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头信尾就这么几个字。梅想，兰写信时样子一定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羊羔。兰一定是在哥嫂那里受了委屈。哥遇事总要让嫂三分。本来哥想感动嫂，谁知嫂竟踩着鼻子上脸，更往狠处拿捏哥，直到把哥拿捏成个面南瓜。梅回来时，发现兰的身后有一个新台球案子。兰拿着球杆，正陪着两个小伙子打台球。梅说：“兰你咋不去上学？”
兰伏在梅的肩头，身子打摆子一样抖。还没到夏天，兰竟穿上了连衣裙，嘴唇都冻紫了。梅说：“兰你干嘛这么早就穿裙子？找死？”
兰轻声说：“嫂要我穿，嫂要我来看台球案子。”
梅说：“嫂让你跳井，你也去？”
嫂一张枣核形的瘦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纹。嫂说学校里集资盖教学大楼，每个学生要拿二百元钱。咱家才买了台球案子，手里空，再说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这学就不让兰上了。
梅说：“你算老几？”
嫂说：“老嫂比母。我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梅说：“这事要由我和兰来定。”
嫂说：“女娃儿家，过不了几年就都要嫁出去。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
梅就气不打一处来。梅从兰手里夺过台球杆子，准确无误地抽在嫂的一只耳朵上。嫂捂着血糊糊的耳朵又是跳又是骂。梅和兰回到家，兰关上门，扯下自己的裙子让梅看。梅看见兰的小肚子上青一块紫一块，梅抱着兰的头心疼地哭泣起来。梅哭着问兰，是谁打的？下手真狠！兰说是用球杆捣的。有些打台球的流痞没安好心。我和嫂说，嫂说陪一盘能挣两角钱，忍两天就习惯了。
梅止住哭泣，说：“兰你还是去上学，姐豁上命也要供你。”
第二天一大早，梅就又返回了城里。梅在当保姆的时候，晚上：利用业余时间上酒楼里帮工。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这辈子没实现的大学梦，只有靠兰去拼了。
兰的学习成绩一直让梅焦灼不安，老是不好不坏在中游逛荡。眼看兰再有半年的时间就要参加高考了，梅决定辞去城里的活儿，来家照顾兰。梅对兰说：“兰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饭做好了我给你端，衣洗好了我给你叠。”
兰说：“姐，我老是怕。你为我连学都没上完，现在又专门在家陪我，万一考不上，我会难过一辈子的。”
梅说：“兰，姐可就指着你了呀。”
兰的学习成绩还是上不去。梅急了。梅指着演算本上的错题对兰说：“兰，往后你错一个题，姐就扯一回自己的头发，你不怕让姐扯成秃子你就错。”
兰吓得脸都变白了。第二天，兰又错了一道化学题。梅把自己黑缎子一样好看的头发披散到肩头，就当着兰的面噌地一下子，扯掉一大绺儿头发。兰红着眼圈跑出了院子。梅的头发一天比一天少了，前边头芯子那里已经露出头皮来了。兰现在害怕放学，害怕见梅。兰曾经哀求过梅，兰说：“姐，你别再作践自己了，通天的大道九千九百九，就是考不上大学，我也照样活得有滋有味的呀姐。”
梅说：“兰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连你的头发一块儿扯。姐一门心思要你考大学，要不，你就别再认我这个姐。”
兰绝望了。
终于有一天，兰给梅留下一张纸条，上头写了一句话：我牵挂你一辈子，也仇恨你一辈子。
兰在高中毕业前的一个月，悄悄离家出走了。从此兰再也没回来。梅常在夜深人静时，拿出一个罐头瓶子，里头装满了她像墨菊一样好看的头发。梅把这些头发一根一根地抚摸着，端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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