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深蓝的,走起路来目不斜视,显得潇洒大方,戴一副茶色太阳镜,颇有一点儿留学生的派头。
“他是谁呢?”慧姑娘那天下班时在街口碰上他,心里就画了一个长长的问号。在这个巴掌大的边陲小县,东头两口子夜里吵架,西头第二天就议论得纷纷扬扬。谁家养了几只鸡,哪个母亲托人从上海给女儿买了新裙子,平素是尽人皆知的,唯独这个穿西装的小伙儿,她不认识。
于是,每天下班后,慧都故意在街口多逗留几分钟。前两次见着了,他拎着个精巧的小方匣,匆匆而过,打个照面,以后就没再看见。
慧失眠了,一个又一个长夜。
有一天,慧懒懒地回到家里,竟意外的发现他坐在客厅。母亲给他们做了介绍,那人便热情地迎上来,同慧姑娘握手。慧生来还没同一个大小伙子握过手呢,心里突然有些慌!
“江苏木匠……”他自我介绍道。
慧吃惊的程度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眼光定格了:“你是木匠?”
“不像?”
“看你这身西装……”
“木匠不能穿西装?”
慧窘极了。谁也没规定,什么人能穿西装。只是他的言谈儒雅,举止得体,更有那一双明亮的大眼,那头乌黑的头发,她敢说县城没一个小伙能跟他比帅。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木匠干活又快又好,哥哥的一套家具很麻利的做好了,刷了漆,穿衣镜边上还雕了花。奇的是他什么都会,连新房的布置,壁灯的颜色,窗帘的款式,都独有见地。母亲说,请这样一个工匠,多省心哟!慧发现,这个木匠不光手艺好,知识也渊博,天文地理,文学数学,社教跳舞,几乎无所不通。“他为什么是个木匠呢?”慧总也想不通。
“你应该上大学。”她说。
“上了,又退了。”他惨然一笑,“父亲得了癌症,需要钱。”
“于是你就外出做工?”慧感到十分惋惜。她连考三年,也没见着大学的门朝哪开。
“做工,也没救了父亲。”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什么人也没有了。”
慧的心一沉,似乎有一种异样的情感。她突然问道:“你要长期在这儿干吗?”
“只干两年。”
“为什么?”
“我已申请在家乡搞一个综合厂,有两万元资金就可以开业了。”
一年的工资总共只有五六百块的慧,颇感失望,不满的瞅了他一眼:“你一年能挣一万?”
“包括女朋友四千。”
“女朋友?”慧的心一沉。细一想,难道人家就不兴有女朋友吗?
“她是裁缝。”木匠说,“她去了北疆,我们两年后见面。”
羡慕,嫉妒,同情,敬佩。慧深受感动。她认为这是一对干事业的青年,结账时多给了他二十元,被他十分认真地退了回来。
“你很需要钱呀!”
“我会挣够的,凭我的手艺。”他微微一笑,显得既自尊又自信,整好领带,穿上套服,拎上装资料和工具的箱子,走了。临别握了一下慧的手,还是那么轻轻的。
望着木匠潇洒稳重的背影,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一直目送他消失在茫茫的人流里,嘴里喃喃道:“唉,这个小伙儿,这个木匠!”
(原载1985年6月29日《喀什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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