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年还是早早地离开了,眼前的一幕幕与记忆中重叠,总是让她涌出一股莫名的抑郁。或许能借口是季节的缘故使其滋生了这样的情绪,但她很清楚,是分别的那一天渐行渐近,她才因此生出了恐慌。
周奕承也回来了,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明亮的阳光洒落在他的发间,蒙上一圈隐隐的光晕。
荆年回到座位,刚坐下,突然看到桌板里书堆的最下层露出了一个雪白的角,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于是顺着再抽出来了些,直到雪白的衣襟上出现矩形的校徽,她才恍然大悟。
这张相片是上次艺术周留下来的,她闭上眼就能想象到,照片里的周奕承画着厚重的妆,黑着张脸,怒视着镜头。
她把照片塞了回去,缓缓转过身,周奕承正在收拾作业本,自从腿伤了之后他就变成了走读,她妈妈会来接,只要他自己走到门口就好。
“看我干什么?偷窥吗?”周奕承稍稍抬起头,与来不及躲闪的荆年对上眼。
要是现在解释说我只是转个头来看时间的是不是过于牵强,意识到这一点的荆年佯装镇定,瞪大了眼睛,“我为什么要偷窥,我光明正大的看。”
似乎是被她的理直气壮给惊到了,周奕承皱了皱眉,移开眼,“干,干嘛?”
不善于找话题的荆年内心正在七上八下地翻着话匣子,终于想到了什么好点子的她眼睛一亮,问道,“那个......你是不是挺遗憾的?”挺遗憾在这种时候崴伤了脚......
“有什么好遗憾的,我又不是腿断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打!”
漫不经心的样子让荆年怀疑他心中是不是正不屑地骂着傻逼。
也是,少年一路向前,也只有她这样的老阿姨才知道回头看看。
可是......
“和这些人一起的机会......不多了吧……”荆年低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拨弄着指甲。
再漫长,也不过只有三年时间,该散的还是要散,适时的缅怀能让自己更加懂得如何珍惜,荆年很清楚这一点,因为“那些人”里,也有一个她。
“你怎么了?”周奕承笑着,双眉却紧皱,“反常的有点过分了啊!”
“呃?哪方面?”她明知故问。
周奕承呆然了一会,抿嘴耸了耸肩,视线顺着向别处飘去,“我还以为你会损我来着,你不就巴不得我不好过吗?”
荆年失笑,“我有这么恶毒吗?周奕承,你再这么胡说八道小心我告你诽谤!”
“你看你看,好好说两句又露出本性了......”周奕承一脸“哈哈我就知道你狗改不了吃屎”的表情瞟着她。
“不过......”他一转脸色,带了几分担忧的神情,又接着说道,“现在就算了……希望中考的时候不要这么倒霉。”
中考......对哦,又快到中考了,楼上那一群走完过场,下一次轮到的,就是他们。
荆年笑笑,没有说话,她总不能告诉他,你等不到中考那一天的,在这之前你就会被更好的学校招走……
不能说,也开不了这个口。
“安荆年,你是不是......”周奕承不明就里地摊着手,把满脑子学过的词汇都翻了一遍,可是就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能表达他心里的疑惑,于是思考了半晌,他也只能吞吞吐吐地挤出几个字,“你......你是受什么打击了吗?”
“没有,我很好。”荆年爽快地答道。
“那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我总觉得你最近很阴郁,虽然你一向都是喜怒无常,但你这回真的很不正常。”周奕承轻轻挠着下巴,挑起眉看着荆年,“难道......你失恋了?”
失nmlgb的恋,荆年翻了个白眼,“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周奕承,我诅咒你下楼的时候再摔一跤。”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啊......”周奕承一面摇头发出啧啧的叹息声,一面提了书包的背带甩到肩上,另一只手抓起靠在桌边的拐杖,小心翼翼地站起。
荆年平静地托起腮帮子,歪着头看他离开,
周奕承走到门口,突然一个转身,回头看了荆年一眼,她这次没有躲,甚至想要躲的想法都没有,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着。
搞毛?周奕承一脸茫然地回过头,抓了抓后脑勺,然后一瘸一拐消失在她视线中,
傻子......荆年叹了口气,随手翻开眼前的数学作业本。
高考的日子到了,张席琳又找到了一个来给同学们灌输鸡汤的机会,她站在讲台上,神情严肃,说今年参加考试的考生有六百万之多,是历史之最,等到你们考试的时候人还会更多,也就意味着竞争会更激烈,别想着现在还早,高中的基础都是靠你们现在一步步打下来的,要是现在不努力,恐怕连高考的机会都没有,还别说,每年就是会有这么几个人连普高都考不进......
