜子了，从什么时候起，眼角开始有了皱纹，从什么时候起眼神不再明亮。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忧伤，眉毛书写的是沮丧。
“好吧，我投降，我和哲最近感情出了点问题。”
“不会吧，你们的房子不是他都写了你的名字了吗？你们结婚的事情这不是板上钉钉了吗？那李宽广今天还跟我说来着，朴学哲跟他说，今年的设计若是能获奖的话，就跟我姐他们俩一起结婚的嘛。”
“我怎么不知道？”
和朴学哲结婚的事情，我没有犹豫过，但是我总觉得他刚刚毕业不到一年，事业才刚刚起步，最关键的是我们还年轻才26。但是他想结婚的事情，连西周都知道了，我还蒙在鼓里，着实有种不大爽的感觉。
“嗨，瞧我这张臭嘴，也许他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也不一定。”
“还记得那个武思涵吗？我不是那天碰着韩紫石的事情回家后跟哲说了吗，从那之后他就总是郁郁寡欢的。我前几天上他QQ，发现他的陌生人里面有个叫‘佳人依旧’的女人，我怀疑那个女人就是武思涵。”
“等等，那个女人不是好久都不骚扰你们了吗？现在也毕业了吧？”
“恩。她跟哲是一届的，你说她是不是那种烈女？”
“这个我哪猜的准呀？狗急了还能跳墙，淑女也有疯狂的时候。你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呢？！我今天本来是想要去找你跟春秋说这事儿来着，结果去了就和你吵起来了。唉。回来的时候，又碰到他了。”
“谁？”
“韩紫石。”
“亲爱的，关键时候，你可别傻了啊。当初你在济南做手术的时候，他都那样对你了，你们没有怎么样吧？”
“没有。但是他和我们住一个小区，这以后肯定还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怎么当初就决定买这栋房子了呢？唉！当初若是听朴学哲的话，选择东方夏威夷就好了，还能跟春秋和你近一点。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吧。”
“也是，说真的，你跟朴学哲太顺利了。这样的日子就像是白开水，虽然解渴但是不刺激。”
“我可从来都没有想过刺激哈，都26岁的人了，能不能靠谱点！”
朋友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因为我发现，有些问题任何人都帮不了你，我没有跟西周说我的猜测。哲说去北京798大山子参加珠宝设计展，顺便就在北京跟哥们儿待上一晚上。这一周以来，我能感受到，他是想借着这个理由，放松一下。但是女人总是想问题往最坏的方向上想，我胡思乱想，如果武思涵去和朴学哲碰头了，那我应该怎么办？我是应该大吵大闹，还是装聋作哑？
3年前，我一定选择前者；但是3年后的现在，我选择了不生气。像3年前陈可心告诉我的那样，无论韩紫石做什么，她跟我不一样，她都不会生气。
告诉西周，也只能增加别人的笑柄。所以我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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