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晚上,万钟和小艾约好,今天上午他俩去一个叫桑疃的村子去看床。桑疃有一个挺出名的木匠,这个木匠做的席梦思老是供不上卖。万钟怕误事,就提前和木匠打过招呼。木匠捎来口信儿,让万钟去看看包什么颜色的好看。万钟已查过户口本了,再过十七天他就够结婚年龄了。只要领了结婚证,他和小艾就能在一起恩恩爱爱地过日子了。万钟挺激动,他现在正眼巴巴地站在村里砖窑厂的大门口等着小艾来找他。
小艾从家里吃完早饭刚想往外走,小艾的妈堵在了屋门口,要和小艾说说话。
小艾就笑。
小艾说:“咱娘俩不是天天说话?”
妈说:“小艾,瞧瞧你那张脸,快成黄裱纸了,天天跑到墙旮旯里去吐,当妈眼瞎?”
小艾就垂着头不吭声。
妈说:“女大不由娘。好端端的黄花闺女弄成这个样子,你要给妈说个过来过去。”
小艾还是不吭声。
妈说:“小艾小艾。”
小艾说:“妈,我不说。”
妈的脸上就潜着一层紫色。
小艾家的前后邻居都盖上了新瓦房,还铺了地板砖。有的还盖了楼房,买了搞运输的汽车。妈一回到家就撇嘴。妈就指着小艾出人头地了。来给小艾说亲的人多得数不过来,随便答应一家,立马就能给小艾家盖上几间新瓦房。可小艾就是不点头。
小艾说:“妈,你就是刀抹在脖子上我也不说。要杀要砍随你,横竖我不还手就是。”
妈说:“这才像妈的闺女。”
妈说完就一步步地走到小艾脸前。小艾看见妈手里攥着一根缝衣针。妈的手抬了一下,小艾从衣橱的大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嘴上往外冒小血珠子。
小艾看一眼妈。
妈拿针的手哆嗦了一下。
小艾说:“妈,想扎你就扎,只要你能消气。”
妈就咬牙。
妈说:“你当我不敢扎?”
妈手里的针像鸡啄米一样,一下一下,小艾的嘴唇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珠子。早晨的阳光闪闪烁烁地照在她们母女两人的身上。
小艾说:“妈,累不?”
妈说:“小艾你的翅膀硬了,妈降伏不了你。妈没用。妈一点用都没有。”妈说完放声大哭,手里的衣针“嘎嘣”一声,掰成两半。
太阳都好几竿子高了,万钟还没看见小艾的影子。万钟在村子的砖窑厂当工人。万钟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村里好多人都富了,万钟家的日子还是过得窄窄巴巴。万钟怕误了这一天工就少挣十块钱,万钟就不再等小艾了。万钟找来一把大镢,就到土崖下边去刨土。正刨着,不知谁没人腔地嚎了一嗓子,土崖塌了!万钟和好几个刨土的小伙子被砸在了土崖下。
小艾来了。
小艾嘴角的血迹已被风吹干。
小艾嘴里喊着:“万钟!我的万钟!”十个手指插进土中,拼命地用手往外扒土。小艾不能没有万钟。小艾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小艾的手指头早已被磨破,正在滴滴嗒嗒往下淌血。好多人的手都磨破了,血把黄土洇成红色。被埋在土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挖了出来。这时候正是秋天,日头辣辣地贴在砖窑厂的上空,偶尔有一只伶仃的鸟从树梢掠过。
“万钟!我的万钟!”
小艾凭直觉,就断定现在扒着的这个人就是万钟。
果真就是万钟!
大镢柄已经把万钟的胸膛穿透。小艾费了半天劲儿才把串在万钟胸膛上的大镢柄抽了出来。万钟就这样没来得及看一眼那个桑疃木匠为他做好的席梦思床,就匆匆走了。万钟是多么渴望和小艾拥有一张新席梦思床啊!
小艾整整忧伤了一个秋天。
又有人来给小艾提亲。
小艾要死要活地非要嫁给桑疃那个会做席梦思床的木匠。
别人问小艾,那个老实巴交的木匠哪儿好?你这辈子嫁个木匠,可就是扁担上睡觉,到不了大宽处。
小艾不说话,任凭别人说下大天来,就是不开口说话。
小艾的妈就叹气,说:“不怕红脸关公,就怕抿嘴菩萨。”
小艾嫁给木匠的第二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木匠又做了一张木板床。木匠怕孩子从小睡席梦思床,大了驼背。小艾死活不依。木匠也上了牛脾气,连扯带拉要小艾上木板床上去睡。小艾急了,就用嘴去咬木匠的手和胳膊。家里的人来劝,小艾红了眼,谁过来拉她,她就疯了一样咬谁。碰上下雨阴天不能下地干活儿的时候,小艾就坐在席梦思床上干这干那。有时候把活儿都干完了,小艾就一头扎在床上,身子一动不动,两只秀气的眼睛盯着房顶发愣。这时候的小艾是那么凄楚欲绝,又是那么婉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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