张席琳说到这里,荆年下意识地瞟了眼斜前方的霍夕,只见她默默低下头,虽然看不清脸,但荆年知道,她一定是难过了……
不用指名道姓,大家都有这个自知之明,从前的荆年也被这么指桑骂槐过,纵使张席琳不是有心的,但是尖利的话语还是像锋刃一般刺伤了她的心。
张席琳的一番长篇大论成功给教室蒙上了一层惴惴不安的氛围,原本活跃的课间笼罩着一股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死寂,每个人都低着头,恨不得扎到书堆里去,只见三两个走动的人影,也是沉默的,像是不忍心打搅这份宁静,蹑手蹑脚,带了几份拘谨。
鸡汤还是有用的,暂且不说效期有多久,但至少现在,此时此刻,名为“羞耻”的弦正狠狠地撩拨着每个人的心。
荆年回忆着自己高考的那天,已经有点记不清了,只有考数学前的那一场暴雨还牢牢的刻在印象里,以及头顶上方为了减少杂音而没有开起来的电扇,闷湿的空气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这个夏天过得浑浑噩噩,照旧睡到自然醒,吃到胃抽筋,作业放在书桌的边角,自从放假开始的那天拿出来之后就没碰过,都快积了灰,妈妈整天耳边念叨的是隔壁村的小哥哥以前五的成绩考进了平中,怎么怎么厉害,怎么怎么令人羡慕,荆年很想回一句,老娘你别总说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女儿也不差好吗!
一天接着一天,轻松的日子总是过得这么快,又是一年的九月一日,离开了奋斗一年的教室,将战场搬到了最顶层,好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成了这个学校的老大。
楼下的新生横冲直撞,楼上早已是一片书声朗朗,比哪一次都更快地进入学习的状态。
这一群孩子,到底是长大了......
又一轮运动会开始报名,乐熙明一如既往地拿着报名表从头至尾一个个询问过来。
荆年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这种事吃力不讨好,难为他还肯做,还做的那么不亦乐乎。
“同学,八百米有兴趣了解一下吗?”他蹦跶着出现在荆年身前,一脸期待地低头看着她。
开什么玩笑!荆年暗暗骂了一句,神情冷漠地摇了摇头,“一百米还能说说,八百……免谈!”
“别这样。”乐熙明丧气地垂下肩,“这次一百已经报满了,还差一个八百,你就行行好,填一填这个空缺吧。”
荆年抬头仰视着他,“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做好事的人吗?”
“是啊!”乐熙明用力地点头,“我觉得你就是那种在路边看到流浪狗会把自己手里的包子贡献出去的老好人。”
“那你想多了。”荆年抿嘴,“我一般不吃包子。”
“哎!扯到哪里去了!到底报不报嘛?”乐熙明有点急了,只要再拉到一个跑八百的女生他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可是一溜问下来居然没有一个自愿的,这叫他这个体育委员情何以堪。
“霍夕不是说要去跑吗?你可以找她。”荆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来回翻着眼前摊开的英语书的一页。
乐熙明耸耸肩,“她要跑三千,还跑什么八百!”
“什?么?”荆年瞬间沉下脸,又马上转为惊怒,蹭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不可思议地看着乐熙明,“三千?她是不是脑子坏了?”
“你不知道?她不是跟你很要好吗?”乐熙明把报名表递给荆年,“再说了,我也跑过五千,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知道个屁!”荆年看到报名表上三千一栏果然写着霍夕的名字,不禁深深皱起眉,“霍夕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吗?”
“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啊,人家要跑还要经过你同意不成?”一旁传来邹靳酸溜溜的声音。
“我是担心她好吗?”荆年转头白了他一眼,她才不信张席琳整天吹她儿子那套,说谁都应该去跑个五千米,只要坚持到最后,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再想想连五千都坚持下来了,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呢……
什么都要量力而行,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去跑三千的!更何况是霍夕那个小身板。荆年想到她刚读高中时,有个学姐就是硬生生在跑步时心脏病发作晕了过去,然后抬进ICU就没出来过,多好的花季少女就这么没了,霍夕的身体素质也没好到哪里去,叫她怎么能不担心。
乐熙明有股不好的预感,扯了扯她的袖子,“安荆年,你别捣乱啊,好不容易有个女生报三千,我都跟张主任说了……”
荆年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霍夕真要跑我又阻止不了她,我就是担心……”担心她那个破身体……
“有什么好担心的,有我在呢!”乐熙明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说起来霍夕还是我徒弟,要是她跑不动了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我一定第一个上去把她拉下来。”
荆年抚了抚额,“你这话还是留着跟霍夕说吧。”
“那你八百……”
“不报。”荆年啪的一声坐下,她本来就不想跑,现在霍夕报了三千,那她就更不能报了,把精力留着去照顾霍夕吧。
“那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拒绝我!”害他白费了这么多口舌。乐熙明一把从荆年手中抽出报名表,气冲冲地找下一个人去了。
数学课下课铃声刚打,老师前脚踏出门,荆年后脚就跑到了霍夕身边。
霍夕只觉得身边飘过一阵风,光线一黑,荆年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怎么了?”霍夕停下正在整理书本的手,怔怔地看着她。
荆年收拾一下自己焦躁的情绪,才问道,“你报名三千了?”
“是啊……”霍夕点点头,“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这问的是什么话,存心不想让她知道吗?荆年皱眉,“是不是乐熙明逼你的?”
“他才没有逼我呢,是我自己要跑的,刚刚他来找我时看到有这个项目,就想试试,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荆年看着她,平淡又带着微笑的脸似乎在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霍夕虽然平时优柔寡断,但是一旦下了决心,也是不容易说服的,更何况她难得对什么事这么感兴趣,也没有什么理由劝她放弃啊……
于是来时抱着不说服霍夕就宁死不归的决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崩塌了……想想自己还真是个没有原则的人。
荆年叹了口气,重重地拍了拍霍夕的肩,转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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